《西厢记诸宫调》为金人所作新考

2011-04-03 05:06张靖人
大庆师范学院学报 2011年4期
关键词:金人西厢金代

张靖人,张 静

(1.郑州航空工业管理学院,河南 郑州 450046; 2.郑州大学 文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关于《西厢记诸宫调》(以下简称《董西厢》)的创作年代,现有金代说、南宋说。1.金代说。徐凌云认为:“董解元应是生活在金章宗在世(1168—1208年)前后的北国文人、民间艺术家,他的《西厢掐弹词》创作年代上限不得超过宋孝宗乾道元年(1165年),下限也不能晚于金章宗泰和五年(1205年),因为泰和五至七年(1205—1207年)宋金之间曾发生过较大规模的战争,不符合‘太平多暇,干戈倒载闲兵甲’的情况。”[1]龙建国认为:“《董西厢》的成书时间在金章宗昌明六年(1195年)(靖人按:应为明昌)至泰和五年(1205年)之间。”[2] 422.南宋说。此说以前有学者曾提出,但没有进行论证。近年,张炳森在《<西厢记诸宫调>究竟创作于何时》[3]一文中考证作者为南宋人,认为:“无论是从《西厢记》作品本身所反映出的宗教思想、民情风俗、名物制度、民族称谓等而言,还是就《西厢记》孕育、产生、流传的故事地域氛围与土壤基础等而言,都难以说明作者为金人、为金章宗时人。”“《西厢记》既为南宋人作,其创作年代笔者则以为在孝宗一朝,即上限于宋孝宗乾道元年(1165年),下限为宋孝宗淳熙十六年(1189年)。”

笔者认同金代说,这就必须解答张文提出的问题。本文拟首先对张文提出诸问题进行商榷,其次补论金代说。

一、张文商榷

(一)关于《录鬼簿》所载董解元信息

元钟嗣成《录鬼簿》卷上始云:“前辈名公乐章传于世者:董解元,以其创始,故列诸首云。”“董解元”比后列诸人高一格。[4]张文云:

无论是歌者还是听者,均不知《西厢记》的作者为谁、为何时人,所以,钟氏也只能以“董解元”称之,笼统定其为“金章宗时人”,将其置于“前辈已死名公,有乐府行于世者”之首。显然,亦如专家学者们所指出的,其“解元”不为名字,而为时人对读书人的尊称。名字尚目不清,其姓氏其时代之指说是否可靠,也就大打折扣,令人不无疑议。然而,对钟氏所定《西厢记》之作者之时代,后世不仅鲜有人存疑,反不断为人所印证、坐实。

张文开篇怀疑《录鬼簿》关于董解元记载,所论皆为推测之语。钟书距金最近,金、元俗文学发展渊源甚深,嗣成应有所凭以。没有确切史料,《录鬼簿》所载是不应被否定的。董解元本就为底层人物,不为后代所知,不足为怪。曹雪芹为清人,其书名满天下,但其名其事当时就众说纷纭,后代更是歧义蜂起,但他所处时代是清楚的。董解元与之相似。

(二)关于宗教思想

张文云:

在宗教思想上,卷一[大石调]后[吴音子]:“大师曰:先生错,咱儒释何分别? 告(若)言着钱物,自家斋舍却难借。……”所反映出的儒释无别思想是宋代而非金代世宗、章宗时宗教思想。

从思想史上来论,金代是“三教合一”思想发展的重要时期。金初王重阳主张三教合一,在《金关玉锁诀》称本宗是“以太上为祖,释迦为宗,夫子为科牌”,“三教者不离真道也,喻曰:似一根树生三枝也。”《重阳全真集·示学道人》诗曰:“心中端正莫生邪,三教收来做一家,义理显时何有异?妙玄通后更无加。”又《孙公问三教》诗说:“儒门释户道相通,三教从来一祖风。”并在“三教合一”的思想基础上创立了在中国道教史上影响深远的“全真道”[5]207。而在金代中期,“三教合一”之风有了新发展,涌现出一批新的代表人物。主要代表有释行秀、王去非等。王去非“束发知学问,为文章不喜为进取计。尝试有司,不合即屏去,举业益探六经百家之占,务为博赡精诣。杂取老庄释氏诸书,采其理要,贯穿融会,归诸大中。要本于吾儒修身养性之道,自信而力行之”[6]。卷八十九 大定、明昌间不少著名文人,如党怀英、王颐、吴大方、郭弼宪、申公绰等,都不仅与其相友善,立身行事也处处见其影响。[7]这股风气从金中期持续至元代,进入了三教合一的又一阶段。徐凌云、龙建国认为,《董解元西厢记》产生于金章宗泰和年间,正为这种思想的兴盛期。所以从宗教思想上来看,儒释无别思想正是这个时代的反映。

(三)关于婚姻观念

张文云:

从婚姻观念言……以中表婚为“不辩个清浊没道理”、为“败坏风俗”,不为金人的观念。

张文认为,金代早期的婚姻习俗演变至入主中原后,金主对自由的婚姻作了一定的约束、限制,“所限制、所约束、所规定的是同姓不婚,继父继母男女不婚,而对中表婚并未加以限制,所以,以中表婚为‘败坏风俗’不能说是金人的观念。”

此点并不合实际,我们知道,如从法律来论,金代法律主要依据唐律,参考宋律。而唐律、宋律都是禁止亲属婚的。《董西厢》中 “婚姻良贱,明存着法律”明指法律。当然,法律规定和现实有差距,宋、金民间这种婚姻方式是很普遍的,法律没有被很好执行。金代立国以后,还遗留甚多蛮族之风,在婚姻上亦如此。随着汉化程度加深,金代婚姻制度也逐渐汉化。这种汉化,其实是对以前北宋制度的回归。金代立国至逐渐汉化,也就是一两代人之事。所以,这种亲属不婚的法律,是人人熟知的。《董西厢》产生时代,当代学者大都认为金章宗时期,徐凌云、龙建国都认为在泰和五年(1205)以前。而在泰和四年(1204),金代著名《泰和律》颁布。《金史》卷四十五:“(泰和四年)十二月所修律成,凡十有二篇:一曰名例,二曰卫禁,三曰职制,四曰户婚,五曰廐库,六曰擅兴,七曰盗贼,八曰鬬讼,九曰诈伪,十曰杂律,十一曰捕亡,十二曰断狱,实唐律也。……曰泰和律义。”泰和律相对于唐律来说,虽然有所损益,但大致不差。从此点来讲,金人熟悉亲属不婚律条。

(四)关于民族称谓

张文云:

塞马(亦作“胡马”)、胡儿,在古代,是汉人对北方少数民族带有一定程度的贬称,在北宋末、南宋初,则专指与宋对峙的金人。……如果作者确为金人,能够想象他不会是以“蛮人”指宋,反而会是挪用宋人对金人的贬斥,以“塞马胡儿”自詈吗?

关于此点,我们认为金人用“赛马胡儿”是有可能的。其一,随着汉化程度加深,金人的正统观念加强了,认为自己为正统。仿辽宋而建礼制,崇尚德运,以金为土德,承继北宋火德而来。“‘中州元气’成为那个时代的特定用语。在金人及其后裔眼里,中州即中原、中国;元气指中原文化之命脉。金元好问《博州重修庙学记》云:‘先王之时,治国治天下以风俗为元气。庠序党术无非教,太子至于庶人无不学。’因此,有金百二十年,名家辈出,用‘夏’变‘夷’,宏扬中州元气。”[9] 326其二,金代的汉化过程是逐渐的,从野蛮至文明,金人对避讳的讲求并不十分严格;其三,作者是否有这种观念。从《董西厢》全文看,董解元应为民间底层文人或艺人,这样的人,更有可能不去遵守“赛马胡儿”称谓,还有可能专门用之以刺世。

(五)关于职业称呼

张文云:

从职业称呼而言,郎中,作为对医生的称呼,南北有异。……清人顾炎武《日知录》卷一十四云:“北人谓医曰大夫,南人谓人郎中……其名盖起于宋时”。“郎中”不为金人对医生的称谓。

张文据《容斋三笔》记载和《日知录》之说,认为只有宋代有这种称呼,金代没有。但我们发现史料和此相悖。

《宋史》卷一六九云:

政和初,既易武阶,遂改医官之名,凡十有四阶:(新官)和安、成安、成全、成和大夫,保和大夫 ,保安大夫,翰林良医,和安、成和、成安、成全郎,保和郎,保安郎,翰林医正。

按此,政和更改医官名后,遂有大夫、郎中之称,金代医官亦有,《金史》卷五十五云:

太医官,旧自从六品而下止七阶。天眷制,自从四品而下立为十五阶。从四品:上曰保宜大夫,中曰保康大夫,下曰保平大夫。正五品:上曰保颐大夫,中曰保安大夫,下曰保和大夫。从五品:上曰保善大夫,中曰保嘉大夫,下曰保顺大夫。正六品:上曰保合大夫,下曰保冲大夫。从六品:上曰保愈郎,下曰保全郎。正七品:上曰成正郎,下曰成安郎。从七品:上曰成顺郎,下曰成和郎。正八品:上曰成愈郎,下曰成全郎。从八品:上曰医全郎,下曰医正郎。正九品:上曰医效郎,下曰医候郎。从九品:上曰医痊郎,下曰医愈郎。

金代天眷制可能是仿北宋政和制而设,只是比北宋政和制多一阶,为十五阶。

可见,《宋史》、《金史》所载可以清楚说明,大夫、郎中,皆为医生称谓,宋金皆有此制。而顾炎武《日知录》所载,主要指明末清初,溯源为宋,没有指出史料依据,是不可凭的,更不应拿来作为说明宋金问题的史料。

(六)关于刑名

张文云:

从刑名而言,……打脊,脊杖之刑罚,附加于徒、流之刑中,为宋刑(见《宋史·刑法志》)。金人虽曾有过类似脊杖之刑,但不久即废。……金章宗与海陵王为隔朝、章宗初年距海陵王末年几二十年,脊杖之刑早己废除,金章宗亦未恢复,“打脊”不为金人语,更非金章宗时金人语。

我们认为,《董西厢》中打脊,主要指笞刑,只有笞刑才以打脊背为主。若扩展之,杖刑也可以算在内。但无论笞刑、杖刑,都是金代的刑罚方式,终金之世未变。

《金史》卷四十五:

明昌五年(1194)尚书省奏:在制,名例内徒年之律,无决杖之文,便不用杖,缘先谓流刑非今所宜,且代流役四年以上,俱决杖。而徒三年以下,难复不用,妇人比之男子,虽差轻,亦当例减。遂以徒二年以下者杖六十,二年以上杖七十,妇人犯者并决五十。著于敕条。

承安四年(1199)五月,上以法不适平,常行杖样,多不能用,遂定分寸,铸铜为杖式,颁之天下。且曰:“若以笞杖太轻,恐情理有难恕者。讯杖可再议之。”

贞佑三年(1215)上谓宰臣:自今监察官犯罪,其事关军国利害者,并笞决之。

按此,认为“‘打脊’不为金人语,更非金章宗时金人语”是不准确的,“打脊”终金之世皆在使用。

(七)关于货币

张文云:

从货币而言……会子,南宋时行用于东南地区的纸币,又称东南会子或行在会子。最初由商贾发行,称便钱会子,后官府亦发行官营会子。……可见,“会子”,不为金人货币,自然也就难为金人语。

这里要指出的,会子,最早产生于北宋。

《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百七十二载吕惠卿《日录》,吕惠卿对神宗云:“自可依西川法,令民间自纳钱请交子,即是会子,自家有钱便得会子,动无钱,谁肯将钱来取会子?”

可见,会子产生于北宋,南宋大行。金代也使用纸币。我们认为金代是有这种称呼的,详下文。

(八)关于文体

张文云:

从作品带有的文体影响而言……《西厢记》从开卷到终篇。“话儿”屡相称,其受“话儿”影响之深,对“话儿”形式家数之熟,很难排除作者不是“话儿”中心之地“话儿”中人。而在金朝,则多为“院本”,少见“话儿”,金人不熟悉“话儿”。

金代的说话艺术极为繁荣,存在民间积累和北宋移植两个渊源。宋金对峙,特别是靖康之变后,金国掳掠京城艺人甚夥。

《三朝北盟会编》卷七十七:

(靖康二年(1127)正月)二十五日乙卯……金人求索诸色人、金银,求索御前祗候方脉医人,教坊乐人,内侍官四十五人……杂剧、说话、弄影戏、小说、嘌唱、弄傀儡、打金斗、弹筝、琵琶、吹笙等艺人一百五十余家,令开封府押赴军前。

可见,金代掠夺诸色艺人中就有说话艺人。按照叶德均的划分,讲唱(说唱)文学体制上分为乐曲系和诗赞系两大系统,故而同属乐曲系的作为叙述体讲唱文学的诸宫调与小说具有相近似的性质和体制,同属“说话”门庭、范畴。吴则虞也认为诸宫调是“话本的一种”。胡士莹则干脆把诸宫调归入乐曲系的小说话本“词话”一类。[9]326按此,“说话”包括文体很广,那么陶宗仪《辍耕录》所载金院本应多有“说话”。诸宫调在金代极为繁荣,上世纪早期发现的《刘知远诸宫调》产生于金代是没有异议的。现在流传下来的宋元话本,有学者考证其中部分就为金代话本。[10]所以,金人十分熟悉“话儿”。

(九)关于故事孕育的氛围、土壤

张文云:

从故事孕育的氛围、土壤基础而言,在两宋,从文人到民间,以崔、张恋爱故事为内容的创作一直热而不疲。……而在金,甚至可以说有金一代,以崔、张恋爱故事为内容的文学创作则仅见一诗,即修复普救寺所出土的金代一块诗碑……

廖奔考证《宦门子弟错立身》为北杂剧改编本[11],那么《宦门子弟错立身》中“时行的传奇”之一《张珙西厢记》也是北杂剧,极可能成于金代。所以,这则故事的流传地当为北方。王实甫作《西厢记》最为知名,按实甫大都(北京)人,诸本《录鬼簿》都列入“前辈已死名公才人”,可能由金入元,认为金代崔、张恋爱故事只见一诗,难免武断之虞。

(十)关于作品的传唱区域

张文云:

从作品的传唱区域而言,上引《录鬼簿》卷下载:“胡正臣,杭州人,与志甫、存甫及诸公交游,《董解元西厢记》自‘吾皇德化’至于终篇,悉能歌之。”胡正臣,虽然时已为元民,但其籍仍为已故南宋都城人。作为元代的杭州人,胡正臣仍能悉歌《西厢记》,而且早期版本如嘉靖本、古本等的发见也在己故南宋治下区域,这不能说是孤立的偶然现象,只能说明《西厢记》是创作于南宋、主要流行于南宋。

关于董西厢的传播,从现有的材料看,是盛行于北方的。金代河东地区,不但是诸宫调作者的故乡,同时也是诸宫调盛行的地区。[9] 327王实甫乃大都人,创作《西厢记》也是依据崔张故事,很难想象《董西厢》在北方没有传播。1986年9月,在新疆且末县塔提让乡的一处古遗址中,当地一农民偶然发现一批纸质文书,其中就有《董西厢》片段,这批文书是在至元二十一年(1284)左右被抄写的,可能出于戍边军人之手。可以看出,《董西厢》的传播空间范围是多么广泛。不但传播于城市市民之中,就是远戍边关的军人也在传唱、抄写。[12]230至元二十一年(1284),距南宋亡才5年,而距金亡已58年,若从产生地域与传播时空关系而论,《董西厢》产生于北方更合乎事理。

(十一)关于金人记载

张文云:

《西厢记》不为金人作,在金人自己的有关记载中,也能传递出一些信息。上引普救寺出土的金代诗碑,除刻有王仲通的《普救寺莺莺故居》七言律诗外,还刻有一则跋文:“美色动人者甚多,然身后为名流追咏者鲜矣。昔苏徐州升燕子楼作词以歌盼盼,大定间蒲伻王公游西厢赋诗以吊莺莺,则莺、盼之名因文而益彰,苏、王之风流才翰有以相继。惜乎王公真迹为好事者所秘,今三十余载,仆访而得之,又痛其字欲漫灭,故命刊石,庶永其传。是亦物有时而显者也。泰和甲子冬至前二日,河东令王文蔚跋。”……而由王文蔚的跋文可见,莺莺之名在金朝的“益彰”,是因了王仲通的吊诗;王仲通的吊诗先是为人所秘、后又为人所访,是那样地弥足珍贵,这说明在王仲通之前、王仲通至王文蔚的一段时间,不存在着王诗之外包括《西厢记》在内的其他有关崔、张恋爱故事的文学创作,而这段时间正是历代专家学者所认定的《西厢记》孕育、产生之际。身为普救寺归其辖治的河东令,王文蔚的跋文不能说不具权威性。

按王文蔚跋文,说明两层含义,一则苏王歌赋盼莺、名声互显,一则王文蔚刊王诗原由。王文蔚发现乃王仲通诗真迹,因其字欲漫灭,故命刊石,这并不是说王仲通诗世间没有流传,而是其诗手迹没有流传。从“莺、盼之名因文而益彰,苏、王之风流才翰有以相继”可知,莺之名无王诗已彰,因王诗而益彰。可知莺莺故事在金代流传很广。

(十二)关于先奸后娶

张文认为,“张生与莺莺的恋爱结局,在最初的唐人元稹《莺莺传》中是‘始乱终弃’,而到了《西厢记》中则为‘先奸后娶’。这不仅仅是观念的变化,而且是制度的变化。”唐代严格限制先奸后娶,但宋代愈发普遍严重,以致宋宁宗继位后制定相关条发限制。认定《董西厢》创作当宋宁宗前。

崔张故事,从“始乱终弃”到“先奸后娶”,是婚姻观念的巨大变化。这种变化和女真婚姻习俗有紧密联系,而在宋代,特别是南宋,尽管民间有先奸后娶现象,但社会上层还是很少的,特别是理学的兴起,对这种不贞现象更为反对,才会有国家法律的禁止。“以女真为首的北方少数民族婚俗的传入,造成了礼教的松弛,让处于潜伏状态的中原底层社会婚姻观念,得以借诸宫调这种通俗文学形式浮出社会文化的地表。”[13]

张文还有部分论述,徐凌云、龙建国文章已经叙及,此不赘。

综上所论,从宗教思想、民情风俗、名物制度、民族称谓、孕育流传地域与土壤基础等而言,《董西厢》产生于金代,为金人所作。

二、《董西厢》为金人作补证

如上所述,《董西厢》为金人作,我们还有以下几点考虑。

首先,要考虑《董西厢》的创作依据。董解元的创作,乃演绎唐代元稹《莺莺传》,是在《莺莺传》基础上的扩充、发挥,创作时考虑最多的应为唐代史实。不能认为作品是董解元所处时代现实的完全反映。但是任何创作者都不能跳出自己的时代,不受自己时代影响,所以可以从其创作中发现创作者所处时代的蛛丝马迹。董解元在文中涉及的宗教观念、婚姻观念、民族称谓等都要从这一点出发来理解。

其次,要考虑《董西厢》产生历史背景。《董西厢》的产生时代,既可以反映作品创作前代的史实,也可以反映作品创作时同时代不同区域的史实。《董西厢》反映北宋史实、南宋史实,在宋金对峙的历史时期,是一种很正常的现象。上文驳证对张文有几处没有涉及,就是因为此点。会子,最早也是产生于北宋,南宋大行。金代也使用纸币。宋金战争不断,交往亦多。宋金两朝不少百姓先为宋民,后为金民。在口语中,这些词汇成为一新俗语,或沿用旧名,都是有可能的。我们不能认为在金代社会中、语言中,涉及会子等词汇就不可以。正常情况下,这些词汇在口语中使用时没有那么严格。文中涉及的雁翎刀,是首先产生于南宋,金代之人熟知此事也不奇怪。科举考试中称谓亦如此。作者又称,金代没有产生董西厢的氛围与基础。这也是站不住脚的。作者所论两宋从文人到民间对西厢故事的再创作背景,完全可以认为也是金代的创作背景。北宋亡而南宋弱,金代侵占大片宋代国土、掳掠大量人口,这种历史局面不会不影响文学。

再次,要考虑《董西厢》使用的语言。关于《董西厢》的语言,张文也承认为北方话。这里需要进一步指出,这些北方话是什么特征的北方话。吕叔湘先生说:“北宋的时候,中原的方言还是属于南方系;现在的北方系官话的前身只是燕京一带的一个小区域的方言。到了金、元两代入据中原,人民大量迁徙,北方系官话才通行到大河南北,而南方系官话更向南引退。”[14]49这种北方官话,深受辽金两代少数民族语言影响,特别是女真语的影响。北方方言的诸多特征都是这种背景下次形成的。那么北方话何时成熟?公元1153年,金海陵王从上都迁都于中都燕京。北京首次成为一国之都。北京的政治经济地位上升。当地汉人和女真人也逐渐融合。北方方言逐渐成为和汉族语言逐渐疏远,和外族语言逐渐融合的新语言。[15]173从这个角度来说,《董西厢》必定产生于金国,很可能是北京地区。若如张文所云为南宋高宗时人,和《董西厢》所使用的受女真语影响的北方方言是矛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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