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玮
(安庆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安徽 安庆 246011)
安纳德长篇小说中贱民形象分析
张 玮
(安庆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安徽 安庆 246011)
M.R.安纳德长篇小说的贱民形象分为三种,第一种是麻木贱民,第二种是觉醒中的贱民,第三种是反抗的贱民。勾勒出一幅现代印度社会的贱民群像,表现了印度贱民由麻木到觉醒到反抗的心理变化,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印度贱民运动的发展。
M.R.安纳德;贱民;种姓
M.R.安纳德是印度著名英语小说家,他在《不可接触的贱民》《道路》等小说中塑造了一些性格、生活各异而命运相似的贱民形象,勾勒出一幅现代印度社会的贱民群像,表现了印度贱民由麻木到觉醒到反抗的心理变化,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印度贱民运动的发展。
安纳德长篇小说中的贱民形象可以分为三种,第一种是麻木的贱民,安于世代相袭的贱民身份,逆来顺受;第二种是觉醒中的贱民,他们不满于自身贱民身份,认识朦胧并渴望改变;第三种是反抗的贱民,他们用行动来反抗传统的贱民制度。
印度社会存在数千年的种姓体制,它所形成的不仅是一套稳定而严密的制度、体系,更是一种世代沿袭、根深蒂固的“等级心理”,制度以一种外化的形式维护着种姓制度,而心理是以一种内在的方法继承着这种制度。对于贱民来说,他们从祖先那里继承了贱民身份、职业,更继承了这种身份所派生的认同心理——对现状麻木,对未来麻木。
《不可接触的贱民》中,巴克哈的父亲拉克哈就是这种安于现状、安分守己的传统贱民的代表。拉克哈从父辈那里继承了贱民种姓,也继承了清扫夫这个职业,他做人老实,干活勤快,终于成为一个清扫夫头子。他一辈子都小心翼翼地生活,喜怒不形于色。他做的最出格的事情,就是在巴克哈幼年生病的时候,闯进医生的诊所,求医生给孩子看病。他的大胆行为,可能是出自父亲爱子的天性,也可能是他年轻时,难得的一次在一瞬间释放自己可能存在的勇气。从那以后,作为一个贱民与生俱来的奴性和对高等种姓人的敬畏,让他越来越低声下气地生活,只有在家里,他才会对着儿子们大骂。拉克哈继承、维持了从父辈那里传下来的职业,按照习惯他觉得儿子巴克哈也应该把它继承、维持下去。因此,在巴克哈被高等种姓的人打了以后,拉克哈不仅没有安慰他,反而担心儿子气急了会闯下祸,引起严重的后果。在他那驯服的奴性驱使下,他努力平息儿子的怒气,不让儿子在心中恨高等种姓者。
安纳德塑造出的拉克哈形象是解读印度贱民制度的一把钥匙。
首先,拉克哈身上体现出绝大多数印度贱民的特征,麻木,逆来顺受,安贫认命。他们不仅是印度贱民体制的产物,实际上,他们也在不自觉地维护着这个不平等的体制,一方面,这是印度现代社会国民心理的积淀,另一方面,也是印度贱民文化在宗教枷锁下的某种宿命性的深刻体现。
其次,拉克哈身上复杂的特性是巴克哈性格、命运的源头,而也正是这种明显的贱民特征,在时代变迁的映照下,更显得清晰与刺目,也更能让巴克哈开始意识到自己所在阶层的卑贱与被歧视。拉克哈对巴克哈的教育与影响,也不自觉地刺激了巴克哈的心灵,闪烁出觉醒之光。随着英国文化的影响,印度现代工业的发展,印度社会的进步,印度贱民在文化上的觉醒已经不可阻挡。
《不可接触的贱民》中的巴克哈是最突出、最具典型性的贱民形象。在他身上,既有贱民与生俱来的既定身份所形成的心理特征,也有觉醒中贱民的挣扎和对未来的渴望与追求。
与其他的清扫夫不同,巴克哈干着肮脏的活,可是外表却不邋遢。小说中多次写到了他健康匀称的身材和干净整洁的外表,这些不单单是对主人公的外貌描写。身为一个整日清扫厕所的贱民,他的模样、他的穿着,并不能引起那些等着使用干净的厕所的人的兴趣。巴克哈对自己外表的“修饰”,是他对自我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的肯定和渴望被他人肯定。作者通过描写巴克哈外表看来与其他清扫夫的“完全两样”,也暗示了巴克哈在内心、情感等方面也是与其他清扫夫完全不一样。
巴克哈认为自己的清扫夫工作是一种劳动。他六岁就开始了打扫厕所的工作,他对这种世袭的工作,并不感到厌倦,反而是工作认真、努力,投入自己全部的精力去做,“觉得干活简直一种陶醉”。[1](P13)对巴克哈来说,父亲是当地一个清扫夫头头,自己生来也就该是个清扫夫,这没有什么特殊、不妥之处。他干的是污秽的职业,他的出身注定了他处于最低贱的社会地位,但劳动使他显得高贵了。在巴克哈看来,自己干的活儿不再是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贱民的世袭活儿,而是一种工作,是劳动,只是这种工作会接触到脏东西,这种劳动有点不洁罢了。
巴克哈的与众不同,还表现在他热爱生活,对一切充满了美好渴望。他偷偷留下了一些英国老爷给他的赏钱,买了茄克、大衣整日穿在身上。他之所以对这种英国的“洋装”感兴趣,除了能让自己显得气派以外,也暗示了巴克哈对英国文化的一种喜爱。巴克哈在军营干活的时候,那些洋人老爷们并不是像印度高等种姓的老爷们那样,纯粹地把他当作一个不可接触的贱民来看待,甚至有的老爷还给他球棒,让他帮忙去厨房拿茶,这些事情在印度老爷那里是完全不可能的。可以说,巴克哈的这种穿洋装式的“崇外”方式,是他在军营里受到微乎其微的被尊重后所引起的心理变化,这种心理变化也是他没有意识到的做“人”的快乐。
在巴克哈身上,还保留着千年来种姓、贱民观念对他的影响,也让他形成了听天由命、逆来顺受的性格。而认真工作、热爱生活并没有使他受到人们的尊重,使得他逐渐意识到自己贱民身份所带来的歧视和不公平,他有了一些朦胧的觉醒意识,虽然他的这种意识不是很强烈,也不明白自己的出路在哪里,随着对外来新事物的接触和认识,使他那颗心似乎多了点新的渴望,那便是作为“人”的尊严,以及对自己贱民身份所带来的屈辱的不满。在自己不小心碰到高等种姓者并被他打一耳光、妹妹被祭司侮辱后,让巴克哈意识到自己贱民的身份以及他在社会中的真实处境,他产生了渴望改变此种状况的朦胧意识。但是,他并不知道造成自己这种状况的社会文化根源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所渴望的“改变”从哪里开始、怎样开始。小说最后部分写到了白人对他进行信仰基督教的宣传、甘地演讲以及诗人的主张,这些观点对他单纯的思想来说,是进一步的震荡,可惜他并不知道何去何从。
在安纳德笔下的贱民群像中,巴克哈的形象最为重要。
首先,安纳德成功地塑造了一个惹人喜爱的年轻人的形象,巴克哈是那样的善良、勤劳,他不仅热爱工作,而且热爱生活,他精心打扮自己,幽默风趣,他显得那样与众不同,哪怕他是个干着最肮脏的工作的贱民。对巴克哈的喜爱,自然会引发读者对他的人生命运的同情,引发人们对不平等的贱民制度的深入思考。这对于当时的印度社会,具有非常重要的现实意义。
其次,巴克哈身上萌发出朦胧的贱民的觉醒,体现出印度现代贱民社会文化心理变化的时代特征。巴克哈向往“老爷的生活”,渴望被人尊重,包括对英国殖民文化的着迷,都能看出随着社会的发展,外来文化的冲击,印度贱民开始了对自己人生命运的思考。
再次,巴克哈对美好生活的“梦想”与现实生活中他遭受的屈辱所形成的巨大情节张力,不仅揭露了印度贱民制度的残酷,也深刻揭示了印度贱民文化的劣根性。
与拉克哈的麻木、巴克哈的迷茫不同,《道路》中的贱民比库以自己的实际行动反抗传统的贱民歧视,比库是新时代里期望以实际行动来改变自身状况的贱民形象。
《道路》是安纳德第2部以贱民问题为主题的小说,也是第2部以贱民为主人公的小说。故事发生在独立后的印度。比库和他的贱民朋友们被地主雇佣修路,这引起了村里以另外一位地主为首的高种姓者的不满,他们认为这些贱民玷污了正在修的道路。在村里祭司的怂恿下,他们放火焚烧了贱民们的房屋。发生这些事情之后,比库没有回家,他沿着自己和同伴们所修的路延伸的方向走去——他要沿着路走到德里去,他梦想印度斯坦的首都是没有种姓歧视的天堂。
比库这个人物形象延续了类似于巴克哈的外貌特点,相貌英俊,体格健壮。同巴克哈一样,比库吃苦耐劳,他干起活来也是任劳任怨,不怕累,不计报酬。地主杜利就是看中了比库和他的贱民朋友们这些品质,才雇佣他们修路。与巴克哈一样,比库同样要面对沿袭数千年的对贱民的歧视和粗暴。比库和他的贱民朋友们一起砸石头铺路,其他高等种姓者就不愿意再碰他们接触到的石头了;比库的妈妈想去庙里敬神,在路上遭到高等种姓青年的阻拦,身为贱民,他们还是不能进庙里去祭拜;村里的高等种姓青年,不满意比库和其他贱民参与修路,纵火焚烧了贱民的房子。与《不可接触的贱民》中贱民歧视的事件相比,这些行为的本质都是一样的,在高等种姓者心中,贱民永远是不洁的、是不可接触的。《道路》所描写的印度独立后依然会出现焚烧贱民房子这样极端的行为,这也就不难理解了。
比库与拉克哈和巴克哈相比,又进了一步,他不仅是有所觉悟的,也是有所行动的。在比库身上,更多地体现了贱民通过行动来改变自身地位、现状的努力和斗争。
首先,比库是受过教育的贱民,读书、识字和受教育,开阔了他的视野。与巴克哈朦胧地不满于自己的被歧视和低下的社会地位相比,比库对自己与生俱来的种姓身份和被歧视的境况,“内心升起一股渴望平等的冲动,这种想法使他的四肢充满了力量。”[2](P7)除了不满之外,比库已经不能忍受贱民不可被接触、不能进庙等这些种姓歧视行为了,他是有力量的,随时都会起来反抗。
其次,与巴克哈不同的是,比库对于高等种姓者的侮辱和歧视,不仅表示出自己的愤怒,更表现出抗争性和斗争性,甚至是诉诸武力。与巴克哈的敢怒不敢言相比,比库的反抗行为是明确的。他明知道高等种姓的人不会同意他和母亲去庙里祈祷,在母亲的要求下,他还是陪母亲去庙里。高等种姓青年阻拦时,他不惜和他们打一架,也不愿意母亲被辱骂,不愿意他们拿贱民身份来侮辱自己。高等种姓者不愿意贱民们参与道路的建设,比库不管其他人的看法和行为,坚持带领贱民兄弟们在火辣的太阳下干活。砸石头铺路这样的行为,不仅是对村里高等种姓者的歧视的蔑视,更是对种姓制度一种无言而具体的反抗。
沿袭数千年的种姓制度、不可接触制度是顽固的,比库虽然抗争了,但是他一己之力的反抗是微弱的,他的愤怒只能化作出走来寻找一条不是出路的出路。与巴克哈面对其它宗教信仰的诱惑、甘地主义等种种解决方法时的无所适从相比,比库离开家庭的选择同样充满无奈。比库走了,在印度独立后、在印度政府颁布了改变贱民处境的系列法令规则后,比库还是不为自己村里的高等种姓者接纳。面对不可接触制度所引起的冲突,比库选择“出走”具有一定的隐喻性,安纳德对印度贱民的出路依然充满了不安与疑虑。
在安纳德的其他小说中,也有一些贱民形象。《晨容》中也有一个叫巴克哈的清扫夫,这一形象可以看作是《不可接触的贱民》中巴克哈人物命运的某种延续和拓展。作者依然写到了巴克哈的勤劳、善良,还描写了巴克哈渴望学习、能打一手好板球等情节,安纳德在《晨容》中再次写到巴克哈这个人时,他已经像拉克哈一样,对自己的贱民地位逆来顺受了——这种意味深长的描述无疑表达出安纳德对印度贱民制度的未来和贱民前途的深深焦虑。
安纳德在小说中所表现的贱民世界和贱民形象,是印度传统文化中的种姓制度、不可接触制度等现象的文学反映。随着印度社会的发展,种姓制度和不可接触制度都有所变化,安纳德以小说种贱民形象的发展、变化,来展现印度社会种贱民问题的发展和变化。
种姓制度和贱民问题是印度社会由来已久的问题。从19世纪开始,印度社会改革家反对种姓歧视的宣传、实践活动,对削弱种姓制度做出了卓越贡献。此后,在甘地和安培德卡尔的领导下,贱民进行了维护最基本权益的斗争。印度独立以后,政府颁布实施了改善贱民问题的法规,贱民政党也开始出现,贱民展开了争取在政治、经济中获得更多权利的斗争。可以说,印度贱民走在一条解放之路上,安纳德小说中所塑造的贱民形象,是这条解放之路不同阶段的见证者和实践者。
《不可接触的贱民》是在甘地思想的影响下和甘地本人的指导下创作、修改完成的。甘地称贱民为“哈里真”,认为他们也是神和上帝的孩子,这个称呼表达了甘地对贱民的同情和爱护之心。他激烈抨击贱民制度,称它是印度教的最大的污点,他认为贱民制度的存在是“印度社会和印度人本身存在的弊端的最鲜明的表现”。[3](P361)甘地曾经说过:“如果我必须再生,我希望转世为一个贱民,以分享他们的不幸、痛苦和侮辱。”[3](P363)安纳德在写作《不可接触的贱民》的时,读了甘地一篇题为《年轻的印度》(Young India)的文章,里面写了一个青年清扫夫的故事,他参考甘地的一些建议对小说进行了修改。公平用水和平等祭祀是当时贱民解放斗争中提出的最基本要求,安纳德在小说中对这两个方面都进行了描写。可以说,安纳德的《不可接触的贱民》以文学的手法表现了当时贱民斗争的状况,而小说中的父子两代贱民形象,是贱民解放斗争开始阶段时,贱民的典型代表。
印度独立后,政府采取了很多措施来改善贱民问题。从独立初期的尼赫鲁到当代印度政府,他们解决贱民问题的愿望都是迫切的。印度国大党的贱民政策反映在宪法中,在涉及到贱民的宪法条款中,包括对贱民的保护性质条款和优待性质条款。正如安纳德在《道路》中所表现的那样,印度政府的诸多努力,并不能达到从根本上废除贱民制度的目的。《道路》是以一个真实的故事为基础的,安纳德在给朋友的信中说了这部小说的写作的原因:“当我去德里20里外的哈里亚纳(Haryana)时,我有点震惊。在尼赫鲁这个人道主义者的国家里,种姓问题不仅在南印度存在,在北印度,他们(贱民)依然生活在法律的边缘。不可接触者铺路搬的石头,其他人不愿接触。”[4](P161)小说中所描写的不愿和贱民一起干活、烧毁贱民的房子等现象,时至今日,在印度的一些地区仍然存在。同样是在哈里亚纳,安纳德四十年前所看到的情景,今天同样也存在。2007年4月6日,印度《前线》(Fronline)杂志刊登了一篇题为《村庄暴力》的文章,文章中介绍哈里亚那地区高等种姓者对贱民的暴力侵犯。在《道路》结尾处,作者写到主人公比库朝德里的方向走去,作者似乎在暗示,在首都、在大城市这些文明发达的地区,才有可能消除不可接触制度。
安纳德的贱民小说希望通过对贱民生存状况的描述来让更多的人了解贱民的痛苦,也希望通过所塑造的贱民形象来唤醒更多贱民认识自身环境和社会地位。安纳德在《不可接触的贱民》结尾处所写的贱民出路的三种选择中,甘地主义并没有完成对贱民的解放,改变宗教信仰的办法也只是一部分人的选择。更多的贱民还是没有改变自己的社会和宗教地位,他们的生活也没有多少实质性改善,即使是在德里附近的地区,贱民的地位仍然很低,生活依然很艰难。就像书名《道路》一样,贱民问题是一个长期的问题,要实现解决的目的,需要过程和时间。
[1]M.R.安纳德.不可接触的贱民[M].王科一译.上海:平明出版社,1954.
[2]Mulk Raj Anand.The Road [M].New Delhi:Sterling Publishers,1987.
[3]林承节.殖民统治时期的印度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4]Saros Cowasjee.So Many Freedoms: A Study of Major Fiction of Mulk Raj Anand[M].Delhi: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77.
Analysis of the Untouchable Characters in M.R.Anand’s Novels
ZHANG Wei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 Anqing Teachers College, Anqing 246011, China)
M.R.Anand is a famous modern Indian-English Writer.Through the study of his novels, the author divides all the untouchable characters into three kinds.He depicts a group of untouchables in Indian society during different periods, and at the same time, represents the development of the Movement of Dalit from the awakening to resistance of those untouchables.
M.R.Anand; untouchable; caste
I109
A
1005-7110(2011)04-0055-04
2010-09-26
张玮(1971-),女,安徽灵璧人,安庆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印度英语小说和比较文学研究。
冯济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