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五郎与蚩尤的“人之倒立诞生”生殖崇拜符号特征及其同构性

2011-04-01 10:41周行易
城市学刊 2011年1期
关键词:蚩尤梅山甲骨文

周行易

(湖南省社会科学院 经济哲学研究中心,长沙 410003)

张五郎与蚩尤的“人之倒立诞生”生殖崇拜符号特征及其同构性

周行易

(湖南省社会科学院 经济哲学研究中心,长沙 410003)

从文字学、民俗学角度分析,“人之倒立诞生”为原始生殖崇拜的最基本内容,梅山文化中的张五郎同中华民族的始祖神蚩尤应是同一个神 ,二者为同一个“人之倒立诞生”生殖崇拜文化符号。

梅山文化;生殖崇拜;人之倒生;张五郎;蚩尤

梅山文化是集中保存在湖南中部和西南部的一种以张五郎崇拜为特征的原始渔猎文化,其中凝固了不少早已被我们遗忘了的人类最古远的文化记忆。本文仅就梅山始祖神张五郎倒立形象的原始生殖崇拜符号特征作一初步探讨,并以此揭示其与中华民族始祖神之一的蚩尤的关系及其文化符号的同构性。

一、“人之倒立诞生”为原始生殖崇拜的基本内容

生殖崇拜是全人类在原始时期所共有的一种文化现象。这种文化现象在中华文明的传承过程中表现得尤为突出和明显。然而,人们以往对原始生殖崇拜的关注和研究,一般都只注意到了原始人类对生殖器的崇拜,而对“人之诞生”系原始生殖崇拜的基本内容这一重要事实不曾涉及。这种状况造成了我们对中国文化中许多关键性内容和符号的错读与误解。

人类在原始时期为什么会形成生殖崇拜?这首先应当是出于对“人从女阴产出”现象的惊讶和对氏族生命繁衍的期盼。因此,对“人之诞生”现象的崇拜,应当而且必然是原始生殖崇拜的最早、最主要的内容。

人之诞生通常是“头”先从产门出来的:人的胚胎在母体中发育生长一般有9个多月,称“十月怀胎”,从第二个月到第七个月,胎儿在母体中都是头朝上呈蜷局状态;到第八个月,身体完成往下旋转的过程,双脚蜷局交叉向上,头部朝下;因此,到第九个月后胎儿临产,总是头朝下倒着生出来。

这一“人之倒立诞生”现象所形成的原始文化记忆,对中华文明的形成产生了十分重要和深远的影响。对此,在汉语言文字中可以找到很多原已被我们忽略了的证据:

(一)如我们在行文时经常使用的用以表示先后顺序的“首先”这个词,即这一文化记忆的反映。“首”为什么有“先”义?因为它是先从产门出来的。“开头”、“起头”等词汇亦如此。另如“元旦”、“元月”、“元年”等词汇中“元”的字义,亦与此相关:这些词汇中的“元”字之所以有“第一”、“最早”、“开始”等义,便因为“元”的本义是“人头”,而“人头”自产门先出来。“元首”这个词亦含有这种文化记忆。

(二)“倒”字本身即由这种文化记忆所构成。单人旁加一个“到”之所以能表示“倒着”的意思,便因为人是倒着生出来的。

这种“人是倒着生出来的”原始文化记忆,顽强地保留在“至”、“到”、“倒”这三个字的演变中。甲骨文中无“倒”而只有“至”,这种“人是倒着生出来”的意思原本由“至”字来表示。《易·坤》中的“至哉坤元,万物资生”,可以说就是对“至”字的最好阐释:这里的所谓“坤元”,即产门中胎儿之头(“坤”即“女阴”)。后来“至”字的意义扩展,本义逐渐模糊,又造了一个“到”字来表示此记忆。“到”字的构成为“至”加“匕”,这个“匕”即断脐带的刀子或剪子,作为生殖符号,它保留在表示女阴的“牝”和表示母亲的“妣”字中。再后来,当“到”字的意义再次扩展了,方才造出个“倒”字来。

至于《说文》将“至”字释为“鸟飞从高下至地”,刘兴隆《新编甲骨文字典》将“至”字释为“矢(箭)落地上”,这都是没有依据的。甲骨文“鸟”作“”、③《汉典》(2006年8月第二次改版),http://www.zdic.net/zd/zi/ZdicE9ZdicB8Zdic9F.htm,2010年6月2日;刘兴隆:《新编甲骨文字典》(增订版),第233、309页“”、“”,④《汉典》(2006年8月第二次改版),http://www.zdic.net/zd/zi/ZdicE9ZdicB8Zdic9F.htm,2010年6月2日;刘兴隆:《新编甲骨文字典》(增订版),第233、309页倒过来与“至”上面的字符完全不同形;“矢”甲骨文作“”、“”,金文作“”、“”,⑤《汉典》(2006年8月第二次改版),http://www.zdic.net/zd/zi/ZdicE9ZdicB8Zdic9F.htm,2010年6月2日;刘兴隆:《新编甲骨文字典》(增订版),第233、309页倒过来与“至”上面的字符虽然相似,但仍有区别。因此,“至”字的本义不可能是指“鸟飞从高下至地”或“矢(箭)落地上”,而应指“人之倒立诞生落地”。

“至”字作为人类倒立诞生的文化记忆符号,常被用作与生殖和繁衍有关的一些字的造字字符,如“窒”、“膣”、“姪”、“侄”、“胵”、“祬”、“耋”、“室”、“屋”等等。“窒”字的上部是穴,当表阴道,本义应为胎儿从阴道中头朝下生出来。因古代医疗技术低下,生产时胎儿窒息死亡的几率很高,“窒”字原有的本义逐渐被“窒息”的意义所替代,故又给“窒”加一个“肉”(“月”)旁,造一个“膣”字来表示它原有的本义。“膣”的本义即指“阴道”。“姪”甲骨文作“”,像女人生子之形。合集二一○六六曰:“妇姪……”,“即嘉,佳也,生男曰嘉,生女则曰不嘉”;⑥刘兴隆:《新编甲骨文字典》(增订版),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5年,第779、677、808、981、504页。战国王子姪鼎作“”,⑦刘兴隆:《新编甲骨文字典》(增订版),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5年,第779、677、808、981、504页。上面为“止”(脚),中间是倒人,人头为圆形,下面是一个“生”字,“生子”之义更为明显。如果“至”字的本义指“鸟飞从高下至地”或“矢(箭)落地上”,像上面这样造字是不可理喻的。

(三)钟灵毓秀的“毓”和“化生万物”的“化”也反映了“人之倒立诞生”的文化记忆。“毓”甲骨文作“”、“”,⑧刘兴隆:《新编甲骨文字典》(增订版),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5年,第779、677、808、981、504页。象妇女产子形,左边的字符为母,右边的字符为倒生的婴儿,其“小点”是流溅的“羊水”,生子之状逼肖;“化”甲骨文作“”,⑨刘兴隆:《新编甲骨文字典》(增订版),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5年,第779、677、808、981、504页。右为母,左为倒生的婴儿。朱芳圃《甲骨文字释丛》云:“按‘化’像人一正一倒之形”。徐灏《说文解字注笺》云:“从倒人者,人之初生倒垂下也”。

这种人之倒立诞生的文化记忆,不仅在汉语言文字中留下了明显的痕迹,而且还成为了中国哲学和文化的基础。

中国哲学中的“道”,从文字学的角度来看,其字义构成便形象地记录了“人之倒立诞生”过程。金文“道”字中的“首”,即一个象形的“人头”。可见“道”的本义实应为“人头先从阴道中生出来”。所以老子称“道”为“天下母”,又称之为“玄牝之门”(“女阴”),而将“元”(“人头”)视为万物之始。

中国文化中的“一画开天”,其原初含义抑或指此。“一画”指“至”字下边的那一横,即地;“开天”之“天”指倒立着地的“婴儿之头”( 甲骨文“天”字即“人之头顶”)。⑩《汉典》(2006年8月第二次改版),http://www.zdic.net/zd/zi/ZdicE5ZdicA4ZdicA9.htm,2010年6月2日。原始时代孕妇产子,是在野外站立着生产的(如“”),婴儿总是头先着地,或因此而曰“一画开天”。八卦中表示“一元”的阳爻排在下面,可能也是源于人出生时头在下的认识。

“头先着地”是人之诞生的原点,也是人类宗教文化的原点。“顶礼膜拜”即对此原点的崇拜,故“以首叩地”为人类最崇敬的宗教礼仪。这种对人之诞生原点的崇拜在我们今天的日常生活礼节中仍可见到,不过已简化为鞠躬或点头致意了。

二、张五郎是“人之倒立诞生”状态的一个具象文化符号

在中国宗教文化中,有成百上千的神祇,梅山始祖神张五郎是唯一的一尊倒立神。为什么张五郎神象是“倒立”的呢?我认为这与上文所说的“人之倒立诞生”文化记忆有关。我这样说的理由是:

首先,中国人所敬奉的神祇雕像,都有几尺到几丈高,讲究的都是高大威仪,而倒立张五郎雕像却一律都很小,只有几寸高,酷似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

其次,张五郎虽贵为梅山的始祖神,但在梅山诸神排位中,却被安在神龛最下端的地上,①参见马少侨:《楚辞新证》,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2005年,第152、182页,第158、160页,第185页。这正是婴儿倒着落地的象征;

第三,传言在古梅山脚下的茅棚里住着一位“梅婆蒂主”,她是一位专为孕妇临产接生的接生娘,张五郎便是由她接生并抚养成人的男婴;②参见黄镇:《梅山神的形成发展及其祭祀活动》,《梅山拾萃》,湖南:湖南省民间文艺家协会、邵阳市民间文艺家协会,2000年,第3页。

第四,在湖南娄底,民间传言婴儿无缘无故地啼哭不止,就是梅山神附体了。③参见彭逢澍:《梅山文化若干问题臆说》,马铁鹰主编:《中国第三届梅山文化学术研讨会论文集》,香港:香港天马图书有限公司,2004年,第77页。在这个传言中,“梅山神张五郎”与“婴儿”两种身份合二为一;

第五,有论者指出,二郎神故事由梅山张五郎故事发展而来,而在流传的“劈山救母”故事中,二郎神也是一个小孩子。④康保成:《二郎神信仰及其周边考察》,《文艺研究》1999年第1期。此外,从有关张五郎身世的众多传说亦可证明这一点。

关于张五郎的身世传说虽然五花八门,但通过故事的结构分析,我们仍可找出它们相同的深层结构。这个“深层结构”亦可证张五郎的“婴儿”身份。

(一)“生于东瓜(南瓜)”说。⑤参见马少侨:《楚辞新证》,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2005年,第152、182页,第158、160页,第185页。在中国文化中,“瓜”是女性生殖器的象征。《诗·大雅·绵》:“绵绵瓜瓞,民之初生”。“瓜”亦即“葫芦”,而“葫芦”在中国文化中也通常被释为女性的子宫。张五郎生于东瓜(南瓜),即胎儿产于子宫。

(二)“盘瓠”说。此说在《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和梅山瑶族家藏的《过山榜》中均有类似记载,其主要故事是说盘瓠为一条“犬”,因有功被妻以公主,后与公主交媾生六男六女,成为南方瑶蛮的祖先。这个故事表层是说盘瓠娶妻生子,而据闻一多先生的《伏羲考》,“盘瓠”亦即“葫芦”;因此,此说相通于上面的“生于东瓜(南瓜)”说,亦可证明张五郎是“婴儿”。

(三)“太上老君女婿”说。此说流传甚广,且有多种版本,其基本情节都是:张五郎到太上老君那里学法,太上老君的女儿姬姬和张五郎相爱,太上老君极力反对这桩婚事,姬姬同张五郎私奔,为了保证他的安全,把他藏在一把伞中。太上老君得知此情,放出飞剑追杀张五郎,姬姬将月经布抛上云头,玷污父亲放出的飞剑保全了张五郎的性命。⑥详见李怀荪:《梅山神张五郎探略》,湖南安化县梅城“中国梅山文化研讨会论文”,1997年11月。这个传说明显受到道家文化的影响。表面看来,故事中的张五郎是姬姬的丈夫,是成年人;但姬姬用女人的“月经布”保全了张五郎的性命,正暗喻“母体对胎儿的保护”作用,由此也暗示出张五郎是“婴儿”。

(四)“青州知府张世魁”说。此说亦有多种版本,《海游记》载:张五郎名世魁,乳名五郎,唐敬宗宝历元年(825)赴试得中,被朝廷选任山东青州知府。在携妻赴任至青州嵩山岭乌虎庙时,其妻月英被乌虎大王捉入洞中,张五郎历尽艰辛学法救妻。这个传说受儒家文化的影响很大,变形严重。在这个传说中,张五郎虽成了一名儒官,但故事的情节和主题仍跟“男女性爱”有关,透过其所叙述的“男女关系”, 我们仍可看到原有故事深层结构的影子。

(五)“掌管五路猖兵的猎神(兵主)”说。在这个传说中,张五郎演变成了“部落英雄神”。此说原有故事的深层结构亦表现得较为隐晦,但它还是与张五郎的“婴儿”身份有关:“猖”字由“昌”发展而来,“昌”甲骨文作“”,像二日形;⑦《汉典》,2006年8月第二次改版,http://www.zdic.net/zd/zi/ZdicE6Zdic98Zdic8C.htm,2010年6月2日。在原始生殖文化中,日神和生殖神是同一个神,故“二日”应为寓意对生殖繁衍能力的崇拜,而“婴儿”正是生殖繁衍的结果。在明代人所绘的新化“梅山图”中,“五猖” 是五个女人,中间三个还是“裸体”,⑧周行易:《明代〈梅山图〉:解密湖湘文化源头》,新浪网,http://blog.sina.com.cn/s/blog_48fcc1f0010006mt.html,2010年6月2日。这些都暗示“猖”与生殖和繁衍有关。张五郎作为一个与生殖和繁衍有关的“婴儿”,掌管“五路猖兵”正暗合他的文化符号特征。

(六)“具有迷惑法力的倒路鬼”和“手持弓箭的坛主”说。此二说都与小孩有关:在梅山地区,张五郎被传言是个“倒路鬼”,故又称“倒路张五郎”。他多迷惑小孩,经常令小孩在走夜路时迷失方向。⑨参见黄镇:《梅山神的形成发展及其祭祀活动》,《梅山拾萃》,湖南:湖南省民间文艺家协会、邵阳市民间文艺家协会,2000年,第3页。在梅山地区,张五郎还被传言是手持弓箭的“坛主”,⑩参见马少侨:《楚辞新证》,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2005年,第152、182页,第158、160页,第185页。他非常顽皮,喜用迷惑之箭射人,梅山民间(如新化县)骂顽皮的小孩即骂“坛主射的”,或直接骂“坛主崽”。这两个传说中不断地出现张五郎作弄小孩的情节,亦应是暗示张五郎的“婴儿”身份。

另外,从张五郎倒立原因的传说,也可以证明张五郎与倒立诞生的婴儿有关。关于张五郎倒立原因的传说主要有两种:

(一)“太上老君之女姬姬使其倒立”说。①详见陈子艾、李新吾:《古梅山峒区域是蚩尤部族世居地之一——湘中山地蚩尤信仰民俗调查》。此说是关于张五郎倒立原因传得最多的一种说法。姬姬虽为太上老君之女、张五郎之妻,但她更是一个“女性”符号,因此,撇开其众说纷纭的故事情节,这个传说所表达的中心意思当是:“女人使张五郎倒立”。这显然是“母体使胎儿倒立”的隐喻。

(二)“打虎时摔下山崖倒挂树上”说。此说为盘瓠神话的另一个版本。梅山瑶族家藏的《过山榜》、《评皇券牒》云:盘瓠与公主成婚生下六男六女后,镇日寻山赶猎,被羚羊刺死,倒挂于悬崖梓树上。②参见马少侨:《楚辞新证》,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2005年,第158页。《随书·地理志》亦云:“盘瓠初死,置之于树,乃以竹木刺而下之”。如上所述,盘瓠即“葫芦”,而“葫芦”喻女人的“子宫”,因此,此说中的“倒挂”仍可理解为胎儿从母体中倒着出生。

又,“梓”树即“子”树,为生子之树。《尔雅·释木》:“椅,梓。郭注:卽楸。《陆玑·草木疏》:楸之疏理白色而生子者为梓。”《尚书·大传》:“梓者,子道也。”,可见“梓树”乃树的子宫,张五郎倒挂于此,其所喻之义甚明。《康熙字典》释“梓”:“名楰,江东人谓之虎梓。”“虎梓”与“打虎时摔下山崖倒挂树上”说则意象全合;而“被羚羊刺死”,可能是隐喻胎儿之“破羊水”。今西藏有一支传言是来自“南方”的狩猎民族珞巴人尚保留着一种原始葬俗——“树葬”,死者被捆成胎儿状装于藤筐中,挂在村庄周围的树杈上。广西大瑶山地区的茶山瑶和贵州黎平县肇六乡的侗族对死婴也一般采用树上“挂葬”,即先给死婴穿好衣服,放在簸箕中,挂在村寨附近的树枝上。该族人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使母亲重新怀孕,否则会引起难孕或绝育。③参见佚名:《中国少数民族的树葬风俗》,http://www.yododo.com/book/fsjj_8.html,《游多多旅行网》,2010年6月2日。此说或源于“树葬”,而“树葬”亦同胎儿有关。

三、蚩尤与张五郎系同一生殖崇拜文化符号

蚩尤作为神话传说中的中华民族的始祖神之一,历来有多种解读。通过对张五郎“人之倒立诞生”生殖崇拜符号的比照,我们发现,这位始祖神蕴藏着相同的文化内涵,亦与“人之倒立诞生”生殖崇拜记忆有关。可以说,蚩尤和张五郎是同一个“人之倒立诞生”生殖崇拜文化符号,只不过“张五郎”表现为形象的“倒立人形小木偶”,而“蚩尤”则表现为抽象的“倒立人形文字”罢了。

首先,我们通过对“蚩”、“尤”二字的解构来破译这个文化秘密

可见,“蚩”(“”)实际就是“人之倒立诞生”文化记忆的象形文字表达。意思很清楚,即:胎儿脚向上、头朝下连着胞衣脐带从产门生出来。

以前我们对《归藏》所云“蚩尤出自羊水”和《路史》所云的“蚩尤产乱,出羊水”不解,将其释为蚩尤生于一条叫“羊水”的河边,这是误解;此之谓“羊水”,应指胎儿出生时胞衣所破之羊水。现代汉语中“羊水”一词,即来自这种文化记忆。《归藏》和《路史》这两处记载当为“蚩”字是“人之倒立诞生”文化符号的文献佐证。此外,《六书正讹》云:“凡无知者皆以蚩名之。”“无知”,亦是新生儿不谙人事之性状的描写。

其次, “端午节”可印证“张五郎”和“蚩尤”这两个文化符号的同构性。

张五郎这个神祇蕴藏着人类最古远的文化记忆,它的名字应非后世的“姓氏排行”,只不过它所蕴藏的原始文化记忆早已被忘却,后人便将其视为“姓氏排行”了。我认为,“张五郎”这个名字与“端午节”密切相关,可以说,“端午节”就是纪念张五郎的节日。理由如下:

1. 梅山地区传说,张五郎诞于“端午节”种的东瓜(或南瓜)中,民间称其为“端午郎”。④杨自吾:《梅山宗教管窥》,新化县文化局梅山文化研究会编:《梅山文萃》,1999年,第113页。

2.“张五”同“端午”在语源上完全相通。在古汉语中,“张”、“端”二字是同源字,其语义相同,声音相近,可以通用;在梅山新化方言中,“正月”称“张月”亦称“端月”。“五”和“午”也是同源字,二字完全同音;“午”与“五”语义密切或即为“五”。《广韵》释“午”:“交也”;《韵会》:“一纵一横曰旁午,犹言交横也”。可见“午”就是甲骨文“五”字的绘形。而在古代,“端午”也叫“端五”。因此,“张五”亦可读作“端午”。

3. 梅山地区还有这样的传说:“张五郎”本名“张五即”,是楚庄王时的一个巫师,曾成功地为楚庄王求雨,楚庄王很高兴,在“即”字上加了一点,便成了“张五郎”。⑤详见胡健国:《巫傩与巫术》,海南:海南出版社,1993年8月,第85—86页;杨自吾:《梅山宗教管窥》,《梅山文萃》,第112页。在梅山腹地新化方言中,“郎”与“即”同义,今仍称“郎”(男孩)为“即”。而“即”与“节”亦是同源字,从语音上看,“即”与“节”乃一音之转;从字形上看,繁体字“節”与“即”有关。今新化方言称送节日礼物仍称送“即”,如端午节给岳父家送礼就称送“端午即”。故“张五郎”亦可读作“端午节”。

4. 从关于张五郎身世的“盘瓠”说,也可以看出张五郎同端午节的关系。如上所述,“盘瓠”是一条“犬”,在梅山地区,粽子总是做成有棱有角的样子,便是为了像“犬”之头——梅山腹地的新化民间称粽子即称“狗头粽”。

5. 如上所述,张五郎为“人之倒立诞生”文化符号,与“葫芦”有关,而《岁时广记》引《岁时杂记》亦云:“端午刻蒲剑为小人子,或葫芦形,带之辟邪”。在古代,端午节就是一个与小孩成长有关的节日。《泉州府志·风俗篇》载:端午节“小儿以五色丝系臂曰长命缕”;日本的端午节源于中国,他们的端午节便称“男孩节”。

同样,端午节也是纪念蚩尤的节日:

1.《东国岁时记》载:端午节时王家“观象监本朱砂拓天中赤符,进于大内,贴门楣,以除弗祥。卿士家亦贴之。其文曰:‘五月五日,天中之节。上得天禄,下得地福。蚩尤之神,铜头铁额。赤口赤舌,四百四病,一时消灭,急急如律令!’”这明确指出端午节祭祀的是“蚩尤之神”。

2. 蚩尤发明了冶炼技术,《管子·地数篇》云:“蚩尤受庐山之金而作五兵”。端午节也与“冶炼、铸造”有关,《论衡·乱龙》曰:“阳燧取火于天,五月丙午日中之时,消炼五石,铸以为器。”古人有在端午节“铸铜镜”的习俗,晚世不少有关铜镜的文献和文物材料可证,如罗振玉《古镜图录》卷中第29页载,有铜镜外层铭文曰“五月五日太岁在未吴郡郑蔓作……”;温州瑞安红旗乡礁石村唐代土坑墓曾出土四灵八卦镜,其玄武左右也有“五月五日”、“百炼铜”字样。①详见郑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顾问):《由夏历“五月五日”相关习俗的内容及其数术来源等论曾侯乙墓特殊甲胄上数字的含义与甲胄性质》,北京大学震旦古代文明研究中心编:《古代文明研究通讯》第32期,第26—28页。

3. 蚩尤和张五郎系同一“人之倒立诞生”文化符号,还可由梅山巫师“傩面具”证明。傩面具是“傩祭”中驱鬼的重要工具。“傩祭”的司仪官是“方相氏”,古书载方相氏身蒙熊皮,头戴“黄金四目”假面具。方相氏的面具为“蚩尤傩面”,即后世所云“饕餮”,兽面、巨目,头上长角,口生獠牙。顾朴光在《中国面具史》中用大量材料论证了方相氏、蚩尤、饕餮三者的同一性。这种“蚩尤傩面”在梅山广为流传。代张五郎作法的梅山巫师的面具即“蚩尤傩面”,其“混元帽”上的“主体图案就是蚩尤的头像”。据1948年师公手抄本《混祖源流》,梅山巫师之所以戴“蚩尤傩面”,即因张五郎(张赵二郎)“为蚩尤大将”。②详见陈子艾、李新吾:《古梅山峒区域是蚩尤部族世居地之一——湘中山地蚩尤信仰民俗调查》。

四、结语

湖南集中保留有这种古老的“人之倒立诞生”生殖崇拜文化信息绝非偶然。近20年来的考古材料证明:五千年前,湖南并非蛮荒之地,而是古人类迁徙的重要通道和中华文明萌生的地理坐标。在这里,人类文明的共生带北纬30°线同中国地势第二三阶梯连接线交叉,山川走势由此改变方向,沿北纬30°线迁徙的古人类的前进路线也由此改变方向。古人类因此而在这里犹豫、盘桓、繁衍、生息,留下了许多珍贵的文化记忆。

距今两万年至五千年间,人类史前文明的发育在湖南十分活跃。这里出土了1.4~2.1万年前的陶片,③人民网-人民日报:《中以考古发现最早陶器》,参见搜狐IT频道-科学频道-历史•考古,2009年06月03日,http://it.sohu.com/20090603/n264306663.shtml,2010年6月3日。出土了1.2~1.4万年前的栽培稻,④参见卫斯:《关于确定中国稻作起源地“三条标准”的补充——续说“中国稻作起源于长江中游”》,《农业考古》2000年1期。出土了9000年前的村落壕沟,⑤郭伟民:《城头山城墙、壕沟的营造及其所反映的聚落变迁》,《南方文物》2007年第2期。7800年前的“凤鸟”图腾和7000年前的大型祭坛,⑥贺 刚 陈利文:《高庙文化及其对外传播与影响》,《南方文物》 2007年第2期。出土了6500年前的水稻田, 6100年前的古城。⑦郭伟民:《城头山城墙、壕沟的营造及其所反映的聚落变迁》,《南方文物》2007年第2期。这些都是中国乃至世界上最早的文明;特别是,在这里还出土了9000年前的“五”字符号“”和7800年前的八角形图像”,⑧湖南省考古文物研究所编著:《彭头山与八十垱》上册,北京:科学出版社,2006年,第178页—179页;贺 刚、陈利文:《高庙文化及其对外传播与影响》,《南方文物》 2007年第2期。可以说,由它们撑起了后来中华文明的“五行”、“八卦”文化空间。这些文明并非在湖南自生自灭,其由南向北传播的痕迹非常清楚。⑨详见刘志一:《贾湖源于彭头山——关于稻作农业起源问题的通讯》,《农业考古》1994年3期;赵春青:《长江中游与黄河中游史前城址的比较》,《江汉考古》2004年第3期;贺 刚、陈利文:《高庙文化及其对外传播与影响》,《南方文物》 2007年第2期。作为中国地势第二三阶梯连接线最南端的雪峰山脉,是其最早的出发点,也是其最后的集结地,从而在这里诞生了梅山文化奇观。

梅山始祖神张五郎和中华民族始祖神蚩尤身上荷载着同样的原始生殖崇拜文化记忆,它们是同一个“人之倒立诞生”文化符号,实际上是同一个神祇。张五郎和蚩尤这两个文化符号有着悠远而复杂的历史背景。在漫长的中华文明历史长河中,这两个传说中的神祇彼此游离而又相互重叠,留下了众多历史谜团。从“人之倒立诞生”生殖崇拜文化角度重新审视“张五郎”,或可为我们打开一个窥视中华史前文明的新窗口。

Zhang Wulang and Chi's “Inverted Person Born” Adoration Its Symbol Isomorphism

ZHOU Xing-yi
(Center of Economic Philosophy, Hunan Provincial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Research, Changsha, Hunan 410003, China)

Language, folklore perspective, “Man was born upside down” as the basic content of primordial germ Worship, with Meishan culture. Ancestor Zhangwu Lang of the Chinese nation should be the same God of gods Chi, both for the same one of “Man was born upside down”, Adoration of cultural symbols.

Meishan culture; reproductive worship; person anatropous; Zhangwu Lang; Chi

K 203

A

1672–1942(2011)01–0027–06

(责任编校:易永卿)

2010-12-09

周行易,男,湖南新化县人,研究员,主要从事湖南地方文化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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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日、韩蚩尤信仰与蚩尤演艺说略
黄帝战蚩尤
梅山铁矿矿泥选别工艺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