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瑞翠
(燕山大学 外语学院,河北 秦皇岛066004)
英国19世纪小说慈善话语的叙事与叙事化研究
龙瑞翠
(燕山大学 外语学院,河北 秦皇岛066004)
飞速发展的工业革命使19世纪英国社会第一次真正经历了文化的多元主义,在这其中,一直以基督教慈善文化作为唯一慈善话语依据的传统慈善文化也开始遭到质疑、叛离,从而出现慈善话语的多元性。这一时期最强力的文化代表——小说便鲜明地体现了这一特征:小说慈善话语叙事模式的表现形态及其变化等方面都清晰地展现了这一多声部的慈善话语、复调的慈善文化特征。
慈善话语;叙事视角;观察系数;突转;叙事化
飞速发展的工业革命促使19世纪英国社会第一次真正由乡村转向城市为中心,由传统基督教单极文化走向文化的多元主义。而该时期最强力的文化代言人——小说家借其丰富的想象力与敏锐洞察力成为了这一文化多元主义的最佳解说者。[1](P1)而慈善文化作为该时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也不例外地具有多元主义特征,小说中的慈善话语体现出浓郁的多元复调性。但当前学界甚少关注这一特征。学者的研究更多关注小说中的人道主义、道德等,而忽视了慈善话语的独特性。纵有关注者,如《对穷人的指导》(Tobin,1993)、《望眼镜里的慈善》(Robbins,1995)、《同情的情景》(Jaffe,2000)、《家之外的天使》(Elliot,2002)、《英美小说中的慈善》(Christianson,2007)等,也甚少涉及该时期慈善话语的多元性。事实上,慈善话语与人道主义、道德等虽有关联却又具有本质区别。人道主义更多具有抽象宇宙性涵义,而不像慈善话语具有更多具体社会语境性,而道德虽然也具有社会语境实在性,但不具有慈善话语所关涉的行受慈善双方行为实体。正是基于此,本文通过结构主义经典叙事学和语境主义后经典叙事学相结合,研读这一时期小说慈善话语叙事模式的表现形态及其变化,以解读其时多声部的慈善话语、复调的慈善文化,拓宽对该时期多元文化主义的理解与研究。
纵观这一时期小说家的作品我们发现,绝大部分作家在小说叙事中都或通过多个叙述者、或通过身兼叙述者与聚焦者(观察者)于一身的单一叙述者之下多种话语权力的彰显,展现了社会中慈善话语的多声部复调性——这种多声部既指叙述言语本身,也指这些言语背后的权力话语。换言之,作家通过运用多重叙事视角及这些叙事视角的转化,展现、评判了其时社会中存在的不同阶级、阶层声音的慈善话语,并在其中或者隐蔽、或者清楚地也陈词了自己的慈善话语。
首先,这一时期以第一人称叙述的传记体小说非常盛行。在这些小说叙事中,叙述者可以既是叙述者,又是聚焦者(观察者)。例如在狄更斯、夏洛蒂·勃朗特小说中常出现的“经验自我”(如《远大前程》中的老皮普、《简·爱》中中年的简)与“叙述自我”(小皮普、年少时的简)双重视角。在这一双重视角的叙述中,小说家常通过“人物的思维风格”[2](P311-312)这一叙事手法,在“叙述自我”的叙述层面暗暗采用人物的眼光、思维风格与认知方式来展现各种慈善话语,以达到一种模糊“经验自我”与“叙述自我”界限,混淆读者视听,以营造情节的跌宕起伏。以《远大前程》为例。通过“人物的思维风格”,读者常被迫从小皮普有限且具有明显偏见性视角看待、评判各种慈善话语,尤其是没落贵族与中产阶级功利主义慈善话语,由此促使“文类认知者”,[3](P223)即叙述读者经常为善辩的“我”对各种慈善话语的评判所欺骗。与此同时,作者又通过“经验自我”——老皮普的视角来营造一种话语的距离感,在小说字里行间暗暗地对“叙述自我”——小皮普的慈善话语及其价值观进行观察与评判,从而引导“作者的读者”对“叙述自我”的话语进行客观冷静的观察与评价;并在所有慈善话语迷雾消散之时,通过入木三分地嘲讽“叙述自我”所叙述的各种“伪慈善话语”,使由于阅读位置不同所形成的“被诱骗的”叙述读者与时刻努力保持冷静客观态度的作者的读者融为一体,彻底抖落包括主流中产阶级功利主义慈善话语在内的各种伪慈善话语,并从中推出作者所赞许的慈善话语:只有雪中送炭式地默默施行慈善才是真正的慈善。
与狄更斯等人青睐于用“经验自我”与“叙述自我”双重视角不同,盖斯凯尔夫人、里德等人秉承菲尔丁的小说叙事特点,通过多个叙述者——既包括多重小说人物叙述者,也包括不时跳出来对小说人物的叙述话语进行评判的作者声音。如在《患难与忠诚》中,故事情节完全按照普罗普《故事形态学》中的六个时间单元,即初始情景、推动故事展开、转移、对抗、归来与接收展开。在这一展开过程中,作者巧妙置换叙事视角,从主人公杰拉德、玛格丽特、杰拉德父母亲、朋友丹尼斯、普通店员等视角进行情节阐释,如果这一切视角都无法充分揭示作者意图时,作者则直接用全知全能的叙述视角对事件、人物的行为、价值观念等进行评判。而在这一叙事视角的不断转换过程中,主人公、对头、赠与者、帮助者等陆续出场,扮演自己的角色功能,在展现自己的慈善话语同时,帮助主人公实现自己的慈善话语。例如,虽然杰拉德的对头市长是一个无比贪婪的反面角色,但是正是通过杰拉德在最后对市长的宽恕,并施之与精神抚慰,帮助其解除精神困扰,从而成就了杰拉德的慈善话语:对所有人博爱的无私帮助。
不仅多重叙述者能产生多元慈善话语,而且依据塔米尔(Talmy,L.)的四种观察系数:[4](P68-76)
1.观察点的位置
2.观察点与观察对象的距离
3.观察的方式:动/静态观察点,全局/次第观察
4.观察方向:从一个观察点向特定的时空方向看
对小说慈善话语进行解读也可以对慈善话语的多重声音一览无遗。这一观察系数的发出者既可以指小说人物之为读者,也可以指事实读者。
在小说人物的观察发出者方面,我们以《呼啸山庄》为例。小说人物洛克乌德既是小说故事的参与者又是观察者,尤其还是小说各个人物的倾听者,他对希刺克利夫获得老恩萧先生恩慈待遇这一事实的认知主要源自于其他叙述者的话语。但是不同叙述者由于观察点不同,观察点与观察对象不同,而且其主要话语来源丁艾伦本身对于这一慈善行为的话语也在发生改变,因而洛克乌德对这一事实的认知也发生转变:即从善行到灾难。可以说正是洛克乌德作为小说人物的读者层面解读他所聆听到的各种慈善话语,与叙述者的话语(文本)进行交流,从而生成更多的意义,展现了其时的各种慈善话语,并从中彰显出这样一种没有言明的慈善话语声音:慈善可以是正义的扶弱,但不应该将慈善对象植入自己的生活之中,否则将给自己和家人带来难以消弭的灾难。
在事实读者这一层面,以康拉德的《黑暗的心》为例。读者通过剥洋葱式考察不同人物对海外慈善的观察位置,既能看到其时人们对海外慈善的不同态度,也能看到作者的态度,更能通过全局式(对小说的全局把握,读者所掌握的英国海外慈善历史文献资料)评判作者的观点。库尔茨作为“海外慈善”的参与者以其行动阐释自己对海外慈善的态度:海外慈善即借海外之力“慈善”自我利益;从马洛作为“海外慈善”的参与者与客观观察者的位置看,海外慈善即英国公司借慈善之名谋钱财的行为,从其他长居英国国内的小说人物位置观察海外慈善,因为他们不曾真正参与海外慈善,只能被动接受具有明显殖民色彩的官方解释,则满怀激情地认为海外慈善就是借经济、教育等教化、帮助海外蛮夷走向幸福的行为;从即将参与“海外慈善”的“我”的角度看,因为对海外慈善的了解既源于官方话语,也源于其他参与者的话语,因为这些话语充满了矛盾,因而无法辨别其真伪,只有真正参与了才能下定论,因此他眼中的“海外慈善”是一种未知的深渊。因为作者只是对这些慈善话语进行直接录音式(摄像式)客观叙事,因而读者无法像了解狄更斯的慈善话语那样清晰知道其慈善话语。但是通过其他历史文献资料我们知道,海外慈善虽然具有这样那样的文化霸权特色,但是它却在客观上开拓了现代海外慈善话语:不畏艰险、甘于奉献、勇于献身,并培养了以南丁格尔(Nightingale,F.1820-1910)为代表的许多不畏艰险、甘于奉献、勇于献身的人道主义者,事实上,现代红十字会也是在海外慈善这一话语语境之下产生的。正是基于此,读者可以更为客观地审视、评价19世纪末期盛行一时的“海外慈善”话语。
作家不仅通过多重叙事视角与观察系数对社会存在的各种慈善话语进行筛选与安排,而且还通过小说人物的行动作为载体,对杂乱无章的慈善话语进行动态的序列组织,从而成为小说情节的重要组成部分,实现事件安排与作品主题之间的有机联系,[5](P143)使之具有文学的审美旨趣。与此同时,大部分作家还喜欢运用某一事件来促使情节“突转”,从而推出自己的慈善声音。如《玛丽·巴顿》、《患难与忠诚》都通过情节的突转来推出自己的慈善声音。
以盖斯凯尔夫人的《玛丽·巴顿》为例。在小说中,参与慈善话语的角色从表层上看与格雷马斯(A.J.Greimas,1966)的行动素(actant)的三个对立项:主体/客体(工人/资产者)、发送者/接受者(工人渴望资产者的帮助)、帮助者/反对者(工人渴望通过工会联合向国会请愿获得政府支持)相吻合。然而在这三个对立项由于相互间的张力关系所形成的三种基本模式(寻找目标、交流、辅助性帮助或阻碍)中我们却发现,虽然主体(工人)渴望获得客体(资产者)的帮助,并不断尝试与资产者进行交流,但由于工人与资产者从来都没有真正走进彼此的世界,从而产生偏见与误解,因此这种渴望救助的信息交流并没有顺利实现,于是工人渴望获得外在的辅助性帮助——国会的帮助,他们寄希望与国会,然而本应扮演帮助者角色的国会却不仅不为工人提供辅助性帮助,反而成为反对者,阻碍工人欲望的实现,由此而导致原本简单的慈善对话被阻隔,主客体矛盾趋于白炽化的临界点。要想缓解乃至消解这一矛盾就只能寄希望于情节的“突变”。小卡森的突然死亡便起到了这一突变作用。此后,小说情节急剧突转,使主客体真正实现面对面的交流:客体——资产者卡森走进主体——工人约翰的家中,了解工人的家徒四壁与困窘,而工人也真正把资产者卡森放到人的维度,理解卡森的难处,最后实现了和解。而通过这一和解,小说家展示了自己的慈善话语:能解决一切人间疾苦的根本出路在于慈善,因为“双方只要接受耶稣的精神,一切矛盾就会迎刃而解了。”[6](P445)换言之,只有重新把双方放到“人”的维度中去,去体验对方的疾苦,才能产生真正的慈善之心,理解对方,解人燃眉之急,从而缓和、解决社会矛盾。
正是通过多重叙事视角、多重观察系数、突转式情节等超社会身份的叙事规约,我们可以清楚透析19世纪小说家作为一个群体对其时慈善话语的展示及其所持的态度。然而每一个作家又都是作为有血有肉的个体存在的,因而其叙事模式又不可能完全与这些叙事规约吻合,而且即使是同一个作家,由于各小说创作时间不同,即社会城市化进程的急速推进导致社会生活历史语境的变革,作家不同时期生活阅历累积程度不同,其对慈善话语的叙事编码形式也可能偏离上文所提到的叙事模式,乃至出现一种反常的现象——这种现象在19世纪末期体现得尤为明显。此时,读者便需要在熟知“文类读者”规约基础上,对文本进行叙事化处理,重新建构有序的慈善话语,以更好窥视小说慈善话语的实质。
所谓叙事化,在弗卢德尼克看来,是一种阅读策略,即读者借助于规约性的叙事阐释框架对阅读中出现的看上去极不连贯、难以理解的叙事文本进行“自然化”[7](P34)的过程。例如《呼啸山庄》、《月亮宝石》、《黑暗的心》等都因为其频繁置换的叙述角度而促使小说慈善话语出现极不连贯、难以理解的问题,并由此而导致人们或者忽视、或者误读其中的慈善话语。为了解决这一问题,读者需要对之进行叙事化/自然化处理。其中最行之有效的要数阿尔贝提出的五种阅读策略,[8](P82-83)即把事件看成内心活动、突出主题、寓言性阅读、合成草案、丰富框架等。
以《黑暗的心》为例。小说通过叙述者马洛回忆旧事的方式展开。但与传统线性叙述方式不同,其叙述总是穿梭于过去与现在、叙述者自身和库尔兹及听众之间,叙述角度频繁交替,从而使读者对小说中慈善话语的把握出现困难。这时我们首先可以通过突出主题的方式对小说慈善话语进行把握:小说在慈善话语方面主要关注海外慈善,虽然每一个叙述者的观点不同,但他们都在海外慈善话语方面提出了自己的观点见解。其次,可以对之进行“寓言性的解读”,即每一个叙述者渴望驶向“黑”的心脏的远航可以被看成是向他者(远方)撒播福音的行动。而这一“他者”至少可以有三个以上的阐释:
1.去往黑人居住的非洲丛林深处,帮助他们走出蛮荒。
2.去往黑人聚居区撒播福音,走进他们的灵魂深处,传播爱。
3.去往每个人灵魂幽暗深处,向他们撒播爱的声音。
而且由于在关于“海外慈善”的解释过程中,作者注意对人物关注的方向、谈话的结构和内容等指向或体现他们对慈善话语的概念化行为,读者在对之进行解读时也需要通过文字和视角的认知提示,进行不断变化的观察视角和观察距离,对故事世界中的人物的慈善话语、前景与背景的关系等因素进行概念化。由此,通过这一寓言性的解读,读者便可以辨别出每一个叙述者对海外慈善的态度:
1.最外围的叙述者“我”:“海外慈善”就像流向世界尽头的、无边无际的黑暗深处的、安静的河流一样,[9](P632)让人无限困惑。
2.主要叙述者马洛:所谓的“海外慈善”其根本目的在于赚钱。
3.能言会道的叙述者库尔茨:所谓的“海外慈善”是在“博大的思想,高贵的心”[9](P630)之下对黑人、其白人同胞以及所有视域之内的人的抢劫。
而读者在解读了这些态度之后,便能超越“我”的困惑去把握这一时期英国海外慈善的霸权本质,更好理解现下我们所面临的海外慈善问题,要想真正实现慈善的“慈爱”本质,我们需要剔除各种潜在、显在的霸权元素,真正无私地走进每个人灵魂深处去撒播爱的种子,帮助需要帮助的人,点燃人们日渐冷漠的灵魂,使世界真正实现友爱、互助的和谐状态。
以上研究表明,正是通过对19世纪小说慈善话语的叙事模式进行归纳,我们获得了解读犹如网状世界的多元慈善话语叙事的“模范地图”:[10](P214-215)作者通过多重叙事视角与观察系数等展现了多元的慈善话语,并通过情节的突转性评估这些多声部慈善话语,在此基础上指明自己认同的慈善话语。对照着这一模范地图,读者进入作者所编码的叙事时空之中,识别其中符合模范之处,一旦背离这一模式,则充分调动自己的认知框架与文本提示发生互动,对小说慈善话语进行叙事化处理,即认知式解读,倾听其时多元的慈善话语声音,甄别作者的声音,获取于自己有益的慈善话语,并将之生活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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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度河北省社会科学发展研究课题(编号:201103162)。
龙瑞翠(1981-),女,博士,燕山大学外语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英国19世纪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