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建清 姜海红
(南通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南通 226019)
修辞作为一种人类实践,作为对语言的技巧性应用和对语言的应用效果的追求,是和语言同步发展起来的(刘亚猛,2008:19)。研究西方古典修辞学的代表人物是亚里士多德。修辞学是西方一门古老的传统学科,对修辞学的学习和研究在美国和欧洲许多学校一直持续到19世纪。以亚里士多德为代表的西方古典修辞学以规劝为核心,强调有意的设计。在20世纪,修辞学又一次成为一门重要的跨学科的理论,成为一门有效使用话语的综合性的语文理论(胡曙中,2004:457)。西方新修辞学的关键词由“劝说”变成了“认同”或“同一”。 顾曰国(1990)认为伯克的认同说是对亚里士多德的劝说理论的继承和发展,也是本世纪以来重要的修辞学思想之一。
翻译学在上个世纪90年代经历了学科大发展并奠定了学科身份之后,一直以跨学科探索为研究特色,注重多元文化互补、不同学科的彼此交融,逐步形成了开放性、多角度、多层次的特点。翻译研究要突破原有的研究思路,实现新的突破,体验式和印象式的评论显然是不够的,跨学科特性是翻译学的活力所在(孙艺凤,2010)。跨学科为译学研究注入了活力、带来了生机,促进了不同学科之间的交叉融合。
古典修辞学家亚里士多德主要是对规劝方式进行研究。亚里士多德(1991:24)对修辞术的定义是“一种能在任何一个问题上找出可能的说服方式的功能”。规劝是以语言的方式和适当的方法,通过理性阐述、情感影响和人格魅力以非强制手段达到影响别人观念或原有态度的活动。劝说的成功与否取决于说话者能否有效地运用语言,这就是修辞的本质。
现代修辞学家伯克对修辞学研究的注意力不在规劝上。Burke(1969:41)将修辞定义为“人使用词语形成态度或导致他人采取行动”。因此,亚里士多德的劝说主要具有规劝工具上的意义,而伯克的认同说则具有本体上的哲学思考意义(李鑫华,2001)。亚里士多德偏重于修辞作为规劝工具的实用性的方面,而伯克的新修辞学包括他的认同说侧重于哲学性的思考。
但伯克的修辞学理论并不是对古典修辞学思想的彻底否定,而是对其的继承和发展。从某种意义上说,规劝是表层的问题,而认同是深层的问题。认同说是对古典修辞学定义的延伸。认同概念指自我由各种实质或特性构成,包括职业、行为和价值观等。当我们与他人享有某些共同特质时,我们就取得了与他人的认同。古代的修辞活动的主要表现形式是演讲,通过演讲达到劝说目的。现代高度发达的媒体完全改变了修辞过程,使人与人之间、组织与组织之间、人与组织之间的一切交流活动都成了修辞活动。现代修辞更注重语境的认同来实现劝说目的。
新修辞学不再将修辞当作方法和工具,而将它当作无所不在的符号。一切人类有意义的话语的形式都是修辞性的,新修辞学研究的是语言与社会人的关系,研究社会人怎样认知世界、又怎样作出反应并进而影响世界。认同说有广泛的涵盖面,既注重个人的主观意愿,体现人的能动作用,又注重人所处的客观存在的社会环境,思考人的生存环境,看重人的反应。
伯克提出了三种认同方式,即“同情认同”(identification by sympathy)、“对立认同”(identification by an antithesis)与“误同”(identificationbyinaccuracy)。 同情认同强调通过共同的情感、价值观、风格等与听众建立一种亲近关系。在伯克看来,这是最接近亚里士多德修辞学规劝意义的认同。在对立认同中,双方由于有共同反对的东西而结成同盟。甲乙双方能互相认同是因为他们都共有丙这个对立面。对立面可能是人,也可能是物,更可能是人的生存环境。误同是伯克新修辞理论中最具影响力的一个观念,是一种无意识的、幻觉式的认同方式,将一个实体的属性不自觉地投射到另一个实体上。在现实生活中误同是普遍存在的。例如,化妆品广告中明星漂亮的脸蛋会使消费者误认为那就是自己涂抹后的效果图,并对此产生好感。相比之下,误同是一种在社会生活中较为普遍却又不易察觉的认同类型。
翻译释义理论认为,在任何情况下文本的理解都不能只依靠构成文本的语言,而必须语言知识和语言外知识的结合。释义理论提出的翻译程序是:理解,脱离源语语言外壳和重新表达。翻译是交际行为,所以翻译的对象是交际意义,理解的内容也就是交际意义而不是语言。这样,翻译过程就是一个将源语者说话的意义通过翻译行为转换为目的语,使源语者(文字作者或说话人)与目的语者(读者或听者)交际成功。在翻译这一特殊交际行为中,译者应力图先后取得与源语者的认同以及与目的语者的认同。译者的认同意识越强,认同程度越高,交际就越成功,沟通的效果也就越理想。
在同情认同的情况下,强调人与人之间的共同情感,从而达到规劝的目的。例如,在外事交流中如果我方想就某一问题与外方达成共识,双方应该持有相同或近似的态度和观点或具有这样的意愿才能达到认同,从而促进外方在这一问题上采取与我方相同的行为或向这一目标靠拢。释义理论认为翻译是交际行为而不是交际结果(李明清,2009),口译过程中译员的翻译活动不应止步于完成语言的翻译,而应力图使双方达到感情认同,从而达到认同,最终实现规劝的目的。
在对立认同的情况下,在源语者、译员和目的语者合作时,还没有能达到完全信任时,源语者与目的语者构成认同,他们共同的对立面是译员。而当译员的翻译活动证明了自身完全具备帮助源语者与目的语者交流的能力时,源语者首先与译员完成认同,他们共同的对立面是目的语者;而当译员在理解记忆后,把源语者话语的意义译成目的语后,译员与目的语者又达成认同。这一过程与释义理论提出的翻译程序也不谋而合:理解,脱离源语语言外壳和重新表达。
在误同的情况下,译员在某种程度上把自己当成了源语者,不论是在交替传译还是在同声传译中,都能将源语者的情绪传达得淋漓尽致,这是值得肯定的。但同时译员也应该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不可以替代源语者,不能夸大、曲解源语者的话语。译员应该正确认识自己的作用和地位,牢记自己不是演员,不该喧宾夺主,表现个人。另外,译员也要充分考虑目的语者的接受心理和接受效果。总之,译员需要端正认识,调整心态,正确定位,以期取得良好的翻译交际效果。
本文所谈的外事翻译主要是指为配合各种涉外活动所进行的以宣传介绍为主的笔译活动及在各种涉外场合进行的口译活动。翻译的内容与形式多种多样。可以是一般生活翻译,包括旅游指南、接待、陪同参观等,灵活度较大,其中需要多加注意的是在了解对方的文化传统、风俗习惯等问题的基础上恰当地介绍本国本地的风土人情;可以是一般专业交流的翻译,这往往需要译员熟悉特定的词汇和表达法;可以是涉及外交、对外谈判等重大方针政策的翻译,灵活性就极小。如:谈到台湾的“和平统一”问题,其中“统一”字面上可以译为“unification”,而在外事翻译却翻成“reunification”,表明大陆与台湾的统一不是第一次,而是重新统一,是很准确的。
外事翻译作为一个特定领域的翻译活动,具有较强的实践性和操作性。从理论的高度对外事翻译实践进行思考,可以解释并指导实践并对构建可持续发展的外事翻译体系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跨学科的视角和方法可以为翻译研究提供有益的启示,可以极大地推进理论创新,从而有力地促进翻译学的健康发展。从西方新修辞学的角度研究翻译是两者的有机结合,是对翻译研究视角的拓展,是对传统翻译研究的继承和深化,是一种跨学科的研究取向。
从狭义上看,认同表示劝说的意思;但从广义上看,它超越了劝说,把在顺从和诉诸修辞中整个自觉和不自觉的动机语言范围都包括进去。广告商试图说服消费者购买产品的劝说过程其实就是把广告产品的用途与消费者的心理统一起来的过程。演说者会通过使用同一策略来对听众进行劝说。劝说、认同和交际这三者的意义难以分开。换言之,通过劝说、认同的方式,从而达到交际目的。认同程度越高,交际就会越成功。
翻译活动是一种对话,翻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实质上是一种对话的参与,其本质也是一种交际。在翻译过程中,译者首先是读者(听者),而且是更细心的读者。翻译之前的解读阶段与读者的阅读有所不同,解读在信息获取的深度和广度要远大于阅读。译者面对的并不是作者本人,而是文本。文本成了联结作者和读者的纽带,读者解读文本,就是在同隐含的作者进行对话和交流(吕俊,2006:76)。如某园艺博览园中有一个景点名为“二分明月”,该景点的英文介绍中将其翻译成了 “Bridge Moon Divider”,让人不知所云,值得商榷。该景点其实是园博园内反映扬州地方特色的以赏月文化为主题的园中之园。“二分明月”的由来应与唐代徐凝在《忆扬州》中写下的“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有关,而这两句诗就刻写在园内景墙正面。唐代扬州一地极为繁华,天下的明月有三分,那令人沉醉的月色却被扬州占去了二分。“二分”极言扬州月夜风景之迷人,译成Divider显然不妥。文本是译者最重要的工作对象,要进行好翻译活动,首先就要很好地吃透文本,特别是要善于挖掘其中隐含的文化信息,从而达到与文本的认同,进而达到与作者的认同。
口译的文本与笔译中的文本有所区别,它不仅是作品本身,即源语者的话语,而且包括源语者本身。在口译过程中,译员不能随意省略或增添源语者的信息,并要在现场通过捕捉源语者的肢体语言加深对源语信息的理解及对源语者的理解。这个过程从本质上来说就是译者与源语者实现认同的过程。口译是对有声语言的理解,译者要在短时间内完成对源语者话语的听辨和理解。苗兴伟(1997)认为,在一定的认知环境中的听话者(译者)实际上处于推理过程之中,在这一过程中,译者从源语者提供的新假设与已经处理过的旧假设中推导出源语者意图。鲍刚(2005:98)认为口译译员应具有敏捷的听觉反应与较强的语言表达能力或其他抗干扰能力。能在拥有一定方法体系的前提下有目的、有方向性地将各种语言内和语言外信息运用到听辨中去。这一过程的实质也是译员努力实现与源语者的认同的过程。
修辞学中语境研究的渊源可以追溯至亚里士多德修辞体系对听众状况、情感效果的注重,对共同论题的挖掘以使演讲与社会环境及言后思想、行为模式相适应。在翻译活动中,译者在达成与目的语者的认同前需要考虑目的语者的感受,为受众着想,从而最大限度地满足目的语者对源语者信息的渴求度。源语文本和源语者对翻译活动的内在要求是忠实于源语文本,而译语文本对翻译活动的内在要求是忠实于译语受众,体现为翻译的可接受性。对翻译的可接受性的要求使译语文本与译语受众能接受的标准文本之间的差异缩小而实现认同。
外事翻译的最大特点在于源语者与目的语者之间的政治态度、宗教信仰、文化背景、思维方式差异较大。这一特点为译者发挥自身的主体性作用提供了平台。Nida(2001:82)认为:“优秀的翻译是一种创造性的艺术。它既是再现,又是转变。”这一翻译观正是对译者主体性的充分肯定。可以说,发挥译者的主体性是保证译者与目的语者达到认同的前提,是外事翻译成功不可或缺的重要环节。
汉英两种语言在结构形式、行文风格和修辞方式上差异明显。如汉语文本常追求音韵美、喜渲染情感气氛,多见对偶对仗、四字格等修辞,语义高度浓缩且常常具有时代烙印,成为外事翻译工作者不得不面对的难题。例如,在经济改革领域经常提到的“抓大放小”,不熟悉背景的国人都不一定明白其确切涵义,译者在翻译的时候就需要考虑目的语者的需求补充背景信息作一番解释了。这个短语中的“大”与“小”分别指“大型企业”与“小型企业”,因此可以译成 “manage large enterprises well while easingcontroloversmallones”。
又如在谈能源战略时讲“节约优先、立足国内、多元发展”。其中“立足国内”在汉语看来没有问题,但译成“standinginourcountry”就词不达意了。其实这里“立足国内”说的是能源问题上主要依赖国内资源的开采利用,所以这几个四字格不妨译为“give priority to thrift,rely on domestic resources,and encourage diverse patterns of development”。从关联理论的观点来看,这样的译文也符合提供充分的语境效果,努力寻求最佳关联的认知努力;从效果上来看,这样的处理也更好地考虑了目的语者的思维方式与认知习惯。
另外,汉语的修辞还常有表达过度和同义反复的现象,译者在外事翻译过程中必须把握内外有别的原则,充分考虑英语受众的接受心理,进行适当地删减和低调处理。例如,“……通过多年艰苦努力,取得了巨大的成绩,为提高我市知名度作出了显著贡献。”译为:“Over a number of years in the past,much fruitful work has resulted from hard work of...,which made its due contribution to expand the popularity of the city.”“巨大成就”译成much fruitful work而不是major achievements,“显著贡献”译成due contribution而不是outstanding contribution。 又如“新增出口”中的“新”其实与“增”意义有重复,完全可以译成the export growth。这样的处理正是译者以受众为出发点对汉语表达过度和同义反复现象作出的合理调整。
在前语用学时代,语言使用者往往受到忽视。20世纪语言学的发展推动了翻译研究,但是结构主义语言学与生成语言学排除语言研究中人的因素,因此不能准确地解释翻译过程和翻译现实。作者(讲者)、交际环境和读者(听者)在交际中都可以发挥重要作用,译者的认知知识对理解表达有重要意义。译者是勾通原文与译文的桥梁,是源语与目的语之间的纽带。翻译是译者与源语者之间的交际,更是译者与目的语受众、母语文化与目的语文化之间的交际。在这多重交际的过程中,译者的角色举足轻重。译者与目的语者的认同主要表现在译者在表达时在忠实于源语者话语的基础上,要体谅目的语者的感受,从心理上达到与目的语者的认同,从而使翻译的语言更得体,使翻译更人性化,翻译的可接受性得到提高。
在西方修辞学史上,伯克是致力于修辞创新的有重要影响的修辞学家。他的认同说是其新修辞学思想与创新修辞分析方法的重要内容之一。伯克的新修辞学认同说为更深层次地理解翻译的本质提供了另一种途径。认同说视角下的翻译研究将传统的、静态的翻译研究变成了认知的、动态的研究,为翻译理论的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将其引入具体的外事翻译实践之中可为翻译研究提供新的视角与方法。译员必须加强认同意识,努力与源语者和目的语者分别达到认同,才可能从源语者话语出发,在心理上达到与目的语者的默契,从而成功地进行翻译,实现有效的交流,更好地搭建外事沟通的桥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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