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志德 (浙江省嘉兴一中实验学校)
《论语◦学而》中记孔子弟子有子的话说:“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儒家把孝悌视为推行仁的根本、君子立身之本。可见,对父母之孝、对兄长之悌,在有子眼里多么重要!因为春秋时代太乱了,普通人不仅衣食无依、居无定所,而且连起码的道德地基都垮塌了。如果晚辈对长辈不尽孝道,弟妹对兄长横眉冷对,那么社会的基础——家庭还像一个家庭吗?普通人活在世上,还有多少温暖?多少人情味?连身边的人都无法尽到孝悌之道,又何来君子之风、仁爱之名?儒家开出此药方,是一剂良药,很可惜的是当时的那些诸侯们大多是利欲熏心之流,喜爱大行肤浅的实用主义的一套办法。
但有子过分强调下对上、幼对长的服从般的道德义务,而上对下、长对幼呢?难道不需要尊重?不需要民主协商?我们不论有子本人是否认同这种想法,至少在思想上带来一个巨大的致命伤,也就是默认了推崇下忠于上、永不犯上的定律,所以历来的专制主义者在安民时期极为喜爱儒家的这种思想。
为什么后来的国人,包括五四时期的文化精英们,会高喊“打倒孔家店”?实在是基于这种思想上的滞后以及现实的惨痛,从内心喊出来的。我以为至今仍有着很强的现实意义。但我们与五四时代不同的是,我们需要更理性地思考这种思想的利弊,需要更理性地思考我们今天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
在全球经济一体化的今天,国际之间、人际之间存在越来越多的碰撞。政治军事的碰撞,文化观念的碰撞,民族心理的碰撞,确实需要倡导和谐地球的声音。这也是孔子的思想在今天大受众多国家欢迎的原因。
但我们能因为孔子的思想在信息化时代再次大受欢迎,就遗忘它所带来的负面影响吗?可以遗忘鲁迅先生强烈抨击过的“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吗?我们能简单地以“鲁迅偏激人人皆知”的态度否定先生的这种痛苦而深刻的智慧话语吗?我们不能因为中国痛苦的几千年的历史而将一盆污水彻底倒在孔子他老人家身上,他决不能忍受这天大的冤屈,即使批评也只能是就思想批评思想。
一言以蔽之,该肯定的要肯定;但该批判的仍旧要批判;可以宽恕的应该宽恕,不能宽恕的一个也不宽恕。
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看到人家的优点就想到要学到手,看到人家的污点不会简单地生气了之,而是在内心理性地反思,思考自己如何才能避免重蹈他人的错误。这实在是外求法与内求法的完美结合。一些国人,看到人家的出色之处,容易嫉妒,一肚子不开心,成天想着如何贬低别人,如何嘲笑别人的小辫子,似乎别人永远没有优点,自己才开心。中国的历史悠久,但大多是以“封建”为其内核。“封建”就是保守,就是固步自封,就是不开放,是没有气度的另一张脸谱,是导致中国虽历经上下 4000多年的岁月却依旧不成熟、不发达的重要原因。
1982年 4月 10日,在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上,小平同志提出坚持社会主义道路的四项必要保证:体制改革;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打击经济犯罪活动;整顿党的作风和党的组织。强调一手坚持对外开放和对内搞活经济的政策,一手坚决打击经济犯罪活动。其中的一个精髓就在于强调两个坚持——对外开放、对内改革。这是中国人吃了多少苦头才得来的教训。
孔子的“见贤思齐焉”,就是一种以对外开放的心态去学习的方式;孔子的“见不贤而内自省也”就是一种对内改革的方式。与小平的主张最不同的是,孔子这一主张可用于个人的自我修养,而小平的“两个坚持”用于国家的复兴。两者的本质相同点是务实而开放的心态与大气。孔子以此要求自己,一生以“朝闻道,夕死可矣”的韧性自我磨砺,成为中国历史上当之无愧的圣人,深深影响了我们国民的心理;小平以内外兼修的方式治理国家,使得中国在短短的 20多年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遗憾的是,孔子以后,虽说学问不断,思想在更新,朝代在变换,但终究是一身匠气、小气、名利气,没有大范围地真正实现这种内外兼修的国策。即使是中国历史上为数不多的几次改革,不是遭到血腥屠杀,就是昙花一现的、随君主个人喜好的、可以朝令夕改的所谓“改革”。唐朝一度在一定程度上达到了封建社会的鼎盛阶段,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坚持一定程度上对内改革、对外开放。
换言之,我们今天重读孔子,不能不佩服孔子早已超出当时同代人的智慧,钦佩他不凡的气度与心胸,这是一般人难以企及的智慧、气度与心胸,是中国人应永远学习的精神至宝。
当今社会,国际矛盾和国内冲突纷繁多样,特别是我们的祖国处在发展的新时期。但我们的政府学会了在困境中坚持对外开放、对内改革,这实在是高明的做法。而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仍然要如孔子所言,“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追求内外兼修的自我提升之道。如此,不论再来什么样的危机,我们都能克服。
孔子是国人公认的教育大师,其优点不必细说。这里要说的是孔子老人家的缺点,这与他“敏于事而慎于言”的君子之道相差甚远。
在《公冶长》中,孔子因为他的学生宰予白天睡大觉,没有勤奋学习,所以很气愤,甚至把自己的学生比作朽木和粪土之墙。孔子作为儒学之祖、万世师表,被后世列为圣人。但这位老先生也有教不好的学生,而且也会对他的学生发怒,甚至有些骂人的嫌疑,而孔子一直以“温良恭俭让”作为自己的道德标准。我觉得,这位老夫子有时候修养并不好,至少在对待宰予这件事上,他没有做到温和,没有做到宽容。
现在的新课程早已铺开,各种先进的理念也为大家接受。但我们往往容易走极端。某些出了名的教育者或教育管理者,喜欢制造教育的真理,比如“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等。如果说这句话意在激发老师一定要搞好自己的教育,坚信自己的能力,那么这句话可以起到一定的积极作用。但事实是,因为“名教育者”们、“名教育管理者”们动辄以此衡量所有的教育结果,并且完全以此认定老师水平的高低。
按照这种做法,可以依据此命题推出一个结论:凡是学生的学习效果不好,都是因为老师水平不够,从而说明这些老师不合格。那么什么是合格的老师呢?谁敢说他是合格教师?换言之,那些“名教育者”们、“名教育管理者”们是否可以斗胆地说:我们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况且,教育教学的结果好坏,本来就是师生双方合作的结果,尽管老师的作用的确很重要。
但这种思想在目前的中国教育界似乎市场不小,人们往往不加分析地接受它,反而歪曲了真理的科学性,阻碍了教师的工作积极性。
试以当代这些“名教育者”们、“名教育管理者”们的此类标准衡量孔老先生,不仅可以判定他不是一个合格的老师,至少是一个能力不够的老师,而且很有可能还是一个道德修养不合格的老师。当然,我们并不提出那个孔子应该说“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此类生气的话语。
我以为,一个真正的教育教学工作者,首先是一个真实的人。而一个真正的名师,也首先应是一个真实的人。他有一些缺点才说明他是正常的人。但我们并非主张有缺点是好事。而是说,我们应承认所有的教育教学工作者都有自己的缺点,都永远有自己无法克服的缺点。
我们只有承认自己的缺点,才能使自己看到努力的方向,才会使自己的教育教学工作更加出色。
再看看孔子:在教育弟子宰予方面,他老人家也承认自己能力不够,他坦诚地说:“于予与何诛?”意思是:对宰予,我还能够责备什么呢?这就是一种教育者的无奈。
但孔子就是大师,他对这件事进行反思,寻找失败的原因。他发现原因在于自己以前认识学生的方法有问题,即“听其言而信其行”;以后他要转变自己的方法了,即“听其言而观其行”。大师的高人之处在于,首先面对真实的自己,承认自己的不足,学会从教育教学的失败中深刻反思,领悟教育教学的智慧。伟哉,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