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军 (湖北经济学院,湖北 武汉 430205)
留美教育家与民国时期现代大学制度的建立
张 军 (湖北经济学院,湖北 武汉 430205)
庚款留美生归国后将 “教授治校”、“学术自由”、“学术自治”等现代大学制度的核心观念移植于所在大学;1927年大学区制的试行及流产,极大地促进了美式现代大学制度在中国的确立。蒋梦麟、梅贻琦主政北大、清华,标志着美式现代大学制度在中国的全面建立。“教授治学”将学术权力与行政权力分开,更符合高校这种学术机构的管理原则;设“研究教授”与“专任教授”有赖于资金的支持。哥伦比亚大学模式对现代中国大学模式的建立有着较大的影响。现代大学制度的建立翼护了大学的学术独立、人格独立和思想自由精神,有助于阻隔世俗力量、行政权力对大学自治、学术自治的干预和侵扰。但在五四之后的那种狂飚突进年代,传统教育制度中的一些合理因素也在这个“西化”过程中被扬弃、被忽视。
留美生;美式现代大学制度;建立;教授治校
20世纪之初,自从美国政府允诺“退还”部分庚子赔款,并同意以之培养中国留美学生和开展中美文化科技交流之后,赴美留学便形成一股不小的热潮,如果加上当时中央各部、各省出资的官费生、教会资助的留学生、辛亥革命后的“稽勋生”①、工商巨富襄助的“赞助生”②和私人自费生等各种留美途经,这一现象无疑可称得上是“轰轰烈烈的局面”③。
这些学生留美归国后相当多地进入了高等教育机构,一些人更成为大学的主政者,他们把“教授治校”、“学术自由”、“学术自治”等美式现代大学制度的核心观念移植于所在大学,还结合国情予以融变、改造,且通过国家相关法令的设计来固化这些制度,并自觉行之于实践之中,从而建立起了较为完备的现代中国大学制度。那么,在民国初年德、法等国大学体制占主导的情况下,美式大学体制如何后来居上,成为当时大学的主体制度呢?留美教育家又在其中起了怎样的作用呢?这种大学制度又有怎样的历史作用和局限呢?这些问题涉及到中美交往史、中国高等教育史、中华民国史等多个历史领域,探讨这些问题不仅有助于深化以上历史领域的研究,更对当下加强中美文化交流、提高留美专家对祖国的贡献度、完善现代大学制度建设都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在目前学界对此研究尚属零碎的情况下,本人不揣谫陋,拟就此作一系统的爬梳、探索,以期引起更多同仁的关注。
清末民初之际,正值中国社会困窘凋蔽、急速变化之时,满清王朝和北洋军阀政府的腐败无能、国家的积贫积弱、列强的欺侮侵略、百姓的穷困潦倒,已在这些留学知识分子心中留下了痛苦而深刻的印象。1907年6月,尚在南洋公学求学的蒋梦麟来到日本考察,在那里,他“对日本的工业发展印象很深”,但“在一个展览战利品的战迹博物馆里,看到中日战争中俘获的中国军旗、军服和武器,简直使我惭愧得无地自容”。而且晚上面对军国主义分子的提灯游行呼叫,“我孤零零地站在一个假山顶上望着游行的队伍,触景生情,不禁泣然涕下”④。自然地,这种落后民族的屈辱也极大地激发了他们的担当意识和爱国热忱,向西方学习、科学救国、教育救国就成为这些留学生的共同理想。所以竺可桢呼吁“天下兴亡,匹夫有责”⑤;任鸿隽立志“以吾之所得,新我国民”⑥;胡适决心“采三山之神药,乞医国之金丹”⑦。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股留学热潮中,除庚款留学生、官费生的目的地是美国外,不少社团资助和个人自费的学生则是自觉选定到美国去的。与甲午战后大批学生留日不同的是,这些资助生、自费生已认识到,日本不过是西方科学文化知识的中转站,要学习本原,还得到欧美本土上去;而且很可能“在中国人的心目中,美国是平等和独立的象征”,“作为一个不断强大的太平洋大国,更增强了它在中国的威望”,“作为一个广阔并在扩张的国家,人们认为它能提供更多的选择。”⑧因此,早在庚款留学之前,留美就已有一定的规模。1908年,郭秉文放弃在海关、邮局工作的优厚待遇,“担簦负笈,游学于美”⑨;蒋梦麟则 “不管在日本学习的朋友的劝告”,“始终坚持自己的看法,进了南洋公学,就是想给自己打点基础,以便到美国留学”⑩,最终于1908年8月成行。
毋庸讳言,留美这个知识群体的思想还是较为复杂的,女留美生陈克明曾将其分为 “文士派”、“‘流学’ 派”、“求学派”、“尚外派”、“名誉派” 等五派,但不管怎样,心怀祖国、求学救国是其思想的主流则是无疑的。
受科学救国思想的影响,留美生在专业上多选择理工农医等应用型科目。以庚款留学生为例,“1909年的47名留美生中,学理工农医的达39人,攻文学、教育、经济者仅8人;1910年的70名留美生中只有5人学文学,其余65人全部学工程、理化、农、医”⑪。清华学堂对历年庚款留学生的学业情况进行过测算,得出的结论是:“学理、工、商、农、医的占62.7%(其中学工程的占31.3%,学理科的占9.9%,学商科的占11%,学农医的占10.5%),学文史哲的占7.2%,学政治的占24.5%(包括政治、经济、法律、教育、新闻等。其中以学经济的比例最大,占9.6%),学军事的占2.2%”⑫。其他各种形式的留美生情况也大体类似。蒋梦麟初入加州大学学习时,选择的即是农学,原因就在于他认为中国是以农立国,加之他小时候对花草树木、鸟兽虫鱼大有兴趣,因而“为国家,为私人,农业都似乎是最合适的学科”⑬。
但也有不少留美生认为国家的振兴在于人才,而人才的培养,“则有赖于教育”⑭,于是选择了教育专业作为自己的职志。有数据表明,1918年全国新增的1124名留美生,共选学了73个专业⑮,其中学教育专业的却有51人,占全部留学的4%。而研究教育问题,探究中外教育的差异,寻求中国教育的新生之路,则是留美生学以致用、关注当时中国问题的具体体现。李喜所对1918年前获得文科博士学位的留美博士论文曾列出一份表格⑯,从这份表格中我们可以看出,在共计23篇文章中,有5篇论文论述中美教育问题,约占论文总数的21.7%。
不仅如此,一些其他专业,甚至自然科学专业的留美生也对教育问题十分重视。1914年1月,还在康奈尔大学攻习哲学和文学的胡适,撰文阐述他的教育救国立场和见解道:“留学乃一时之缓急之计,而振兴国内高等教育乃万世久远之图”。因为“大学,乃一国学问之中心。无大学,则一国之学问无所折衷,无所归宿,无所附丽,无所继长增高”⑰。他认为教育是救国的根本,是有别于拼命打仗和高喊口号的“某种更深层的拯救”⑱。所以他饱含深情地感慨道:“吾他日能生见中国有一国家的大学可比此邦之哈佛,英国之康桥、牛津,德之柏林,法之巴黎,吾死瞑目矣!”⑲。进入哥伦比亚大学师从杜威研习哲学时,他在致好友许怡荪的信中立下宏愿道:“适以为今日造因之道,首在树人;树人之道,端赖教育。故适近来别无奢望,但求归国后能以一张苦口,一支秃笔,从事于社会教育,以为百年树人之计”⑳。
同样地,此时尚在哥伦比亚大学攻读化学硕士学位的任鸿隽,也对西方教育进行了观察、研究。在《西方大学杂观》一文中,他追溯大学的起源,介绍了西方大学选课制的七大好处,分析了西方大学创新精神之所在。
总之,不同专业留美学生对中外教育问题的关注和研究,使他们对中式教育模式的弊端有了更清醒的认识,而对西方教育制度,尤其是高等教育制度,则有了较全面的了解和更深切的感悟,这为他们日后移花接木,洋为中用,改造国内教育制度打下了基础。
凭着勤奋、天赋和良好的学习环境、条件,留美生大多学业优秀,获得学士、硕士、博士等不同学位。难怪唐德刚在采访胡适、顾维钧后不无赞叹地说道:那时“中国学生在美国大学读书,一般都比美国同学更用功,天资也比较聪明。大学四年的课,往往三年读完。第四年级就开始读研究院的课了”㉑。有趣的是,尽管所学专业各异,他们归国之后,大多数人从事的是教育、行政和其他社会经济工作。1918年,有人对95名归国留美生的职业进行调查后发现,他们中有49人为大学教员,占51.59%;12人为行政官员,其余为工程师、律师、医生等㉒,可见到大学从教在留美生的职业选择中的份量。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我认为主要有如下原因:
首先是“科学救国”思想的影响。留美生中的大多数人相信,要提高全民族的科学文化素质和水平,除了从西方推介、引进先进技术之外,还要自己去研究学问,发明、创新知识,而大学相对安静的环境,齐备的研究条件、充裕的课余时间,求学求知的氛围都是从事学术活动必不可少的外因,至于“教育救国”,那就更需要投身教育,树人育才,由此而导致的从教行为也就不足为怪。
其次是高等教育规模发展的需要。民国初年,伴随着新文化运动的兴起和科学民主观念的倡行,国内新式学校如春笋林立。仅大专院校方面,到1921年,包括国立、省立、教会、私立学校就达103所㉓,这自然需要聘用大批的教员。
最后是国内环境造成的结果。由于政治黑暗,经济落后,留美生中许多人所学的应用专业归国后很难找到用武之地,从而迫使他们转行从事教育工作。清华大学教授、庚款留美生朱廷琪本是学铁路工程后,谈到为何从教时,他说:那时“学工的回国后无厂可办,学矿的无矿可开,学林的无林可植,只好去教书”㉔。他的这一境遇在当时较具代表性。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种情况对近代中国的高等教育来说,又未必不是件幸事。
以20世纪20年代东南大学教授的学源情况为例,从表1中我们可以看出留美生在该校教员中的比例㉕。
表1 东南大学留美教授比例
当然,作为一所当时与北京大学齐名的以理工科著称的高校,东南大学教师学源结构或许有些特殊,但它大体反映了当时留美生在各高校的从教情况却是毋庸置疑的。
需要提及的是,这些留美教员在校期间除承担相应的专业课程外,还积极参与各种教育改革活动,如参加教育部召开的“修订大学章程”、“大学组织法”等的讨论,提出“废现行之分年制而采用选科制”的意见;建议“分部组织教授会”;力倡大学开放女禁,男女同校等。
他们继续宣传教育救国主张,不断探讨中国教育改革之路。胡适受聘北京大学后,他以其倡导白话文而赢得的巨大社会声望,大声疾呼重视高等教育。他认为“夫以高等教育之重要,实为一国命脉所关”㉖。高等教育是“逐渐战胜那现在弥漫笼罩的黑暗”的“一线的光明”㉗。他甚至认为欧洲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工业革命等几次大运动的领袖人物,都是大学培养的结果㉘,因而力主大力发展高等教育。蒋梦麟回国后,曾有较长一段时间担任江苏教育会理事、中华职业教育社总书记,主编《新教育》。在《新教育》和商务印书馆的《教育杂志》上,他以教育学博士的渊深知识撰写系列文章,宣传杜威的教育思想,介绍欧美的教育制度,提倡平民主义,主张用欧美新教育模式来改造中国的旧教育,以“养成健全之个人,创造进化之社会”。其他如陶行知、任鸿隽等人也发表了大量类似的言论。
这些见解唤起了国人对高等教育的重视,加深了国人对欧美教育制度的理解,为引进欧美模式改造中国教育,起了重要的舆论先导作用。
一些留美知识分子纷纷走上大学主政者岗位,则为移植欧美大学模式,尤其是美式大学模式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由表2可以看出,20世纪20年代末到30年代中期,国内几乎所有名牌大学的主政者都是留美生,因而引进美式管理模式于他们学校的日常管理,似乎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1927年大学区制的试行及流产,极大地促进了美式现代大学制度在中国的确立。国民党定都南京后,即谋求教育管理制度上的改良。1927年4月27日,蔡元培被任命为教育行政委员会委员,他随即和李石曾等提议:设立大学院,管理全国的教育学术。6月23日,国民党中执委政治会议通过蔡、李等人提案,决定设立大学院负责管理全国的学术及教育行政,并任命蔡元培为大学院院长,总理全院事务。7月4日,国民政府公布《中华民国大学院组织法》。《组织法》规定:大学院设大学委员会,为最高立法机关,委员由各国立大学校长,大学院教育行政处主任、国内专门学者组成,议决全国学术及教育的一切重要问题;同时设立中央研究院及劳动大学、图书馆、博物院、美术馆、观象台等国立学术机关;各省区则废止教育厅,实行大学区制,以国立大学作为该地教育行政管理机关。
表2 留美知识分子主政大学基本情况
之所以有如此之议,蔡元培的本意还在于过去军阀统治之下,教育横遭干涉,备受挫折,教育部官气十足的事实,因而希图教育独立,抗拒政治对教育的干预和教育机关的官僚化,并使教育学术化。而这一想法其实他早在1922年发表的 《教育独立议》中就有过比较完整的表述。
《大学区组织条例》规定:全国依现有省份及特别区定为若干大学区,以所在省或特别区之名名之。每大学区设校长一人,总理区内一切学术与教育行政事项。大学区设评议会为本区立法机关;设研究院为本大学研究专门学术之最高机关。此外,设高等教育部、普通教育部、扩充教育部,各置部长一人,分别管理区内大专学校、公立中小学校、劳农学院及关于社会教育之一切事项。
大学区制是仿行法国教育行政体制而设计的。法国将全国分为17个大学区,每个大学区包括若干个州,各大学区都有一所大学,大学校长 就是大学区的行政首长,由教授遴选,总统委任;大学区的学术委员会负责管理大学学术的各个方面。私立大学则独立于大学区外。这种大学区制的好处,一是保证了专家学者领导教育;二是避免了政治对教育的侵袭;三是隔离了校内行政对学术的渗透,校长管行政,学术委员会管学术。而法国的大学区制度也确实在国家的教育管理中显示了这些优势。
李石曾1902年即随清政府驻法公使孙宝琦赴法留学,是中国留法的第一人,他曾在孟达顺莪农学院、巴斯德学院、巴黎大学就读,获生物学博士,对法国教育制度极熟谙,也极赞赏,蔡元培的提议自然得到了他的大力赞同。于是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通过此提案后,大学区制便在部份省区陆续展开。
8月,国民政府决定先行在浙江、江苏两省试验大学区制:浙江将省立甲种工业专门学校、甲种农业专门学校合组为国立中山大学(后更名为浙江大学),蒋梦麟任大学校长,同时成立第三中山大学区;江苏将东南大学、河海工程大学等九所省立学校合并改设为第四中山大学 (先后更名为江苏大学、国立中央大学),张乃燕被任为大学校长,同时成立第四中山大学区。随后,浙江、江苏两省的大学区分别作了一些制度性的试验,如禁止小学使用文言文教材、延聘师资、调整学科结构等,但随之而来的非难之声也此起彼伏,并愈演愈烈。
1928年2月,在国民党二届四中全会上,中央执行委员会经亨颐、朱霁青等五人在一份提案中指出:腐败与否在人而不在机关之名,大学院制、大学区制名称虽改,腐败情形未见好转,“应即废止”㉙;6月,中央大学区中等学校教职员联合会发表声明指出:“橘逾淮而为枳,一制度之适于甲地者,每不适于乙地”。声明列数了大学区制名实颠倒、制度庞杂、普教经费横被侵占、教育学术政治化、新学阀把持操纵、行政乖张等弊端㉚;10月,该联合会致函大学院,要求取消大学区制。
而就在南方大学区制的推行频遭口诛笔伐之时,北方却真枪实弹地掀起了抵制行动。
1928年6月18日,国民政府决定合并包括北京大学在内的北京国立九校为中华大学,任命李石曾为校长,此举遭到了北大师生的坚决反对。后国民政府迫于舆情压力,宣布将中华大学改称为北平大学,隶属大学区。北大师生仍然不稍松口,坚持要求恢复原校名和组织,表示拒不接受大学区的管辖,学校并组织“恢复北京大学委员会”,领导复校工作,组织请愿示威,教学活动完全中止。折腾9个月后,经蔡元培、吴稚晖等教育界元老居间调停,国民政府同意将北京大学改称为北平大学北大学院,分文、理、社会科三院,由大学区制而引起的这场保校学潮方才暂告一个段落。
而这场学潮连同先前各地的反对声浪终于迫使国民政府不得不反思大学区制,蔡元培也因力主大学区制而陷入被动尴尬境地。1928年10月,他辞去本兼各职,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特任蒋梦麟为大学院院长,不几日,大学院被改为教育部,蒋梦麟出任部长。次年6月,国民政府行政院会议决定停止试行大学区制,恢复原有管理体制。
一年多后,身为教育部长的蒋梦麟因撤换劳动大学校长易培基,而与教育界元老李石曾、吴稚晖等发生激烈冲突,此事因涉及当时教育界的派性之争,不在本文论述之列,但由此直接导致的蒋梦麟的下台,继而转任北京大学校长,则与本文有着极大的关系。
大学区制的移植确实是个淮橘为枳的问题。法国经过大革命的洗礼,封建官僚制度已荡然无存,政治和教育的剥离有着很好的社会基础,所以实行大学区制畅然无阻,且卓有成效,但在中国这个封建统治长久的国家,官本位意识无处不在,政治对教育、对学术总想多加渗透,照搬大学区制,欲求教育独立,并使行政学术化,自然是理想多过现实,且有囫囵呑枣之害。加之在实施过程中,一味追求整齐划一,事前舆论准备又极不充分,纯以政令推行,频遭抵制,最终流产也就在所难免。
而这一系列事件带来的客观影响,一是表明蔡元培本人教育理想的失败;二是表明欧洲大学教育制度,尤其是法国教育模式在中国还存在水土不服的问题;三是蒋梦麟接替蔡元培正式接掌北京大学,开启了美式现代大学制度影响北大的时代,而且笔者认为,这一人事更迭,连同一年后梅贻琦主政清华大学,当是中国高等教育管理模式发生转折性变化的里程碑,是中国现代大学制度建立的标志性事件。因为作为中国高等教育的两大重镇,北大、清华的人事变动无疑具有风向标的作用。
尽管对其中一些细节问题的理解还存在差异,但30年代建立的美式现代大学制度,其基本内容包括“教授治校”、“学术自治”、“学术自由”等几个方面,这已得到了当前学界的大致认同,笔者无意在此赘述,主要想就如下几个问题谈一些思考所得。
1931年1月26日,在北大纪念周上,蒋梦麟根据国民政府《大学组织法》,提出了“教授治学,学生求学,职员治事,校长治校”的办学方针,随后他在亲自主持起草的《国立北京大学组织大纲》中对此方针予以了体现。这一提法和做法与蔡元培及其他大学实行的“教授治校”有不小的区别,特别是“校长治校”强化、扩大了校长的权力,有“校长独裁”之嫌。那么如何来看待这个问题呢?
首先,我们应看到两者之间的承继关系。作为同样受过西方文化教育的教育家,蒋梦麟也有着乃师蔡元培的民主作风,注重发挥教授(教师)在学校事务中的作用,这是蒋梦麟治校思想的主流,这种思想始终贯穿于他主政北大时的行事风格之中,这无疑是继承和坚持北大校风的基础。
其次,这两者之间的差异也十分明显。“教授治校”体现为教授对学校事务的全面参与,而“教授治学”则侧重于教授运用其专业所长对学校教学、学术事务进行管理,其原则在《国立北京大学组织大纲》中有着明确的规定。这也就是我们今天常提到的,将学术权力与行政权力分开的问题:行政权力由校长带着职员去行使,学术权力交给教师,尤其是教授群体。从高校管理而言,让“教授治学”自然比让其治校更符合高校这种学术机构的管理原则;从实际效果来看,前者让教职员工各尽其能,各擅其长,当然比让教授“一专多能”更有成效。
至于产生这种变化的原因,我认为有如下几点:
一是两人的教育背景使然。蔡元培所接受的更多的是德国大学教育模式的影响,推崇自由与民主,而蒋梦麟所接受的是美国大学教育思想的熏陶,在重视民主管理的同时,更强调厘清事权,明晰分工,各司其职。
二是与20世纪30年代的政治风气和蒋梦麟本人的人生取向有关。众所周知,20世纪20年代末,国民党名义上统一全国后,蒋介石逐渐走上了法西斯独裁的道路,这是当时政治的大背景。而蒋梦麟虽是学人出身,却与政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可以说,他还十分热衷政治,这从他留学美国时与孙中山的关系、“四一二政变”中他与蒋介石的关系,以及他后来出任浙江省教育厅厅长、国民政府教育部长、抗战胜利出任行政院秘书长等行迹中都是可以看出的,他的“校长治校”很难说不受此影响。
三是与北大当时的校风有关。五四运动后,以北大学生为先导的学生运动一波接着一波,校纪因此松懈,学风因此败坏,校风因此萎靡。早在1923年北大26周年纪念会上,代理北大校长的蒋梦麟即以《北大之精神》为题发表演说,在赞扬北大“大度包容”、“思想自由”的传统与精神时,亦指出北大的两种缺点:“能容则择宽而纪律驰。思想自由则个性发达而群治驰。故此后本校当于相当范围以内,整饬纪律,发展群治,以补本校之不足!”㉛。作为一个有魄力敢担当的人,蒋梦麟在正式接任校长后,强化其权力,强力整顿北大的校风,应是情理之中的事。
四是与大学区制试行过程中的影响有关。大学区制虽然试行失败,但其中赋予校长在治校过程中的权力不能说对蒋梦麟没有影响,蒋在第三中山大学区履职期间,积极推行这一体制,且进行了一些小有成效的改革。尽管目前尚未发现资料,证明这一时期的经验对他后来执政北大的影响,但以此为由予以否认恐怕也失之简单。
针对20年代教师因生活所迫,多在一校或数校兼课的情况,为整顿教学秩序,提高教学质量,提升学术水平,蒋梦麟在北大师资队伍建设中,实施了“研究教授”与“专任教授”制度。
“研究教授”的人选,“以对于所治学术有所贡献,见于著述为标准”。此外还有“每周至少授课6小时,并担任学术研究及指导学生的研究工作,不得兼任校外教务或事务”;“研究教授每年度聘任一次,每位被聘的研究教授须于每年年终时,提出研究工作报告”等要求。
同时实行的专任教授制度,规定提高其待遇,而在外兼课者,其薪金则较专任者少,兼课较多者则改为讲师。该制度还改变过去教授第二年续聘后即无任期限制的办法,规定新教授初聘订约一年,续聘订约两年,在聘约期内不得中途他去;且规定每位教授每周授课时间为12学时。
目前讨论这一问题,有两点值得我们深思:
一是这两项制度的实施是否符合大学师资队伍建设的需要?大学既是学术机关,也是教学机构,其目标都是为着培养人才,但前者重在追踪学术前沿,创新学术,后者重在传授文化知识,教书育人,两者并行不悖。可问题的关键是,在大学的师资队伍中,既长于研究又善于教学的,毕竟人数有限,更多的则偏于一端。因而,设“研究教授”与“专任教授”,既便于发挥教授的专长,又利于促进学校学术的发展和教学水平的提高,从而带来学校最终的繁荣。
二是这两项制度的实施还有赖于资金的支持。蒋梦麟之所以有底气提出这两项制度,就在于得到了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的资助。根据1931年3月草拟的《北京大学与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合作研究特款办法》规定,从1931年至1935年度,双方每年各提出国币20万元,作为合作研究特款,此项“合款”的1/3用于支付研究教授的薪俸。
从后来实行的情况来看,北大研究教授的每月薪俸为400元~600元,外加每年1500元设备费。而同期,如1931年国立大学教师的平均月薪为265.2元,省立大学为217.5元,私立大学仅为124.3元㉜(见表3)。这种优厚的薪资条件自然解除了研究教授的后顾之忧,使其能够专心学术,潜心精进。
而这还涉及到校长的职责问题。综观中外高校,大多数校长都是把广筹资金、为学校营造教学科研条件作为自己的职责之一,蒋梦麟以其长袖善舞的能力和广泛的社会人脉资源很好地做到了这一点,从而能实施“研究教授”与“专任教授”制度,并为振兴北大创造了良好的条件。
在美国众多高校中,哥伦比亚大学的教育研究生院无疑是全美最负盛名的教育学院,20世纪20年代,实验主义教育大师杜威、著名教育家孟禄、著名心理学家桑代克等一批名流学者任教于此,而中国留美生中,则有一大批的人也就学于此。据1917年和1918年编印的《游美同学录》记载,此前载明的537名留美生中,获博士学位者47人,其中获哥伦比亚大学博士学位的,有郭秉文、胡适、蒋梦麟、朱进、朱友渔、陈焕章、顾维钧等13人,多达27%以上㉝。至于在这里获学士、硕士学位的、游学的,如陶行知、金岳霖、张伯苓等,则更是一个不小的人群。
表3 1931~1936年度北大与中基会合款支出预算表
作为一所私立大学,哥伦比亚大学在管理上极有特色。其管理权属学校董事会,成员由包括校长在内的24人组成,其职责包括制订学术政策、任命校长和教授、决定学校预算、监督与捐款有关事宜、指导和控制学校管理等;其下设10个委员会,落实包括教育政策、法律事务、社区事务等工作。同时,学校设有大学参议院,作为学校立法机构,其下设教师事务、教育、预算审查、学生事务、校友关系等委员会,执行具体事务。
这些制度自然给在哥伦比亚大学留学、游学的中国学生以影响,至于程度有多深,范围有多大,这实是一个难以定量分析的问题,但张伯苓在南开、郭秉文在东南大学模仿哥伦比亚大学的管理模式,建立董事会制度,推行选科制,设立各种专门委员会,则是不争的事实。囿于篇幅,这个问题不在此处展开,但这应是一个值得研究的课题。
20世纪30年代确立的现代大学制度,在中国高等教育史,甚至在中国现代化进程中有着深远影响,这种影响不只是一种管理制度的更迭,更在于教育方针方向、人才培养模式的调整,在于由此溢出的对社会其他方面的潜移默化的作用。归结起来,其主要表现为:
这一制度的建立,使中国大学的办学模式,有意识地实现了由学习日、德向学习美国的转变。
甲午海战后,清政府在各方推动下,实行废科举、兴学校的改革之举,作为近邻,国情也与中国最相近的日本,自然成了中国人学习的蓝本,从“壬寅学制”到“癸卯学制”,即是日本模式的翻版。但日本这个中转的西化体制,毕竟不是中国人所要学习的大本大原的西方文化,于是,国民政府成立后,蔡元培就任教育总长后,开始倡行德国教育模式。而相对更加自由、民主的新兴资本主义强国——美国而言,带有封建残余的德意志帝国还遗存着中世纪的痕迹:“如美国教育会所举德国教育的劣点,谓‘平民学校中,专以种种仪节制度限止之,使养成其服从心,信仰心,与夫惟帝命是听之恶根性,……以轧制平民之生活、工作、知力,为一种物质的机械’,是其例也。”㉞这种服从性当然是对人的个性发展的一种扼制和戕害,所以现代大学制度由日、德模式向美国模式的转变,实际上是完成了中国人由向老牌帝国主义国家 (英)向新兴帝国主义国家 (日、德),再向新兴资本主义强国(美)学习的一个转变过程,是中国人向先进的西方文化制度学习的一个不断淘汰、不断选择的过程。
这一制度的建立,翼护了大学的学术独立、人格独立、思想自由精神,并使这一精神在大学得以培植、生发和光大。
在这一制度下,学术自由得到了较好的保护,各种不同的学术思想,包括马克思主义思想能在校园传播。30年代北大还开设了诸如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说,社会主义、马克思主义学说研究,劳工运动及社会主义史等课程;西南联大时期,“教授中有在政治上极右的,也有在政治上很左的,也有教授对于国民党‘小骂大帮忙的’。当时学校的风气是,认为只要教授能把他的课讲好,他在政治上的态度,学校不管。在这种风气下,学校没有考虑过怎样把进步的教授解聘㉟”。正因如此,大学的独立精神才能在代代传承中得以发扬光大。
这一制度的建立,还有助于阻隔世俗力量、行政权力对大学自治、学术自治的干预和侵扰。
20世纪30~40年代,随着日本帝国主义侵华势力步步进逼,民族危机日渐加重,学生运动也一浪高过一浪,国民党势力遂借机不断向大学渗透,企图控制高等教育,然而幸赖 “教授治校”、“学术自由”、“学术自治”等筑起的护墙,因而学校能在一定程度上抵制政治势力的侵染。1962年,身处逆境的冯友兰仍较为客观地说:“所谓教授治校对于当时国民党政府也有一定的限制作用。例如在清华和后来的西南联大,没有靠政治力量进来的教授,也没有靠政治力量进来的学生。特务没有在学校公然活动,学校当局也没有报告过黑名单。”㊱郑天挺在《梅贻琦先生和西南联大》一文中说:“联大每一个人,都是互相尊重,互相关怀,谁也不干涉谁,谁也不打谁的主意,学术上、思想上、政治上、校风上,莫不如此。”㊲难怪美国弗吉尼亚大学历史系教授约翰·依色雷尔(中文名字叫易社强)在赞扬西南联大时说:“除了虎虎有生气的文化学术活动以外,联大还成为中国最具政治活力的一个大学。由于联大师生无所畏惧地捍卫了政治自由和学术自由,搏击了重庆的一党专制,联大获得了‘民主堡垒’的美誉。”㊳
当初美国伊利诺斯大学校长詹姆士建议美国政府“退还”部分“庚子赔款”,以作中国学生留学费用时,曾说:“哪一个国家能作到教育这一代的青年中国人,哪一个国家就将由于这方面所支付的努力,而在精神的和商业的影响上,取得最大可能的收获。”面对大批中国学生留学欧洲的事实,他焦急地说:“这就意味着,当这些中国人从欧洲回去后,将要使中国效法欧洲,效法英国、法国、德国,而不效法美国。这就意味着,将推荐英国、法国和德国的教师到中国去担任负责的职位,而不是请美国人去。这就意味着,英国、法国、德国的商品要被买去,而不买美国商品。”㊴这就把美国“庚款留学”的真实意图明白无误地告诉了世人,但事情发展的结果却远离了美国人的初衷,留美生给中国现代化带来的进步才是“种豆收瓜”的最大收获。
但同时我们也应看到,留美生移植美式现代大学制度之时,也恰是五四运动之后激进思潮在中国大行其道之际,传统文化在一片“打倒孔家店”的声中或被批臭,或遭扬弃,或被冷落,传统教育制度中的一些合理因素也在这个“西化”过程中被淘汰、被忽视。比如书院制度中不计功利、私人讲学、师生对话等风尚,则在现代大学制度的设计中,得不到任何的体现。尽管郭秉文很早就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他在1914年就提醒说:“中国教育家之所当保持者,古代文化教育之所长与其精英而非其糟粕也;所当取法者,西方文化之所长而非其糟粕也。”㊵尽管蔡元培也呼吁 “所得于外国之思想言论学术,吸收而消化之,尽为‘我’之一部,而不为其所同化。否则,留德者,为国内增加几辈德人;留法者留英者,为国内增加几辈英人法人。……无如其失我性为可惜也。”㊶但在那种狂飚突进的年代,这些声音终究被“西潮”所淹没,其留下的缺憾到今天愈见其大、其深。
注 释:
① 辛亥革命后,一批曾在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工作过的青年才俊不满袁世凯的篡权行经,遂经孙中山批准,决定到国外留学。这个留学案后归稽勋局办理,这批学生遂又叫“稽勋生”,他们共有包括吴玉章、任鸿隽、杨杏佛等在内的三十多人。
② 如五四运动后,民族资本家穆藕初赞助了段锡朋、罗家伦、周炳琳、康白情、汪敬熙、孟寿椿等“学生运动领袖”赴美留学。
③ 李喜所:《近代留学生与中外文化》,天津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241页。
④ 蒋梦麟:《西潮》,辽宁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58页。
⑤ 龚放、冒荣:《南京大学》,湖南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第30页。
⑥ 任鸿隽:《归国后之留学生》,《留美学生季报》民国四年夏季第二号(1915年6月)。
⑦ 胡适:《非留学篇》,《留美学生年报》第三本 (1914年1月)。
⑧ [美]周明之著,雷颐译:《胡适与现代知识分子的选择》,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4页。
⑨ 高明:《郭故校长秉文先生行状》,载 《郭秉文先生纪念集》,台北,中华学术院1971年版。
⑩ 蒋梦麟:《西潮》,辽宁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53页。
⑪ 李喜所:《近代留学生与中外文化》,天津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245页。
⑫ 《过去的学校》,第 167页。
⑬ 蒋梦麟:《西潮》,辽宁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64页。
⑭ 高明:《郭故校长秉文先生行状》,载 《郭秉文先生纪念集》,台北中华学术院1971年版。
⑮ 参见李喜所:《清末民初的留美学生》,《史学月刊》1982年第4期。
⑯ 李喜所:《近代留学生与中外文化》,天津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264-265页。
⑰ 胡适:《非留学篇》,《留美学生年报》第三年本(1914年1月版)。
⑱ 《中国留学生月报》1915年3月第6期。
⑲ 《胡适留学日记》,1915年2月20日。
⑳ 《胡适留学日记》,1916年1月25日。
㉑ 唐德刚译注《胡适口述自传》,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85页。
㉒ 转引自李喜所:《近代留学生与中外文化》,天津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261页。
㉓ 马宇平、黄裕仲编写:《中国昨天与今天(1840-1987国情手册)》,解放军出版社1989年版,第442页。
㉔ 清华大学1960年访问纪录。
㉕ 根据王德滋主编:《南京大学百年史》,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96页而作的统计。
㉖ 《北京大学日刊》,1918年2月15日。
㉗ 《胡适的日记》(上),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155页。
㉘ 胡适:《领袖人才的来源》,《独立评论》第12号,1932年8月出版。
㉙ 周天度:《蔡元培传》,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277页。
㉚ 《时事新报》,1928年 7月 1日。
㉛ 曲土培主编:《蒋梦麟教育论著选》,第260页。
㉜ 南开大学校史编写组:《南开大学校史》,南开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121页。
㉝ 参见李喜所:《近代留学生与中外文化》,天津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259-260页。
㉞ 《北京大学日刊》,1919年4月19日。
㉟ 冯友兰:《五四后的清华》,见钟叔河、朱纯编:《过去的大学》,长江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第136页。
㊱ 冯友兰:《五四后的清华》,见钟叔河、朱纯编:《过去的大学》,长江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第135页。
㊲ 赵瑞蕻:《纪念西南联大六十周年》,见钟叔河、朱纯编:《过去的大学》,长江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第197页。
㊳ 赵瑞蕻:《纪念西南联大六十周年》,见钟叔河、朱纯编:《过去的大学》,长江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第197页。
㊴ 转引自《中美关系二百年》,新华出版社1984年版,第67页。
㊵ 郭秉文:《中国教育制度沿革史》,商务印书馆1922年版,第150页。
㊶ 《蔡孑民先生言行录》(下),第409-410页。
(责任编辑:卢圣泉)
Returned Scholars from the U.S and Their Significant Contributions to Chinese Higher Education System in the Republic Era
ZHANG Jun
(Hubei University of Economics,Wuhan Hubei 430205,China)
The core ideas of Higher Education System,such as “Managing the university by Professors”, “Academic Freedom” and “Academic Autonomy”,were transplanted in the universities of China,after the returned students from the U.S of the Boxer Indemnity.The try and the miscarriage of The Region of University in 1927 promoted the establishment of American higher education system in China.Jiang Menglin and Mei Yiqi's administration in Peking University and Tsinghua University indicated the establishment of American higher education system in China.""Managing the university by Professors"which separates the academic power from the administrative power is in accord with the management principle of universities.To establish the positions of research professor and full-time professor relies on the financial support.The pattern of Columbia University has a greater impact on the establishment of the pattern of university of China.The establishment of the higher education system protects the intellectual autonomy,personality independence and spirit of free thought,which makes the academic and university autonomy be freed from the temporal and administrative impact.But in the radical period after the May 4th Movement,the rational elements of the traditional educational system had been abandoned and ignored in the Occidentalizing movement.
returned students from the U.S;American higher education system;establishment;managing the university by professors
G40-09
A
1672-626X(2010)06-0113-09
2010-09-08
张军(1965-),男,湖北蕲春人,湖北经济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近现代史、中国高等教育史、古代文论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