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伟娟,黄小苹
(浙江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浙江金华 321004)
英汉基本味觉形容词隐喻对比分析
董伟娟,黄小苹
(浙江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浙江金华 321004)
味觉是人类最基本的体验之一,也是存在隐喻概念的。英汉语言中基本味觉形容词“酸甜苦辣”存在大量的隐喻表达,其概念隐喻的映射域大部分相同,这源于人类相同的生理特征和情感体验。英汉味觉的隐喻意义具有明显的差异,这基于不同民族文化的差异性。
基本味觉;概念隐喻;隐喻映射;英汉对比
认知语言学认为,隐喻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基本方式,在语言和认知中起着重要作用。Lakoff,G.&Johnson,M于1980年发表文章“MetaphorWe live by”认为:“隐喻不是一种语言表达式,而是从一个概念域到另一个概念域的映射”[1]203。其实质是以相似性联想为手段,从一个认知域映射 (projecting)到另一个认知域的过程,从而使人们借用某一更为熟悉或直接的经验领域的事物来更精确、形象地表达另一种经验领域中比较陌生的事物,从而认识人类自身及其周围的世界。概念隐喻的源域通常是具体的经验,而目标域通常是抽象的概念。莱考夫用“助记符 (mnemonics)”来说明概念隐喻的映射关系,用公式表示为 +目标域是源域 + (TARGETDOMA IN IS SOURCE DOMA IN)或者 +目标域作为源域 +(TARGET DOM IAN AS SOURCE DOMA IN)(概念隐喻在汉语中用 +……+表示,在英文中用大写字母表示)。他们同时指出隐喻具有经验基础,即身体经验和日常生活体验[2]。作为人类熟悉的味觉系统,也是存在隐喻概念的。人们常常用味觉范畴词来隐喻抽象概念或其他的概念域。Sweetser认为:“味觉……是一物理官能,它似乎普遍地与我们心智世界的个人喜恶相联系。”[3]37
本文主要运用Lakoff&Johnson的概念隐喻及其主要的作用机制——跨域映射理论,并结合文化心理学知识对基本味觉形容词“酸甜苦辣”进行考察,通过对大量英汉语语料的分析,系统研究其隐喻概念的共性和个性及其背后的理据,从而证明当代认知语言学的观点,即味觉领域也存在隐喻映射,其形成的隐喻概念基于身体经验,并且隐喻存在着认知普遍性和文化相对性的特点。
味觉是指舌头与液体或者溶解于液体的物质接触时所产生的感觉[4]。基本的味觉形容词包括甜 (sweet)、酸(sour)、苦(bitter)、辣 (peppery)。本文着重就英汉语的四种基本味觉形容词的隐喻进行比较,旨在探讨英汉语基本味觉形容词隐喻之异同,为准确理解和使用英语及汉语基本味觉形容词的概念隐喻提供依据。
(一)Sweet和甜
通过对所搜集到的语料进行分析发现,s weet和甜都有以下概念域的映射:味觉以外的感觉域、心理域。
1.甜味映射到味觉以外的感觉域
(1)Please give me sweetwords and language that tells how much I am loved.就让我聆听那美妙的音乐,听听你们爱我的喃喃细语吧。
(2)Sweet smiles甜美的微笑
(3)Sweet fragrance of orange blossoms甜甜的橘花香
(4)甜甜的声音
(5)这姑娘长得甜。
2.甜味映射愉悦、畅快的心理感受
(6)Itwas s weet to hear people praise me so much.听到别人如此表扬我,感觉真好。
(7)Itwould be the sweetest time in his life.这将是他人生中最开心舒适的一段时间。
(8)一家人聚在一起,日子过得甜蜜蜜的。
(9)甜蜜的回忆
过分的甜味使人不舒服,相似的感觉在英汉语中都得到了映射,如:
(10)She was beguiled by his sweet words.她被他的花言巧语欺骗了。
(11)严厉的批评并不是坏事,甜言蜜语也不是好事。
由于英汉两种语言所处的环境、习惯等不同,基于身体体验和日常生活经验的隐喻映射也表现出一定的差异性。
1.Sweet映射令人愉悦的性格特征。
(12)My grandparentswere very sweet to me.我的祖父母对我很和蔼。
(13)A s weet-tempered girl一个好脾气的姑娘
2.Sweet映射天真的、不切实际的想法。
(14)Young men with sweet illusions will meet with setbacks.想法天真的年轻人往往会遭遇失败。
3.汉语甜味映射安稳、舒适的生理感觉。
(15)这孩子睡得可真甜。
4.甜味映射利益、好处。
(16)他尝到了读书的甜头。
从上面的例子中,我们可以发现英汉语味觉形容词甜都有到心理域、视觉、听觉、嗅觉域的映射,都有甜得过分的“甜言蜜语”。但 s weet还可以映射到性格域和思想域,而汉语甜没有对应的隐喻义。汉语甜隐喻好处利益;睡得舒适,在英语中找不到相似的隐喻义,而是用 benefits;a sound sleep等分别表达该意义。甜味在英汉语中的映射往往是积极的,这是因为甜味刺激时所产生的心理感受与人们在享受快乐、幸福等美好的感觉相似。这种相似性在人脑中概念化,反映到语言上,就形成了积极的抽象意义。
(二)Sour和酸
通过分析语料,英语 sour和汉语酸都可以从味觉域映射到性格域、情绪域,存在一定的相似性。例如:
(17)Mentalmisery gave him a sour disposition.精神上的痛苦使他性格乖张。
(18)玉淡然笑道:“没有几个汉人是好人,埋头种水稻一肚子的尖酸狠毒。”
(19)This is a typical case of sour grapes.你这是典型的酸葡萄心理。
(20)韩某看到妻子和别的男人说笑,心里酸溜溜的。
从例句(17)和 (18)中可以看出,英汉语都用酸来隐喻乖张、刻薄的性格特征,汉语里还有“尖酸刻薄”、“不凉不酸”的表达方式。由于人类思维的共性,在酸喻不好的个性方面表现出高度相似的联想。汉英中都以酸味觉喻嫉妒心理,如例(19)和 (20)。这是因为人类对酸味觉感知和人类心理产生嫉妒之意时的感知有着相似性,才在汉英中具备这一共性。但值得注意的是,酸味觉在英语中常用 sour grapes (酸葡萄)表嫉妒之意,而汉语中尽管也有“吃不到葡萄说葡萄是酸的”、“酸葡萄”的表达,但是更多的是使用“酸溜溜的”、“吃醋”、“醋坛子”等来表示嫉妒的心理。
英汉语酸味觉的隐喻也表现出明显的差异。
1.Sour隐喻天气阴冷或人的心情郁闷、烦躁。
(21)We had a sourwinter.我们过了一个阴冷的冬天。
(22)She glanced at the noisy child with a sour expression.她烦躁地看着那个闹腾的孩子。
英语中用 sour表示天气阴冷,是由其国家所处的地理位置决定的。英国属于温带海洋性气候,天气阴冷,经常下雨,心理学家指出恶劣的天气会扰乱心理和情绪的平衡,而心理和情绪失衡会使口腔中产生酸味[5],这一现象反映到语言中就有了用酸味来隐喻天气阴冷。天气也与人的情绪有着直接的关系,因此英语中有 sour mood、sour expression等,而汉语中无此类表达。
2.Sour隐喻令人讨厌的事物。
(23)He hated being stuck in the sour job but couldn’t find another.他讨厌老是做这份枯燥乏味的工作,可是找不到别的差事。
3.Sour隐喻关系变坏、形势恶化。
(24)Their relationship turned sour.他们的关系变糟了。
根据日常生活经验,食物保存不当会变酸、发馊。这一经验拓展到英语中就有了令人讨厌的事物,这一特点也反映到形势和关系恶化上。尽管汉语中也有如“牛奶变酸了”的说法,却并没有拓展出相似的隐喻意义。
汉语酸也有独特的隐喻义。
(25)累得腰酸腿疼、酸胀的眼睛。
(26)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27)心里酸酸涩涩的,好难受。
(28)你这种“字典”式的酸文人,怎么有资格去嘲笑别人没出息。
(29)今天的窃文者,不复有孔乙己的穷酸。
(30)北京办奥运会,不要因为节俭而怕落个寒酸之名。
由以上例句可见,汉语中的酸隐喻疼痛、酸胀,如例(25);伤心、难过,如例 (26)、(27),在英语中分别用 sore和sad或 sorrowful来表达。汉语中,人们常用酸腐来讥讽那些爱引用古书词句、言谈迂腐的人,如例 (28)、(29),也常用酸文假醋、酸腐不堪、酸学究来表达。而 sour则无此类隐喻意义的拓展,常用 pedantic和 bookish表达类似的意义。过分的酸味也衍生出过分简朴、经济拮据之意,如例(30)。
通过对比,我们发现由于酸味在口腔中所产生的味觉感受往往是令人不愉快的,两者的隐喻映射都是消极的。汉语酸味觉映射主要对象是人,而英语中除此之外,还映射到天气域、事态域等。连淑能认为,思维方式是连接语言和文化的桥梁。由于理解世界的方式不同,东方人从总体出发,认为所有的一切都属于一个整体,而西方人的思维则是把人类和上帝分离,将主观世界和客观世界分离[6]。
(三)Bitter和苦
英语 bitter和汉语苦的味觉感受均映射到消极的表情域、苦难域、情感体验域。
1.不愉快的表情
(31)Now he s miled,a bitter smile.现在他笑着,一脸的苦笑。
(32)一脸苦相、愁眉苦脸
2.令人难以忍受的环境、苦难
(33)The bitter winter was coming.令人难以忍受的冬天来了。
(34)Eat the bitter fruit of their own making.自食其果。
(35)吃苦头、苦海无涯
3.辛酸、痛苦的情感体验
(36)Bittermemories痛苦的记忆
(37)A bitter disappointment痛苦的失望
(38)苦闷、满腹苦水、苦楚
汉语苦还映射到心智域,表示费尽心思的,如下苦功、苦思、苦口婆心等;汉语中还用含辛茹苦、苦风凄雨等形容劳动或生活上的艰难。这与中国人在历史发展过程中为求生存饱受艰难的生活经历是息息相关的。而英语 bitter没有这些意义。
苦味给人以痛苦、悲伤的联想,人们常用苦来表达不幸、挫折等消极意义,因此苦在英汉语中的隐喻映射都是消极的。但中国人处在逆境中有其积极向上的一面,如苦尽甘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等表达。
(四)Peppery和辣
辣椒味道辛辣,刺激性强,给人以火辣、火热,甚至无法忍受之感,如:辣菜根子 (辣菜的根很辣,喻非常泼辣)。这一辣的性质映射到性格域、语言风格域,比喻人的性格暴躁,说话、文字表达直白坦率或尖刻,在英汉语中形成了相似的隐喻映射和表达。
(39)A sharp-eyed,peppery Englishman一个有洞察力、脾气暴躁的英国男人
(40)He added peppery jokes to his speech.他用笑话增加了演讲的刺激性。
(41)《红楼梦》中,王熙凤俗称“凤辣子”。
(42)李芙蓉的嘴再辣也无济于事……
英语 peppery映射到情绪域,形容心情烦躁不安。如:
(43)The president was in a particular peppery mood this morning.总统今天早上相当烦躁。
基于辣味刺激产生的火热之感,辣味可投射到热情的态度域。英语中却没有相似的映射。如:
(44)热辣辣的革命豪情
(45)孩子们摇着他的胳膊热辣辣地叫:“老师!老师!”
汉语辣还映射到行为方式上,隐喻做事情手段狠毒,如心狠手辣、下手狠辣等。
汉语中还有“姜是老的辣”的独特表达。老姜是指生长时间长的姜种,皮厚肉坚,辛辣味浓。新姜,是老姜的芽姜,生长期短,皮薄肉嫩,辣味淡薄。相比较而言,老姜的辣味更浓,比喻工作、生活中,年纪大的人更有经验,能够很快解决问题。
汉语中辣可以和其他味觉词组合,如酸甜苦辣或酸甜苦辣咸,比喻经历复杂多劫或幸福痛苦的各种遭遇。英国语言学家帕默尔(Palmer)说过:“语言忠实反映了一个民族的全部历史、文化,忠实地反映了它的各种游戏和娱乐,各种信仰和偏见。”[7]在历史发展的过程中,由于自然灾害和社会制度方面的原因,中国人民经历了许多苦难。汉语中用“酸甜苦辣”或“酸甜苦辣咸”来形容人的生活遭遇,是中国特定历史文化产生的个性映射。
本文对英汉语中的基本味觉形容词的隐喻表达进行了对比,发现英汉语中存在相似的味觉隐喻概念。Lakoff和Johnson曾指出,某一文化中最为基本的价值观是与这一文化中最基本概念的隐喻结构相一致的[1]277。
汉英两种语言中,基本味觉概念由原本所在的味觉域映射到了情感、心智、行为方式等域,印证了语言中隐喻映射从低级域到高级域这一共性。Eve Sweetser曾从词源学的角度,考察了感觉词的意义流变过程,发现一词多义现象几乎都是从最开始表示感官知觉方面的意思向着表示智力、精神活动方面的意义发展,而且这一现象也存在于其他语种中[3]18-23。这表明人类语言认知的一个共性:词语意义由具体的感官经验向抽象的精神活动领域进行隐喻映射。
另一方面,英汉语味觉隐喻也存在差异。从味觉域映射到其他感觉域和抽象域时,英语中的词汇选择更日常化,更随意。相比较而言,汉语的文学味比较足,更倾向于创造美感。这是英汉语受各自的文化心理和思维模式影响的结果。
汉语中味觉词常与其他字词组合,如“甜蜜蜜”、“辛苦”、“酸溜溜”、“热辣辣”等,拓宽了味觉词的使用范围,其隐喻意义也得以丰富和发展。而英语中表示味觉的词汇却很少与其他字词组合。因此,汉语中味觉词的表达形式丰富,而英语中相对单一。
中国人最注重吃,味是食的灵魂。通过对比分析,本文揭示了在英汉两种语言中基本味觉形容词的隐喻映射既存在共性,又存在差异性。这些隐喻映射都是以人类对基本味觉的感受和日常生活经验为理据的,这也表明人类认识世界时,往往用具体的经验来理解相对抽象的客体。由于人类思维和体验的某些共性,基本味觉意义的拓展中也表现出了相似性。王文斌指出,词义根植于特定的文化沃土,有些词义具有与其他语言中所对应的词的词义共性,是因为人类所认知的对象往往是具有相似性的客观世界,而有时却具有独特的个性,往往是在特定的文化中形成的[8]。由此可见,根植于两种不同文化土壤的语言,对同一客观存在而拓展出不同的隐喻意义也是必然现象。能够理清隐喻意义拓展的共性和个性,对于克服语际交流障碍,促进各民族文化的互通,以及对词汇教学、修辞教学和翻译教学,都具有积极的意义。
[1]Lakoff,G.&Johnson,M.MetaphorWe live by[M].Chicago and London: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0.
[2]Lakoff,G.The Contemporary Theory ofMetaphor.In OrtonyAndrew(Ed.),Metaphor and Thought[C].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3:202-251.
[3]Sweetser,E.From Etymology to Pragmatics:Metaphorical and Cultural Aspects of Semantic Structure.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0.
[4]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修订本[K].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5]王更,等.认知心理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 59.
[6]连淑能.论中西思维方式 [J].外语与外语教学,2002, (2).
[7]Gary,J.Pa lmer.Toward a Theory of Cultural Linguistics [M].Austin:University of Texas Press,1996:63.
[8]王文斌.隐喻的认知构建与解读[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7:70.
(责任编辑:刘东旭)
H315.9
A
1001-7836(2010)10-0158-03
10.3969/j.issn.1001-7836.2010.10.062
2010-08-11
董伟娟 (1979-),女,浙江临海人,讲师,硕士研究生,从事认知语言学研究和外语教学研究;黄小苹 (1967-),女,浙江金华人,副教授,从事语言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