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小玲
(濮阳职业技术学院外语系,河南濮阳457000)
后现代视域下的《宠儿》叙事风格
牛小玲
(濮阳职业技术学院外语系,河南濮阳457000)
碎片式叙事模式、多重叙事角度和内心独白是《宠儿》叙事风格的三大特征。这种独特的后现代叙事策略不仅体现了莫里森精湛的写作技巧,也深化和拓展了小说意蕴深远的后现代主题。《宠儿》使一个在历史上被剥夺了语言力量的民族找到了自己的声音,重塑了美国黑奴的历史。
后现代主义;碎片式叙事模式;多重叙事角度;内心独白
托妮·莫里森的《宠儿》自1987年出版以来,一直备受文学评论界的关注。该书讲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故事,黑奴塞丝在携女逃亡途中遭到追捕,为了不使自己的女儿重新沦为奴隶,她毅然扼杀了自己的幼女。18年后,被她杀死的女婴还魂归来,以自己的出现日夜惩罚母亲当年的行为。《宠儿》发表后立即震动了美国文学界,被认为是美国黑人历史的一座纪念碑。到了后现代批评盛行的上世纪90年代,这部小说已经跻身于黑人文学、后现代文学、女性文学等的经典之列。
在后现代语境下,《宠儿》以新的视角重构了美国最黑暗的一段历史。在美国历史文化记录上,黑人历史是缺失的。《哥伦比亚美洲小说史》中“后现代现实主义”一章撰稿人萨迪瓦曾在文章中引述美国文学评论员詹明信的话说:“在美国白人历史之外的其他民族的历史在传统美国白人小说中是被去掉的。”[1]这说明美国黑人始终处于边缘地位,他们只能被白人作家表现,却无法表现自我。莫里森就是利用被埋没的黑人历史材料,并基于这些材料来揭示具体历史语境中的特定历史内涵的。在《宠儿》中,她巧妙地运用后现代叙事策略补充了美国历史中这段空缺的黑奴历史,使之在美国文坛独树一帜。后现代叙事策略主要表现为三大特征。
美国著名作家哈森认为:“世界是由片段组成的,但是片段之和构成不了一个整体。诸片段并没有向某个整体或中心聚集。”[2]为此,后现代派作家不以追求有序性、完备性、整体性、全面性为目标,而是游弋于各种片段性、零乱性、边缘性、分裂性、孤立性之中。
生活和创作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的托妮·莫里森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后现代主义文学思潮的影响,莫里森在《宠儿》中没有直接展开故事情节,而是把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组合交织在一起,在现在与过去之间自由穿梭。这是后现代派艺术手法的一大特点。《宠儿》的碎片式叙事模式主要体现在小说的核心事件——杀婴事件上,莫里森对过去的叙述断断续续,造成一种不完整的破碎形式,故意推迟杀婴这一场景的到来。小说开始就告诉读者,“124号恶意充斥。充斥着一个婴儿的怨毒”[3],之后就不再解释了,虽然后来多次对杀婴真相进行暗示,细心的读者可能会在小说的各个角落发现与杀婴有关的蛛丝马迹,但却无法肯定到底是谁杀了孩子。等到再现女婴被割断喉咙而死的时候,文章已经过半了,并且塞丝杀婴的动机还要在以后的章节里一而再再而三的讨论才会水落石出。“这种叙述方法所营造的神秘气息使读者仿佛置身于历史的阴影之中,可以感受到这一故事的不同寻常”[4]。美国著名文学评论员朱迪丝·瑟曼在《纽约人》杂志上讨论莫里森的创作手法时指出:“她把这玻璃打碎,然后以互不相连、令人迷惑的现代形式将其重新组合。”[5]莫里森缓慢交代核心事件的一个原因是她考虑到小说素材的特殊性,需要小心的铺垫,让读者有充分心理准备来接受。这种现实与虚构、过去与现在的转换,形成了这种碎片化的叙事模式。而这种叙述看似繁乱,但却非常流畅自然,这是因为在转换过程中,叙述的内容保持一致,这也是莫里森对后现代叙述方式的一种突破。
多重叙事角度的运用是后现代文学的另一特征。《宠儿》中关于过去事件的叙述总是表现出一种疏散随意的特点。莫里森抛弃了传统单一叙述的方式,而是以多重叙事视角来阐述。“每人虽然讲的都是同一事件,但都不是完整故事,而是从不同层面为故事提供和积累了互为补充的信息。多重叙述角度尊重经验的相对性,是对‘大统一叙述’的一种颠覆”[6]。塞丝背上的鞭痕就是由不同人物的回忆呈现在读者眼前的。D.保罗认为鞭痕如同“一副雕塑作品,一件由金属匠饱含激情刻意制作的装饰品”。对于白人女孩来说,“这可是一棵树呀,一棵樱桃树……你背上长出整整一棵树,而且繁花盛开”。祖母认为“鲜血渗出,像盛开的蔷薇”。即使是最沉重的苦难,莫里森也用美丽的意象来表现,以更好地反衬出奴隶制的残酷和非人性,并为塞丝杀死自己的爱女埋下伏笔。此外,塞丝在逃亡途中生下女儿丹芙,得到了一位善良的白人女孩的帮助,这个歌颂超越种族界限的普遍人性的故事是贯穿全书的,但莫里森仍分三次并从不同的角度对其进行分别叙述:第一次是由丹芙的思绪引出的,第二次是由丹芙讲给宠儿的,第三次才由塞丝亲自补充完整。莫里森使用多视角为故事提供多层面的解读,可以消除白人主流话语对黑人历史的叙述,而不缺失黑人的话语,尤其是黑人妇女的话语。奴隶制结束一百多年后莫里森重述这段历史,目的就是让被压抑的黑人话语,特别是黑人妇女的话语,重新参与到对历史的建构中。
多重视角的运用为实现这个目的起到了积极的作用并揭示出了小说的主题。首先是奴隶制对黑人造成的影响。在《宠儿》中,奴隶主随心所欲地对黑人杀戮、残害和玷污。但与肉体上的伤害比较,留在黑人们心灵上的创伤则更深,即使是获取了形式上的自由之后,他们仍然无法从中解脱。所以身为一位非裔美国现实主义黑人女作家,莫里森以唤醒黑人民族文化意识作为小说写作的主要底色,并把问题引向了黑人自我身份主体的确立与黑人文化认同的深度。她鼓励黑人民众面对民族历史,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重塑自我,汲取力量以治愈黑人民众的历史创伤,重建民族文化意识。其次还表现出了母爱的伟大。小说一开头就告诉读者塞丝的家在闹鬼。亲朋好友都因她18年前杀死自己的亲生女儿而不愿与她来往。实际上,莫里森展现在读者眼前的不是一个凶残的母亲,而是一个充满母爱、无私的母亲,其杀婴的极端行为的深层原因在于奴隶制。在奴隶制的压迫下,黑人孩子不属于父母,他们只是白人奴隶主的财产。塞丝不让后代再承受作为奴隶的无比耻辱与痛苦的强烈愿望,导致了她最终的杀婴行为。莫里森塑造的塞丝的杀婴既反映了奴隶制下女性成为牺牲品,同时更加突显杀婴是为了救赎,是母爱所为。
莫里森在小说中还运用了大量的内心独白的写作手法。内心独白是指“尽量如实记录一个人物的内心活动。其特点通常是:第一人称;现在时;完全采用符合讲话者语言特色的词、句和语法;对内心活动所涉及的,读者不知道的事不加解释,全盘记录;没有假定的听众或受述者”[5]。
小说中有三段内心独白,叙述者分别为塞丝、丹芙和宠儿。三人的独白彼此重复,彼此补充,解答的很多疑问,将读者带入她们的内心世界之中,使读者能够从中更好地了解人物及其整个事件。首先是塞丝的内心独白:“这娇女,是我女儿。我的女儿……她回到我身边了,我女儿回来了。她是我的。”这段长达五页的独白洋溢着她对宠儿的爱,看到宠儿回来时的喜悦,她对自己童年刻骨铭心的回忆以及她因杀死爱女产生的罪恶感。这段内心独白让读者了解到作为一位母亲,她在残酷奴隶制下的无奈、无助,读者了解到了她的愧疚与不安,不再认为她是个凶残的、毫无人性的母亲了。这样的文字处理方式进一步揭露了奴隶制的非人性,深化了主题。接下来是丹芙的内心独白:“这娇女,是我姐姐……她是我的。娇女。她是我的。”这段文字显示了小女儿丹芙对母亲杀害宠儿的惊骇、对外面世界的恐惧、对从未谋面的父亲的幻想以及对拥有宠儿姐姐为伴的渴望。最后是宠儿的内心独白,大段的文章中没有一个标点符号,纷杂地堆在一起,语法也不规则,内容不连贯,却意义深长。读者会发现宠儿的身份是变幻莫测的,这里宠儿已经与千千万万黑奴融合在了一起,这里的回忆并不是宠儿个人的回忆,它其实是整个黑人民族的历史回忆,而记忆中的母亲已经不仅仅是指塞丝一人,而是无数被剥夺了爱的权利的黑人母亲的形象。在这些内心独白中,不同人物内心相互对话,打破时间、空间的界限,从而突破自我,这是莫理森对这一手法的独特创新,具有鲜明的后现代派艺术特征。
通过以上从后现代叙事策略对小说进行的分析研究,笔者发现,托妮·莫里森不仅重塑了美国的历史,而且更重要的是重塑了美国黑奴的历史。
传统的黑人小说一般都表现黑人在奴隶制压迫下所遭受的苦难和他们的斗争,极少涉及黑人在解放后历史对他们精神的钳制和他们为了走出这种精神压制所做的努力。莫里森的《宠儿》不仅拓展了传统小说原有的素材,从肉体和精神两方面展示了黑人奴隶的苦难,而且着重表现了黑人解放后在精神方面所存在的问题和为解决这些问题而对历史进行的勇敢追忆和主动忘却。《宠儿》真实再现了一种以白人为主导的世界观念,奴隶制后叙事体现着奴隶制对后世经久不息、持续不断的影响。莫里森重构了这一历史的真实,并告诉读者,黑人要想摆脱历史阴影对自己心灵的钳制,就要勇敢地直面自己屈辱的历史。
长期以来,黑人群体被强行排挤于美国民族文化共识之外,即便在多元文化主义非常盛行的美国,黑人的声音在主流文化中仍然以一种缺失而存在。莫里森希望通过重构历史,来解放被束缚的黑人心灵。只有直面过去历史的伤痛,才能达到种族和谐的理想社会。在《宠儿》的创作中,莫里森向传统的奴隶叙事模式发出挑战,巧妙地把对殖民霸权话语的鄙弃与对非裔文化身份的认同结合起来,颠覆了西方主流话语统治下人们对奴隶和奴隶制的传统认识。通过黑人如何以黑人传统文化为精神支柱对白人社会进行自觉的反抗,表明了黑人民族文化应建立在对抗主流文化的基础之上。《宠儿》填补了美国历史文化记载中有关黑人记录的漏洞,同时也给美国黑人民族文化的重建和发展带来无限的希望。朱新福认为,托妮·莫里森以其独特的认识视角和生存洞察力,以一种现代悲剧的眼光对美国黑人的历史和生存状况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和全方位的展示[7]。总之,莫里森所思考的问题揭示了世界性受压迫人类的境遇,显示了超越种族、国界的普遍意义。
在《宠儿》中,莫里森运用后现代主义艺术技巧,其叙述方式“不仅是作家社会责任感的具体化,蕴涵着历史的沉重,同时还孕育着她对公众承受能力的体恤,抑或还隐藏着她本人对人物心理的认同”[4]。20世纪的西方文学中后现代主义的影响日趋扩大,而后现代主义文学在美国的充分发展使莫里森的作品同后现代主义必然地结合在了一起。莫里森用后现代派艺术技巧赋予了黑奴呐喊的声音,讲述了黑人真实而生动的故事,对白人的官方历史进行解构和颠覆,重构了黑人民族的历史,体现了作家强烈的社会责任意识。因此,《宠儿》被评论家们誉为美国重建历史的里程碑。而莫里森在不断吸收后现代主义的艺术技巧的同时,作为一名黑人女性作家,她也肩负着在白人语境下使黑人文学的声音更有力地汇入整个西方文学中的重任。
[1]埃歇里·埃利奥特.哥伦比亚美国文学史[M].成都:四川辞书出版社,1994:534-535.
[2]杨仁敬.美国后现代派小说论[M].青岛:青岛出版社,2004:39.
[3]托妮·莫里森.宠儿[M].雷格,译.海口:南海出版社,2006:1.
[4]胡笑瑛.不能忘记的故事——托妮·莫里森《宠儿》的艺术世界[M].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2004:126.
[5]Seymour Chatman.Story and Discourse:Narrative Structure in Fiction and Film[M].London:Routledge,1978:189.
[6]王守仁,吴新云.性别·种族·文化:托妮·莫里森与美国二十世纪黑人文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134.
[7]朱新福.托尼·莫里森的族裔文化语境[J].外国文学研究,2004(3).
[责任编辑 许 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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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2359(2010)04-202202-03
牛小玲(1963—),女,河南清丰人,濮阳职业技术学院外语系副教授,主要从事英语语言文学研究。
2009-12-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