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用主义哲学对真理与信仰问题的探讨
——从皮尔士到罗蒂

2010-08-15 00:46贾淑萍
关键词:罗蒂詹姆士实用主义

贾淑萍

(许昌职业技术学院思想政治理论部,河南许昌461000)

实用主义哲学对真理与信仰问题的探讨
——从皮尔士到罗蒂

贾淑萍

(许昌职业技术学院思想政治理论部,河南许昌461000)

实用主义作为现代西方哲学思潮的重要支流,它对近代从康德到黑格尔理智主义哲学的批判主要是以对作为认识基础的感性经验的重新考察为突破口的。皮尔士作为实用主义的鼻祖,通过对先验逻辑产生的经验过程的分析,特别是对如何确认康德所谓的先天知性范畴的一致性的逻辑发展过程进行了开创性的探讨。詹姆士从经验出发,沿袭了皮尔士检验真理的效果共识观点,提出了有用即真理的观点。杜威对社会发展采取实用的渐进改良的方法,他把詹姆士肯定人的主观信念的方面进一步工具化为人类的社会活动具有受个体思想观念的可变性,因此信念只要走出主观的领域,就必须成为一种能够对社会结构产生实际影响的活动方式或生活方式。理查德·罗蒂秉承了实用主义的传统,认为应该取消系统哲学,让哲学走下圣坛融入关注社会具体问题中去。实用主义经历了一个如何从经验中剥离出信仰,并逐渐把信仰从效果的有用性转移到个人纯粹趣味的不可检验性这一过程。这同后现代西方社会存在越来越分化的多元主义,强调个人自由选择以及在尊重基本公共准则和保持个人独立自由选择的要求相适应。

实用主义;经验;真理;信仰

一个哲学思想体系的创立往往是从其所批判和改造的基本概念入手的,真正的哲学发展每次都是返回原点的思想的重新建构。实用主义作为现代西方哲学思潮的重要支流,它对近代哲学的批判也不例外。实用主义所探讨中心问题——真理问题,是从对传统经验概念的批判考察中建立的。近代哲学对感性经验持矛盾的态度。一方面,认识到感性经验是获得真理性认识所必不可少的出发点,如康德把认识区分为感性、知性和理性,“吾人之知识,发自心之二种根本源流:第一,为容受表象之能力(对印象之感受性),第二,为由此等表象以知对象之能力(产生概念之自发生)。由于前者,有对象授与吾人,由于后者,对象与所表象(此为心之纯然规定)相关,而为吾人所思维。故直观及概念,乃构成吾人一切知识之要素,无直观与之相应之概念,或无概念之直观,皆不能产生知识”[1]72。另一方面,近代哲学把真理看作是超乎个人经验甚至人类的历史认识之上的普遍形式。康德区分知性产生过程中的感性质料和先天的知性范畴形式体现了调和这个矛盾的企图。黑格尔虽然把真理作为一个历史发展——他所理解的逻辑过程来看待,但仍然把真理看作是超越于个体和人类具体历史发展阶段的抽象存在,人类历史在黑格尔那里表现为实现真理最终目标的“宏大叙事”。

实用主义哲学家在真理的标准问题的看法上是一脉相承的,但也必然存在作为哲学流派中不同哲学家由于所探讨和关心的问题的侧重点的差异而出现的分歧。皮尔士作为实用主义的鼻祖,其理论虽然缺乏系统性,但在许多方面却具有开创性。德国哲学家卡尔-奥托·阿佩尔在其最重要的哲学著作《哲学的改造》中称皮尔士是“美国哲学的康德”,阿佩尔认为:“皮尔士的探究逻辑从一开始——从1867年推演出新的范畴表开始——就是对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的一个批判的重建(在建立一个等价物的意义上)。”[2]92可见,皮尔士对康德的批判不是像黑格尔一样把先验逻辑抽象化为辩证逻辑,而是对先验逻辑的经验产生过程进行的批判,皮尔士和黑格尔走了相反的道路。皮尔士通过对先验逻辑产生的经验过程的分析,特别是对如何确认康德所谓的先天知性范畴的一致性的逻辑发展过程(这涉及经验可交流的主体间性的逻辑问题)进行了开创性的探讨,其目的是解决康德先验知性范畴的纯粹假设性以及休谟彻底经验主义所导致的不可知论;同时皮尔士也注意到康德之所以区分现象与物自体,目的在于为科学的进一步发展提供一种持续的张力。因为如果科学能直接把握物自体,则只能阻碍科学自身发展的道路,使科学成为僵化的教条,但康德这种区分却包含着显而易见的矛盾。康德也看到了这种矛盾,认为他的物自体只是作为保证认识可能的先验的假设,因此物自体就像空头支票一样,不能兑换为现实经验的对象。皮尔士在批判康德的过程中,当然也反对康德不可知的物自体的概念的论证,但皮尔士认为康德的有关先验范畴可以转换为后天经验基础上的构成性问题,即任何认识无非是在经验基础上的理论假定,要形成普遍性、一般性的认识就要超越个人的经验,而超越个人的经验的一般性认识是经验经过逻辑转换后的普遍同意,但根据个人经验的普遍可能是暂时有效的,因而所谓真理并非绝对的,而是在经验基础上不断构成的。这样皮尔士就把康德论证科学发展的可能性而假设的物自体和现象二元对立、不断修正现象从而企图认识物自体的这一颇为尴尬的论证取消了,转变为在现实的经验基础上并随着经验的发展而重新建构理论以解释经验的过程,“通过这一转折,不可知的物自体的问题就转换成为无限近似的问题,而后者真正说来也是一个悖论”[2]104。皮尔士把真理看作一个解决经验问题的简便的假定和不断发展的过程,由此提出了实用主义真理问题的基本观点和思路。

但是,皮尔士在有关经验和作为真理检验标准的效果方面,似乎更注重经验上升到一般的逻辑标准问题,和康德一样更倾向于为科学认识的产生寻找稳定的基础。“皮尔士所强调的,是事情的普遍性,就是说,他强调的是一定种类的事物同一定种类的行动,一定种类的经验之间的联系,而不是个人的反应,他的侧重点是科学的实验和概括”[3]350。皮尔士力图把经验和科学真理联系起来,他在改造康德时无法接受康德对实践理性和理论理性所作的区分,因为康德的这一区分是建立在实践经验不可言说、实践理性高于理论理性基础上的,出于对主体和现象之间的区分的拒斥,皮尔士同样也必须抛弃康德在科学认识过程中知性范畴整理感性质料与道德律令的先天性绝对命令之间的区分。由此,皮尔士通过这种统一把无限知识的探求和人类的伦理行为都看作是人类实践的一项现实事业,这项事业的进步成果在皮尔士看来是不确定的,它本身就是逻辑和伦理约定的对象,这样康德有关认识理性和实践理性的区分被皮尔士用在经验中的实际效果联系起来,但由于实际效果具有可观察性,这种可观察性也就成为理论共识的现实依据。皮尔士晚年的“逻辑社会主义”甚至认为“不肯牺牲自己的灵魂而要拯救整个世界的人,在他的所有推论中都是不合逻辑的,从整体上来说就是这样。所以说,社会原则内在地植根于逻辑之中”[2]105。但是,伦理行为的可观察性和作为自然现象的可观察性的统一并非完全一致的,因为人和自然物不同,人有主观的动机和目的,动机和目的受自身对人生和自然的理解——信仰的制约,因此,如何处理这一问题,皮尔士并未进一步加以考察。

威廉·詹姆士明白无误地提出了有用即真理的实用主义真理观,对这一观点,皮尔士虽然认为并不符合他的意思,甚至认为詹姆士曲解了他的理论,但詹姆士的这一著名论断的确是从皮尔士的思想中引申出来的。只是由于詹姆士自身的学术经历和个人气质(詹姆士早年曾经热爱文学并获心理学博士学位),他的实用主义便带有心理学和更多经验的成分。他说:“实用主义代表了哲学中人们很熟悉的一种态度,即经验主义的态度。但在我看来,比起经验主义已经采取过的形式,它更加彻底同时也更难以反驳。实用主义则决然地将哲学教授们所喜爱的那些根深蒂固的习惯抛在一边。它拒绝了抽象和不充分的东西,拒绝了字面上的解决,拒绝了不好的先验的理由,拒绝了固定的原则、封闭的体系与虚构的绝对和起因。它追求具体和恰当,追求事实,追求行动与力量。这意味着经验主义倾向取得了支配地位而理性主义倾向则被真诚地放弃了。它意味着开放的氛围和自然的各种可能,反对教条的、人造的和假冒终极的真理。”[4]6-7从詹姆士这段话中可以看出他是反对绝对宗教信仰的,但詹姆士同康德也有共通之处,他认为上帝是否存在虽然不可能得到确定性证明,但却能起到安慰人心的作用,信仰也有实际的效用。他说:“一个观念,只要对于它的相信有意于我们的生活,它就是真的,我完全可以想到,你们中的一些人在听到我这样说时会感到多么奇怪。”[4]17“总之,实用主义拓宽了研究上帝的领域。理性主义粘附于逻辑和天堂。经验主义则粘附在外在的感觉上。实用主义愿意容纳任何事物,既遵循逻辑也遵循感觉,并且愿意接纳最卑微的和最个人的经验。只要有实际后果,它愿意接纳神秘的经验。它承认在非常肮脏处隐居的上帝——如果在那儿最有可能找到他的话。”[4]19詹姆士因其心理学知识背景和家庭成长过程中的宗教氛围,把实用主义的经验主义贯彻到底,同时这种贯彻也必然导致个体信仰主义。这样,詹姆士从经验出发,一方面沿袭了皮尔士检验真理的效果共识观点,提出了有用的就是真理的,另一方面也从主观的个体的角度说明了信仰作为主观能动性能够在伦理行为中发挥作用的思想。詹姆士把对人的行动的有用和通过这种行动得出改变自然和伦理的实际效果结合起来,信仰的有用是主观的,行为及其产生效果的有用是客观的可检验的,二者在詹姆士看来可以并行不悖、结合完美。“如果神学的各种观念证明对于具体的生活确有价值,那末在实用主义看来,在确有这么多的价值,这一意义上说,它就是真的了”[4]40。一方面,詹姆士要用实际效果作为真理的标准,“实用主义方法的意义不过是:真理必须具有实际的效果”[5]188,即真理是有用的;另一方面,他又要强调诸如宗教信仰的主观能动性的个体有效性,有用的即是真理。詹姆士的实用主义得出了多元宇宙的真理观。如果说皮尔士具有明显的科学主义倾向,那么詹姆士则具有明显的个人主义和相对主义倾向。詹姆士在协调这两者的分歧时似乎找到了一个恰当的比喻,“事实上,真理大部分是靠一种信用制度而存在下去的。我们的思想和信念只要没有神秘东西反对它们就可以让它们成立;正像银行钞票一样,只要没有谁拒绝接受它们,它们就可以流通”[5]106。可以看出,詹姆士虽然仍为信仰保留了地位,但作为主观的信仰如何兑现却是不可预见的,因此他也承认这只是一个好的假设。“我只能说,我自己的实用主义并不反对我采取这比较属于道德主义的观点,而放弃那二者完全调和的主张。我之所以能这样,是因为实用主义情愿把多元论当作一个认真的假设。归根到底,决定这些问题的,不是我们的逻辑,而是我们的信仰;而我不承认任何伪装的逻辑有权否定我自己的信仰”[5]151。这样,詹姆士检验真理的实际效果对于检验信仰的有效性就值得怀疑了。同时,在一定程度上,詹姆士也混淆了作为经验事实的真理和作为价值信念的真理。

杜威作为实用主义哲学的集大成者,也继承了实用主义经验的方法。他认为:“经验方法和哲学思考中所应用的其他方法之间的对立,以及由经验方法所产生的结果和那些公开承认是用非经验的方法获得的结果之间,有着惊人的差异。”“经验的方法所引起的问题提供了进行更多的考察的机会,在新的和更丰富的经验中开花结果。”[6]6杜威认为经验就是经验者和所经验的对象,亦即人类有机体同环境相互作用的结果。这就是杜威的功能主义,也就是说任何判断、观念,在认知探究中要成为真实的,就必须在满足认知探究的条件方面是有效的。

杜威认为,可以把真理说成是一个正在其境遇中工作着的观念。杜威的境遇主义为现代美国著名哲学家理查德·罗蒂所继承和发展,成为立足于社会现实的教化哲学。由于着眼于解决社会现实问题,对社会政治的关心,杜威对社会发展采取实用的渐进改良的方法,他把詹姆士肯定人的主观信念的方面进一步工具化为人类的社会活动具有受个体思想观念的可变性,因此信念只要走出主观的领域,就必须成为一种能够对社会结构产生实际影响的活动方式或生活方式。民主不仅是信念,而且是一种生活方式,教育可以改变人性,教育不能代表生活,而生活本身就是教育的继续。可以看出,杜威较多地倾向于对人类社会实际发展的进程,认为人必须采取实际有效的方法改良我们的社会,这才是我们通过努力能够达到和能够企及的目标,不切实际的空谈和个人纯粹信仰的热情并不能左右社会的现实状况,因此杜威主张对社会采取渐进改良的方法。在杜威看来,人生的意义问题不是一个空洞的目标,而是一个过程,是在社会发展中采取行动并检验效果、不断调整目标的过程,人应该在现实中寻求人生的意义,杜威把詹姆士个人信念的有效性放在现实政治改良的有效性上加以具体化。

实用主义所包含着的对传统哲学的最大挑战是,既然真理只是一种工具,而工具只有在应用中才能显示其作为工具,那么哲学作为工具的意义是什么?哲学还能否成为独立于其他科学之外的自律的学科?现代美国哲学家理查德·罗蒂出于对分析哲学零敲碎打的渐趋不满,秉承了实用主义的这一传统,认为应该取消系统哲学,哲学的系统化和精细化逐渐失去了哲学的智慧意义,对罗蒂来说,“愿意把哲学看作对我们的自我创造而非自我认识的辅助的是那个转变的另一个表现”[7]55。

罗蒂同杜威在思想上的渊源最具有认同感,罗蒂说:“杜威是我最为敬仰的哲学家,也是我最愿意成为其弟子的哲学家。”罗蒂在处理实用主义有关信念问题时指出:“实用主义认为,就我们的信念而言,问题不在于它们是关于实在的还是仅仅是关于表象的,而只是在于它们是不是对满足我们的欲望而言最好的行为习惯。”[7]104在罗蒂看来,抽象地谈论信念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无论是自然科学或是社会科学,无论是个人信仰或是社会活动,他的愿望是取消纯哲学,让传统哲学消失,而让哲学走下圣坛融入关注社会具体问题中去。他说:“我们无法把真理当作探索的目标。探索的目标在于人与人之间就做什么达成共识,在于想要达到的目的以及为此而使用的手段达成共识。没有实现协调行动的探索就不是探索,而只是文字游戏。主张关于物质实体之微观结构的某个确定理论,主张政府部门之间适当的权力平衡,是就我们应该做些什么展开讨论,也是就我们如何运用手头工具以便取得技术进步或政治进步展开讨论。所以,对实用主义者来说,在政治学之间,在政治学、哲学和文学之间也是如此。所有文化领域都是为了使得生活变得更加美好而作出的相同努力的组成部分。在理论和实践之间不存在深刻的分裂,因为从实用主义者观点来看,所有所谓的理论,只要它不是文字游戏,便总是已经是实践了。”[7]105那么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呢?它对人还有意义吗?它是不是仅仅是文字游戏呢?罗蒂并没有否认人需要信仰、人生需要意义,但他认为这属于私人事业。私人空间是存在的,在私人空间里,你可以是一个有神论者,一个基督徒,一个佛教徒,一个伊斯兰教徒,一个无神论者;在私人话语和私人空间领域里,你能够成为你想要成为的任何一类人,这个领域是属于你自己的领域,是你为自己的感情和思想寻求意义的最终归宿,它具有不可通约性,这是你自己精神的世界,它是追求个人的完美的一项事务,这是一个趣味领域,而不是一个利益领域。不能把私人话语带入公共领域去讨论,因为一旦涉及公共领域就必须获得从规则到可检验性的普遍标准,这是私人话语所不能完成的。罗蒂还批判哈贝马斯的商谈理论只在很有限的范围内它是可行的,在更大的范围内是行不通的。由此,罗蒂似乎结束了理性哲学,但他又认为由于人总有超越现实的想象力,总想突破现实而预想未来,因而人需要艺术、需要梦想、需要希望,哲学虽然不再充当人类的训导师,但人总会有梦想和希望。

从以上实用主义关于处理人生意义问题的大致脉络中可以看出,实用主义经历了一个如何从经验中剥离出信仰,并逐渐把信仰从效果的有用性转移到个人纯粹趣味的不可检验性这一过程。这同后现代西方社会存在越来越分化的多元主义,强调个人自由选择以及在尊重基本公共准则和保持个人独立自由选择的要求相适应,可以认为实用主义的这一出路也是现实社会的实用的解决方法。

[1]康德.纯粹理性批判[M].北京:商务印书馆,1960.

[2]卡尔-奥托·阿佩尔.哲学的改造[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7.

[3]侯鸿勋,郑涌.西方著名哲学家评传:第8卷[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85.

[4]威廉·詹姆士.詹姆士集[M].上海:远东出版社,1997.

[5]威廉·詹姆士.实用主义——一些旧思想方法的新名称[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

[6]杜威.经验与自然[M].北京:商务印书馆,1960.

[7]理查德·罗蒂.后形而上学希望——新实用主义社会、政治和法律哲学[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

[责任编辑 张家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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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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