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叔孙通何以成为“汉家儒宗”

2010-08-15 00:48刘建欣
黑龙江教育学院学报 2010年12期
关键词:秦二世儒生刘邦

刘建欣

(哈尔滨师范大学文学院,哈尔滨 150025)

论叔孙通何以成为“汉家儒宗”

刘建欣

(哈尔滨师范大学文学院,哈尔滨 150025)

司马迁在《史记》中评价叔孙通为“汉家儒宗”,他为儒学在汉初的发展作出了开创性的贡献,也为儒学的全面兴盛奠定了基础。从叔孙通本人的性格特点及处世艺术方面出发,分析他身上具备的品质和精神,从而说明他“何以为儒”;从他对儒学的贡献分析他如何从实用的角度使统治者认识到了儒学的作用,使儒学与政治初步结合,从而说明他“何以为宗”。

《史记》;司马迁;叔孙通;汉家儒宗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叔孙通一生效命于秦始皇、秦二世、楚怀王、楚霸王、汉高祖、汉惠帝等多位帝王并终成荣名,这不能不说他有着过人的才能和高超的处世艺术。司马迁在《史记》中评价他说,“叔孙通希世度务制礼,进退与时变化”,“‘大直若诎,道固委蛇’[1]2726,盖是谓乎”,并誉其为“汉家儒宗”[1]2726,对其推崇备至。

那么在汉朝那么多文臣儒士之中,叔孙通为什么会被冠以这么大的荣誉呢?下面笔者将从他“何以为儒”、“何以为宗”两方面进行分析。

一方面,他之所以为“儒”是由于他身上具备了汉代那些受过儒家经典的教育、思想观念上倾向于儒家学派的大多士人所共有的品质和精神。

首先,博学多才、制礼得法。“秦时以文学征,待诏博士”[1]2720说明他在文学方面有一定造诣,可以以“文学”为基础走向仕途。在汉建立之初,他为刘邦制定的一系列礼仪和宗庙制度也说明他广读历代文献典籍,并能将其整理改造而成为适合汉朝的礼仪制度。司马迁在《史记》中有过这样的记载:“于是汉兴,萧何次律令,韩信申军法,张苍为章程,叔孙通定礼仪……”[1]3319(《史记·太史公自序》)。也就是在汉建国之初,叔孙通在制定礼节仪法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他还撰写了《汉仪十二篇》、《汉礼度》、《律令傍章十八篇》等仪法法令方面的专著,对后世影响很大。

其次,心胸宽广、任人为才。陈胜、吴广起义的时候,秦二世无视现实,只喜欢听粉饰太平的言辞。当问及诸儒时,多数人说天下大乱,唯有叔孙通迎合秦二世,说天下太平,并不足忧,结果招致诸生辱骂,称其为“阿谀之人”;叔孙通之降汉,从儒生弟子百馀人,然通无所言进,专言诸故群盗壮士进之。弟子皆窃骂曰:“事先生数岁,幸得从降汉,今不能进臣等,专言大猾,何也?”[1]2721对于弟子的“窃骂”,叔孙通也没有介怀,他认为在政权还不稳固的情况下,还没有到他们崭露头角的时候;当他借为汉朝制定朝仪之机,广召儒生旧友,发挥儒生作用时,山东却有两名儒生不肯同行,公所事者且十主,皆面谀以得亲贵。今天下初定,死者未葬,伤者未起,又欲起礼乐。礼乐所由起,积德百年而后可兴也。吾不忍为公所为。公所为不合古,吾不行。公往矣,无污我![1]2722对于屡屡被嘲讽和辱骂,叔孙通表现得非常坦诚,要么作出“公不知也,我几不脱于虎口”的解释,要么作出“诸生且待我,我不忘矣”的承诺,再不就笑曰“若真鄙儒也,不知时变”,既不打击,也不报复,还在适当的时候竭力举荐,共成大业。苏轼也曾说:“轼以谓叔孙通制礼,虽不能如三代,然亦因时施宜,有补于世者。鲁二生非之,其言未必皆当,通以谓不知时变,亦宜矣。”[2]这充分体现了他胸怀宽广、任人为才的高尚品格,同时也体现出他高明的处世艺术。

第三,仗义疏财、毫不吝惜。在秦二世对陈胜事件的处理上,叔孙通得到了“帛二十匹、衣一袭”[1]2721的奖励并且由秦二世钦定为正式的博士。但叔孙通并没有被秦二世的赏赐冲昏头脑,没有贪小财而忘大义,清醒地看清时事的发展,知秦寿已尽,于是毅然离开当时很喜爱他的秦二世。在他为刘邦制定了礼仪以后,刘邦大喜,乃拜叔孙通为太常,赐金五百斤。叔孙通因进曰:“诸弟子儒生随臣久矣,与臣共为仪,原陛下官之。”高帝悉以为郎。叔孙通出,皆以五百斤金赐诸生[1]2723。他没有因此而为自己邀功,而是把这份功劳归功于大家,“皆以五百斤金赐诸生”,由此可见,他对君主的这种被人称之“谄媚”的举动,并非是为了钱财。

第四,大是大非、毫不妥协。无论历来人们对叔孙通有多少批评,这一点是不可忽视的。当他把刘邦作为自己真正的君主以后,他没有二心,尽忠职守,在刘邦迷茫之时,他可以给出正确的指导。汉九年,高帝徙叔孙通为太子太傅。汉十二年,高祖欲以赵王如意易太子,叔孙通谏上曰:“昔者晋献公以骊姬之故废太子,立奚齐,晋国乱者数十年,为天下笑。秦以不蚤定扶苏,令赵高得以诈立胡亥,自使灭祀,此陛下所亲见。今太子仁孝,天下皆闻之;吕后与陛下攻苦食啖,其可背哉!陛下必欲废適而立少,臣原先伏诛,以颈血汙地。”高帝曰:“公罢矣,吾直戏耳。”叔孙通曰:“太子天下本,本一摇天下振动,柰何以天下为戏!”高帝曰:“吾听公言。”及上置酒,见留侯所招客从太子入见,上乃遂无易太子志矣[1]2724。当时,与秦朝的摇摇欲坠不同,汉朝基业刚建,生机正旺;与秦二世的骄横暴虐不同,刘邦此时对叔孙通已十分信任和倚重。因此,面对“天下之本”的废立太子问题,叔孙通宁可丢命,也决不妥协。这可以说是对称他为“阿谀之人”的最好反驳。

惠帝继位后曾修建“复道”至长乐宫,道经高祖墓地,儒家视为不孝。叔孙通大胆进谏,使惠帝欣然改过;惠帝春游离宫,他又以“古者有春尝果,方今樱桃孰,可献,原陛下出,因取樱桃献宗庙”,建议惠帝以樱桃献宗庙。惠帝从之,遂成为西汉定制。

第五,察言观色、投主所好。儒士受皇帝喜欢是由于他们博学,对一些事情有正确的看法,不像武将那样不理智,但也往往由于一些儒士太过自信,总是以“逆耳忠言”来进谏君主,所以也让皇帝十分讨厌。而叔孙通能够得到所有他所跟从主子的喜爱也正是由于他能看出其中道理,在自己与皇帝的意见发生分歧时,他不是依然直言劝谏,而是察言观色,伺机而动。不必说他能在秦二世的喜怒哀乐之间,掌握皇帝的心理,敏锐地作出反应,单说他对刘邦的态度我们就可略见端倪。叔孙通儒服,汉王憎之;乃变其服,服短衣,楚制,汉王喜[1]2721。刘邦起事于乡井,性情粗鲁,重武轻文,且当时正值其马上打天下之时,对儒生很是轻看,见到叔孙通儒生打扮,自是十分不悦。叔孙通机敏异常,见此状便改换短衣,这也难怪刘邦会对他另眼相看了。

第六,顺应时变、生存至上。叔孙通深知在乱世之中要顺应时事变化,避其锋芒,保全自身,“生存”才是硬道理。最早在秦朝做待诏博士时,叔孙通对秦始皇大兴土木、横征暴敛的行为就十分不满,但为了寻觅时机施展抱负,他将怨气埋于心底。虽然《史记》中并没有提到面对“焚书坑儒”的浩劫,他是如何巧妙地躲过的,但是作为秦时的儒士,想要避过这场空前的劫难,他必定是本着“生存至上”处世原则方可的。秦末陈胜、吴广“揭竿而起”,有大多儒生都认为这是“造反”,秦二世当即脸色骤变,情势十分紧张。叔孙通见状,急忙上奏道:“诸生言皆非也。夫天下合为一家,毁郡县城,铄其兵,示天下不复用。且明主在其上,法令具於下,使人人奉职,四方辐辏,安敢有反者!此特群盗鼠窃狗盗耳,何足置之齿牙间。郡守尉今捕论,何足忧。”[1]2720一席话说得秦二世眉开眼笑。很多人认为叔孙通是圆滑谄媚之辈。但是在当时的情况下,叔孙通为了生存确实也是无奈之举。通过这件事,叔孙通十分清楚地认识到昏庸无能的秦二世实在不值得辅佐,若待在咸阳城内,随时会有生命危险,于是毅然选择离开。乃亡去,之薛,薛已降楚矣。及项梁之薛,叔孙通从之。败於定陶,从怀王。怀王为义帝,徙长沙,叔孙通留事项王。汉二年,汉王从五诸侯入彭城,叔孙通降汉王。汉王败而西,因竟从汉[1]2721。在秦末风云多变、群雄争霸的局势下,叔孙通总是保持清醒的头脑,审时度势,择良主而事,并始终能被统治者所重用,这也深刻地表现出他的远见卓识,更体现出其顺应时变、生存至上的处世艺术。

另一方面,他之所以为“宗”,除了因为他的性格和处事原则以外,更重要的是因为他改变了汉高祖刘邦对“儒”的看法,使“儒”的地位得到了改善。

高祖早期不事儒学不喜儒生,态度十分恶劣。“为天下安用腐儒。”[1]2603(《史记 ·黥布列传》)。“沛公不好儒,诸客冠儒冠来者,沛公辄解其冠,溲溺其中。与人言,常大骂。未可以儒生说也。”[1]2692(《史记·郦生陆贾列传》)有儒生前来求见,他把人家的帽子摘下来当便盆;与人谈话,笑骂无常;对儒家书籍毫无兴趣,陆贾给他谈《诗》、《书》,经常受到责骂。

严酷的现实使叔孙通认识到,要改变世人对儒学的偏见并复兴儒学,不依附于皇权是绝对办不到的。于是,叔孙通便百般逢迎刘邦。刘邦讨厌儒服,他就改变装束,穿刘邦所喜欢的楚式短服;刘邦不喜儒生,叔孙通便千方百计搜求天下豪杰壮士荐给刘邦。结果他不仅赢得了刘邦的信任,也因此改变了刘邦对儒生迂腐守旧的看法,使儒学在新兴的西汉政权中得以立足。

汉高祖五年,刘邦被诸侯和群臣拥戴为皇帝。当时刘邦的部下多数出身于农民和小手工业者,有些还是刘邦小时候的朋友,群臣还不知如何做臣子,有的醉酒后在朝堂大呼小叫,更有甚者拔剑击柱,朝堂上一片混乱,毫无礼制可言。对此,刘邦既生气又无奈,于是叔孙通不失时机地为他创制了汉家朝仪。这套仪式尊君抑臣、上宽下严,皇帝要做的又极其简单。自此“自诸侯王以下莫不震恐肃敬”,“竟朝酒,无敢欢哗失礼者。”[1]2723这让刘邦十分满意:“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1]2723他由此明白儒生的优势,颁令重赏叔孙通,并任命其为九卿之一的奉常卿,掌管宫廷礼仪。叔孙通趁机大量举荐随从弟子,并继续为西汉政权制定了宗庙等仪法。从此,儒学在汉朝廷上占据了一席之地,汉高祖也开始对儒生和儒学的态度有所转变。

因为制定朝仪有功,后来辅佐太子得法,叔孙通的影响力越来越大,也表明儒生的政治地位不断提高。当年追随叔孙通的弟子门人和他从鲁国招募的儒生们都渐居高位,成为朝廷重要的一支力量。惠帝继位后,叔孙通被任命为太常,再一次制定宗庙祭祀礼仪。汉朝朝仪“皆叔孙生为太常所论著也”[1]2725。惠帝受叔孙通影响,偏向儒术,废除了秦代的“挟书之律”,民间又开始了儒家经典的传授,奠定了儒家文化的群众基础。

汉十二年十一月,高祖在去世前的五个月,“过鲁,以大牢祠孔子”[3]开中国历史上帝王祭孔之先河,标志着汉家天子对儒学的认同的开始。自此之后,诸侯卿相经过山东,都要到孔庙拜谒孔子后才去上任。为了更好地奉祀孔子,表示对孔子后人的优待,刘邦又封孔子的九世孙为“奉祀君”,专司祭祀。这种优待孔后的做法也为后代君王们纷纷效法。

《全汉文》卷一记载了他晚年写给太子的一封书信:“吾遭乱世,当秦禁学,自喜,谓读书无益。洎践祚以来,时方省书,乃使人知作者之意,追思昔所行,多不是。”[4]可见晚年的刘邦才真切地认识到孔子所开创的儒学对于建立中央政权的巨大作用,意识到了儒的重要性,开始反省检讨自己早期对儒的不公和不敬,而让他具有这样认识的关键人物就是叔孙通。

叔孙通最终没能完成复兴儒学的事业,但他从实用的角度使统治者认识到了儒学的作用,使儒的“守成”优势被最高统治阶层所接受认同,并从思想上加深了对儒学的认识,使儒学与政治初步结合。他为儒学在汉初的发展作出了开创性的贡献,也为儒学的全面兴盛奠定了基础。他所提倡的“因时立教”的儒学改良精神广为后儒所继承,汉武帝时董仲舒用阴阳家、法家思想改造儒学,以《春秋》大一统学说鼓吹君主专制集权;公孙弘凭借《春秋》学说官至垂相,封平津侯。追根溯源,二人治儒的方法莫不师承叔孙通而来。毫无疑问,西汉中期儒学能够取得独尊的地位,叔孙通功不可没。因此,司马迁《史记》称赞叔孙通为“汉家儒宗”,再贴切不过了。

[1]司马迁.史记 [M].北京:中华书局,1982.

[2]苏轼.苏轼文集[M].北京:中华书局,2008:196.[3]班固.汉书 [M].北京:中华书局,1960:21.

[4]严可均.全汉文[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Abstract:Sima Qian appraises Shusun Tong as“example in han Confucian”inRecords of the Grand Historian.Shusun Tongmade a significant contribution to the development of Confucianism in the early Han dynasty and laid a foundation for the overall prosperity of Confucianis m.This paper starts from the characterof shusun Tong himself and the artof self2conduction in society,analyses the quality and spirit in him to reveal“why hewould become Confucian scholar”;through his contribution to Confucianism,this paper also analy2 zes how he from practicalperspectivemakes rulers realize the function of Confucianism,to initially combine Confucianism with politics,and explains thereby“why he would become the example”.

Key words:Records of the Grand Historian;Sima Qian;Shusun Tong;example in Han Confucian

(责任编辑:孙大力)

How Shusun Tong can Become“Example in Han Confucian”

L IU Jian2xin
(School ofLiterature,Harbin NormalUniversity,Harbin 150025,China)

K234.1

A

1001-7836(2010)12-0004-03

10.3969/j.issn.1001-7836.2010.12.002

2010-06-11

刘建欣 (1985-),女,黑龙江甘南人,2008级古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从事宋元明清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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