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析《觉醒》中蛇的意象

2010-08-15 00:49
湖北开放大学学报 2010年6期
关键词:阿黛尔埃德创世纪

王 芳

(华南师范大学南海校区,广东 佛山 528225)

解析《觉醒》中蛇的意象

王 芳

(华南师范大学南海校区,广东 佛山 528225)

本文通过分析《觉醒》中蛇的意象与《创世纪》及费洛美典故的联系,揭示出小说对《创世纪》主题的颠覆。基督教传统中,蛇的意象与诱惑、原罪、堕落联系在一起,听信蛇的诱骗而偷吃禁果的夏娃也成了引诱亚当偷吃禁果进而导致人类被逐出伊甸园的罪人。《觉醒》中对蛇的意象的运用颠覆了《创世纪》中夏娃导致人类堕落的主题,同时揭示了父权社会对女性话语的压迫。不仅如此,肖邦更使《创世纪》中蛇对夏娃的保证在埃德娜身上一一实现,为埃德娜这一角色赋予神性,使她摆脱了夏娃的宿命,令这一追寻自由的女性形象得到升华。

蛇的意象;女性主义;女性话语

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随女权主义的兴起,凯特•肖邦的《觉醒》得到了批评界的广泛关注,也被公认为是一部女性主义的经典之作。关于小说中的神话原形及神秘意象的探讨,一直是国内外批评界争论的焦点。美国著名女性主义学者与批评家桑德拉•M•吉尔伯特曾将埃德娜比作希腊神话中爱与美之神阿弗洛狄忒;安琪拉•海利将追寻自由却最终葬身大海的埃德娜比喻为伊卡洛斯,后者在背着羽毛与蜡做成的翅膀逃离荒岛时,因不听父亲的劝告,飞得太高,最后坠海而死;佩尔•塞耶斯蒂德则把埃德娜看作希腊神话中因偷情而导致家庭的悲剧,最终愧疚自杀的费得拉;辛西亚•格里芬•沃尔夫曾以希腊神话中爱欲的化身厄洛斯来分析埃德娜对情爱、性爱的觉醒。在众说纷纭的评论中埃德娜这一人物形象也显得愈加神秘,有批评家认为埃德娜是社会的牺牲品,她的死意味着女性在父权社会追寻自由与自我的失败,也有批评家认为埃德娜的自杀是她对父权社会最有力的抗争。 同时,这部小说中的一些神秘意象也引起了批评家的关注,约尔斯•戴尔曾指出,这些评论与分析集中在小说中海的意象,鸟的意象,以及伊甸园意象里。然而,针对小说中多次出现的蛇的意象尚缺少细致深入的分析。笔者认为,蛇的意象在这部作品中的多次出现与女主人公埃德娜的觉醒有着密切联系,也是解答埃德娜之死究竟是象征失败的灭亡还是象征着胜利的重生之关键,揭示出小说对父权话语的挑战以及对圣经主题的颠覆。

在《觉醒》中,蛇的形象出现了五次,每次出现都是在埃德娜对人生的不同层次觉醒的关键时刻,从埃德娜对自我身体的觉醒,到对情爱、性爱、母爱,乃至对死亡的醒悟,每一步觉醒都与蛇的意象相伴随。提起蛇的意象,人们很容易联想到《旧约•创世纪》中,撒旦化身为蛇诱惑夏娃走向堕落,最终导致夏娃面临生育之苦,并失去了永生,同亚当一起被上帝逐出伊甸园的故事。在《觉醒》中,蛇的意象对埃德娜之觉醒的重要性丝毫不亚于《创世纪》中蛇对夏娃偷吃禁果乃至遭到上帝惩罚所起的关键作用。而不同之处在于,基督教传统中,蛇一直是与欺骗、诱惑、堕落联系在一起的负面形象,而在《觉醒》中,肖邦使蛇的形象如同领航员一般指引着埃德娜突破禁锢追寻自我;与偷食禁果后羞愧难当的夏娃不同,埃德娜始终勇敢而坚定地跟随着蛇之意象的引导。

蛇的意象首先出现于埃德娜在生命中初次学会游泳的那个月夜。皎洁的月光下,“在海滩上有些许泛着白色泡沫的小浪花,仿佛蠕动的白蛇,蜷曲着退入海中”。[此前,埃德娜一直想学会游泳,她和男人学过,和女人学过,甚至向小孩请教,却是徒劳无功。而在这白蛇般的浪花的引领下,埃德娜“第一次勇敢而信心十足地独自游入海中”,像蹒跚学步的孩童一般,她“突然间意识到了自己的力量,……她忽然感到一阵狂喜,仿佛活得了某种非同寻常的力量,这力量能使她左右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她变得大胆而狂妄……她要大胆地游出去,游到其他女人都未曾到过的地方。”《创世纪》中,夏娃在面对蛇的诱惑时,首先想到了死亡,“如果我们这样做(指偷食禁果),我们就会死”是她对蛇的回答,而这也是上帝对亚当夏娃的警告(《创世纪》3∶ 3)。埃德娜在突然发觉了自身力量的一刻,也在霎时间体会到了死亡的恐惧,“死亡的预感突然闪现,震撼着她的灵魂,一瞬间她惊吓得全身无力”;但与这瞬间的恐惧相比,这“意义非凡的力量”所带来的“狂喜”、“陶醉”、与“兴奋的幻想”是如此强烈,使得埃德娜战胜对死亡的恐惧,奋力游回岸上,而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自己几乎溺死。

蛇的意象第二次出现,是在尚奈尔小岛上安瑞夫人伊甸园般的庭院里。当埃德娜与罗伯特坐在安瑞夫人庭院里的柑桔树下,像童话故事中的公主和王子一般互相倾诉时,有蛇一般的阴影“像诡异的怪物,偷偷摸摸爬过草地”。埃德娜却毫无恐惧,坐在罗伯特身边,聆听着安端夫人讲述海盗们的传奇故事直至夜幕降临。正是在这伊甸园般的小岛上,埃德娜获得了对真爱的觉醒。回到同丈夫居住的小屋后,埃德娜仍沉浸在对罗伯特的思念中,一面思讨罗伯特为何不能多陪她一会儿,一面下意识地哼唱起罗伯特在渡海时为她唱的法文小曲:“Ah! Si tu savais!(噢!如果你知道!)”。而这句在小说中反复出现的歌词中,还隐含着一丝诱惑,正象是《创世纪》中蛇在诱惑夏娃吃禁果时对她保证的:“如果你知道了善与恶,你就会变得像神一样”(《创世纪》,3∶ 5)。《创世纪》中蛇作为撒旦的化身用花言巧语欺骗了夏娃,使得她受到上帝的严厉惩罚。而在《觉醒》中,肖邦让蛇对夏娃的保证——“你就会变得像神一样”在埃德娜身上成为现实,这与文章结尾肖邦将埃德娜比作美神维纳斯相呼应。

蛇的意象第三次出现是在埃德娜的情人艾洛宾身上。基督教传统中,蛇、禁果与亚当、夏娃的性的启蒙紧密联系在一起,《觉醒》中第三次出现的蛇的意象也标志着埃德娜对情欲与性爱的觉醒。埃德娜独自在家时,花花公子艾洛宾前来拜访。晚餐后,两人坐在壁炉旁说笑起来,艾洛宾讲起自己童年时调皮的经历,并卷起袖子展示他少年时在巴黎和人决斗而落下的伤疤,那长长的红色伤疤如蛇一般,藏在他白色衬衣的袖子里。埃德娜看到这伤疤,嘴上说着“我真不该看”,可却“十指痉挛般地”握紧了艾洛宾的手腕,这一刻,艾洛宾炯炯的眼神逼视着埃德娜,“唤起了她所有正在觉醒中的感性”。此刻蛇的意象与埃德娜对性的觉醒息息相关,而这也与《创世纪》中夏娃偷吃禁果后首先感到的是自己赤裸着身体相呼应。偷吃禁果后,夏娃面对的是上帝的惩罚——生育之痛,埃德娜在获得了性的觉醒后,也将面临更大的考验——她将亲眼目睹好朋友阿黛尔痛苦的分娩,而这次经历将令她的内心承受痛苦的折磨。

蛇的意象第四次出现便是在临近分娩的阿黛尔身上。当阿黛尔面孔扭曲、痛苦不堪地等待分娩时,她那“长长的辫子像条金色的小蛇蜷曲在柔软的枕头上”。在这部小说中,阿黛尔是典型的维多利亚晚期女性形象,她温柔美丽,善解人意,她“视儿女们为偶像,对丈夫充满崇敬,并且认为抹煞自我并成为家庭的守护天使是自己的天职”,丈夫深爱着她,罗伯特倾慕她,连埃德娜的丈夫也盼望埃德娜能像阿黛尔一样,正如凯瑟琳•柯恩斯所说,贤妻良母式的阿黛尔是父权社会中的“文化典范”。而此时此刻,天使般的阿黛尔却因等待分娩的紧张而面孔扭曲,痛苦不堪,神经质地指责着丈夫和医生,众人眼中的守护天使此刻却独自承受着紧张与恐惧。此刻,蛇的意象与等待分娩的阿黛尔重合在一起有着很深的含义。美国人类学家C•斯塔尼兰•维克曾指出,蛇的周期性蜕皮在原始人眼中是永生的象征,而人类种族的繁衍也依赖于女性的生殖能力,因此,在母系社会的原始图腾崇拜中,对女性生殖能力的崇拜常常与对蛇的崇拜并存。但在《创世纪》关于原罪的记述中,蛇与女性的联系成了灾祸的起源,蛇的形象也由原始图腾崇拜中生命力的象征演变为满口花言巧语的魔鬼的化身;蛇诱惑夏娃偷吃了禁果,夏娃又继而诱惑了亚当,在这一过程中,夏娃显然与蛇联系更紧密,因而也不得不承受来自上帝的更严厉的惩罚——分娩的痛苦;偷吃禁果更使得人类被逐出伊甸园,失去了永生,因而不得不面对死亡。由此可见,蛇的形象已经由原始神话中生命的象征转变为导致人类面对死亡的祸根,而女性的生育能力已经由母系氏族时期被崇拜的对象演变为父权社会宗教中的祸源,正如美国女性主义批评家道尔与帕鲁迪所说,“《创世纪》对原罪的记述中将夏娃描写为导致人类失去永生的罪人,这为维系父权社会中妇女的从属地位提供了神学上的保证,而这也是一种宗教上的歧视”,波伏娃在《第二性》中也说过,在这一宗教转变中,“伟大的母亲被赶下了神坛”。《觉醒》中在痛苦等待分娩的阿黛尔身上出现的蛇的意象,很容易使人联想到《创世纪》中上帝以生育之苦作为对女人的惩罚。这个“文化典范”、“守护天使”般的贤妻良母在最脆弱的时刻,被丈夫丢在楼上的房间,一向显得很理解女人的孟德莱医生也姗姗来迟,任阿黛尔无助地叫喊着:“太过分了!……每个人都丢下我不管吗?”。《创世纪》中上帝不仅惩罚了夏娃,还切断了蛇与女人的联系,他对蛇说:“我要叫你和女人彼此为仇。”(《创世纪》 3∶ 15) 但《觉醒》中,蛇与埃德娜的联系却并未停止在埃德娜目睹阿黛尔分娩这一幕,蛇将继续引导着她直至她获得生命与自我的最终觉悟。埃德娜在目睹了阿黛尔的分娩后“怀着极度的痛苦,胸中燃起公然的愤慨”。这与其说是埃德娜对母性的觉醒,不如说是她对父权社会压迫下的作为母亲的悲哀之醒悟。而阿黛尔对埃德娜的嘱托——“要为孩子们着想!”,与其说是要唤醒埃德娜的母爱,不如说是要提醒她在当时的社会中要作一个贤妻良母便意味着自我牺牲。这恰好与第十六章阿黛尔与埃德娜的对话相呼应,阿黛尔与埃德娜为是否该为孩子牺牲自我而发生了激烈的争执,而最终埃德娜给出的答案是,她宁愿牺牲生命也不会为孩子牺牲自我,埃德娜最终实践了自己的诺言。

蛇的形象最后一次出现在小说的最后一章,埃德娜独自伫立海边,“泛着白色泡沫的小浪花卷绕在她白皙的双脚上,像小蛇般缠绕着”,她脱下泳衣,如同脱下所有的羁绊,感觉“如获新生一般,睁大眼睛望着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埃德娜将要主宰自己的命运,游向一望无际的大海。而此刻蛇的意象见证了她对生命与自我的彻底觉悟。正像她曾对阿黛尔说的那样,埃德娜宁愿牺牲生命,也不愿失去自我,像阿黛尔那般成为丈夫和孩子的附属品。肖邦将埃德娜比作在海中诞生的爱与美之神维纳斯,也预示着新生。

如上所述,《创世纪》中邪恶的蛇的形象在《觉醒》中被刻画为带领埃德娜觉醒的引导者,而《创世纪》中蛇对夏娃的诺言也在埃德娜身上得以实现。埃德娜不再是《创世纪》中禁不起诱惑最终走向堕落的夏娃,她真正睁开了双眼,甚至变得如女神一般。肖邦以这种方式,通过蛇的意象实现了对《创世纪》中夏娃的堕落这一主题的颠覆与重构。

[1] Sandra M. Gilbert,“The Second Coming of Aphrodite∶ Kate Chopin's Fantasy of Desire,'' The Kenyon Review, V (1983), pp. 42-56.

[2] Angela Hailey, “Into realms of the semi-celestials∶ from mortal to mythic in The Awakening,” Mississippi Quarterly, 158 (winter, 2005), pp. 295-312.

[3] Per Seyersted, Kate Chopin : A Critical Biography (Baton Rouge∶Louisiana State Univ Press, 1969), pp. 55-58.

[4] Cynthia Griffin Wolff, “Thanatos and Eros∶ Kate Chopin's The Awakening,” American Quarterly, 25 (fall, 1973), pp.449-471.

[5] Jarlath Killeen, “Mother and Child∶ Realism, Maternity, and Catholism in Kate Chopin’s The Awakening,” Religion and the Arts, 7 (winter, 2003), p. 413.

[6] Kenneth Eble, “A Forgotten Novel∶ Kate Chopin’s The Awakening,”in Critical Essays on Kate Chopin, ed. Alice Hall Perry (New York∶ G. K. Hall, 1996), pp. 75-82.

[7] Kate Chopin, The Awakening and Selected Short Stories. (1992; rpt. New York∶ Bantam Books, 18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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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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