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马克思关于人的本质观的思维方式转向

2010-08-15 00:42郭文锋
文教资料 2010年31期
关键词:实体性对象性本性

郭文锋

(南京政治学院 上海分院,上海 200433)

维特根斯坦深刻地指出:“洞见或透视隐藏于深处的棘手问题是艰难的,因为如果只是把握这一棘手问题的表层,它就会维持原状,仍然得不到解决。因此,必须把它‘连根拔起’,使它彻底暴露出来;这就要求我们开始以一种新的方式来思考。”[1]要走出西方传统哲学在人的本质上研究的困境,必须在方法论上实现突破,即用一种新的思维方式来颠覆传统人的本质理论,实现由实体性思维向关系性思维的转向、既成性思维向生成性思维的转向。

一、从实体性思维向关系性思维的转向

传统的形而上学,无论是唯心主义的主体形而上学,还是旧唯物主义的自然主义形而上学,都是关于超验性的“存在”之本性的理论,都试图从一种永恒不变的“实体”(精神实体或感性实体)出发,来理解和把握事物的本性及人的本性和行为依据。所谓“实体”,其基本的特点是“自因性”与“独立性”,正如海德格尔所说:“‘实体’的存在特征描画出来就是:无所需求。完全不需要其他存在者而存在的东西就在本真的意义上满足了实体的概念。”[2]这意味着形而上学所追求的“实体”乃是超越和摆脱了一切关系的绝对存在者,所谓“绝对”乃是“无对”,它不依赖于“他者”,而且能够把“他者”同化和吸收于自身之中并能“自给自足”。它只看重现实的存在物,这是一种“在场形而上学”,它割裂了在场与不在场的东西的有机联系。这种实体性思维模式,是不可能把握这种整体的,它所把握的只能是孤立的抽象的东西。

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与恩格斯在考察了人类社会存在和发展的四个基本条件以后指出:“凡是有某种关系存在的地方,这种关系都是为我而存在的;动物不对什么东西发生‘关系’,而且根本没有‘关系’;对于动物说来,它对他物的关系不是作为关系存在的。”[3]这说明关系对于人来说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当然,这并不是说动物不和其他东西发生关系,而是说动物对他物的关系不是作为主体对客体的关系而出现的,因而,主客体的区分对于动物没有意义。无论是马克思关于“人的本质是自由自觉的活动”,还是马克思关于“人的本质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从思维方式的角度来看,都以关系性思维为基础。当马克思把人的本质定位在“自由自觉的活动”时,他把人与人之外的动物构成关系。通过比较马克思发现,动物的活动是不自由、不自觉的,动物只能适应自然界,而人的活动是自由的、自觉的,人类不仅可以适应自然规律,而且可以认识和改造自然,认识和改造社会,认识和改造自我,人的生命活动是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的统一;当马克思把人的本质定位在“社会关系的总和”时,更是自觉地从社会关系的角度研究人的本质。这是因为在马克思看来,现实的人无不在社会关系中生活,而脱离社会关系的人则是抽象的人。在现实社会中,无论是群体的人还是个体的人,其本质都是由一定的社会关系所决定,并随着社会关系的变化而变化。

在马克思看来,孤立的、与人分离的自然界,只能是“抽象的自然界”,而现实的自然界必然是与人的生活交融在一起的自然界,是“人类学的自然界”。正因为如此,马克思无意于考察那种先于人类存在、作为万物始基的自然界的本性问题,而是将关注的重点聚焦于自然界对于人类生存与发展的价值与意义上,进而“把人们的全部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易言之,离开人的对象性关系谈人的本质,只能是悬置在空中的抽象的实体概念。人的本质必须在对象性关系中生成、涌现。马克思曾指出:“当我们深思熟虑地考察自然界或人类历史或我们的精神活动的时候,首先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幅由种种联系和相互作用无穷无尽交织起来的画面。”[4]在这幅“画面”中,具体而多样的“在世生存”才是人最基本的存在状态。个人怎样生存,他就是怎样的人。对人的全部思考和认识,都必定蕴含在有关人的现实生存的各个关系之中。只有通过“关系”这个范畴我们才能认识、把握和观照人的本质,才能从“实体”这个僵化、抽象的概念的藩篱之中解放出来,从而理解到、领悟到人的本质的无限丰富性和复杂性。

传统形而上学也大谈“关系”,但这种关系不过是超验的实体在后来演化出来的关系。无论是黑格尔的绝对观念本身的自我对峙、自我矛盾,还是费尔巴哈自然主义中自然与社会、主体与客体的矛盾,都是这种实体观下的关系。马克思对传统形而上学的超越,恰好是实现了这种思维方式的倒转,即不是从超验的实体出发来谈关系,而是从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以及人与人的关系入手来谈本体,将本体问题置入活生生的现实生活关系中。

二、从既成性思维向生成性思维的转向

马克思以前的诸多旧哲学,包括黑格尔、费尔巴哈等人关于人的本质的论述,他们的基本观点都倾向于把人的本质看成是“既成”的,认为人的本质是与生俱来、绝对稳定、一成不变的。这是一种抽象的、预定前兆性的人的本质论。既成性意味着已“是其所是”,可以问它是什么,而追问是“什么”的思维正是知识论的知性思维方式。在知识论的视野中,事物的质就是既定的、本来的,有某物即有某质,事物、质不存在生成的问题,不是在过程中“成为”它的。例如,费尔巴哈把人和人的本质看成是纯粹的、既成的客体,看作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他强调人的绝对本质是“理性、意志和心”,从而把不断变化发展的人的本质绝对化、抽象化。实际上,人的存在与物的存在不同,是一种生成的、未完成的存在,它总是在途中,永远处于生成变化的过程之中。卡希尔在《人论》中也指出:“如果有什么关于人的本性或‘本质’的定义话,那么这种定义只能被理解为一种功能性的定义,而不能是一种实体性的定义……人的突出特征,人与众不同的标志,既不是他的形而上学本性,又不是他的物理本性,而是人的劳作(work)。正是这种劳作,正是这种人类活动的体系,规定和划定了‘人性’的圆周。”[5]这说明人类不是现成存在,只有在对存在的关涉中才能达到自身存在。对于这样的存在,就不能用非时间、非历史的抽象的方法,固执于知识论的知性思维方式去单纯地追问它是“什么”,而只能将它置于特定的情境之中予以现实的、历史的、具体的把握。

马克思认为人的本质是在人的后天的社会实践中生成的,是随着社会关系的变化而变化的。如此一来,马克思就把人的本质“是什么”的抽象追问转到了关于人的本质“如何生成”的现实探讨,在马克思的语境里,对象性活动——实践以一种现实的方式展开着“人的存在”,使人的本质所具有的辩证本性在历史性的建构中得以充分地揭示出来。实际上,马克思在《手稿》中表达了这种思想:人的本质是在生产劳动中逐渐生成发展的。《手稿》的中心理论即异化劳动理论比较明确地说明了此点:在劳动异化前,人的本质处在自然主义状态,在劳动异化后,人的本质也被异化了;而在共产主义扬弃异化劳动之后,人的本质便在更高的基础上复归于自然主义状态。这说明,人的本质不是固定不变的,它随生产劳动的性质不同而变化,不同性质的生产劳动塑造着不同的人的本质。在实践活动中,“人的存在”绝不是摆在那里的“现成存在者”,而是显示为一种生成的过程。既然人是实践性存在物,那么人就不是亘古不变的给定的存在。因为实践是永无止境的过程,人在这一永久开放的过程中不断创造新的自我。

既成性思维向生成性思维的转型,使马克思对人的本质的研究从“是什么”的本体论的追问的旧人学观转向“如何生成”的现代人学观。表面看来,从人的本质“是什么”到“怎样生成”只是形式上的变化,但实则意味着对人认识的视角和态度发生了根本转化。追问“是什么”,假定人是先定的、同质的或已经完成了的存在;而探询“如何生成”则承认人是多样的、丰富的和远未实现的,即他只是呈现出在一定历史条件下、一定关系的可能性状态。在马克思看来,人的本质是通过他的对象性活动来体现的,由于人的对象性活动在不同的历史境域中是不断变化的,作为它的塑造物的人的本质也必然不断生成并变化着。马克思在人的对象性关系中把握人的本质,标示着对人的本质的分析的一种新的转向,它开启了人学理论一条新的地平线,从而在人学领域发动了一场“哥白尼式的革命”。

从实体性思维向关系性思维的转型、从既成性思维向生成性思维的转型,在人的本质问题的研究中,我们必须从从对象性关系的视角把握人的内在本质。对象性关系既体现了关系性思维,又体现了生成性思维,是关系性思维与生产性思维的高度统一。只有从对象性关系出发,才能切近人的现实的、变化的、生成的本质,使人的本真存在更加显豁地呈现出来。它像普照的光驱除了加在人身上的种种迷雾,还原了人的本来面目。

[1]皮埃尔·布迪厄等著.李猛等译.实践与反思[M].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1.

[2]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M].三联书店,1987:114.

[3]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25.

[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60.

[5]恩斯特·卡西尔著.甘阳译.人论[M].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87.

猜你喜欢
实体性对象性本性
马克思现实对象性实践观解蔽及其对实践哲学的创新效应
保持本性方能异彩纷呈
回到给予性与现象本身——论马里翁对对象性和成已的回应与批评
“人的自然性与实体性相统一”的思想政治教育观
区域的“实体性”及其政策含义
“对象性存在”的三重规定性及其意义*
论现象学时空的实践本性
马克思“对象性活动”概念及其存在论境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