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卫风·氓》、《邶风·谷风》看《诗经》的弃妇诗

2010-08-15 00:44高淑红
镇江高专学报 2010年3期
关键词:弃妇抒情诗经

高淑红

(常州机电职业技术学院基础部,江苏常州 213164)

从《卫风·氓》、《邶风·谷风》看《诗经》的弃妇诗

高淑红

(常州机电职业技术学院基础部,江苏常州 213164)

《卫风·氓》和《邶风·谷风》是《诗经》中两篇有代表性的弃妇诗。经济地位的改变、礼法制度的束缚和男子的喜新厌旧是弃妇诗产生的社会根源。弃妇形象的相同点在于都是勤劳、善良、温柔、恪守妇道的贤妻,不同点在于《邶风·谷风》中人物顺从软弱,《卫风·氓》中的人物则开始觉醒,逐渐走向自强自立。对比衬托,形象栩栩如生;叙事为主,间以抒情和议论;借景抒情,善用比兴手法;诗风纯朴,色调哀婉动人等构成了弃妇诗的艺术特色。

诗经;谷风;氓;弃妇诗

《诗经》中描写弃妇的诗歌有 10首左右,数量上仅次于恋歌。其内容大多为弃妇的悲愤怨叹之辞。本文将以其中的代表作《卫风·氓》和《邶风·谷风》为例,探讨弃妇诗产生的社会根源、弃妇的形象特征以及诗歌的艺术特色。

1 弃妇诗产生的社会根源

在《诗经》时代,妇女惨遭丈夫遗弃的悲惨命运背后,除了单纯的感情纠葛之外,其实还隐藏着深层的社会悲剧根源。

1)经济地位的改变是弃妇诗产生的根本原因。在以母系为中心的氏族社会中,女性的地位曾经神圣不可侵犯,到了西周到春秋中叶,这种社会因为铁器的发明完全被破坏了,女性随着在社会生产中主导地位的丧失,逐渐失去了在家庭生活和社会生活中的主导地位,彻底变成了夫权奴役的对象。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一书中指出:“母权制的被推翻,乃是女性的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失败,丈夫在家中也掌握了权柄,而妻子则被贬低被奴役,变成丈夫淫欲的奴隶,变成生孩子的简单工具了。”[1]“这时通例只有丈夫可以解除婚姻关系,离弃他的妻子。破坏夫妻忠诚这时仍然是丈夫的权利。”[2]可见,妇女经济地位的丧失是弃妇诗产生的根本原因。

2)礼法制度的束缚是弃妇诗产生的直接原因。周代妇女们所受的教育主要是宗法思想、伦理观念。尽管当时社会允许甚至鼓励适龄而未婚的男女自由恋爱:“中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3]但这并不表明女性可以不受当时伦理道德的制约。当时战乱频繁,人口稀少。为了繁衍人口,统治者才允许自由相会结合。其实,当时的女性无时无刻不被宗法的绳索捆绑住。《春秋谷梁传·隐公二年》记载:“妇人在家制于父;既嫁制于夫;夫死,从长子,妇人不专行,必有从也。”礼制、宗法观念使女性完全丧失了独立的人格。以男性为中心的礼法制度,直接催生了大量的弃妇诗。

3)男子“二三其德”是弃妇诗产生的重要原因。自西周末年,奴隶制逐渐没落,整个社会呈现出“礼坏乐崩”的混乱局面,奴隶主贵族生活糜烂、道德败坏、廉耻丧尽,社会风气日渐低下[4]。从《日月》中的“德音无良,胡能有定”、《白华》中的“念子噪噪,视我迈迈”都可以看出在混乱的社会风纪的影响下,男子喜新厌旧,“二三其德”成为当时的普遍现象,女性一旦年老色衰遭弃,也就不足为怪了。

2 弃妇的形象特征

《卫风·氓》和《邶风·谷风》都以第一人称的口吻叙述和抒发女主人公被弃的痛苦之情。两位女主人公有很多共同点,她们集勤劳、善良、温柔、恪守妇道于一身,都是标准的贤妻。

《卫风·氓》中的女主人公在婚前多情纯洁,婚后在夫家吃尽了苦头“自我徂尔,三岁食贫”,“夙兴夜寐,靡有期矣”却无怨无悔。“桑之未落,其叶沃若”;“桑之落矣,其叶而陨”。时间总是那样的无情。长年的劳作使昔日貌美的女子成了明日黄花,人老珠黄成了丈夫“士贰其行”“二三其德”的理由。《邶风·谷风》中的女主人公在家中“就其深矣,方之舟之;就其浅矣,泳之游之”。各项家务料理得井井有条,与邻里之间更是“何有何亡,黾勉求之。凡民有丧,匍匐救之”。能救人于危难、水火之中,心地非常善良。而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同样由于人老珠黄而被丈夫遗弃,“昔育恐育鞫、及尔颠覆;既生既育,比予于毒。”

《卫风·氓》和《邶风·谷风》中的女主人公尽管同样遭弃,但是被弃后的态度还是很不相同的。《邶风·谷风》中的女主人公是一个典型的幽怨的弃妇,虽然对于丈夫的“不达伊还,薄送我穷”怨愤不已,但是仍然恪守“及尔同死”这句早就烟消云散的誓言,“行道迟迟,心中有违”,对家和丈夫还依依不舍,充满留恋。最后还说“不念昔者,伊余来塈”,依然对自己无情的丈夫抱有希望,希望丈夫不要考虑过去的事情,仍然能够爱自己,柔弱顺从至极。王照圆评论说“《谷风》句句怨,句句缠绵,与薄幸人作情厚语,使人伉俪之意油然而生。诗人温柔敦厚,善于感人如此。”[5]像《邶风·谷风》中女主人公一样,虽然被弃,但是仍然默默承受,渴望与背信弃义的丈夫重修旧好的弃妇形象在《诗经》的弃妇诗中普遍存在,这与当时封建伦理道德已占据社会主流地位是分不开的。《卫风·氓》中的女主人公在遭弃之后,并没有一味的伤心,乞求丈夫回心转意,相反,“淇则有岸,隰则有泮”、“反是不思,亦已焉哉”表明主人公已经开始觉悟,“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女主人公痛定思痛,总结出“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尤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的惨痛教训。与《邶风·谷风》中女主人公相比,《卫风·氓》中的女主人公不再顺从,不再软弱,已经开始觉醒,逐渐走向自强自立。

3 弃妇诗的艺术特色

1)对比衬托,形象栩栩如生。《卫风·氓》和《邶风·谷风》通过恋爱、新婚时的情形与弃妇被弃后的情景进行对比,充分展示了人物的性格特征,塑造了一个个栩栩如生的形象。《邶风·谷风》中女主人公勤劳善良,与丈夫相亲相爱,“就其深矣,方之舟之;就其浅矣,泳之游之。”面对丈夫“宴尔新婚,如弟如兄”,女主人公虽然心生怨恨,但是还是对丈夫痴心不改,“不念昔者,伊余来塈”。在境遇的对比中,女主人善良痴情的形象入木三分,而其丈夫薄情寡义,喜新厌旧的无耻嘴脸也暴露无遗。《卫风·氓》中的“氓”追求女主人公的时候,“信誓旦旦,言笑晏晏”,婚后“二三其德,士也罔极”,很快变心,最后翻脸无情,“至于暴矣”,对待女主人公的态度由爱至弃,判若两人,通过鲜明的对比,揭示了“氓”的无情无义的本性,同时也通过对比,细致地描绘了女主人公由恋爱、结婚到被弃后的整个过程,深刻地刻画了女主人公由爱生恨以致决绝的内心变化,衬托出女主人公勤劳善良、倔强刚强的美好品质。

2)叙事为主,间以抒情和议论。《卫风·氓》和《邶风·谷风》是《诗经》中典型的以叙事为主的抒情诗[6]。《谷风》情节相对比较简单,抒情色彩更为浓郁。《氓》的故事情节比较完整,叙事性更甚。但《氓》和《谷风》两诗均在叙事的同时,间以抒情和议论,叙事、抒情与议论皆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卫风·氓》以时间为序,从“氓之蚩蚩,抱布贸丝”的初恋,到“以尔车来,以我贿迁”的婚娶,到“士贰其行,二三其德”的背弃,以及最后的“亦已焉哉”的决绝,用叙述手法,娓娓道来。其中又间以抒情和议论,“桑之未落,其叶沃若”,“桑之落矣,其黄而陨”,借物抒情,突出自己初嫁时的美貌和遭弃时的人老色衰,渲染了悲剧的气氛。“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此处议论,字字切齿,句句在理,把弃妇的不满、怨恨与决绝之情推向了高潮。《邶风·谷风》叙事、抒情与议论揉和在一起,看似叙事顺序不甚清楚,情节跳跃性大,其实正是以女主人公思想变化发展为脉络的,切合女主人公优柔寡断、渴求丈夫回心转意的复杂心态,也是叙事、抒情和议论三者紧密结合的典范。

3)借景抒情,善用比兴手法。比兴手法的运用是《诗经》的一大艺术特色。《邶风·谷风》和《卫风·氓》中比兴不仅生动形象,而且极其质朴自然,毫不矫揉造作。《氓》中三次写到“淇水”,这条河饱蘸了女主人公的真情,是女主人公命运、心情变化的最好见证。“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女主人公将氓送了又送,情动于衷,恋恋不舍。“淇则有岸,隰则有泮”,女主人公看清了氓的本质,下定决心离开无情的丈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主人公的心情如同冷冰冰的淇水,与其说布幔被淇水打湿,还不如说被悲戚的泪水浸湿。同样,诗中“桑之未落,其叶沃若”和“桑之落矣,其黄而陨”的描写,是“两个对比性的托兴”[6],桑叶沃若时,正是女主人公刚刚嫁给氓的时候,还沉浸在新婚的甜蜜之中,看到那翠绿诱人的桑叶,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的美丽容貌;而当她被弃后又看到那片桑田时,桑叶已经是“其黄而陨”,桑叶枯黄,犹如自己耗尽青春,美貌不在。何等沧桑,何等悲怆,这种对比性的托兴之法,表现了弃妇悲惨的命运,反映了她内心深处的感情变化,从而更好地增强了诗歌的艺术表现力。《邶风·谷风》以“习习谷风,以阴以雨”起兴,奠定了全诗悲情的基调。“泾以渭浊”,女主人公感叹并非自己不美,只是丈夫迷恋新婚的美人,不愿接近自己而已。“谁谓荼苦,其苷如荠”,用反语将自己被弃后的痛苦之情,受尽压抑的不满,深刻地表达了出来。

4)诗风纯朴,色调哀婉动人。《诗经》中的弃妇诗大多展现出淳朴自然的风格,从内容上看,以朴实的叙事为主,描写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从表现手法来看,语言也尽显质朴本色,鲜有修饰之辞,“桑之未落,其叶沃若”,“桑之落矣,其黄而陨”都是用的白描手法,却都是弃妇们自然生活的再现,淳朴而依旧动人。弃妇诗都是表现女子遭弃的悲惨境遇,再加上女主人公善良、多愁善感,这就奠定了诗歌悲戚抑郁的色调。《卫风·氓》中“桑之落矣,其黄而陨”,渲染了悲凉的气氛,衬托了女主人公遭弃后的悲伤心境。《邶风·谷风》中“以阴以雨”,借冷雨阴风交加的恶劣天气,描绘了一派凄风苦雨的景象,从而营造出凄凉、沉郁的氛围,动人心弦,催人泪下,同时又象征了其丈夫狂暴无常的性格,内涵丰富深远。《诗经》中的弃妇诗用其独特的风格、题材,将人、景、情自然地融合在一起,情感细腻,民风朴实,色调哀婉,人物形象幽怨动人,谱写了一曲曲令人感叹的哀歌,久久地萦绕在我们的心间。

《诗经》是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对后世文学产生了不可低估的影响。《诗经》中的弃妇诗大多出自女性之口,“《诗经》所叙写的女性,大多是具有明确之伦理身份的现实生活中之女性,其叙写之方式,亦大多以写实之口吻出之”[7],它与其它情诗共同开启了我国女性文学的先河,不仅为后代描写女性生活提供了创作素材,而且为后人塑造女性形象提供了可以借鉴的范本。

[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52.

[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57.

[3]周礼[M].长沙:岳麓书社,1989:38.

[4]蔡守湘.先秦文学史[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92:82.

[5]刘毓庆,贾培俊,张儒.《诗经》百家别解考 (国风)[M].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2:67.

[6]邸艳姝,李金坤.《诗经》中的弃妇诗初探 [J].大连:辽宁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4,(3):63.

[7]叶嘉莹.迦陵论词丛稿[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226.

〔责任编辑:胡 菲〕

Appreciation of poem s on deserted wives in The Book of Songs based on W eifengM eng and Beifeng Gufeng

GAO Shu-hong

(Fundamental CoursesDepartment,Changzhou Institute ofMechatronic Technology,Changzhou 213164 China)

WeifengMeng andBeifeng Gufeng are two representative poems in TheBook of Songs.The changed financial positions,fettersof ritual law and the ficklenessof husbands are social rootsof PoemsonDesertedWives.Wives in those poems are all diligent,good and gentle,and virtuous.The difference is that characters inBeifeng Gufeng tend to be obedient and weak,while from WeifengMengwe can see the awakening of the deserted wives and their self-reliance and self-improvement.Lifelike images and setting off by contrast are typical of Poemson DesertedW ives,which are also characterized by combination of narration and emotion expression with argumentative techniques.Poets are good at parallels comparison and expressing feeling by depicting landscape,which gives Poems on DesertedW ives a unique style of s implicity and pathetic tone.Sentences contain impassioned rhetoric and beautiful language.

The Book of songs;Gufeng;Meng;poems on deserted wives

I207.22

A

1008-8148(2010)03-0031-03

2010-06-07

高淑红(1978—),女,江苏武进人,讲师,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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