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 路
(南开大学经济学院,天津 300071)
加强自主创新、建设创新型国家是我国应对当前国际金融危机和日益激烈的国际竞争的重大战略和必然选择。高技术产业是自主创新的主要阵地,该产业发展已成为当前推动我国工业经济增长的重要力量。2007年,高技术产业生产总值达 50461亿元,占当年我国规模以上工业总产值12.45%。近年来,该产业外资逐步进入且所占比重日益增大,其总产值的2/3以上为外资企业所创造。我们不免产生疑问,随着高技术产业外向程度的不断提高,FDI是否对该产业内资企业的自主技术创新产生溢出效应?又有哪些因素影响了溢出效应的产生?
目前理论界关于FDI对我国技术溢出效应的文献较多,Cheung等 (2004)、潘文卿 (2003)、沈坤荣等 (2001)、王志鹏等 (2003)的相关研究分别从地区维度、产业维度和企业微观数据等角度对FDI的溢出效应进行考察,且大部分研究都证实在宏观或产业层面上FDI存在较为显著的正向溢出效应[1][2][3][4]。相比之下,较少有学者从FDI对内资企业技术研发影响的角度来探讨溢出效应,张海洋 (2005)、王红领等 (2006)的相关研究已逐步开始了这一领域的研究和讨论[5][6]。那么,哪些因素制约和影响了FDI在东道国的溢出效应呢?蒋殿春等 (2008)认为经济转型中的制度环境是影响FDI溢出效应的重要因素[7],Kokko(1994)与陈涛涛 (2003)则主要从特定行业内外资企业技术差距角度来探讨FDI的溢出效应的不同作用机制[8][9]。在以往文献基础上,本文试图回答三个问题:高技术产业近年来外资大规模进入是否对该产业内资企业的自主技术创新效率产生溢出效应?溢出效应在高技术产业不同三位码行业中是否具有异质性?倘若溢出效应的异质性确实存在,该产业的行业特征是否是这种异质性存在的根源?基于此,本文利用我国高技术产业1999-2007年面板数据,着重分析FDI对该产业内资企业技术创新的溢出效应,并探讨不同三位码行业之间行业特征差异是否是FDI异质性溢出效应的根源。
在Koeller(1995)、Jefferson等 (2004)的研究基础上,本文认为技术创新过程本质上是创新主体在特定宏观产业环境下,利用R&D资本和科技人员等创造出新知识的过程,创新过程的生产函数可以用下式表示[10][11]:
其中,Yit、RDit、RDPit分别表示i产业第t年的创新产出水平、创新过程中R&D资本和研发人力投入,A表示影响技术创新过程的其他因素。随着我国高技术产业外向型程度的逐步提高,该行业内资企业技术创新效率不仅受到自身研发投入要素的影响,而且受外资逐步进入所带来的技术溢出效应的影响。Kokko(1994)等的相关研究表明,在特定的行业特征下,FDI对东道国及其内资企业技术创新存在显著的溢出效应[8]。因此,本文将影响内资企业创新产出的其他因素A进一步定义为:
其中,FDI表示我国高技术产业外商直接投资水平,λ为常数项,εit为随机误差项。根据Hu等(2005)的相关研究,本文将函数f(x)定义为[12]:
将 (3)代入 (2),并将 (2)代入 (1),两边取对数后我们可得到:
本文数据主要来源于 《中国高技术产业统计年鉴》①该年鉴中共包括17个三位码行业,由于航天器制造、雷达及配套设备制造等两个行业的军事色彩及数据的完备性,本文在分析中未将其包括在内。,采用内资企业新产品产值作为其创新产出指标,并按工业品出厂价格指数对其进行平减 (以1999为基年,单位为万元)。RDP表示内资企业科技活动人员数量 (人/年)。本文用该产业外资企业当年价总产值作为表征FDI的指标,并运用工业品出厂价格指数对其进行平减 (以1999为基年,单位为万元)。对于模型中R&D的折旧方法,本文首先对其进行平减处理,设定R&D的平减价格指数 (PR)为PR=1/2(P+W),其中P是固定资产投资价格指数,W为消费者价格指数 (CPI)②本文的固定资产投资价格指数与消费者价格指数 (CPI)的相关数据均来源于历年的《中国统计年鉴》。。根据Griliches(2000)等众多研究,假定折旧率δ为15%。因此,R&D存量可表示为[13]:
其中,RDit为i产业t年时经平减后的RD存量,Eit为i产业t年时经平减后当年的RD投入量,并以1999年为基年。此外,RD增长率等于E的增长率,RD初始值为RDi0=Ei,0/(g+δ),g为E的年均增长率,本文假定RD年均增长率为10%。
蒋殿春等 (2006)的研究表明,在我国高技术产业发展过程中,FDI在不同行业中的技术溢出效应存在显著差异性①蒋殿春等(2006)的研究包括高技术产业1996-2004年间28个行业的数据,其横截面数据不是全部为平行数据,而本文主要涉及该产业内15个三位码行业的平行数据分析。[14]。那么,在本文所涉及的高技术行业15个三位码行业中,外商直接投资是否对不同三位码行业内资企业的自主技术创新也产生了不同的溢出效应呢?根据上一节的理论假设及模型 (4),我们采用Pool Data回归模型,结果如表1所示。
表1 FDI对高技术产业不同行业自主技术创新溢出效应的回归结果
从表1可知,1999-2007年间,FDI对各行业内资企业自主技术创新效率影响机制的相关系数不尽相同。其中,在生物、生化制品的制造及办公设备制造等行业中,FDI对内资企业自主创新效率具有显著的正向溢出效应。而在某些行业,FDI对内资企业的自主技术创新的溢出效应不显著,甚至存在显著的负向溢出效应。这一结果表明,近年来FDI的逐步进入对高技术产业不同三位码行业的内资企业自主技术创新产生了异质性溢出效应。造成这一异质性溢出效应的根源是什么呢?Kokko(1994)、Li(2001)等分别通过区域和产业维度的实证研究表明,在不同行业特征条件下,FDI在东道国技术溢出效应存在不同的作用机制[8][15]。基于此,本文着重我国高技术产业不同行业特征的角度,以期在理论和实证层面上证明,不同行业特征的影响和制约是造成FDI对内资企业自主技术创新产生异质性溢出效应的深层次原因。
目前,理论界对行业特征的定义和划分缺乏统一的逻辑框架,许多学者出于各自研究的需要对行业特征进行了不同的理解和划分。在蒋殿春等 (2006)、周燕等 (2005)的相关研究基础上,本文认为行业特征应当包含 “相对差距型”、 “单边特征型”与 “双边特征型”三个方面的内涵②目前许多涉及行业特征的实证研究均只提及文中所述三个方面的一个或两个方面,如周英等 (2005)、陈涛涛 (2003)等的相关研究。[14][16]。“相对差距型”主要指度量该产业内外资企业技术能力差距,“单边特征型”主要指内资企业的行业特点,“双边特征型”主要指行业整体特征的描述。以上三个方面行业特征指标的总和构成一个相对完整的描述我国高技术产业行业特征的指标体系。
国内外许多学者认为,内外资企业的 “技术差距”是影响FDI行业溢出效应的重要因素。R&D强度是衡量企业创新能力及投入水平的重要指标,它集中反映了企业研发创新的投入水平及重视程度。因此,内外资企业的技术能力差距主要用 “技术差距”和 “R&D强度差距”两个指标来表示。
表2 技术差距、FDI溢出与自主创新效率的回归结果① 由于文章篇幅所限,在回归结果中涉及分组后行业数,具体行业名称在此省略。若需要该资料,可向本文作者索取。
本文运用生产总值与就业人数之比作为衡量生产率指标,然后用历年该行业外资企业与内资企业生产率之比的加权平均值将15个子行业划分为生产率差距较小组和差距较大组。类似地,R&D强度指标运用R&D当年投入值与总产值比值表示,依据外资企业与内资企业R&D强度之比的加权平均值将其划分为两组,回归结果如表2所示。从表2可知,在内外资企业生产率差距较大的行业中,外资进入不利于其自主创新效率的提高,而在内外资企业生产率差距相对较小的行业中,FDI进入对其创新效率的提高具有显著正向促进作用。在技术能力差距较小的情况下,外资企业在东道国采用的技术与本地企业更为接近,便于本地企业的模仿和创新。另一方面,跨国公司相对于内资企业具有所有权和资本优势,所有权优势主要来源于外资企业拥有的先进技术及管理经验。当内外资企业的技术能力差距较小时,行业总体竞争相对充分,本地企业与外资企业往往能够在同一个细分市场上竞争,内资企业只有加快自身产品更新速度、不断增强技术创新投入,才有可能在激烈的竞争环境中保全市场份额。表2结果说明,在内外资企业R&D强度差距相对较大的行业中,FDI进入有利于其自主创新效率的提高。这是由于当前高技术产业中内资企业普遍存在研发投入水平较低,FDI进入为该行业带来了先进技术设备和管理经验,与外资企业R&D强度差距较大的内资企业进一步提升研发投入和产出效率的空间相对更大,加上前期的R&D投入的沉淀成本较小,因此FDI对其自主技术创新效率的提高存在显著的正向促进效应。
Liu等 (2007)认为,当我国高技术产业的本地企业具有较强技术消化能力时,外资企业在该行业技术溢出效应就更显著[17]。Chen和Chien(2004)的研究结果表明,技术创新具有规模经济性,大型企业在技术创新过程中具有成本分摊优势[18]。基于此,本文将三位码行业按其消化吸收投入能力与企业平均规模水平划分为两大类,以期探讨具有不同特征的内资企业中,FDI溢出效应是否对其技术创新效率具有不同的影响机制。对于消化吸收能力 (AI)的测算和划分,本文用该行业内资企业1999-2007年间消化吸收经费支出总额占其外部购买和引进技术经费支出总额的比率,将其划分为AI>15%组和AI<15%组两大类。本文用内资企业总产值与行业企业数之比作为企业规模指标,根据各行业历年企业规模指标的加权平均值,将样本行业分为规模相对较大与规模相对较小两组,具体回归结果见表3。
表3 内资企业特征、FDI溢出与自主创新效率的回归结果
如表3所示,在消化吸收能力相对较强行业中,FDI溢出对内资企业自主创新效率的正向效应明显高于其他行业,且显著性水平较高。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在于:当前内资企业消化吸收经费投入普遍不足,而对于国外先进技术的消化、吸收是其 “引进-消化吸收-再创新”的关键环节,内资企业消化吸收经费支出主要集中在对国外技术引进项目及专利技术进行相关配套和实际运用等方面,因此内资企业中消化能力相对较强的行业能更好地吸纳FDI产生的正向技术外溢效应。表3显示,该产业的内资企业创新过程具有显著规模经济性,在规模相对较大行业中,FDI对其创新过程具有明显的正向外溢效应。这反映了我国现行货币和资本市场政策具有明显政策导向性,中小企业很难通过银行体系及资本市场满足自身研发投入的资金需求,在研发创新活动中面临资金瓶颈。另一方面,高技术产业创新过程周期较长,具有较大的风险性,在与国外优势企业研发创新的竞争过程中,规模较大的内资企业在技术创新上相对于中小企业来说具有相对优势。
蒋殿春 (2004)认为,只有在特定的市场竞争结构下,FDI的流入才会增强内资企业的创新动机[19]。基于此,本文拟从高技术产业的行业外资依存度、出口导向度、行业集中度及总体竞争水平等四个维度来度量整体行业特征对内资企业自主技术创新进程中吸纳FDI溢出效应的不同作用机制。这四个相应指标分别以外资企业产值占行业总产值比重、出口交货总值占行业总产值比重、大型企业总产值占行业总产值比重及行业总企业数表示。对于总体行业特征、FDI溢出与自主技术创新效率之间关系的检验,有别于技术差距与内资企业行业特质的分组方法,我们采取连乘变量模型(详见模型 (6))。
与模型 (4)不同的是,模型 (6)中引入了连乘变量lnFDIit*Industryit,Industry变量分别代表行业外资依存度、出口导向度、行业集中度以及总体竞争水平等四个变量 (EXP、MON、FOR和COM等指标)。若连乘变量回归系数显著为正,则意味着随着该行业总体特征变量上升,FDI进入对该行业内资企业自主创新效率的提升具有正向溢出效应,反之亦然。
如表4所示,随着我国高技术产业总体外资依存度的上升,FDI对行业整体自主创新效率的正向溢出效应不显著。较高外资依存度意味着该行业外资进入门槛相对较低,外商进入比例逐步扩大在某种程度上缩小了该行业国内厂商的市场空间,并进而降低后者创新活动的边际价值,从竞争效应角度看不利于后者创新能力的提高[19]。实证结果显示,随着行业出口导向型程度上升,FDI对内资企业创新效率的提高存在正向溢出效应。虽然我国高技术产业当前出口仍以外资企业的 “加工贸易再出口”为主,但该产业总体上通过出口带来的 “学习效应”和开拓海外市场带来的 “规模经济效应”等渠道提高了创新产出及效率,内资企业在此过程中通过与外资企业的相互流通和竞争机制,提高了自身技术创新效率水平。结果显示,行业集中度上升有助于内资企业在创新中更好地吸纳FDI的正向溢出效应。这说明高技术产业研发过程具有较强的规模经济性,规模较大企业在研发创新中具有相对优势。另一方面,该产业大量内资企业目前仍然围绕外资企业中的垄断企业进行相关零部件配套和部分流程的外包和生产,行业总体集中度的上升 (特别是外资企业规模的增大)从某种程度上有利于内资企业在技术创新中吸收FDI的正向溢出效应。表4结果还显示,随着行业内竞争程度的增加,FDI对内资企业技术创新效率的溢出效应不显著。
表4 总体行业特征、FDI溢出与自主创新效率的回归结果
本文通过我国高技术产业的实证研究表明,近年来该产业的FDI进入对不同三位码产业内资企业的自主技术创新产生了异质性溢出效应,而行业特征差异性是造成这种异质性溢出效应的主要原因。(1)内外资企业生产率差距相对较小、R&D强度差距相对较大的行业中,FDI进入对内资企业创新效率提高具有显著的正向促进作用。(2)在消化吸收能力相对较强、规模较大行业中,FDI溢出对内资企业自主创新效率的正向溢出效应相对较强。(3)行业出口导向度及行业集中度的上升,有助于内资企业在技术创新中更好地吸纳FDI的正向溢出效应。
针对上述结论,本文可引申以下的政策建议。(1)自主创新的根本推动力来自民族企业,政府应为内资企业创造良好的制度和金融环境,加强知识产权保护、大力发展风险投资等融资平台。(2)在引进国外先进技术的同时,内资企业需进一步加大对先进技术的 “消化-吸收-再创新”投入,提高其整体生产率水平,使其更好地吸纳FDI的正向技术溢出效应。(3)加大该行业对外开放力度是增强产业自主创新水平的必然选择,通过多种渠道积极学习和借鉴国外先进技术。政府应进一步规范市场准入制度及增强法制法规建设,为高技术市场化竞争创造良好的外部环境,使该产业内资企业的自主技术创新能力在这一进程中得到逐步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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