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塔•米勒:一个被“放逐者”的边缘写作与诗意抵抗

2010-05-30 10:48
译林 2010年1期
关键词:赫塔罗马尼亚米勒

张 帆

罗马尼亚裔德国女作家赫塔•米勒(Herta Müller)因作品“兼具诗歌的凝练和散文的率真,描绘了被放逐者的生活图景”而荣膺2009年诺贝尔文学奖,她是继奈丽•萨克斯之后第二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德国女作家,也是历史上第12位诺贝尔文学奖的女性获奖者。然而,赫塔•米勒并不为一般读者熟知,亦非本年度诺贝尔文学奖的热门人选,能够获得诺奖垂青,一夜间成为“世界文学巨星”,全球为之哗然,连她本人也感到“非常意外,难以相信”。关于赫塔•米勒作品的文学价值,众说纷纭,褒扬、贬斥的声音不绝于耳。

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秘书长彼得•恩隆德说:“当我读到她的书时,我的内心受到强烈地震撼”,米勒的写作“完全逼真地讲述了历史,具有难以想象的深度,她以少数民族身份写作,完全达到忘我的境地”,米勒的“道义力量”使她“完美地”符合了诺奖的标准。对此,各界人士也纷纷表示赞同:德国总理安格拉•默克尔在贺词中说:“米勒荣获诺贝尔文学奖当之无愧……她杰出的文学作品,源于专制、压迫、恐惧和无比勇敢的生活体验……恰逢柏林墙倒塌二十周年之际,这样一流的文学作品、一流的生活体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殊荣,是很有纪念意义的。”德国总统霍斯特•科勒称赞米勒“自始至终通过抵抗遗忘,警示世人自由的崇高价值,这绝非寻常。”柏林市长克劳斯•沃维莱特则称米勒获此殊荣是“无与伦比的成就”。德国图书联合会主席戈特弗里德•霍讷菲尔德认为米勒“堪称当今德语文坛最有分量的声音之一”。1999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君特•格拉斯夸赞赫塔•米勒是一位擅于讲故事的小说家。德国著名文学批评家黑尔姆斯•卡马赛克则非常欣赏米勒行文与思想的力量,并称“唯有已故俄罗斯作家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可与之相提并论”。

各国媒体也竞相发表评论,德国《明镜周刊》称米勒是欧洲乃至世界文学中最重要的政治声音之一。罗马尼亚媒体评论说,“赫塔•米勒荣获诺贝尔文学奖具有标志性的重大意义,她是罗马尼亚人的榜样,在寻求真理的过程中从不屈服,忠于历史记忆,当下和未来都需要我们像她那样澄清过去的历史。”瑞典媒体将米勒归入世界最优秀的女作家之列:“独特的语言和生存内涵,决定了她是一位伟大的作家。20世纪欧洲血腥的历史造就了许多伟大的文学著作,赫塔•米勒的作品位列其中。”维也纳《新闻报》载文指出,“诺贝尔奖今年颁发给了一个非常不知名、但风格完全独特的作家,她在其悲伤的作品中表现得技艺精湛”,具有“敏锐的才智”和“异域的语言特色”。意大利《共和国日报》则称,米勒是“一位对专制怀有恐惧的生活记者,她一如既往地牢记历史,绝不会像许多人那样只是在过去的历史上批一件外衣。”荷兰《NR商报》赞誉“米勒的作品是对歧视人性的统治者及其帮凶的极大控诉……很少有作家能够像她这样,让读者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专制下的生活,不与她的主人公一起痛苦是不可能的。”瑞士《新苏黎世报》评价“赫塔•米勒的特别之处在于:她对极权专制的清算不仅是道义的、而且是美学的挑战”。

与此同时,媒体中仍然不乏质疑和批评的声音。德国文学评论界泰斗莱希•拉尼茨基面对媒体采访时,断然拒绝对米勒做出任何评价。德国《明镜周刊》载文称此次获奖结果出人意料,“是一个耸人听闻的荣誉”。法国《费加罗报》也表示难以理解,并讽刺“这个评选结果只会令女权主义者们兴奋不已”。英国《泰晤士报》则质疑并指责诺贝尔评委会的评选标准,为文学巨匠马塞尔•普鲁斯特、詹姆斯•乔伊斯、格雷厄姆•格林始终未获得诺贝尔奖感到愤愤不平。《俄罗斯日报》和《波兰日报》也纷纷表示失望,抨击诺贝尔文学奖的评选标准一贯侧重政治立场,而漠视艺术价值。 那么,颇受争议的赫塔•米勒究竟为何人?我们该如何理解她的作品呢?

赫塔•米勒1953年生于罗马尼亚蒂米什县的一个偏远落后的小山村——尼茨基多夫。父母均是讲德语的巴纳特斯瓦比亚少数民族。二战期间,该地区的德裔曾普遍支持纳粹德国,米勒的父亲和叔叔亦曾在德国党卫军中服役,母亲则在二战后与许多德裔罗马尼亚人一样,被罗马尼亚政府流放到苏联,在乌克兰的一个劳动营里接受了五年的劳动改造,这种特殊的家庭背景无疑对米勒日后的文学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1973—1976年,米勒在罗马尼亚的蒂米什瓦拉大学攻读日耳曼语言文学和罗马尼亚语言文学。在大学期间,她加入了“巴纳特行动小组”,这是罗马尼亚的一个德裔青年作家组织,他们抗议当时罗马尼亚领导人齐奥塞斯库的统治,追求创作自由。大学毕业后,精通两门语言的米勒在一家机械制造厂担任科技翻译,1979年因拒绝与国家安全部门合作而被解雇,之后仍不断受到秘密部门的审问和骚扰。自此,她在幼儿园、学校任教谋生。1984年成为自由职业作家。1987年由于不堪忍受秘密警察的骚扰,米勒与丈夫、罗马尼亚裔作家理查德•瓦格纳移民西德,现居柏林。自1995年起,米勒成为德国语言和诗歌科学院成员。米勒也曾是德国笔会成员,但于1997年退会。身为作家的米勒,曾在德国多所高校开设文学与创作讲座,1998年被德国卡塞尔大学聘为“客座教授”,2005年任柏林自由大学客座教授。

赫塔•米勒的早期创作围绕童年记忆,文字细腻传神,摒弃矫饰的修辞和做作的情感,擅用客观直接的语言,以现实主义手法,刻画罗马尼亚乡村地区艰苦而野蛮的生活。处女作《低地》(1982)就是她表现这一题材的成名作,小说以一个孩子的视角,再现了罗马尼亚的德国后裔巴纳特人的乡村生活,揭露了压抑的家庭生活和阴暗腐败的社会状况,痛诉充满迫害、歧视的腐朽没落的极权社会,杀人、强暴、乱伦、通奸、愚昧的教育,小说中不断出现的屠宰场和腐烂的牲口肉尸象征了齐奥塞斯库统治下罗马尼亚的社会现实。此书一经出版,旋即在罗马尼亚激起轩然大波,遭到当局的审查和删减,终以“诋毁”之名禁止发行。罗马尼亚安全部门指责“她一味地加以批判,而且批判的方式如此具有破坏性,以至于人们不禁要问,读这些作品究竟有什么意义!?”两年后,这部小说的未删减本几经辗转,在德国得以出版,引起强烈反响,批评家们赞扬米勒发现了文学的新大陆——罗马尼亚讲德语的巴纳特地区。作品先后荣获阿斯贝克特文学奖、不来梅文学促进奖和劳里塞尔文学奖。赫塔•米勒初登文坛,就显示出了直面现实、针砭时弊的勇气。

1984年,米勒在罗马尼亚出版了第二本小说集《暴虐的探戈》。此书描写的依然是乡村里的腐败生活,但转而以成人的视角,揭露了政府对各种“异己”——少数民族、持不同政见者、不服从者的残酷迫害,再现了罗马尼亚令人窒息的社会气氛和肃杀的文化环境。罗马尼亚政府对此书难以容忍,甚至连米勒的家乡人也对书中的“丑化”提出抗议,米勒遭到了严厉的批判。失望的米勒借参加德国法兰克福书展之际,公开抨击齐奥塞斯库政府。自1985年起,她被禁止在罗马尼亚出版作品。

1986年,米勒开始办理移民德国的手续,期间在柏林出版了首部长篇小说《人是世界上一只巨大的雉》,描写了一个罗马尼亚德裔村民家庭申请出国的艰辛历程,不仅遭到罗马尼亚腐败官员的百般刁难,更甚者,女儿竟被乡村牧师施暴。一家人历经艰辛,离乡背井,再也无心重返故土。小说描绘了那些失去家园的被压迫者的命运,反映了人们在梦想与现实、权力与人性中的痛苦挣扎,其中有不少米勒的自传成分,她以亲身经历记述了极权体制下非同一般的生活。米勒特殊的个人经历使其作品成为了时代的一个缩影。

移居德国后,米勒擅用多元化的语言,向世人诉说她在异国他乡的生活感悟。小说《单腿旅行者》(1989)首次从罗马尼亚村庄移至德国西柏林,叙述主要围绕眼前的生活展开。女主人公为逃避政治迫害,在80年代由罗马尼亚流亡到西柏林,等候入籍西德,面对政府对待政治难民的官僚作风、西柏林资本主义的日常生活,极度矛盾的她深陷迷惘和绝望的深渊。此书也是当时米勒夫妇在西德生活的真实写照,她曾经像女主人公一样,虽然在西柏林开始了崭新的生活,但被边缘化的处境和政治流亡的困境,令她难以摆脱这一悖论:究竟流亡使她获得了真正的自由,还是被牢牢捆缚?彼得•恩隆德称米勒“真切地令人体会到在专制国家里生活的感受,身在异国作为少数者的感受和作为流放者的感受”。

1989年齐奥塞斯库政权崩溃后,米勒则更为直接地描写罗马尼亚的昔日生活及其对个人命运的影响,并将个人经验和记忆发挥得淋漓尽致,用凝练和率直的语言描述了一个个富有感情色彩的故事。中篇小说《那时狐狸就是猎人》(1992)中,主人公是一个不断受到罗马尼亚秘密警察骚扰的女教师,最终由于恐惧而导致自我毁灭,折射了集权体制中不幸的日常生活。曾获都柏林文学奖的《风中绿李》(1994)描绘了在齐奥塞斯库统治下五名罗马尼亚年轻人的生活,米勒称写这部小说是为了“纪念在齐奥塞斯库政权下惨遭杀害的罗马尼亚友人”。作品以第一人称“我”回忆童年往事,并将罗马尼亚年轻学生、老师和工程师的经历穿插其中,他们因反抗齐奥塞斯库的极权统治而被当局追捕,最终在独裁政权下陷入精神崩溃,相继自杀。小说形象地展现了人们在独裁统治下的惶恐和焦虑,令读者在事实与谎言、正义与欺骗的较量中浮想联翩……《纽约时报》称它是“一部观察细腻、生动感人的小说,作者试图创作超越丑陋的罗马尼亚专制精神和物质生活的诗篇”。长篇小说《宝贝》(1994)讲述了一位罗马尼亚贫困山区的女大学生费尽心机向上爬,最终却被腐败官僚奸杀,而另一位婀娜多姿的美女则通过不断出卖朋友,而赢得生存。极权统治下无孔不入的政治恐怖使得现实生活中时刻都有不幸发生,这种令人窒息的恐怖阴影笼罩着人们的日常生活,小说带有强烈的自传色彩,形象地再现了作者在齐奥塞斯库时期的个人经历。长篇小说《今天我宁愿不见自己》(1997)讲述的仍然是发生在罗马尼亚的故事,女主人公在与秘密警察打交道的过程中,通过对往事的回忆,意识到自己的一生中充斥着谎言、背叛和出卖。小说《约会》(2001)讲述了一个服装厂女工,把写着“娶我”的小纸条缝进运往意大利的男人西服里,以逃避政府的压迫。在极权统治下的生活环境里,酗酒、暴力、贪污等不良现象司空见惯。赫塔•米勒因为大多数作品都描绘了罗马尼亚特殊时期的政治现象和流亡的漂泊无依,而被誉为“当代最值得信赖的作家”。

米勒在罗马尼亚极权统治下的生活经历令其终身难忘,她在采访中坦承:“对我来说,最有意义的生活便是在罗马尼亚集权统治下的那段经历。”尽管她已离开罗马尼亚二十余年,但过往的生活经历成了她写作的巨大财富和源泉,压迫与流亡、放逐与极权始终是她文学创作的主命题,德国《明镜周刊》称之为“被排斥的爱国者”。《罗马尼亚日报》载文称:“赫塔•米勒对当今罗马尼亚的文化和政治生活的态度表明,祖国仍令她痛苦不堪,伤口也将永远无法愈合。专制是米勒永远的精神创伤,罗马尼亚是她刻骨铭心的过去。”米勒主张“写作是思想的肉体表达”,“写作不再让我默默无闻”,她毕生的创作致力于对齐奥塞斯库统治下的灰暗过去的痛苦回忆,被誉为“专制下日常生活的编年史作者”。

赫塔•米勒从未停止以批判的目光回望过去,罗马尼亚德国后裔在苏俄时代的遭遇成为她关注的又一焦点。2009年赫塔•米勒推出长篇纪实小说《呼吸钟摆》,这是一部“以风格全新的、文学色彩浓郁的笔墨描述独裁政权和意识形态造成的苦难小说”,被德国评论界奉为米勒的“巅峰之作”。小说描写了二战后被流放到前苏联劳动营的罗马尼亚德裔的艰苦生活。米勒在小说的后记中揭开了一段尘封半个多世纪的历史记忆:“1945年1月,在斯大林的命令下,苏军要求罗马尼亚政府交出所有生活在罗马尼亚的德裔,他们应为战后苏联‘重建效力,从此,17—45岁的无辜男女被流放到苏联劳动营。”米勒在采访中详细阐述了她的写作动机:“被流放的八万人中就有我的母亲,她过了五年流放生活。其中还有奥斯卡•帕斯提奥。因为我的母亲被流放了,我从小就一直听到有关苏联的消息。当时这在罗马尼亚还是一个禁忌话题。这在我生活的小村子里不是个例,几乎所有我母亲那一辈的人都被流放了,因此这成了整个村子的一个主题。所有人都知道事情的真相,但都不敢公开谈论,只是说一些暗语。这些窃窃私语伴随了我的童年时代,我当时还不理解大人们的谈话内容,但我知道是些很糟糕的事,也感觉到了他们的恐惧。当时我自然而然就萌发了以后必须把这些东西写出来的念头。”2001年,米勒开始采访村里那些被流放的人,其中包括17岁时被流放的年轻诗人奥斯卡•帕斯提奥。“我们定期见面,他讲述,我笔录,不久我们就萌发了一起写这本书的愿望。”这本该是一部由两位作家共同完成的长篇小说,但由于奥斯卡•帕斯提奥于2006年突然去世,写作计划被搁置,“一年过后,我才痛下决心,暂时告别这段友情,独自写下去。但是如果没有奥斯卡•帕斯提奥口述劳动营里日常生活的细节,我根本无法写成这本书”,米勒在后记中回忆道。这部根据奥斯卡•帕斯提奥在劳动营里亲身经历的流亡生活写成的小说,揭开了欧洲历史上一段几乎不为人知的篇章,重新再现了那些被人遗忘的历史图景。米勒书写的不仅是罗马尼亚德裔的放逐历史,更探讨了个人在极权社会中的真切体验。彼得•恩隆德称,这虽是一部“黑暗”的小说,但这是“一部很棒的小说”,一部“绝对摄人心魄”的小说。这部政治纪实文学作品“从记忆、梦与内心出发,引领读者作一次难忘的心灵远航”。《法兰克福汇报》称它是“一本非凡、感人而谦逊的小说,也许是这个秋天最难忘的阅读体验”。

毋庸置疑,赫塔•米勒获得诺贝尔奖跟她的政治立场不无关系。除了政治因素之外,诺贝尔奖评委会对米勒作品中“少数民族语言运用的独到性”以及“字里行间的道义感”甚为推崇,“她善于用短句,缓缓地铺陈出宏大的历史场景”。彼得•恩隆德称赞她是“一位语言表达极其出色的杰出作者”,她的语言“具有非常规范的精准性”,“她一直生活在扭曲和滥用语言的极权体系下,这样的环境迫使她在运用语言方面形成了一种怀疑的态度”,以犀利的、多元化的语言描述独裁统治时期的生活成为米勒获奖的主要原因之一。但米勒的作品并非露骨的政治写作,字里行间弥漫着诗意和晦涩的美。文学批评家弗兰茨•赫里斯基安•杰利乌斯在《明镜周刊》载文指出,赫塔•米勒的作品始终蕴藏诗的品质,她使惨淡、痛苦而乏味的生活产生一种诗意,一种愈摆脱愈无法摆脱、既眷恋又痛楚的忧思。“她的所有作品都能让人感觉到那未能愈合的创伤,即使有时这种痕迹隐藏在文字的最深处。”米勒以诗一般的文句描写丑恶的现实,冷峻、嘲讽的语言和恐惧、痛苦、肃杀的情节交织,赋予表面惨淡乏味的社会现象以感人的诗意,富有强烈的感染力,“隐藏着一股难以置信的力量。”从米勒的小说中,评论家们看到了域外的文化孤岛上保存下来的更为“质朴、干净”的德语。“其浓厚的、完全摆脱了行话的‘纯粹德语,这一点在她那代作家中几乎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文学评论家安德里亚•科勒在《新苏黎世报》上说:“赫塔•米勒的书在读者的脑海里激起诗一般的汹涌浪花,她的语言别具一格,完全不同于当代德语文学中那些仅供观赏的语言。”赫塔•米勒以精湛的语言艺术和卓尔不群的创作风格,奠定了她在世界文坛上不朽的地位。

赫塔•米勒的身份是双重的:在罗马尼亚,她是少数民族作家;在德国,她则被视为“移民作家”。 赫塔•米勒正是在两个国家、两个民族、两种意识形态的夹缝中,以充满诗意的政治讽喻写作撰写了那些非同一般的生活,以不屈的写作精神跻身于世界文学的中心,占据了人类文学的制高点。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08CWW008;上海市晨光项目,2007CG45)

(张帆:上海外国语大学德语系副教授,邮编:2000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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