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磊
2009年1月15日,日本第140届直木奖揭晓,曾两度入围决选的天童荒太以长篇力作《悼念之人》最终折桂。
天童荒太1960年生于日本爱媛县,1983年明治大学文学系戏剧专业毕业开始创作电影剧本,后来认为“小说更能丰富地表达情感”而改写小说,并屡获大奖:《白的家族》(1986)获第13届野性时代新人文学奖,《孤独的歌声》(1993)获第6届日本推理悬疑小说大奖优秀作品奖,《爱的病理》(1996)获第9届山本周五郎奖,《永远是孩子》(1999)获第53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迄今为止的作品多以反映“现代家庭问题”和“年轻人的心灵创伤”为主题,此次获奖作品则进一步以死亡反观社会为主题,赢得了普遍认可和高度赞扬。直木奖评委会认为其作品是一部“诚实、认真得令人窒息的好作品”,是“充满着作家热情和力量的夺人心魄的伟大作品”,是“和人生中最重要的生、死、爱这一古今中外艺术家都在挑战着的主题进行恶战苦斗,从中可以窥见作为修行者、求道者的作家影子的力作。它拓展了直木奖的广度和深度”,是“我们这个时代所需要的作品”。《朝日新闻》称,在经济萧条、事件频出、战争不断、个人价值与生命被严重轻视的残酷现实面前,其作品彰显了文学应有的姿态,给身处动荡时代的人们增添了直面现实的勇气。
作家在谈到创作动机时坦言,2001年美国“9•11”事件和10月7日美、英空袭阿富汗对其精神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平日高唱人权、博爱的发达国家及国民对美、英的报复行为大都采取了默许的态度,联合国也默认了在充斥着暴力的地区,只有更加暴力之暴力的介入才可能有和平的到来。但事实已经证明这种和平是极其脆弱的,昭示着不得不依靠暴力解决问题的人类极限的悲剧连绵不绝。虽然“9•11”事件被大肆报道并举行了各种悼念活动,但10月7日空袭中丧命的无辜人们的悼念仪式不仅没有举行,就连他们的死亡事实也正渐渐淡出人们的记忆。对此内心充满“绝望、不安、愤怒”的作家想到了“一位只会悼念之人”,认为平等悼念亡者和公平对待生者是有机联系在一起的,能够坚持平等悼念亡者之人是当今社会最需要,也是最想表现的。当今社会已基本认可人之死是有轻重区别的,某些人的死会被轻易遗忘,也许原本就没想铭记,而去追逐那些可以成为焦点之人的死。人们已经习惯了名人之死大肆报道、普通人之死不予理睬的现实。对此现象,人们一方面认可,另一方面又心存疑问。如果平时所谓没有价值之死不能和所谓大事件、事故死者同等受重视的话,歧视、虐待生者之事就不会杜绝。不能公平看待人之死的社会是不可能公平对待人之生命的,而又有谁会尊重看轻自己以及所爱之人的社会和个人呢?无论死者是谁,都有爱和被爱的权利,都是应该深深悼念的对象,这种想法一旦普及,人之生命就不会被轻易夺去。相反,如果个人的死亡被赋予了轻重差别,那么活着的人的生命也不免会被区别对待,这将和连绵不断的战争、恐怖事件等构成恶性循环。所以平等对待死亡会有怎样的结果呢?另外,人们最终的愿望之一是自己以及所爱的人不被遗忘。如果我们能够把他们作为曾在这个世界上努力生活过的人而铭记在心的话,社会就会一点点改变,进而发生根本性改变。否则,我们的社会将会因我们的遗忘而扭曲变形。
出于上述考虑,作家中断了和其他出版社的合作项目,全身心地投入到这部力作的创作中。在7年的创作过程中,不仅滴酒未沾以示对亡灵的哀悼和尊敬,还像主人公坂筑静人那样穿梭于死亡现场,把自己的思考和体验每天不间断记录下来,“终于明白了离死亡如此接近是怎样的感觉,也明白了活着的家人心中的那种空虚”。正因为这份感同身受的特殊经历,天童荒太希望用一部能体现作家存在意义的作品表现出来,并不断反问自己的创作是否冒犯了他们,但“既然选择了站在感到痛苦的人们的立场上写作,自己的创作道路受到质询也是难免的事情”。从此我们可以看出作家真挚的创作态度和人生态度。评审委员会委员认为他“具有直面现代社会黑暗之勇气”,是“胜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具有魄力的文学冒险”,“为他从正面表现严肃主题的诚意和激情而叹服”,“这种写作志向是当代文学所必需的”。评论家加藤修认为“在向肯定差别方向发展的社会里,作品通过文学想象力为我们编织了一张安全网,作家积极求道的精神是当今社会的防腐剂”。
《悼念之人》叙述的是主人公坂筑静人为了亲临死亡现场悼念死者而游走全日本的故事。作者从在排斥中逐渐产生共鸣的杂志记者莳野抗太郎、一同流浪的杀夫犯奈义倖世,以及身患绝症将不久于人世仍在翘首企盼主人公回家的母亲坂筑巡子等三人的视角,观照着善和恶、爱和恨、生和死、罪孽和宽容交织的漩涡中上演的一幕幕人间戏剧。
31岁的主人公坂筑静人, 5年前辞去工作开始游走全日本悼念死者而被称作“悼念之人”。他从报纸、电视、广播等媒体得知消息后,无论死者年龄大小、贵贱贫富都要亲临现场进行悼念。虽然有被警察多次当做可疑之人的遭遇,也被认为这是反社会、反道德的爱好,或者为了从死者家属那里骗取钱财、看到死尸就兴奋的变态,已经怀孕的妹妹因此遭到男友家的嫌弃和拒绝,父亲也曾劝阻过他,但他依然如故。他之所以这样做的原因,其实自己也并不清楚,“你们就认为我有病好了”。母亲试图从家庭环境和成长过程中找到些依据:父亲因在战争中亲眼目睹了包括亲人在内的太多惨死场面而变得内心惧怕,不愿和陌生人交流;温厚宽容的爷爷因空袭失去了长子和许多学生生命感到“罪孽深重”而溺水身亡。母亲曾担心这些会给幼年时就极具同情怜悯之心的静人精神上带来太大打击。外婆和舅舅的“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的观点,将母亲由“多疑、内向、消极”变成“健康、活泼、积极帮助别人”,静人像他母亲一样,也成长为一个豁达并酷爱体育运动的活泼少年;中学时进入排球俱乐部,学习成绩虽不十分突出,但在女生中颇有人气;高三时在好朋友的影响下刻苦学习,如愿升入工科大学,因为阳光的他“与人的脆弱相比,更喜欢坚固的有规律运转的机器”。大学毕业后就职于一家医疗器械销售公司,并经常到医院做义工。这里太多的死亡使他认识到无论医学、医疗器械如何发达先进,也有救助不了的死亡,深感自己无力、无助而开始意志消沉时本希望能得到好友的帮助,好友却因过度劳累而溺死在自家浴缸里。为了逐渐忘却选择了拼命工作,可不幸的是在忙碌中竟把好朋友的一周年忌日也忘掉了。也许这次打击是致命的,入院治疗的归途中看到路边供奉的花束后便开始了例行的祈祷,活动范围也扩大到了外地,并逐渐明白自己“并非是在祈祷死者的冥福,而是想要记住他们”,身患绝症的母亲为了儿子能够实现自己的愿望,默默支持着他的探寻旅程。
杂志记者莳野抗太郎幼年时遭父亲遗弃、中年时遭遇婚变,又亲历了社会上的许多阴暗面,使他产生了对人的极度不信任感,也造就了他放荡的生活态度。在北海道偶遇静人时对其平等悼念死者的举动根本无法理解,“这究竟有什么用?”,“人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封存、遗忘的一些事情被他挖了出来,在某种程度上扰乱了人们的正常生活和心情……在这个世界上,人们已经习惯并默认死是有轻重差别的,英雄、圣人的死和坏人的死是不能同日而语的”。一半出于猎奇心理,一半为了揭开静人“虚伪的面纱”,他专门设立了一个网站搜集相关信息,并亲自到静人家里企图搞清楚其目的,但并未遂愿。后来所经历的包括父亲的死在内的一系列死亡事件,使他产生了虽活在人世却好像已被遗忘了似的“孤独感”,且这种感觉愈来愈强烈。直到有一天,在嫖娼时因对卖淫女施暴而遭黑社会报复,即将被活埋在森林深处时,这种孤独感达到了顶点,“对于活着的人来说,我只不过是一具死尸,一具无名的白骨死尸”。此时,他想到了静人,也许只有静人得知自己的死讯后能来悼念自己,“作为一个曾做过善事并努力生活过的唯一存在而记住我的吧”,并对静人成为“悼念之人”的理由进行了推测和升华:也许有家庭、成长过程、心灵创伤等等原因,但更多的是因为对现实社会中充斥着的忘却死者的罪恶感、对深爱的人的死遭受歧视和遗忘的愤怒、对自己有朝一日也将被当做无足轻重的死人对待的恐惧等情感积聚到快要爆炸的时候,使他成为了“悼念之人”。在世界其他地方,也许还有人像他一样在平等悼念未曾谋面的亡者的同时,用充满着爱和感谢的回忆永远铭记住他曾经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事实。其实,这也是“人人都希望得到的”。
如果说莳野抗太郎是通过偶遇、搜索、临死体验逐渐理解了静人平等悼念死者举动的话,另一个人物奈义倖世则是在和静人一同流浪的旅途中,完成了“伴随者→旁观者→理解者”的心理历程,并对“爱”的实质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奈义倖世自幼年起就经常感到恐惧,会突然感觉身后有不明的黑暗袭来,好像门上开着一个漆黑的洞,预感到自己将被抛弃在一个无人的世界里。这种不安的原因主要源于父母的不和。每天争吵、辱骂,甚至打架,父母和睦的笑容从未在她的记忆中出现过。6岁,父母离婚时,母亲不情愿地带她到了姥姥家。也曾离过婚的姥姥和母亲的关系并不融洽,被视为“累赘”的倖世不得不承担起全部家务。夜不归宿做起别人情妇的母亲38岁时得病死了,她被迫辍学在咖啡店、饭店打工度日。在这样不安、恐惧、缺乏爱的家庭环境中长大的倖世没有被真正地爱过,也就不懂得什么才是真正的爱,过着放浪生活的她经常被对方视为“残渣”而遭毒打。22岁时,长她15岁的仓贯帮忙料理了自戕身亡的姥姥的后事,在凄然一人的恐惧和感恩心情驱使下,倖世同他结了婚。但好景不长,“毫无长处”的她遭到仓贯的嫌弃和暴打,不得不从家里逃了出来。这时遇到了不仅收留她,而且帮她和仓贯成功离婚的甲水朔也。她也对甲水朔也表现出极度好感,并接受了他的求婚。虽然周围强烈反对,但甲水朔也毫不动摇,并体贴入微地照顾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意识到从内心喜欢一个人的感觉的倖世发誓,她可以为甲水朔也做任何事。就在这充满着幸福感的日子过了不过十个月的某天夜里,甲水朔也冷静地说道:“现在,就在这里你杀了我!”她起初认为这只是个玩笑而已,但甲水朔也并不善罢甘休,想了多种手段折磨她,还故意炫耀自己在外面搞女人,威胁说“你不听我的请求,我只好找别的女人了……你会从我的心中永远消失”。倖世终于感到自己体内只能有称之为“恶”的东西的存在,而且这“恶”是被“对他的爱所唤醒的”。终于,倖世刺死了甲水朔也。甲水朔也生前曾因种种博爱行为被人们称为“菩萨转世”,他为了减轻倖世的罪责,故意事先留下要杀了她,不能让她活在世上的录像,并在事发当日施暴于她,倖世因此只被判了4年监禁。这些充满着矛盾的甲水朔也的行为产生原因究竟是什么?爱究竟是善还是恶?在当年的现场,遇到了前来悼念的静人,看到他的举动以及简短交流后,倖世感觉他应该知道这些。也许跟着他,就可以知道悼念、死亡、爱的实质,以及甲水朔也的真相,就能明白应该如何处理自己的性命了。在跟随静人将近3个月的旅途中,看到他不仅平等地悼念死者,而且不问死因,也不对加害者表示愤恨、憎恶,其笔记上记录的全是有关亡者爱和被爱、感谢和被感谢的事情,读起来使人觉得人生中充满着爱和感谢的他们依然活在这个世界上似的。对他这种行为,奈义倖世和甲水朔也的“幽灵”虽都感到好奇和不理解,却也引发了他们之间一次深刻的思想交流。
甲水朔也认为,人和人世都充满着欺诈、愚蠢和无聊,自己也不例外,那些被称为“菩萨转世”的所谓善举只是出于可怜的自尊伪装出来的。虽然人只不过是和草履虫同样无聊的生物,但为了传宗接代而发达起来的脑子的副作用使我们耻于和草履虫一样,从而产生出为爱和工作而活、人是由神佛等神圣存在创造出来的等等愚蠢借口。其实人活着与爱和梦想毫无关系,只不过是细胞的本能、和原生动物一样的细胞的贪欲的生命力而已。爱也只不过是对人或物的贪欲、执着,神佛等则是做买卖的道具而已,得益于不得不依靠这些东西而活着的人类的脆弱。死就是细胞不能再生,尸体也只不过是一种“物”,但活着的人却要用语言、物品装饰它,妄想以此使死者永恒,并给其人生画上等级、分出轻重。而且世上到处都一个样,人们用华丽的美词粉饰死者、崇拜天上的妄想、想从被和原生动物的死等同视之的恐惧中逃离出来,其原因大概是“害怕自己的死亡会被认为是毫无价值的”。“既然明白了这些,就不能够普普通通地生和普普通通地死,难道没有把人震得发晕、连命运也背叛了的死法吗?而且还希望它是能证明神佛等只是一个弥天大谎的死法”,备受煎熬之后想到让发誓爱自己一辈子,并约定可以为自己做任何事情的妻子杀死被称为“菩萨转世”的他。这样的话,“神佛、命运都是始料未及的……无论什么神明的存在都是意想不到的”。甲水朔也将平生积压下来的思想感情全部吐露出来,向社会、人类和神灵提出了抗议。
倖世认为自己是从心底爱着甲水朔也的,当然也希望得到他的承认,但是“直到最后他也没有承认”,再加上不想把他拱手让给其他女人,所以才按照他的意愿杀死了他。通过这个事件,倖世开始怀疑,自己真的爱他吗?如果是真的,那么无论遭受到多大的憎恶也不应该杀死他,所以是不是爱的只是自己呢?爱是善吗?那又为什么在爱的名义下,很多人被杀害了呢?
对于倖世的疑问,静人认为爱决不会源于完全的孤独中,哪怕变得能爱自己也是因为她遇到了甲水朔也。假如爱的只是自己,当时她可以扔掉刀子逃离现场,去过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但是,倖世并没有逃,也没有顾忌将要为此而付出的代价,把自己的全部都奉献了出来。甲水朔也一直不相信神佛的存在,因为神佛是能够无偿奉献自己全部的存在的象征。这可能源于5岁时,妈妈——本应给他无偿爱的人,却抛下他所造成的心灵创伤至今未愈。从此以后,他变得强烈否定爱、否定神佛的存在,同时却又强烈地希求得到。甲水朔也以幽灵的形式出现,也是想让倖世理解他最后的遗言——希望是你生的我,这句话的真正意义,即甲水朔也承认倖世像他理想中的妈妈那样无偿地奉献了自己的全部。所以,静人认为两人都是真爱对方的,“哪怕爱只是一瞬,也是善”,“不管甲水朔也善举的真意是什么,许多人感激他是事实”,因此依旧会把他作为“善人”悼念。静人的言行不仅使“怨灵”甲水朔也回到了“彼世”,也使倖世从内心深处产生了共鸣,找到了自己继续生存下去的依据和方式,并真正懂得了爱的真谛是给予。当她发现自己作为一个女人的存在致使静人不能够全身心投入悼念时,决定舍弃情恋离开他,因为还有许多人“比自己更需要他”。
在作家的笔下,甲水朔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即使没有母亲抛弃他的事情,早晚有一天他也会对现在的生死观、神佛的存在投以疑问,这也应该是作家本人思想的转述。他坦言“如果是在基督教、伊斯兰教等宗教性强的国家,也许就不可能这样写了”,因为“这些既有宗教并不是平等地悼念死者”。究其原因,日本哲学家、宗教学家梅原猛认为“基督教或佛教都是地球上产生庞大国家时出现的宗教。庞大的国家在其内部有着严格的身份和阶级”。但是,我们也应该清楚地看到作者这种超越了宗教和政治的“平等对待死者”的生死观以及对人的发现,即“人们最终的愿望之一是自己以及所爱的人不被遗忘”在当代社会所具有的局限性。
静人这种被认为“只摘取符合自己想法的片断,虚构起一个和事实不符的形象而要铭记在心”的言行是他在5年游走的旅途中逐渐形成的。刚开始的前两年,由于感情深度投入致使自己和死亡重叠了起来,不堪精神重负病倒过也曾想自杀过,是母亲的支持挽救了他。从第三年开始,意识到要铭记死者,但并不是死的悲惨、悲哀,而是死者积极的一面,并逐渐浓缩为“爱过谁、被谁爱过、因何事被感激过”,知道了这三点就可以把亡者作为不可替代的唯一存在而铭记在心,这便是他“悼念”的实质含义。当然,有时全部知道这三点比较困难,也难免牵强附会和误解,但“与其害怕不完美,不如把重点放在将他们铭记在心”。因为“无论是谁,在祈祷过去和遥远地方的亡者时都不可能完全排除主观和想象。在回顾过去的战争中的亡者时需要想象力,思考发生在外国的悲剧时也同样需要想象力”。虽然对加害者也感到愤怒,但是他后来发现这样做首先映入脑海的是事件本身或犯人,而不是亡者本人的人生价值,这样一来反而冲淡了对亡者的记忆。所以,静人努力压抑住自己的感情,虽然这样就不能和受害者家属的感情同步而令他们感到不愉快。但伤害其感情并非自己的本意,为了能够继续悼念,静人认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决定悼念受害者三次以后,也会对加害者进行悼念,哪怕加害者是根本没有让人发挥主观想象余地、活着被世人唾弃、死了都遭人恨的恶人,因为“所有的人都曾有被人爱和感谢的历史,即使回溯到小学、幼儿园也可以”,而且“我没有裁定他人的权利,也没有看透真相的能力。我的悼念只不过是个人行为”。这颇似日本作家有岛武郎所强调的“生为人而不爱者,一个都没有”的“本能的、抽象的爱”。当由于客观原因,比如人死在几千米的高山或是遥远的海上等无法到达之地时,静人只好认为和他们没有缘分。从另外一个角度说,与自己能够悼念的亡者之间就有了某种缘分。
至此,我们可以看出作者并没有把主人公塑造成一位“圣人”,他的悼念行为不仅几乎不作道德判断,而且没有能力悼念所有的死者,同时像普通人一样亦有彷徨、迷茫和七情六欲,对自己行为产生的原因也不能做出合理解释。虽然莳野抗太郎、奈义倖世、坂筑巡子三人从各自的角度试图解读出来,但都未真正做到。作家明确表示今后会进一步“探究作品中平等悼念死者究竟是怎样一回事”,让主人公探寻、发现自己的旅程继续下去。
应该说,作品正是通过静人这位普通人的“怪异”行动以及周围的一幕幕人间戏剧,给我们身体内部的麻木部分以强烈冲击,促使我们深刻反思在战争和恐怖事件延绵不断、只顾自己而对他人越来越漠不关心的现代社会里,个人的价值与生命究竟有多重?人们最需要的是什么?也许作品深刻的主题以及强烈的时代感、现实意义和社会意义正是其获奖的原因所在。
虽然舆论以及十位评审委员会中的五位委员认为其作品缺少娱乐性,但天童荒太表示,“读者的要求千姿百态。一般来说,熟悉的恋爱小说、推理小说读起来确实可以让人感到愉快,能满足此要求也是职业作家的能力之一。但我所追求的是向读者提供一种不同的审视人和社会的新视角和新发现……原本就不认为纯文学和娱乐性之间有矛盾的我,最基本的创作态度是希望自己能够传达给读者富含哲学主题以及社会问题意识的娱乐性,而且坚信这样也完全可以成就为娱乐性。当然,我也希望把作品、表现方式等上升至艺术顶点,但并非为了被称作艺术而作,而是相信这样可以为读者提供更具上乘质感的娱乐性。所以,我不认为严肃、深刻的作品对大众作家是把双刃剑,我决意坚持到底”。因此,他此次获奖也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原本泾渭分明的日本纯文学与大众文学愈来愈相互靠近、相互渗透的趋势。
(王磊:河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日语系,邮编:453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