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诗札记

2010-05-30 10:48
译林 2010年1期
关键词:抒情诗海德堡勒姆

关 山

2009年是德国的女诗人希尔黛•杜敏(Hilde Domin,1909—2006)诞辰一百周年。虽然她四年前已经“步入空中任浮飘”(自题的墓志铭),随她的丈夫埃尔文•瓦尔特•帕勒姆(Erwin Walter Palm,1910—1988 )而去,但是人们纪念这位德语抒情诗的“元老”(grand old lady)时,就仿佛她还活着。近来,报刊媒体净是有关她的报道,似乎杜敏之后再无人矣!

同一个时代里有三位女作家是要提及的。一位是莉卡达•胡赫[Ricarda Huch,1864—1947,男性笔名:里夏德•胡戈(Richard Hugo)],她出身文学世家,是妇女知识分子运动中的先行者,一生著述颇丰,《全集》有11卷,涉及面之广,“连托马斯•曼都比不过她”。她的《浪漫主义》(1908)一书在德国文化界影响甚大,除了小说外,还著有两本抒情诗集。 1933 年,她毅然退出普鲁士艺术学院,以示对纳粹党人的抗议。第二位是在自己的那间屋子里笔耕不辍的英国女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面对战争的火焰,她借自己之手告别人寰。还有一位是德国政治学、社会学界拂之不去的汉娜•阿伦特(Hannah Arendt, 1906—1975)。她后来在美国任教,是普林斯顿大学的政治学教授。人们常把杜敏与以上三位相提并论,称她们是文坛学界的四位女杰。

阿伦特和杜敏都是海德堡大学的哲学家雅斯贝尔斯的学生, 两人都有犹太人的血统,更是同命相连。她们30年代初先后离开了德国。她们的老师雅斯贝尔斯也难得幸免,因为他的妻子是犹太人。1933年纳粹党开始对大学进行“清洗”,海德堡大学一夜之间便失去了三分之一的学者! 事情发生的年代似乎离我们并不久远。

理解了犹太裔学者的这种情结,这种生于斯,长于斯,但与斯又若即若离的心态,这种去留两不能的“愁”,也就找到了进入她的内心世界的钥匙。当然,母亲的去世、丈夫的外遇又给她添了不少的新愁。相比之下,那都是些小愁:

我们这般人,生在其中间,

乘舟漂来去,

难觅停泊岸。

我们这般人,生在其中间,

留之不与允,

去之亦为难。

我们这般人,生在其中间,

朋友但相见,

互不问平安。

我们这般人,生在其中间,

异国他乡求宽恕,

只因我等故。

(译自《灰暗朦胧的岁月》,第一段)

不难理解她这位无家可归的人对“家乡”的向往。 “家乡”在杜敏看来,已经不是某一个具体的国度,而是一块土地,人如同植物,在那里可以扎根、开花和结果:

渴望

心中充满着渴望,

不由得双手捧起泥土,任它在手指间流淌。

寻遍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土地呵,

为那如草是木的人,

觅个生长的地方。

抒情诗在她看来是“理性的和情感的经验模式”,是一种“解脱”,是精神上的“支柱”。她认为,“抒情诗是盏蓝色急救灯,大多出自内心的苦闷而非快乐”。海涅也有过类似的内心的痛苦,这种强烈的情感反映在诗歌上是要给古老的德意志“三重的诅咒”。作为女诗人,杜敏的情感表现得更为细腻、委婉,因而显得宽大。

杜敏的丈夫帕勒姆生前是海德堡大学拉丁美洲艺术史教授。他们是在海德堡大学的学生食堂认识的,那时还都是学生。当然,帕勒姆也有犹太血统,不过让杜敏更爱的是他的才华。他们的政治嗅觉很敏锐,早在1932年就离开了德国,去了意大利。意大利开始排犹以后,他们几经辗转终于在多米尼加共和国的首都圣多明各找到了落脚之地。他们一起生活了57年,其中22年是在流亡中度过的。帕勒姆是个学者文人,一心致力于学问,生活要靠杜敏教书挣钱来维持。杜敏不无诙谐地说:我年轻时很漂亮,所以学生爱来上我的课。杜敏同时又是帕勒姆的工作秘书。帕勒姆后来在圣多明各的大学里讲课,要用西班牙语讲,语言的准备工作都由杜敏做。帕勒姆讲一个小时,杜敏要为他准备20个小时。帕勒姆也做过文学梦,写过不少诗歌、剧本。这些作品都要由杜敏翻译成西班牙语和意大利语。有人问她,她对帕勒姆的爱情是不是最深的爱情。年迈的杜敏果断地回答道:“没法比较,只有这么一次爱情。”又有人问她,她人工流产时是否很痛苦。杜敏听了,带有几分愤怒地说:“多么愚蠢的问题!”她身边带着一瓶安眠药,自己生死未卜,怎么能要孩子呢!?如果从杜敏1959年首次发表她的诗集算起,那她四十岁才开始写诗。有一天,她告诉丈夫她写了一首诗。不料,丈夫不满地说:“你不要写什么诗!”说罢,把门一摔。杜敏是她的笔名,取自圣多明各这一地名中“多明”两个音节,以表示她对圣多明各的感激之情。

杜敏拖了很长的时间才决定重新定居海德堡。海德堡大学的伽达默尔称杜敏是“回归的诗人”。从某种意义上讲,杜敏的“回归”是回归到诗的语言和诗的世界:

语言的羽毛

抚摸着语言的羽毛,

词句如同飞鸟,

让我乘着它们,

飞去。

希尔黛•杜敏一生获奖很多,去世以后,有学校和公园以她的名字命名。杜敏前半生虽然历尽坎坷,但是她并没有怨天尤人。她认为人生不幸诗人幸,我就是我。她说:“我活着不是为了恨,而是为了爱的。”正是这种支撑着她的精神的积极的爱的情感,具体地讲,这种和解的精神,使她赢得了众多的读者:

唯有一枝玫瑰花才是我的依靠

……

然而我躺在鸟的羽毛之中,如在高高的虚空中荡摇,

我感到昏晕,无法入睡。

伸出手,我四处寻找,

唯有一枝玫瑰花,

才是我的依靠。

(全诗共四节,这里翻译的是最后一节,也是人们最常引用的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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