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传涛
陈洪绶,字章侯,号老莲,浙江诸暨人,是明清之际一位继承传统又独树一帜的画家。他出身于没落的官僚之家,自幼便显露出非凡的文学和绘画才能,青年时代师从著名学者刘宗周。盛名于时,与同代著名人物画家崔子忠并称“南陈北崔”。他的人物画兼具“古拙美”与“装饰美”,有着独特的审美价值,因而他在中国绘画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
陈洪绶不趋时流,独辟蹊径,集众家之法加以融会贯通,创新一格,形成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他取法于“古”,但又求“变”。这种求“变”的思想对后世绘画艺术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从陈洪绶一生绘画作品来看,其艺术风格的发展变化大致可以概括为三个阶段:早期线条以圆线为主,圆中有方,人物造型严谨中略显拘谨;中年则表现为用笔斩错随意,用线方折劲健,人物造型强调郁结的转势,并注重人物神态精妙处的刻画;晚年走向用笔圆润圆融,如春蚕吐丝,又似行云流水,在体现高古意韵的基础上,人物造型服从感觉,随意变形。
早期,陈洪绶的人物画深得古法,造型和笔法都直接受到李公麟线描的影响。其设色浓丽,构图繁密,用笔顿挫有力而多方折。如《铸剑图》即属此时的风格。
到了中期,陈洪绶的人物画,渐已形成自己的风格,进入了新的境界。他奇思巧构,变幻合宜。人物线条遒劲,形象夸张奇特,装饰情趣渐浓。如《乔松仙寿图》,此画构图奇绝,别出新意,图案装饰意味很浓。松针用笔劲挺、排行整齐而内寓变化,衣纹画法已趋圆劲。在设色上浓重浑朴,艳而不俗。整个画面处理得十分沉着。
及至晚期,陈洪绶的艺术风格已变得鲜明独特,即“古拙美”和“装饰美”的完美结合。线条由方折转向细劲,构图由繁密转向简洁,设色由浓丽转向淡雅。他以高度传神的技巧,表现了人物的内在之美。陈洪绶作画,极重视线条的作用。晚期已达炉火纯青,深厚独到。如《归去来辞图卷》中,人物衣纹劲挺洒脱,功力非凡,令人折服。此幅画是陈洪绶晚期卷轴画中最精彩、最典型的佳作。
首先,源于他深厚的文学涵养。出身于官僚世家的陈洪绶自小就有着良好的读书环境。他还是晚期著名学者刘宗周、黄道周的学生。他的诗词创作颇见功底,无论是对当时乱军的淫暴还是对乱世人民的痛苦都描写得淋漓尽致、真实深切。而且,他的散文常带感情,常借生活中的小事来刻划世情。正是由于有了丰厚的文学涵养,他才能在 19岁就创作出《九歌图》、《屈子行吟图》这样思想性与文学性高度完美的艺术作品。
其次,是他独特的个性和人生际遇。陈洪绶的艺术个性是建立在他的思想个性基础之上的。陈洪绶自小就是一个洒洒脱脱、不拘常法的人。后来由于他的家庭变故,对他一生影响较大。当文人画家们把董其昌“南北宗论”当作追求的最高标准时,他却主张“以唐之韵运宋之板,宋之理行元之悔”而达到“大成”。陈洪绶生长在明清两朝鼎革交替的离乱时代,正是由于有了这样的思想基础,才使他的绘画充满了意义和闪烁着时代的光彩。在《屈子行吟》中我们可以看到他忧国忧民的思想情怀;在《归去来兮》中,我们可以看到他对黑暗政治现实的反抗;在《水浒叶子》中,我们还可以看到他蔑视权贵、离经叛道的精神。总之,面向生活,坦率地表达自己的人生态度,这是陈洪绶绘画内涵之可贵处。
最后,是他善于采百家之长。陈洪绶的艺术风格的形成,得益于他广泛吸取前代的、同代的甚至民间的丰富养料,与他独特的个人气质揉在一起,创造了一个全新的艺术天地。他的人物画取法唐宋,除了受吴道子、周昉的人物造型和李公麟的线描技巧和影响外,同时也从五代禅月大师贯休得罗汉画法变化而来。陈洪绶大胆地将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画风,熔于一炉,兼收并蓄,自创风格,从而使他的艺术更富感染力。陈洪绶除了临摹古人名迹之外,他还更善于向近代人学习。如丁云鹏的古雅构思,蓝瑛的苍劲笔调,对他都有启发和借鉴作用。同时,陈洪绶还从民间艺术那里吸收营养。例如明代的木刻版画、年画、剪纸、壁画以及泥塑等。他都广览博取,努力寻求独立的直接的艺术表达方法。
(1)奇特古雅的造型。从造型来看,他既重视形体的夸张,又重视神情表达的含蓄。他画的人物形象,或躯干伟岸,或丰肌秀骨,或姿态娴雅,从而使人物和画面气氛雅而脱俗。人物造型,一直是人物画的首要课题。陈洪绶人物造型着重点在画家本人的抒情寓意,他不求准确把握,而是求一定程度的变形或造型风格化。如《羲之爱鹅图》画中王羲之绛袍青衣,峨冠博带,长袖垂手,手执团扇,动作舒缓,神情怡然,仪态萧散,身后一手持杖干瘦老仆跟随,与躯干伟岸、资神奇秀、造型变形夸张的王羲之形成对照,古拙中见俊美。从《持花仕女》、《抚乐仕女》等作品中则可以看出其画中人物丰肌秀骨、瑰姿娴雅的一面,并且两幅造型十分夸张。晚年作品,有的画的面目怪异,大胆突破前人陈规,如《无话可说》一类头大身材短小的画:一头大身小的老佛,持一藤杖坐石头上,老佛前面跪一听法者,两者形象皆非常古怪。这种处理给作品增加了“拙”味,使有些作品带上些“拙朴”。色彩古淡,格调高雅。他的绘画便形成了各式各样的视觉感受,如怪异、奇诞、沉重、飘逸、奇秀、娴雅等。
(2)清圆细劲的线条。从线条方面来看,他的表现手法简洁质朴,强调用线的金石味。人物衣纹清圆细劲,又“森森然如折铁纹”。作大画勾线常盘旋数丈一笔勾成,皆细匀清圆秀逸沉稳、静茹太古。《宣文君授经图》,这幅画为姑母祝寿而作。白云如绕线之圈纹,严正而富装饰味,除了石头的线条细而有方折外,余皆如春蚕吐丝,高古清圆而细劲,超越唐宋,直追六朝而功过之。他早期学唐宋六朝,线条略显粗壮,方折有力,晚年画线条清圆细劲,凝炼沉着。宽袍大袖的线条虽长,皆一根到底,不加折挫、停顿,而精力内涵,凝神始经,十分高古浑拙。
(3)疏淡柔和的设色。从设色方面来看,陈洪绶非常讲究,多以沉着、淡雅、柔和表现出衣纹的质感,融装饰性与写实性为一体。如《蕉林酌酒图》轴,画一高士在芭蕉林下把盏自饮,人物高古奇崛,资神奇秀,工而入逸,躯干伟岸,人物线描细若游丝,衣纹细劲清圆。清柔高古,内蕴丰富。整幅画颜色十分清淡,但又决不浮薄。画中的石头勾后不再皴擦更不点苔,只着一层淡淡的颜色,迹简意淡而雅正,整幅画有种超脱世俗的高远境界。这幅画是陈老莲晚年心情苦闷的自我表现写照。
明代画家偏重于传统技法的推敲,而缺乏创作意境和形式风格的更新。明代的人物画,基本继承前代的传统。一种是工笔细密,设色浓丽,沿袭宋代人物画的体貌。如仇英、唐寅所画的人物画,讲究符合法度,结构准确,刻画仕女形象,往往采用细眉小眼,尖削下巴。这种传统的造型特征给人以秀美之感。另一种是学梁楷、颜辉的阔笔写意画法,三笔两笔勾勒点染,简略草率,笔势豪放,墨色酣肆,着重于写人物的意态。如吴伟、张路等粗笔人物画。而陈洪绶的人物画则表达出一定的政治态度和人生态度。他的艺术跳出了一般文人画家个人情趣之范围,不仅思想意境与同时代画家相异,而且在形式风格上也能独树一帜,开辟独具特色的装饰画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