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培顺
在曹丕与曹植争立太子的过程中,吴质作为谋主死心塌地地为曹丕出谋划策,使其如愿以偿地登上了太子宝座。此后他又参与了迫害曹植的活动,造成了曹植后半生名为侯王实同囚徒的悲惨命运。吴质之所以如此作为,首先他认定曹丕是一棵值得依靠的大树,他要博取自己的利益,就必须首先维护主子的利益。其次是曹植的《与吴季重书》对他的嘲弄、挖苦和鄙视,深深地刺伤了他的心,使他铁下心来帮助曹丕对付曹植。可惜,长期以来,人们或将此书视为二人友好交往的证据,或将其视为二人讨论文学创作的书信,因而未能由此揭示出二人的真实关系,从而也没能弄清曹植后半生不幸命运的重要根源。
吴质 (178-230),济阴(今山东定陶)人,邺下文人集团成员之一。吴质出身单寒,早离乡间,“游遨贵戚间”,以寻找做官的机会。后来,他投入曹操幕府,周旋于曹丕兄弟之间。《魏志·王卫二刘傅传》注引《魏略》曰:“质字季重,以才学通博,为五官将及诸侯所礼爱,质亦善处其兄弟之间,若前世楼君卿之游五侯矣。”①陈寿:《三国志》,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607页。这大概说的是早期的情形。因为当时形势不明朗,所以他在曹丕兄弟之间巧妙周旋,无所厚薄,以观望形势。建安十六年,曹丕被立为五官中郎将、副丞相,于曹操诸子中独不封爵,机敏的吴质认定曹丕是可以依靠的靠山,于是专心一意为曹丕尽力效忠。《魏志·王卫二刘傅传》注引《世语》:
魏王尝出征,世子及临淄侯并送路侧。植称述功德,发言有章,左右属目,王亦悦焉。世子怅然自失,吴质耳曰:“王当行,流涕可也。”及辞,世子泣而拜,王及左右咸歔欷。于是皆以植辞多华,而诚心不及也。
又《魏志·陈思王传》注引《世语》曰:
(杨)修年二十五,以名公子有才能,为太祖所器。与丁仪兄弟,皆欲以植为嗣。太子患之,以车载废簏,内朝歌长吴质与谋。修以白太祖,未及推验。太子惧,告质,质曰:“何患?明日复以簏受绢车内以惑之,修必复重白,重白必推,而无验,则彼受罪矣。”世子从之,修果白,而无人,太祖由是疑焉。①《世语》未标明发生于何时,陆侃如《中古文学系年》认为是吴质建安十九年迁元城令经邺城时事。若如此,则不当再称朝歌长。朝歌距邺城甚近,疑曹丕时暗召吴质入邺议事。且此两事未必发生在同一年月。二事分见《三国志》,第 609页,第560-561页。
形势一旦明朗化,他便不再虚为周旋,而公开帮助曹丕对付其对手了。由这些记载也可以看出 ,吴质确实是一个多谋权变之士 ,但同时也是一个倾侧多事之徒。
由于吴质帮助曹丕爬上了皇帝的宝座,曹丕异常感激。他信任、倚重吴质,使之参与军国密谋活动;吴质则甘做曹丕的谋主,为之出谋划策,并倚其威势,坐作威福。曹丕登基后,拜吴质为北中郎将,封列侯,使持节督幽、并诸军事。于是吴质一改先前的小心翼翼,对上极力巴结讨好,对下于不合己意者,给予压制打击。高下由心,作威作福。《魏志·崔林传》记载崔林深谋远虑、无私为国,竟因没有向吴质表示特别的敬意,便受到了他的打击报复,由此可知吴质又是一个抑制贤能、仇视正直、不识大体、不明大义的人。
吴质依仗曹丕之势力,肆意横行,无所忌惮。《魏志·王卫二刘傅传》裴松之注曰:
始质为单家,少游遨贵戚间,盖不与乡里相沉浮。故虽已出官,本国犹不与之士名。及魏有天下,文帝征质,与车驾会洛阳。到,拜北中郎将,封列侯,使持节督幽、并诸军事,治信都。太和中,入朝。质自以不为本郡所饶,谓司徒董昭曰:“我欲溺乡里耳。”昭曰:“君且止,我年八十,不能老为君溺攒也。”②陈寿:《三国志》,第 609页。
可见,连当时的九品中正制也不能约束他。他不仅不把乡议放在眼里,而且公开向大中正挑战,让大中正、大司徒董昭屈服讨饶。又注引《质别传》曰:“帝尝召质及曹休欢会,命郭后出见质等。帝曰:‘卿仰谛视之。’其至亲如此。质黄初五年朝京师,诏上将军及特进以下皆会质所,大官给供具。酒酣,质欲尽欢。时上将军曹真性肥,中领军朱铄性瘦,质召优,使说肥瘦。”这当然引起身为贵戚、大将军的曹真的恼怒,吴质竟敢案剑大言:“曹子丹,汝非屠几上肉,吴质吞尔不摇喉,咀尔不摇牙,何敢恃势骄邪?”此又可见吴质是一个得意忘形、恃威骄狂的小人。
吴质依仗皇帝宠爱,狂妄自大,目空一切。可惜,他的靠山很快便崩塌。曹丕只做了不到7年的皇帝便去世了,这使吴质的精神几近崩溃。他为此作《思慕诗》说:
怆怆怀隐忧,隐忧不可居。徙倚不能坐,出入步踟蹰。念蒙圣主恩,荣爵与众殊。自谓永终身,志气甫当舒。何意中见弃,弃我就黄垆。茕茕靡所恃,泪下如连珠。随没无所益,身死名不书。慷慨自俛仰,庶几烈丈夫。③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412页。
曹丕的死,给吴质以致命打击,他从此失去了稳固的靠山。本来吴质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他比曹丕大 10岁,他攀上曹丕这个高枝,按正常的情况,这一生的荣华富贵便没有问题了。没想到曹丕 40岁就死去,吴质惊异、哀痛、绝望、恐惧,种种感情,一起涌上心头。这是吴质惟一的一首传世诗歌。
曹丕死后,吴质的处境便有些不妙了。不仅魏国朝野啧有烦言,即使敌国也乘机离间他与曹睿的关系。吴国胡综在风闻吴质受到曹睿猜忌以后,便伪造了吴质写给吴国的投降书。如其中说:
臣昔为曹氏所见交接,外托君臣,内如骨肉,恩义绸缪,有合无离。遂受偏方之任,总河北之军。当此之时,志望高大,永与曹氏同死俱生,惟恐功之不建,事之不成耳。及曹氏之亡,后嗣继立,幼冲统政,谗言弥兴。同侪者以势相害,异趣者得间其言,而臣受性简略,素不下人,视彼数子,意实迫之,此亦臣之过也。④陈寿:《三国志》,第 1415页。
此虽为吴人揣摩情势所言,但确实说到了吴质的肺腑之中。
曹植性情淳真仁善,但也极为机敏聪慧,吴质虽然早年周旋于他们兄弟之间,但凭曹植的聪敏也不会看不透他,而像吴质这种得意忘本、怙威肆行的小人,即使他没有帮助别人对付自己,曹植也不会看得上他。不过由于曹植天性仁厚,加以吴质与曹丕的关系,曹植并没有与吴质公开翻脸,所以史籍中没有留下有关曹植与吴质交恶的记载,相反,却留下了似乎可以证明二人一度友好的曹植的《与吴季重书》和吴质的《答东阿王书》。笔者曾对《与吴季重书》进行反复阅读、寻绎,发现此书若作为表示友好的书信,并没有明晰的意义和情感脉络,却有许多段落和句子的含义迷蒙难以索解,于是将两书对照阅读,仔细揣摩,终于发现这实际上是两人的绝交书。曹植在信中对吴质极尽讽刺、挖苦、鄙视之能事,而吴质的回信则针锋相对,虽然碍于曹植公子王侯的身份不敢公然回击,但绵里藏针,软中带硬,含蓄地表明了对曹植的轻视及与曹植决裂的态度。以下笔者将以曹植的《与吴季重书》为中心,结合吴质的回信及其他史料,揭示出曹吴二人绝交的真相及曹植怎样为自己日后的命运埋下不幸的种子。
季重足下,前日虽因常调,得为密坐。虽燕饮弥日,其于别远会稀,犹不尽其劳积也。①严可均:《全三国文》,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 160页。
此言相会宴饮之时,虽坐席密迩相近,然彼此隔膜,各怀心事,不能交流。吴质早年周旋于曹植兄弟之间,无适无莫。大致在曹丕为五官中郎将之后,他便一意投靠曹丕,为曹丕出谋划策,谋求太子之位。此次聚会在建安十九年,丕植的太子之争正在最激烈的时候。二人相见,自然无多话可说。吴质时任朝歌长。
若夫觞酌凌波于前,箫笳发音于后,足下鹰扬其体,凤观虎视,谓萧曹不足俦,卫霍不足侔也,左顾右盼,谓若无人,岂非吾子壮志哉!
此讽刺、挖苦吴质在宴会上依倚曹丕之势,自命不凡,趾高气扬,目中无人。从内心说,吴质对这种观舞听乐、吟诗作赋的宴会并不很感兴趣,这看其回信中的自白可知,但为了投曹丕之所好,不得不虚应光景。而且,吴质对王粲等文士,其中也包括曹植,并不怎么看得上眼。从现存的作品来看,没有发现吴质与王粲等人相互赠答的作品。吴质自认为与王粲等人并非同类人物。在《答魏太子笺》中,吴质首先附和曹丕的意思,表示同意曹丕对王粲等人在“才学所著”方面的评价,然后说:“凡此数子,于雍容侍从,实其人也。若乃边境有虞,群下鼎沸,军书辐至,羽檄交驰,于彼诸贤,非其任也。”②严可均:《全三国文》,第 308页。他认为王粲等人 (在吴质的心目中应也包括曹植)只会优游坐谈,既不能临阵决机,又不能治剧理繁。他的这些看法,从某个角度来说,也是对的。当时的一些人,譬如曹操,就是这样看待王粲等人的。
过屠门而大嚼,虽不得肉,贵且快意。当斯之时,愿举泰山以为肉,倾东海以为酒,伐云梦之竹以为笛,斩泗滨之梓以为筝。食若填巨壑,饮若灌漏卮,其乐固难量,岂非大丈夫之乐哉!
此讽刺吴质投托曹丕,欲谋大用,不能如意。不过夸言骄人,聊且快意而已。对此,吴质在《答东阿王书》中说:“夫登东岳者,然后知众山之逦迤也;奉至尊者,然后知百里之卑微也。自旋之初,伏念五六日。至于旬时,精散思越,惘若有失。非敢羡宠光之休,慕猗顿之富,诚以身贱犬马,德轻鸿毛,至乃历玄阙,排金门,升玉堂,伏虚槛于前殿,临曲池而行觞。既威仪亏替,言辞漏渫。虽恃平原养士之懿,亏无毛遂燿颖之才;深蒙薛公折节之礼,而无冯谖三窟之效;屡获信陵虚左之德,又无侯生可述之美。凡此数者,乃质之所以愤积于胸臆,怀眷而悁邑者也。”③严可均:《全三国文》,第 309页。在此吴质说自己出身单寒,因得曹丕的垂顾,故而能留连朝堂,预时贤之游。而自己竟行事不慎,“威仪亏替,言辞漏渫”,给知己曹丕带来了麻烦。此指建安十六年事。④此事陆侃如《中古文学系年》系于建安十七年,俞绍初《建安七子集》系于建安十六年,观吴质《答东阿王书》中有“墨子回车,而质四年”之语,则应以十六年为是。《魏志·王卫二刘傅传》注引《魏略》说:“及河北平定,五官将为世子,质与刘桢等并在坐席。桢坐谴之际,质出为朝歌长。”刘桢因平视甄后,被曹操打为刑徒,吴质则因漏泄言辞被谪为朝歌长。吴质将曹丕比作平原君赵胜、孟尝君田文和信陵君魏无忌,称自己虽得到赏识、礼遇,却不能像毛遂、冯谖、侯生那样为曹丕出力,为此,自己深感惭愧。下文吴质又说:“若追前宴,谓之未究,倾海为酒,并山为肴,伐竹云梦,斩梓泗滨,然后极雅意,尽欢情,信公子之壮观,非鄙人之所庶几也。”在此吴质假意不懂曹植的言外之意,给曹植一个软软的回敬:这些都是你的事,与我没有关系,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这实际上表明了自己对曹植的态度。
然日不我与,曜灵急节,面有逸景之速,别有参商之阔。思欲抑六龙之首,顿羲和之辔,折若
木之华,闭濛汜之谷。天路高邈,良久无缘,怀恋反侧,如何如何?
此言吴质竭力谋求回朝,但回天无力。因为出吴质为朝歌令是曹操的意思,连曹丕也没有办法。对此吴质在《答东阿王书》中说:“若质之志,实在所天,思投印释黻,朝夕侍坐,钻仲父之遗训,览老氏之要言,对清酤而不酌,抑佳肴而不享。使西施出帷,嫫母侍侧。斯盛德之所蹈,明哲之所保也。若乃近者之观,实荡鄙心。秦筝发徽,二八迭奏,埙箫激于华屋,灵鼓动于座右,耳嘈嘈于无闻,情踊跃于鞍马。谓可北慑肃慎,使贡其楛矢;南震百越,使献其白雉。又况权、备,夫何足视乎?”在此吴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谋求回朝,就是想辅侍曹丕。至于那些不仅不能慑服敌国,反会荡人心曲的歌舞游宴,非自己所好。这里的“所天”,即指曹丕。他在《答魏太子笺》中即说:“伏惟所天优游典籍之场,休息篇章之囿,发言抗论,穷理尽微,摛藻下笔,鸾龙之文奋矣。”在此,吴质也表明了对曹植的态度:自己与曹植等文人志趣不投,不是同一类人。
此时吴质作朝歌长已 4年,他一直梦想着能回到朝廷,回到曹丕的身边。他在《答魏太子笺》、《在元城与魏太子笺》中都明确地表达了这个意思。如在后一信中他说:“往者严助释承明之欢,受会稽之位;寿王去侍从之娱,统东郡之任。其后皆克复旧职。追寻前轨,今独不然,不亦异乎?张敞在外,自谓无奇;陈咸愤积,思入京城。彼岂虚谈夸论,诳燿世俗哉?斯实薄郡守之荣,显左右之勤也。古今一揆,先后不贸,焉知来者之不如今?”①严可均:《全三国文》,309页。企求入朝任职的心情显明而急切。
得所来讯,文采委曲,晔若春荣,浏若清风。申咏反覆,旷若复面。其诸贤所著文章,想还所治,复申咏之也。可令憙事小吏讽而诵之。夫文章之难,非独今也,古之君子,犹亦病诸?家有千里,骥而不珍焉;人怀盈尺,和氏无贵矣。
此讽刺吴质不善诗赋文章。吴质的著作,原有 5卷,已散佚,今存文赋 7篇,较完整者有 3篇;诗仅 1篇,即上文所举者。可知其作品本来不多,质量也不高。此处开头曹植对吴质文章的称赞,大概也是像他称赞陈琳的赋一样,是嘲笑的话。后面说明文章创作,实非易事,并非人人皆能为之。意即吴质不善文章,也不必沮丧。明是安慰,实含讥嘲之意。对此,吴质心知肚明,他在《答东阿王书》中回敬说:“还治讽采所著,观省英伟,实赋颂之宗,作者之师也。②即使这是真话,也不意味着吴质真欣赏曹植,因为吴质根本看不上优游艺文之士。众贤所述,亦各有志。昔赵武过郑,七子赋诗,《春秋》载列,以为美谈。质小人也,无以承命。又所答贶,辞丑义陋,申之再三,赧然汗下。此邦之人,闲习辞赋;三事大夫,莫不讽诵,何但小吏之有乎?”吴质坦承自己不善文章。他认为,古代卿大夫赋诗,用于军国政治,故令人称羡。今人人咏诗作赋,徒事文藻,无益实用,故并不值得称道。语中隐含对曹植及众文士的轻视之意。
夫君子而不知音乐,古之达论谓之通而蔽。墨翟不好伎,何为过朝歌而回车乎?足下好伎,值墨翟回车之县,想足下助我张目也。
此讥讽吴质不懂音乐。在邺下诸子中,吴质的出身可以说是最低的,其于艺术修养,自然不能与出身世家大族的诸子相比。他所以参与南皮、西园之游,一者是为投曹丕之所好,二者也是谋求出身的一条途径,实则吴质对歌舞游宴并不感兴趣。吴质在《答东阿王书》中即说:“重惠苦言,训以政事,恻隐之恩,形乎文墨。墨子回车,而质四年。虽无德与民,式歌且舞。儒墨不同,固以久矣。”吴质认为,儒家崇尚礼乐,繁文缛节,多华少用,早已遭到墨子的批评,自己治朝歌,并不用儒家的那一套。他在《在元城与魏太子笺》中就说自己治理元城:“若乃迈德种恩,树之风声,使农夫逸豫于疆畔,女工吟咏于机杼,固非质之所能也。至于奉遵科教,班扬明令,下无威福之吏,邑无豪侠之杰,赋事行刑,资于故实,抑亦懔懔有庶几之心。”
又闻足下在彼,自有佳政。夫求而不得者有之矣,未有不求而得者也。且改辙易行,非良、乐之御;易民而治,非楚、郑之政。愿足下勉之而已矣。
此嘲讽吴质求大得小,志大才疏。治一朝歌小县,历时四年不得迁调,实在难说有何出众之才干。对此,吴质《答东阿王书》辩解说:“然一旅之众,不足以扬名;步武之间,不足以骋迹。若不改辙易御,将何以效其力哉?今处此而求大功,犹绊良骥之足,而责以千里之任;槛猿猴之势,而望其巧捷之能者也。”
由上解读可知,曹植的《与吴季重书》,若单独阅读,难窥其真意,有些莫明其妙的话甚至引起人们的误读。但若将其与吴质的答书对照阅读,就会发现曹植写作此信的真正用意。它充分显示了曹植恃才凌物、嫉视邪恶的性格。因此,这是一封真正意义的绝交书。此书深深刺痛了本性不甘下人的吴质,这在他的内心深处埋下了仇恨的种子。曹植黄初以后所遭遇的种种不幸,在很大程度上与此有关。
这次聚会之后,曹吴二人大概就很少再会面,而自从写了这封信之后,二人可能就彻底断绝了交往。建安二十二年的大瘟疫,造成人口大量死亡,“徐、陈、应、刘,一时俱逝”。此后,繁钦于建安二十三年去世,杨修于二十四年被杀,曹操于二十五年病逝。曹丕代汉后,又杀掉丁仪、丁廙兄弟,思想家仲长统也于是年去世。原邺下文人所剩无几,曹植理所当然地成为当时文坛的中心和领军人物,但直到太和四年吴质去世,史籍中再未见到曹吴二人交往的痕迹。此时期吴质作为曹丕的谋主,如果说他与曹植还有什么交关的话,那就是吴质通过曹丕不断施加对曹植的倾陷和迫害及曹植利用诗文对吴质进行的辛辣的讽刺和严厉的谴责。曹丕登基以后,先是杀掉曹植的密友丁仪、丁廙兄弟,然后指使监国谒者诬陷曹植,企图趁机除掉这个热心政治、曾经与自己争夺太子之位的兄弟。再后便是对曹植的严密监视和严厉控制。所有这一切的主要决策人就是吴质。对这一点,曹植也十分清楚,他在诗文中屡屡表达对于吴质等人的厌恶和气愤。《太平御览》载曹植《乐府歌》云:“胶漆至坚,浸之则离。皎皎素丝,随染随移。君不我弃,谗人所为。”①《太平御览》第七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 751页。又如《赠白马王彪》中说:“鸱鸮鸣衡轭,豺狼当路衢。苍蝇间黑白,谗巧令亲疏。”其《蝙蝠赋》讽刺、斥责的对象主要就是吴质:
吁何奸气,生兹蝙蝠。行殊性诡,每变常式。行不由足,飞不假翼。明伏暗动,□□□□。昼似鼠形,谓鸟不似。二足为毛,飞而含齿。巢不哺鷇,空不乳子。不容毛群,斥逐羽族。下不蹈陆,上不凭木。②欧阳询《艺文类聚》无此四空格。此处语句不完整,韵亦不协,应有脱文,此据《白帖》补。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1686页。
结合吴质的出身、经历、行为和品性,描摹十分形象、贴切。吴质出身单寒,为了寻求做官的机会,早年游遨贵戚间。后来投入曹操幕府,周旋于曹植兄弟之间,伺机而动。一旦找到靠山,便翻脸无情。得志之后,怙威肆行,无所忌惮;仇视正直,傲视乡里;隐于暗处,专事谗构,其行为正像这里描写的蝙蝠。
曹植天性淳真、善良,待人诚恳,无防人之心;任性而行,无所矫饰。这种性格,给他的人生造成了很多不幸,而交恶吴质,便是他不幸的根源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