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御选文章看康、乾官方文章思想的转变

2010-04-13 02:53陆德海
关键词:雅正时文康熙

陆德海

(井冈山大学 人文学院,江西 吉安 343009)

与前代相比,清王朝对于文学的控制力度更大,手段也更为高明,尤其是康雍乾时期实行的一系列文化统治措施,对清代文学的发展走向影响至巨。除深受人们关注的文字狱外,通过整理典籍、评选诗文等积极手段对于引导、规范清代文学创作具有更重要的导向意义。目前学界普遍认为,清代前中期的文化政策对文学发展具有极为重要的作用。然而,也正因这点已经成为群相接受的常识,一些历史细节反而为研究者忽视,尤其是清廷文化政策的具体实施方略,尚有待进一步讲明。即如清廷整理典籍、评选诗文等文化措施,人们的关注点多集中于《四库全书》的编纂,往往不暇他及。如由康熙、乾隆等亲自主持的诗文评选,其主要内容、特色、影响等,论者多语焉不详,实则这些读本对于普通士子的影响要远大过《四库全书》。本文拟从分析《古文渊鉴》、《钦定四书文》、《唐宋文醇》以及《皇清文颖》等具有代表性的康乾时期官方文章评选本入手,探究清廷前中期的官方文章思想的发展与转变。

一、《古文渊鉴》的集大成特色

康熙前期,毛奇龄就说:“朝廷崇儒右文,征天下稽古好学之士,与之扬扢,然且试其文而示以式,以为时之所准者端在乎是,宜乎诗与文之一归于正。”[1]卷一一“示以式”、“以为时之所准”云云,即指清王朝统治者采取设立文学规范的方式引导作家创作,为文章写作“钦定”准则。

康熙“钦定”的文章准则主要体现于《古文渊鉴》一书的选评上。《古文渊鉴》一共64卷,由康熙御选,内阁学士徐乾学等奉勅编注。四库馆臣概括其体例曰:“所录上起《春秋左传》,下迨于宋,用真德秀《文章正宗》例,而睿鉴精深,别裁至当,不同德秀之拘迂。名物训诂,各有笺释,用李善注《文选》例,而考证明确,详略得宜,不同善之烦碎。每篇各有评点,用楼昉《古文标注》例,而批导窾要,阐发精微,不同昉之简略。备载前人评语,用王霆震《古文集成》例,而蒐罗赅备,去取谨严,不同霆震之芜杂。诸臣附论,各列其名,用《五臣注文选》例,而夙承圣训,语见根源,不同五臣之疏陋。至于甲乙品题,亲挥奎藻,别百家之工拙,穷三准之精微,则自有总集以来,历代帝王,未闻斯著,无可援以为例者。”[2]1725言词中虽然不无谄媚,却也符合实情。《古文渊鉴》是一部集选、注、评于一体的总集,具有集大成的性质,是康熙朝最高统治集团文章指导思想最集中的体现。以下从编选与批评两方面来分析其评选标准。

《古文渊鉴》的选文侧重点及编次体例的“钦定”色彩主要体现在两方面:一是偏重选择帝王将相的诏令奏章等实用文章以及宋儒之作,具有鉴戒、教化的意味,如选入朱熹文多达三卷,是单个作家入选作品份量最重者,像“唐宋八大家”中的韩愈、苏轼、曾巩等人文章入选较多,亦不过两卷而已;二是通采各代文章,每一朝代文章作者必先帝王而后臣僚,颇似正史先“本纪”后“列传”的体例,即便只选了一卷的五代文,也仍以后唐庄宗、周世宗、南唐主李昇、李璟、吴越王钱镠之文分冠其首。从所选各朝文章份量来看,《古文渊鉴》虽以先秦及汉唐宋为主,分别选录9卷、11卷、12卷、23卷,而对于被公认为“八代之衰”的魏晋南北朝文,却也选择了8卷之多,具有广收博取的特点。《古文渊鉴》的编选,通览博采,不拘时代,乃基于康熙这样的认识:

自萧统《文选》而外,唐有姚铉之《文粹》,宋有吕祖谦之《文鉴》,皆限断年代,各为一编。夫典章法度,粲然一王之制,前不必相师,后不必相袭,此可限以年代者也;至于文章之事,则源流深长,今古错综,盛衰恒通于千载,损益非关于一朝,此不可限以年代者也。诸家之选虽足鸣一代之盛,岂所以穷文章之正变乎?[3]

康熙能够认识到文章的发展有自身的规律,不必与政治兴废混为一谈,这个看法是相当通达的。

从选文标准来看,康熙虽然在《序》中自言“择其辞义精纯、可以鼓吹六经者”,“即间有瑰丽之篇,要皆归于古雅”[3],然而,他实际上比较重视选文的艺术成就,并不完全以义理内容的“精纯”、“古雅”为归。如所选先秦文共九卷,其中《左传》四卷,《国语》两卷,《公》、《谷》合为一卷,《战国策》两卷。从份量上来看,《古文渊鉴》对于以阐发义理为主的《公》、《谷》并不推重,而对一向被看作“衰世之文”的《战国策》也不加贬抑,所选文章颇能代表先秦散文的水平。另外一点值得注意的是,《古文渊鉴》虽然题为“古文”,而对于古文与时文在形式上的主要判断依据的文章骈散,却并未作严格区分,这点与南宋楼昉的《崇古文诀》相似。《古文渊鉴》选陆贽文一卷,即全为骈文。后来,乾隆君臣曾经发明康熙不别骈散之义。乾隆在《御选唐宋文醇序》中说:“夫十家者,谓其非八代骈体云尔。骈句固属文体之病,然若唐之魏郑公、陆宣公,其文亦多骈句,而辞达理诣,足为世用,则骈又奚病?日月丽乎天,天之文也,百谷草木丽乎土,地之文也,化工之所为,有定形乎哉?化工形形而不形于形,而谓文可有定形乎哉?顾其言之所立者何如耳。”[4]乾隆作序的本意在于赞扬唐宋十大家古文,却忽然词锋一转,论述不别骈、散之义,不以散体推许十家,这些题外话实则是对乃祖《古文渊鉴》选入大量骈文这个做法的辩护。乾隆臣僚更从文体演变的角度进一步论述“古文”集而阑入骈文的合理性,说:“或疑姚铉删《文苑英华》为《唐文粹》,骈体皆所不收,而此集 (雍正老师蔡世远编选的《古文雅正》)有李谔《论文体书》、张说《宋公遗爱碑颂》诸篇,似乎稍滥。不知散体之变骈体,犹古诗之变律诗,但当论其词义之是非,不必论其格律之今古。杜甫一集,近体强半,论者不谓其格卑于古体也,独于文则古文、四六判若鸿沟,是亦不充其类矣。兼收俪偶,正世远深明文章正变之故,又何足为是集累乎。”[2]1732四库馆臣所举两篇骈文李谔《论文体书》、张说《宋公遗爱碑颂》,亦分别见于康熙编选的《古文渊鉴》的卷二十八、卷三十一,蔡世远只不过是遵循康熙钦定的标准,四库馆臣实际也是在替康熙辩白。清代骈文复兴,与这种号为钦定实则泛化的文章标准不无关系。

再从评的角度来看,《古文渊鉴》的批评也具有不拘一格的特点,或侧重于分析文章事理,或注重批评文学风格,或注重揭示文章之法。这三种不同侧重点的批评在文学批评史上都曾出现过,《古文渊鉴》则将这三者汇于一集。《古文渊鉴》的评语有三种,一是康熙御批,用黄笔,二是群臣的批语,用红色标出,三是前人的评语,用蓝。这三类批评也同样不拘一格,兼具上面所说的三方面内容。如徐乾学的批评就侧重第一方面内容,另外一些文臣往往注重后两者。集评部分也是兼收并蓄,既有吕祖谦、楼昉、茅坤等人侧重于文法的批评,也收有程颐、叶适等人的论理之语。而康熙本人的批评更是灵活,三者兼具。从这方面来看,《古文渊鉴》的批评也具有集大成的特点。

先来看康熙的“御批”。《古文渊鉴》卷一《左传·鲁齐长勺之战》,康熙眉批曰:“兵法贵知彼知己,此篇约略尽之。”这是就文章所叙事实而论;卷五《左传·定王使单襄公聘于宋》,康熙批曰:“废教弃制、篾官犯令,皆亡国之政也,而犯令尤甚。文中序次,自有轻重。”这是重在发明文章义理,而兼及文章谋篇布局之法;卷六《国语·桓公欲从事于诸侯》:“铺叙伯功,几同王道。但其亲睦诸侯,全是以谋以力,王、伯之所由分也。至文之简练典重,洵是《史》、《汉》纪传之祖。”从文章入而又从文章出,中间重在阐发义理,末尾评论文学风格并揭示文法典范意义。这种事理评析结合文章风格赏析与文章之法评点的形式,是康熙批评《古文渊鉴》最常用的方式。如卷十九班固《武帝纪赞》的批评,既曰“历叙武帝尊经好古制度礼文之事,彬彬可观矣。结处义正辞劲,可谓高文老笔”,又谓“论事措意,极其整暇,有舂容大雅之致”。又如卷二十九评论《孝经正义序》说:“说经家往往凿空骋异,使圣人之道不明于天下,此能深斥其流弊,而文亦简贵可传。”这些都是康熙融事理、文学、文章批评于一体的范例。

康熙也有不少批评纯粹着眼于文学风格以及行文之法。如卷六批评《国语·灵王为章华之台》说:“敷论舂容博大,如聆黄钟大吕,枵然《清庙》之音。”借助形象化的比喻来说明文章的风格特色,这是典型的文艺批评。又如卷三十五批评韩文《守戒》说:“体局峭严,字字精采。杜牧《守论》盖祖述此篇,而气之雄健则远不逮矣。”说韩文《张中丞传后序》:“叙致曲折如画,真得龙门神髓,非徒形似也。”两处所论,不仅对本文风格做出恰当的评价,并能道其源、流,这也属于文学赏析。再看康熙对文章之法的评点。卷十三有司马迁《秦楚之际月表序》,康熙批曰:“受命之亟是疑辞,一统之难是断语,两意相反,又互相发,方透出受命正意。文之有开阖者。”这是对文章谋篇布局之法的论述。因为注重文章立意及事理内容,康熙对文法的批评,更关注与立意、事理关系紧密的文章篇章之法,上引即为一例。另外像卷三十五批评韩文《争臣论》说“一解一难,开阖有法”,就与楼昉“此篇是箴规攻击体,是反难文字之格,当以《范司谏书》参看”的批评相似,只是楼昉批评已经较详,故而康熙只约略而言。康熙有的批评甚至能重视具体而微的字句之法,如卷十四谓匡衡《政治得失疏》“辞理醇正,字字警动”,可见他并不排斥文章炼字,认为“辞理醇正”与“警动”的字法之间有相得益彰的效用。有的时候,康熙还能注意关键字法的运用,如卷三十五批评韩文《师说》“提一‘道’字为主,识解最高,而用笔尤极其简古”。关键字法结合文章立意来分析文法之妙,正是吕祖谦批点《古文关键》的擅场,康熙也学得此法。

康熙手下文臣的批评大致仰从康熙鼻息,不过,对文章行文之法的批评要比康熙细致。如前引《定王使单襄公聘于宋》,康熙的批评侧重事理,从臣的批评则不尽然,如:“臣杜纳曰:‘有伏有应,有关键有结束,文之以法胜者。’”起承转合,实际是时文批评的主要方式。《古文渊鉴》的确也有指导时文写作的用意,最明显的例子是卷三十五对韩文《原道》的批评,就全引茅坤《唐宋八大家全集》中的评论:“鹿门茅坤曰:‘辟佛老是退之一生命脉,故此文是退之集中命根。其文源远流洪,最难鉴定。兼之其笔下变化诡谲,足以眩人,若一下打破,分明如时论中一冒一承、六腹一尾。’”

《古文渊鉴》既是清朝第一部钦定的文章标准指导用书,也是清代文章思想集大成特点的具体体现。《古文渊鉴》作为集成之作,主要体现在:(一)通代的编选体制。南宋楼昉的《崇古文诀》与真德秀的《文章正宗》以及明代唐顺之的《文编》都具有通代的特点,但不同的是,在经历秦汉派与唐宋派、公安派等长时间的流派纷争之后,这种兼收并蓄、转益多师的心胸气魄显得尤为重要;(二)打破骈、散形式的对立与古文及时文之间的界限。这点也不是《古文渊鉴》的新创,理论上,早有元人刘将孙提出古文与时文相通的主张,而在评选中,明人也已将这一想法付诸实践。由于八股文成为明代最有代表性的文体,八股文的评选更是推动了破除骈散古今界限的进程。《古文渊鉴》兼收骈散的意义是,以官方的形式承认了这一文章思想的合理合法地位;(三)集评的形式本身就具有集成的意味。无论是君臣的评论还是前人的观点,都具有不拘一格的特点,涉及文章各个方面,从而使得《古文渊鉴》具有兼收并蓄的特色。从以上三个方面,可以看出《古文渊鉴》具有集文章思想之大成的意义。

四库馆臣因《古文渊鉴》奉承康熙说:“盖圣人之心无不通,圣人之道无不备,非惟功隆德盛,上轶唐虞,即乙览之余,品题文艺,亦词苑之金桴,儒林之玉律也,虽帝尧之焕乎文章,何以加哉!”[2]1725谄谗之言,本不足论,但“词苑之金桴,儒林之玉律”一语,倒是准确地概括了《古文渊鉴》对于封建士子的巨大影响。此后众多古文选评本,无论是编选体制还是评点方式,大多以《古文渊鉴》为准绳。如乾隆时高塘卷帙繁多的《古今文钞》,选注集评全似《古文渊鉴》。康熙《古文渊鉴序》说“傍采诸子,录其要论,以为《外集》”,高塘则将《庄》、《骚》等文编为《归余钞》,以别于“《左》、《公》、《谷》、《国语》、《国策》以及《史记》、两《汉》、唐宋八家”等“古今之大观”[5],即完全本于康熙之意。好在康熙认为“文章之事,则源流深长,今古错综,盛衰恒通于千载,损益非关于一朝”,不像典章法度那样“粲然一王之制”、“前不必相师,后不必相袭”,文章标准可以也必然要前后相因相袭,因此《古文渊鉴》无论选、评,眼界都极为宏通,并未刻意别出手眼,既不专注于义理,也不推尊一家一派,评点方式也是既有文学的,也有文章的,还有时文的。所以,即使悬为文章之准绳,如康熙在《古文渊鉴序》中自言,作为“秉文之玉律,抽牍之金科”,实则对于读者而言,其引导意义仍然大于规范作用。康熙时期的散文创作也大多具有生气淋漓的特点,古文家并未因《古文渊鉴》的颁行而受到太多约束。

二、《钦定四书文》与“清真雅正”文章标准的确立

清朝的文化统治在乾隆时达到顶峰。乾隆时文化上最重要的举措是诏开四库馆,“钦定”《四库全书》,通过这一举措对文化典籍进行一次全面系统的清理,禁毁违碍、犯忌文字,从而达到钳制士人思想的目的。这对于文章思想的发展自然影响深远。除了编修《四库全书》外,乾隆还直接干预文章理论建设。与康熙一样,乾隆也通过钦定文章标准用书的方式来引导文学创作。乾隆甫一登极,即敕令方苞编选《钦定四书文》;乾隆三年,“御定”《唐宋文醇》五十八卷;乾隆十二年,自康熙以来就开始编选的《皇清文颖》告竣。但与《古文渊鉴》宏通的文章思想不同的是,乾隆时的这些评选本极为鲜明地体现出清廷“清真雅正”的主导思想,规范、准绳的性质大大加强。通过这一系列的评选之作,乾隆成功地为时文、古文的写作钦定了文章最权威的标准。

先看乾隆为规范时文写作而编成的《钦定四书文》。乾隆钦定文章标准,首先从作为士人进身之阶的时文开始。乾隆元年,内阁学士方苞奉勅选择明清时文编为《钦定四书文》,其中明文按年代分作化治文、正嘉文、隆万文与启祯文四集,清文另编为一集,集中每篇均有评陟。该书卷首载乾隆《谕旨》,次为方苞的奏折以及方苞所撰《凡例》八则。《钦定四书文》的编选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规范士子的时文写作。《钦定四书文》卷首所载《乾隆元年六月十六日总理事务王大臣奉上谕》申明此旨说:

时文之风尚屡变不一,苟非明示以准的,使海内学者于从违去取之介,晓然知所别择,而不惑于岐趋,则大比之期,主司何所操以为绳尺,士子何所守以为矩矱?……今朕欲裒集有明及本朝诸大家制义,精选数百篇,汇为一集,颁布天下。学士方苞于四书文义法夙尝究心,著司选文之事务,将入选之文发挥题义清切之处,逐一批抉,俾学者了然心目间,用为模楷。

八股文这种文体与古文相比,虽然要求代圣人立言,具有消解作者个性的特点,但它的写作总还不能完全与社会风气及不同作者审美风尚的变化完全脱离关系。乾隆认为,若无统一标准,则不仅士子无以守为“矩矱”,即主考官亦无衡量高下短长之“绳尺”。所以他要钦定并颁行一部时文文法规范用书,即《乾隆元年六月十六日总理事务王大臣奉上谕》所说的“后学之津梁、制科之标准”。那么,这种“绳尺”、“标准”的要义是什么呢?乾隆四十四年,四库馆臣论述《钦定四书文》的编选宗旨说:

我国家景运聿新,乃反而归于正轨。列圣相承,又皆谆谆以士习文风勤颁诰诫。我皇上复申明清真雅正之训。是编所录,一一仰禀圣裁,大抵皆词达理醇,可以传世行远。承学之士,于前明诸集,可以考风格之得失。于国朝之文,可以定趋向之指归。圣人之教思无穷,于是乎在。非徒示以弋取科名之具也。故时文选本,汗牛充栋,今悉斥不录。惟恭录是编,以为士林之标准。[2]1729就是说,《钦定四书文》“词达理醇”的选文标准就是今后“士林之标准”。《钦定四库全书》屏弃《钦定四书文》以外的所有时文选本,只将此书悬为唯一的“士林之标准”,正因其“钦定”的性质,集中体现了乾隆“清真雅正”的文章指导思想。对于有意于科场的士子而言,此书当然具有万汇朝宗般“定趋向之指归”的巨大引导作用。

追根溯源,作为官方指导思想,“清真雅正”的文章标准在雍正时已经提出。按《清史稿》记载,雍正已将“清真雅正”悬为科考录取标准:“世宗屡以清真雅正告诫试官。”[6]3153后来乾隆一再重申此旨。乾隆三年谕旨“覆准雍正十年世宗宪皇帝谕,考官所拔之文,务期清真雅正,理法兼备”;乾隆十年谕“我皇考有清真雅正之训,朕题贡院诗云‘言孔孟言大是难’,乃古今之通论,非一人之臆说也”[7]卷六九;乾隆十七年,“高宗谕奖‘ (韩)菼雅学绩文,湛深经术。所撰制义,清真雅正,开风气之先,为艺林楷则’”[6]9956……诚如上引四库馆臣所说,“我皇上复申明清真雅正之训”。对于何为“清真雅正”,方苞在《钦定四书文凡例》中讲得很明白:

唐臣韩愈有言:“文无难易,惟其是耳。”李翱又云:“创意造言,各不相师。”而其归则一,即愈所谓“是”也。文之清真者,惟其理之“是”而已,即翱所谓“创意”也。文之古雅者,惟其辞之“是”而已,即翱所谓“造言”也;而依于理以达乎其词者,则存乎气。气也者,各称其资材,而视所学之浅深以为充歉者也。欲理之明,必溯源六经,而切究乎宋、元诸儒之说;欲辞之当,必贴合题义而取材于三代、两汉之书;欲气之昌,必以义理洒濯其心,而沉潜反复于周、秦、盛汉、唐、宋大家之古文。兼是三者,然后能清真古雅而言皆有物。故凡用意险仄纤巧,而于大义无所开通,敷辞割裂卤莽,而与本文不相切,比及驱驾气势而无真气者,虽旧号名篇,概置不录。[8]581概括方苞这段话的意思,“清真雅正”包括属于思想内容的“理”与艺术表现形式的“辞”两方面内容。就“理”而言,《钦定四书文》的选录标准是明理,要求文章“清真”,以宋儒理学为指导思想,排斥“用意险仄纤巧”;就“辞”而论,要求选文“古雅”,拒绝“敷辞割裂卤莽”之作。“理”与“辞”二者集中表现为“气”,与表现于文章中的“理”与“辞”稍有不同的是,“气”更偏重于指作者主体在义理与辞章两方面的修养。只有当义理、辞章熔融、内化而为作者的人格修养、创作个性以后,文章才能气昌,“真气”流贯,从而具有“清真雅正”的风貌。换言之,“清真雅正”实则是对作者从为人到为文的整体要求。

方苞是从晚明艾南英到清初戴名世等人一直竭力鼓吹的“以古文为时文”[8]580理念的推广者。上引方苞所论,貌似以古文家文章理论为出发点,然而,事实上却对韩愈的古文理论进行了改造。无论是韩愈“惟其是”还是李翱“创意造言各不相师”的主张,其原本旨趣都在反对摹拟剽袭,倡导文章创新。“创意”贵独抒己见,要求作者有自家心得,方苞将之等同于“清真”即明理,并说达到“清真”的途径是“溯源六经,而切究乎宋、元诸儒之说”,要求作家必先用理学洗脑沃心,这与李翱“创意”之说相差何其之远!李翱所谓“造言”,更与韩愈“惟陈言之务去”的创新精神相契合,方苞却能通过“是”、“当”而将“造言”与“古雅”联系起来,认为其要义在于“取材于三代、两汉之书”,这与“造言”的本旨未免南辕北辙。至于他鼓吹的“真气”,并非指作者的个性气质,而是指“以义理洒濯其心”的理气与“沉潜反复于周、秦、盛汉、唐、宋大家之古文”而来的文气。“气”是韩愈古文理论中最重要的概念,方苞论文气的修养与韩愈论养气有相似之处,然而,韩愈的“气盛言宜”最终指向乃在于作家个性气质,因为气盛,所以不平则鸣,因此,韩愈决不排斥文章“驱驾气势”,方苞则特意区别“驱驾气势”与“真气”。方苞对“真气”的提倡,目的固然是强调士子重视学养基础,然而,客观上也泯灭了作者的个性。总而言之,《钦定四书文》对“理”、“辞”、“气”三方面的要求与规定,根本违背了唐宋古文家古文理论提倡的创造精神与个性原则,代之而起的是符合官方选材标准的“清真雅正”的文章标准。

“清真雅正”文章标准的根本旨趣在于取消作家个性及文章的创造性,这点方苞于《凡例》中有明确论述:“昔宋臣曾巩尝称:《诗》、《书》之文,作者非一,相去千余年,而其所发明,更相表里,如一人之说,惟其理之一也。况制科之文,诂四子之书者乎?故凡所录取,皆以发明义理,清真古雅,言必有物为宗。庶可以宣圣主之教思,正学者之趋向。”[8]580-581所引曾巩的观点见于曾氏的《王子直文集序》。曾巩说:“言理者虽异人殊世,未尝不同其指。何则?理当,故无二也。是以《诗》、《书》之文,自唐虞以来,至秦鲁之际,其相去千余载,其作者非一人,至于其间,尝更衰乱,然学者尚蒙余泽,虽其文数万,而其所发明,更相表里,如一人之说,不知时世之远、作者之众也。”曾巩此论的前提是“至治之极,教化既成,道德同而风俗一”[9],也就是说,只有在天下大同的王道乐土中才会理当无二。在清人眼中,他们的统治时期当然是盛世,教化已成,文章自然不能各自为家,而必然“清真雅正”如出一手。后来史家概述清前期到中期时文发展变化情况说:“开国之初,若熊伯龙、刘子壮、张玉书,为文雄浑博大,起衰式靡。康熙后益轨于正,李光地、韩菼为之宗。桐城方苞以古文为时文,允称极则。雍、乾间,作者辈出,律益精而法益备。”[6]3153时文从清初的“雄浑博大”到后来的“律益精而法益备”,《钦定四书文》所确立的“清真雅正”文法标准在其发展过程中具有关键性的作用。

三、《唐宋文醇》的“序而达”与《皇清文颖》的“特崇雅正”

乾隆不满于只在时文领域设置文章标准。时文虽是每个应试士子的必做功课,却非终身事业,与传统价值观念中的立言不朽无关。所以,为时文钦定标准,影响虽然广泛,若求对读书人有更深远的影响,则必须更进一步,深入历来被视为立言不朽的文章领域,“钦定”一部文章写作标准用书。康熙《御选古文渊鉴》已经这么做了,然而,康熙的做法带有集大成的性质,其标准因宽泛通达而显得不够明确;乾隆不仅继承了“御选”这一做法,又进一步缩小了师法对象的范围,专门提倡唐宋古文,其代表成果就是《御选唐宋文醇》。

从南宋以后,唐宋古文大家在散文史上的地位基本确立,对其作品的评选也渐渐汇成一个庞大的书系,有益于科场是唐宋古文流布广泛的重要原因。唐宋大家古文从南宋起即与科举文章结缘,像现存评点第一书吕祖谦的《古文关键》,其评选目的就是为了给士子提供科考教科书。所以,乾隆五十三年,高塘作《古今文钞·唐宋八家钞》卷首序中说:“八家专本行世,盖自归安茅鹿门始也。国朝宜兴储同人、长洲沈确士踵而继之。盖以八家者冠冕两朝,笼罩百子,洵古文之极则,制义之渊源也。”把八家文看作是古文与时文共同楷模,是符合文章史发展实际的。但是,这种将唐宋八大家古文混同于时文的做法也招致很多人的不满。早在明代,王守仁对于以时文的方式评选八家文就很不以为然,认为古文之妙不止于时文评点所重的篇章字句之法。康熙时编选《唐宋十大家全集录》的储欣也在该书“总序”中批评八大家书系中影响最大的茅坤所编《唐宋八大家文钞》,说是“大抵为经义计耳。其标间架、喜排叠,若曰此可悟经义之章法也;其贬深晦、抑生造,若曰此可杜经义之语累也;其美跌宕、尚姿态,若曰此可助经义之声色也。经义以阐圣贤之微言,诸大家之文以佐学者之经义。所以之书一出,天下向风,历二百余年,至于梨枣腐败,而学者犹购读不已”,并表达了改变学习唐宋古文方式的意愿,说:“天下有攻时文志在决科之人,亦有成学治古文之人……今日圣天子在上,钦明文思,日月光华,自非成学治古文之士,虽取高第、官近臣,将何以备顾问、承明试,称上崇儒重道、化成天下意哉!彼一时也此一时也,其不可同类而并语之亦明矣。予欲破学者抱匮守残之见,适当旧刻图新于八先生文,所录加倍焉。”[10]乾隆的《御选唐宋文醇》正是在储欣《唐宋十大家全集录》的基础上完成的。乾隆叙述《御选唐宋文醇》缘起曰:

明茅坤举唐、宋两朝中昌黎、柳州、庐陵、三苏、曾、王八大家,荟萃其文各若干首行世,迄今操觚者脍炙之。本朝储欣谓茅坤之选便于举业,而弊即在是。乃复增损之,附以李习之、孙可之,为十大家。欲俾读者兴起于古,毋只为发策决科之用。意良美矣,顾其识之未衷而见之未当,则所去取与茅坤亦未始径庭。朕读其书,嘉其意而亦未尝不惩其失也。[4]

乾隆认为,储欣的意图虽好,然而受其“因也,非创也”、“规模大段一奉《文钞》”[10]的编纂思路影响,也因长期以来以时文之法评点古文影响至深,积重难返,《唐宋大家全集录》仍然有心手不一之弊,“去取与茅坤亦未始径庭”。有鉴于此,乾隆“勅几之暇,偶取储欣所选十家之文,录其言之尤雅者若干首,合而编之,以便观览”,以《唐宋大家全集录》为蓝本编成《唐宋文醇》58卷。

乾隆自述其“御选”标准为“序而达,达而有物”。对此他解说道:

周公曰:言有序。孔子曰:辞达而已矣。无序,固不可以达,欲达其辞而失其序,则其为言奚能云粼波折,而与天地之文相似也?然使义则戋戋,而言有枝叶,妃青嫓白,雕琢曼辞,则所谓八代之衰已,其咎同归于无序而不达。抑又有进焉,文所以足言而言固以足志,其志已荒,文将奚附?是以孔子又曰:言有物。夫序而达,达而有物,斯固天下之至文也已。[4]

“言有序”本与“辞达”意义相近,都是对文章修辞、文法的要求,乾隆却作了引申发挥,将“序”、“达”与“义”联系到一起,认为文章瘠义肥辞“其咎同归于无序而不达”,这实际与对时文强调“清真雅正”一样,都要求在文、理两方面合乎规范。对于乾隆编选《唐宋文醇》所标举的“序而达,达而有物”之义,四库馆臣作了如下发明说:

八家之所论著,其不为程试计可知也。茅坤所录,大抵以八比法说之。储欣虽以便于举业讥坤,而核其所论,亦相去不能分寸。夫能为八比者,其源必出于古文,自明以来,历历可数。坤与欣即古文以讲八比,未始非探本之论。然论八比而沿溯古文,为八比之正脉;论古文而专为八比设,则非古文之正脉。此如场屋策论以能根柢经史者为上,操文柄者亦必以能根柢经史与否定其甲乙。至于讲经评史,而专备策论之用,则其经不足为经学,其史不足为史学。茅坤、储欣之评八家,适类于是。得我皇上表章古学,示所折衷,乙览之余,亲为甄择。其上者足以明理载道,经世致用。其次者亦有关法戒,不为空言。其上者矩矱六籍。其次者波澜意度,亦出入于周、秦、两汉诸家。至于品题考辨,疏通证明,无不抉摘精微,研穷窔奥。盖唐宋之文以十家标其宗,十家之文经睿裁而括其要矣。茅坤等管蠡之见,乌足仰测圣人之衡鉴哉。[2]1727-1728

以时文之法来学习唐宋古文,则重在对起承转合之法的揣摩领悟;若把古文当作“古学”,则首重“明理载道”、“经世致用”等思想内容。至于“波澜意度”等艺术表现方面,就看其能否吸纳先秦两汉文章的优长,而不以是否能为时文写作提供戒鉴作为标准。

正因编选目的的不同,《御选唐宋文醇》的评点与《钦定四书文》有很大差异。《钦定四书文》照顾读者特定需要,最重揭示文章行文布置之法。而《御选唐宋文醇》则偏重文义的批评,集评中以宋儒言论居多,尤以朱熹为最。《唐宋文醇》对文章义理分析的重视,有时已经到了偏执的程度。如李光地评韩文《进学解》曰:“此体文此篇与扬子《解嘲》千载称绝矣。《解嘲》中云:‘炎炎者灭,隆隆者绝,观雷观火,为盈为实。天收其声,地藏其热,高明之家,鬼瞰其室。’此段是全释《丰》卦义。炎炎者,火也。隆隆者,雷也。当其隆隆炎炎,以为盈且实矣,然《丰》卦雷居上则是‘天收其声’,火居下则是‘地藏其热’,此其盛不可久而灭且绝之征也。《丰》之义如此,故卦爻俱发日中之戒,至穷极则曰丰其屋,蔀其家,窥其户,阒其无人。即扬子所谓‘高明之家,鬼瞰其室’也。扬子是变易辞象以成文,然自辅嗣以来,未有知之者。故此卦之义,至今不白也。此篇‘谨严’、‘浮夸’、‘奇’、‘法’、‘正’、‘葩’等字,并极群经要妙,故未有不精于经术而能行文者。”[4]卷一李光地悟到“未有不精于经术而能行文者”之理,其实,按他对《进学解》的这种脱离本文的纯粹义理批评,不精于经术又岂能论文!当然,这是极端的例子,《唐宋文醇》的大部分批评还是能针对文章主题及事理而发。

对于行文之法,《御选唐宋文醇凡例》说:“文之短长抑扬高下及起伏照应,本无定法,所谓天机至则律吕自调耳。古今人评此者并不录,恐印定后人眼目也。”对用时文文法评点古文的方式有所不满。因此,《唐宋文醇》的有些批评意见能着眼于文章的艺术性,如乾隆批韩愈《送高闲上人序》说:“昌黎此文可谓与旭之书同一化工矣,其何以能然哉?当其下笔时,岂非在此不见有自,在彼不见有文,不期然而然,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皆宜乎?于斯时也,岂不‘一死生,解外胶’哉?孟子言之矣,‘其至尔力也,其中非尔力也’。艺固然矣,道何独不然邪?”[4]卷五又如卷十选《毛颖传》,评论即采录柳宗元《读韩愈所著毛颖传后题》全文。

《御选唐宋文醇》的编选,对于清代文章思想发展的重要影响是,它以官方的形式再次确认了文理兼备的唐宋古文的文章正宗地位,在明代复古与性灵两种文学思潮激荡文坛之后,起到了“拨乱反正”的作用。不过,乾隆三年编定印行的《御选唐宋文醇》所提出的“序而达”标准仍然为文章写作留有一定的回旋余地,到了编定《皇清文颖》时,乾隆的文章标准更趋严苛。

乾隆十二年,乾隆亲撰《皇清文颖序》,论述该书编选宗旨及选文标准说:

昔之论文以代为次者,于汉则有《西汉文类》,唐则有《文苑英华》、《唐文粹》,宋则有《文海》、《文鉴》,元则有《文类》,明则有《文衡》,皆博综一代著作之林,无体不备。今是编惟取经进之作、朝廷馆阁之篇,与诸书小异。然以观斯文风尚,当有取焉。在《易·涣》之象曰“风行水上”,善立言者,以为天地自然之文。而《序卦》“受之以《节》”,言文之不可过也;继之以《中孚》,言有实也。节而不流,征之以信,有典有则,可久之道,其在斯乎!朕孜孜典学,求所以善持之者,因以为摛文者鹄,俾共勉云。

这种当代文章总集的编选比之编选前人作品,对现实的创作影响更大,以此为文章之鹄的,其导向作用也更为明显。“序而达”尚有一定的开放性,“节而不流”、“有典有则”则明显排斥作者的自由挥洒,与对时文“清真雅正”的文法要求接近。把这个意思表述得更清晰的是乾隆朝臣,张廷玉等在《奉勅编辑皇清文颖告竣进表》中说:

我皇上善继善述,大文远迈乎夏商。不有编摩,曷称扬扢。爰发九重之明诏,令辑一代之鸿文。馆开刘井柯亭,编始石渠金匮。禹鼎汤盘之制,皆达化而穷神;周情孔思之章,总旋规而折矩。……缕析条分,博观约取。仿刘舍人评古,先辨体裁;效钟记室品诗,特崇雅正。[11]卷首

“特崇雅正”的文章思想集中体现在选文标准上。《皇清文颖》以“列圣宸章、皇上御制二十四卷”为冠,次为宗室诸王及群臣之作一百卷,“至山林韦布,未望清光,击壤歌衢,采风难遍。与夫方外属国,偈颂乐歌,间或仰达宸聪,究乃无关风雅,概无取焉”;又“馆阁之体,原以宣扬德意,黼藻文明。必风雅无乖,方可津梁后学。臣等编缉之初,面奉世宗宪皇帝谕旨,选录务在谨严,即御制亦不必多载,仰见圣衷详慎,昭示来兹之至意。今所选若干篇,皆取音律和平、词义正大者,其波澜虽富,而音调未谐,绘藻虽华,而体裁未合,概不滥入”[11]卷首。轻视“波澜”、“绘藻”而标举“风雅无乖”,此“风雅”已非文学意义上的风雅。“特崇雅正”主张,实际是要以是否符合专制王权统治思想为衡量文学创作水平高低的准绳。《皇清文颖》诗文兼收,而一以“雅正”为准,与对时文文法的要求同一标准。这样,通过对时文、古文以及当代诗文的御选、钦定,乾隆在他统治的前期,即已完成了对文章标准的统一。

鲁迅曾经对康乾时期的文化措施作过一番精到的论述,他说:“清的康熙,雍正和乾隆三个,尤其是后两个皇帝,对于‘文艺政策’或说得较大一点的‘文化统治’,却真尽了很大的努力的。文字狱不过是消极的一方面,积极的一面,则如钦定四库全书,于汉人的著作,无不加以取舍,所取的书,凡有涉及金元之处者,又大抵加以修改,作为定本。此外,对于‘七经’,‘二十四史’,《通鉴》,文士的诗文,和尚的语录,也都不肯放过,不是鉴定,便是评选。文苑中实在没有不被蹂躏的处所了。而且他们是深通汉文的异族的君主,以胜者的看法,来批评被征服的汉族的文化和人情,也鄙夷,但也恐惧,有苛论,但也有确评,文字狱只是由此而来的辣手的一种。那成果,由满洲这方面言,是的确不能说它没有效的。”[12]鲁迅所论全面而深刻。就消极的文字狱而言,康熙年间一共发起11起,雍正享国虽短,然而在其统治期间文字狱已增至25起,乾隆一朝更激增至135起。严密的文网对于钳制人们的思想起到了巨大的作用。就积极一面中的文章评选而言,清朝前中期“文化统治”最卓有成效的措施无疑是为文章设置“钦定”的准则。从上文论述也清晰可见,清廷钦定的文章准则也与消极的文字狱一样,呈现出日趋严密的发展态势。从康熙到乾隆这一百多年间,由最高统治者主持的各种“御选”、“钦定”的文章理论建设,产生了一个从集大成而无所准的到专尚“清真雅正”的巨大变化,康熙提出的“辞义精纯”、“归于古雅”的文章理念,到了乾隆时期终于成为现实。这个变化的意义,一方面是文章发展由博大而精纯,文章义理精益求精,文法日趋严密;另一方面,清代文章也由开放而趋于保守,文章内容由关注理道经济等现实内容转向阐发义理,师法对象也由转益多师而退守唐宋古文家之法。文坛上讲究“义法”、提倡“雅洁”的桐城派崛起,形成“天下文章,其出于桐城”[13]的鼎盛局面,与最高统治者钦定文章标准的行为密切相关。

[1]毛奇龄.苍崖诗序 [M]//西河合集.康熙二十五年刻本.

[2]永瑢.四库全书总目 [M].北京:中华书局,1965.

[3]徐乾学.古文渊鉴 [M].康熙二十五年刻五色套印本.

[4]乾隆.唐宋文醇 [M].光绪三年浙江书局重刻本.

[5]高塘.归余钞序 [M]//古今文钞.乾隆五十三年刻本.

[6]赵尔巽.清史稿 [M].北京:中华书局,1977.

[7]钦定大清会典则例 [M]//文渊阁四库全书.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8]方苞.方苞集 [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9]曾巩.曾巩集 [M].北京:中华书局,1984:197.

[10]储欣.唐宋大家全集录 [M].康熙四十四年原刻本.

[11]张廷玉.皇清文颖 [M]//文渊阁四库全书.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12]鲁迅.且介亭杂文 [M]//鲁迅全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57.

[13]姚鼐.惜抱轩诗文集 [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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