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古堂诗话》非吴幵、毛幵所撰补考

2010-04-13 02:53陈应鸾
关键词:郭先生诗话著录

陈应鸾

(四川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4)

《优古堂诗话》无宋、元本传世;宋、元、明三代目录类书、史书亦无著录。今存版本有两个系统:一是明仁宗洪熙元年 (1425)三月六日林子中手录本,藏国家图书馆。后来的读画斋丛书本、历代诗话续编本等皆由此本而来。二是四库全书本。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九五,知其底本乃两江总督采进本,郭绍虞《宋诗话考》谓其“系出《浙江采集遗书总录》”,“此写本是经明嘉靖间汝南袁表校阅者”。两个系统的版本,皆题其撰者为宋代吴幵。而清代著录此书,于其撰者则出现了差异。倪灿《宋史艺文志补》卷一九八、嵇璜等《钦定续文献通考》卷一九八和《钦定续通志》卷一六三著录为吴幵撰,而瞿镛《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卷二四著录为宋代毛幵撰。

郭绍虞先生《宋诗话考》中云:“考《四库总目提要》虽定此书为吴幵撰,但又谓‘惟卷末载杨万里一条,时代远不相及,疑传写有讹,或后人有所窜乱欤?’则就时代言,当以毛幵所著为是。疑当时传抄者以罕知毛幵生平,遂以归之吴幵。”郭先生认为,《优古堂诗话》非吴幵所撰,甚是。因该诗话中有《诚斋论山谷诗》一条,文字全抄杨万里《诚斋诗话》。杨氏此诗话中曾称及赵眘死后的庙号“孝宗”,而赵眘死于南宋绍熙五年 (1194)。郭先生据此定《诚斋诗话》成书于“杨氏晚年”,“当在光宗、宁宗之间”,即1194—1195年间。吴幵时代与此时远不相及,若他作诗话,绝对不可能引及《诚斋诗话》。此说之是,今尚可补充吴幵之生年以证成。吴幵之生年可考,[道光]《来安县志》卷一三载有吴幵《宋桂州永福县丞赵君墓志铭》,其中云:“同郡赵晦叔长予十岁,……晦叔以疾不起,时政和五年正月二十五日也。……享年五十八。”政和五年为公元1115年。据此推算,赵晦叔(名察)当生于公元1057年,即仁宗嘉祐二年。吴幵比赵晦叔小十岁,则其生年当在公元1067年,即英宗治平四年。吴幵之卒年虽无材料可考,但《诚斋诗话》成书之时,已上距吴幵生年将近130年。谅此时吴幵早已作古,怎能引杨万里之诗话呢?

《四库总目提要》之说毫无根据,纯属臆断。除四库全书本外,明林子中抄本亦有此条,可证此条为《优古堂诗话》所原有。此诗话非吴幵所撰,还可补充如下两点理由:第一,宋代人的书中提及了吴幵的文集,著录了他的随笔,然无一人提及他曾撰有诗话。如庄绰《鸡肋编》卷下:“吴幵正仲著《漫堂集》,载唐顾况老失子,作诗。”又载吴幵作《观墨》诗,庄绰曾和之。然庄氏仅录己诗,未录吴幵原诗。庄绰与吴幵有过交往,对幵当知之甚悉,然无一字提及吴幵有诗话之事。且吴幵所载顾况失子、作诗之事,今《优古堂诗话》中却无。足证此诗话并非吴幵所撰。又尤袤《遂初堂书目·小说类》著录有《漫堂随笔》,然未标作者之名。《说郛》(商务印书馆本)卷六四存《漫堂随笔》一卷,题作者为“宋吴幵,字正仲,全椒人。”清代徐秉义《培林堂书目》:“宋吴幵《漫堂随笔》一卷。”故尤袤所著录者当即吴幵之书。今未见宋代他人尚有《漫堂随笔》一书。《说郛》中此随笔仅有“幼江王”、“前身妒杀”、“王安石入地狱”三条,皆谈因果报应,不及诗文,与诗话毫无关系,其所有条目皆不见于《优古堂诗话》之中。又吴幵之文集、随笔皆冠以“漫堂”,当因其堂名漫堂。如吴幵作有诗话,按惯例亦应以“漫堂”为名,今却以“优古堂”为名,显然有悖常规。吴幵是否另有堂名优古堂,已无材料可考。台湾《中文大辞典》、日本诸桥辙次《大汉和辞典》均谓“优古堂,宋吴幵之室名。”然而,仅由《优古堂诗话》而定,完全不足为据。第二,宋代如《苕溪渔隐丛话》、《竹庄诗话》、《诗人玉屑》、《诗林广记》多引宋代他人诗话,然无一处引及《优古堂诗话》。奇怪的是,《优古堂诗话》反而引及《苕溪渔隐丛话》。如其中《咏荷花》条云:“胡仔《苕溪诗话》以词句欲全篇皆好,极为难得。如贺方回‘淡黄杨柳带栖鸦’、秦处厚‘藕叶清香胜花气’二句,写景咏物,可为造微入妙。然予见刘忠肃莘老已言之矣,《湖上口号》云:‘绿荷深不见湖光,万柄清风动晚凉。莫恨红葩犹未烂,叶香元自胜花香。’”此条原见于《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五九。今人周本淳先生考定《苕溪渔隐丛话》前集成书于宋孝宗初年。即使以宋孝宗初登极的隆兴元年 (1163)来计算,也上距吴幵生年已97年。是时,吴幵盖已作古,即令在世,当已无能读书和著述。又此条文句与胡仔原文差异颇大,然与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八《续添》第六条却完全相同,连标题《咏荷花》也一字不差 (《苕溪渔隐丛话》原无此标题)。由此完全可以断定,此条乃胡仔丛话前集成书之后,吴曾引述入其《能改斋漫录》后,《优古堂诗话》又照抄吴曾而已。其非吴幵所作,完全可以肯定。

瞿镛著录《优古堂诗话》,称为“旧抄本,题毛幵平仲。……卷首有槜李曹氏藏书印、曹溶二朱记”。此本今已不存,其条目、文字是否与今存两个系统的版本一致,已无从查考。考曹溶为明崇祯进士,曾官御史,后入清,亦累任官。故瞿氏所著录之本,盖亦明代抄本。今从有关材料可证此诗话亦非毛幵所撰。第一,《宋史·艺文七》著录“毛幵《樵隐集》十五卷。”然不著录他有诗话。《樵隐集》今已不存,今存有《樵隐词》一卷,有汲古阁《宋名家词》、《四库全书》等多种版本。第二,《优古堂诗话》共156条 (今存两个系统版本皆然,《四库总目提要》却误作154条),完全是抄袭他人之书而成。其中首条和末条见于曾慥的《高斋诗话》;第二条《二十八字媒》见于《王直方诗话》;第四条《绝句》、第五条《山谷取唐人诗》见于《复斋漫录》(《苕溪渔隐丛话》引);第一百五十五条《诚斋论山谷诗》见于杨万里《诚斋诗话》;其余150条,全见于吴曾《能改斋漫录》,见于其卷三的有14条,见于其卷八的有136条。其标题及字句几乎完全与《能改斋漫录》一样,只有极个别之处文字稍有增损,而且绝大多数条目排列的先后顺序也和《能改斋漫录》一样。这150条中有32条的内容又见于《复斋漫录》,然经过比较,可见其文句与《复斋漫录》有异,而与《能改斋漫录》最为接近。可以说《优古堂诗话》乃主要抄袭吴曾之书而成。宋代诗话虽确实有杂录他人之说,辗转抄袭之风气,但像《优古堂诗话》这样不加变化、完全照抄者却又极其少见。从其完全抄袭别人诗话这一点来看,即可证此诗话决非毛幵所为。毛幵《樵隐词》(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之首有永嘉王木叔的《题樵隐词》,其中云:“平仲为人傲世自高,与时多忤。”如此个性之人,绝对不会追随时风乃至完全抄袭他人之书而为诗话。且其《樵隐词》中亦未见完全袭用前人现成句子之例。第三,毛幵也绝对不可能袭及《诚斋诗话》中的条目。王木叔《题樵隐词》云:“平仲……独与锡山尤遂初厚善,临终以书别之,嘱以志墓。遂初既为墓志铭,又序其集。”王木叔此题词后自署作时为“乾道柔兆阉茂阳月”,“柔兆”代指天干“丙”,“阉茂”代指地支“戌”,“阳月”指十月,即宋孝宗乾道二年 (1166)十月。据其文意,毛幵早在此前已经去世。由于尤袤所撰毛幵墓志铭及毛幵集序,均久佚不存,故无法具体确定毛幵的卒年月。但即以王木叔作此题词的时间计算,下距《诚斋诗话》成书时已将近30年。

总之,《优古堂诗话》既非吴幵撰,亦非毛幵撰。郭绍虞先生所谓“就时代言,当以毛幵所著为是”,并不准确。不过,郭先生并未完全坚持这一意见。故《宋诗话考》中又云:“否则当由书贾牟利,在《能改斋漫录》成书之后,抄录此卷,托于吴幵以欺人者。……是则此书不特非吴幵所撰,抑亦非毛幵所著矣。”郭先生对此虽无考证阐释,并谓“盖难考定已”,然经过余之补考,可知郭先生此论断堪称卓见。窃以为,此诗话在宋、元毫无踪迹可寻,明建国后50多年才有书出现,盖为元、明书贾托宋人之名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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