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 格 侠
(天水师范学院文史学院,甘肃天水741000)
唐太宗作为中国历史上最杰出的皇帝之一,其开创的“贞观之治”为历代文人墨客所称颂,唐太宗也因此成了大家公认的开明皇帝之一。唐太宗擅长治国,但其诸子多有不善,尤其是其长子李承乾在被立为太子17年之后,却走上了谋反之路,其中原因是否真如《旧唐书》所说“承乾之愚,圣父不能移也”?[1]63将承乾谋反的原因完全归咎于承乾的愚顽不化、咎由自取,或者如霍华德·韦克斯勒所言,是因为承乾“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中国的朝廷官员来说,承乾的行为显得在某些方面不正常和有失体统;他可能是精神失常。”[2]235果真如此吗?我看未必。我认为,承乾之所以被迫走上谋反之路,是因其在贞观年间的党争失败所致。而唐太宗对魏王李泰的纵容正好是导致这种党争发生的主要原因,而晋王李治的最终上台也是这次党争的结果,李治并非没有参与党争,他只不过是党争的胜利者而已。总括承乾一生的变化,由太子变为庶人,一方面可能是因为唐太宗对太子承乾的教育失误所致,[3]84-88但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承乾在贞观初年的党争失败。承乾在当时之所以要参与党争,是因为以下原因所致。
承乾本人并非如《旧唐书》所述是愚笨之人,相反,在承乾即太子位之初深得太宗喜爱。他“时年八岁,性聪敏,太宗甚爱之。”[1]2647太宗也认为:中山王承乾,地居嫡长,丰姿峻嶷,仁孝纯深,业履昭茂,早闻睿哲,幼观《诗》、《礼》,允兹守器,养德春宫。朕钦承景业,嗣膺宝位,宪则前王,思隆正绪,宜依众请,以答佥望。可立承乾为皇太子。”[4]53可见承乾并非愚笨之人,唐太宗选择他做皇太子是因为他“秉性聪敏”、“地居嫡长”、“丰姿峻嶷”、“仁孝纯深”、“早闻睿哲”,如果说这些是承乾被拥立为太子的必要条件的话,唐太宗对承乾的疼爱有加却是此时承乾被立的主要条件。太宗此时对承乾的喜爱,在史料中有多方表现。
首先,为承乾选拔名师实施教育。贞观四年七月,选拔德高望重的“前太子少保李刚为太子少师,以兼御史大夫萧瑀为太子少傅”,[5]6080并对李纲尊崇有加,“贞观三年,太子少师李纲有脚疾,不堪践履。太宗赐步舆,令三卫举入东宫,诏太子引上殿,亲拜之,大见崇重”。[6]131此时的太子与少师李纲之间,师徒相互吸引,“刚为太子陈君臣父子之道,问寝视膳之方,理顺辞直”,[6]131太子是“听者忘倦”。[6]131而太子对李纲也是“未尝不耸然礼敬”,[6]131可谓师徒之间相得益彰。
其次,在政治上有意识培养承乾的行政能力。贞观四年五月承乾十二岁时,唐太宗特别下诏:“自今讼者,有经尚书省判不服,听于东宫上启,委太子裁决。若仍不服,然后闻奏。”[5]6078即开始让承乾“听讼”,接受对尚书省判决不服的上诉者的申诉,并做出判决;如果上诉者对判决还不服,再上奏皇帝裁决。显然这是唐太宗在培养太子承乾的行政能力,并为他派出了得力的老师进行辅导,“太子每视事,上令纲与房玄龄侍坐”,[5]6081以对太子进行行政能力辅导。此时太子年幼,刚开始学习行政,还没有自己的政治主张,因此唐太宗对此时的太子承乾执政是非常满意的。直到贞观九年,唐高祖李渊去世时,唐太宗李世民对太子承乾的评价仍然是肯定的,他在这一年下达的《命皇太子权知军国事诏》中说:“太子承乾,文过志学,秉性聪敏,频年治国,理务允谐。今欲于东宫平决,朕得尽哀庐室,终其丧记。”[4]66这表明年已17岁的承乾经过从贞观四年到贞观九年的五年“听讼”、“断决”的锻炼,其从政能力已经大大提高。对此唐太宗极为满意,在贞观八年九月太宗自豪地对大臣们说:“我以承乾多疾病不令读书,但与孔颖达评论古事,我试令作数纸书言经国大体,立成三纸,颇有可观。先论刑狱为重,深得经邦之要也。”[7]1295太宗对太子承乾的赞誉之情溢于言表。而太子此时周围有李纲、孔颖达以及他的母亲长孙皇后的教育,所以与周围人关系融洽,即使他的贪玩本性在这时已有表露,但唐太宗认为太子的贪玩还是可以通过教育得到纠正的,贞观七年他对左庶子于志宁、右庶子杜正伦说:“朕年十八,犹在民间,民之疾苦情伪,无不知之。及居大位,区处世务,犹有差失。况太子生长深宫,百姓艰难,耳目所未涉,能无骄逸乎?卿等不可不极谏!”太子好嬉戏,颇亏礼法,志宁与右庶子孔颖达数直谏,上闻而嘉之,各赐金一斤,帛五百匹。[5]6104但这种情况从贞观十年后发生了变化。首先是“承乾先患足,行甚艰难,而魏王泰有当时美誉,太宗渐爱重之”。[1]2648由于太子承乾当时脚有疾病,行走十分艰难,本来就心怀自卑,再加上魏王李泰有“当时美誉,太宗渐爱重之”,因此承乾“恐有废立”,对魏王李泰极为忌妒。[1]2648而李泰也自负其能,敢潜怀夺嫡之计,这与当时唐太宗对太子承乾的猜忌,对李泰的默许是分不开的。李泰在贞观十年被“徙封魏王,遥领相州都督,余官如故。太宗以泰好士爱文学,特令就府别置文学馆,任自引召学士。又以泰腰腹洪大,趋拜稍难,复令乘小與至于朝所。其宠异如此”。[1]2653在贞观八年《授魏王泰雍州牧制》中,唐太宗也称赞“扬州大都督魏王泰,器业凝远,文藻夙成,好学见称,乐善不倦”。[4]51“魏王泰有宠于上,或言三品以上多轻魏王。上怒,引三品以上,作色让之曰:‘隋文帝时,一品以下皆为诸王所顿踬,彼岂非天子儿邪!朕但不听诸子纵横耳,闻三品以上皆轻之,我若纵之,岂不能折辱公辈乎!’房玄龄等皆惶惧流汗拜谢。魏征独正色曰:臣窃计当今群臣,心无敢轻魏王者。在礼,臣、子一也。《春秋》:王人虽微,序于诸侯之上。三品以上皆公卿,陛下所尊礼,若纪纲大坏,固所不论;圣明在上,魏王必无顿辱群臣之理。隋文帝骄其诸子,使多行无礼,卒皆夷灭,又足法乎?’上悦,曰:‘理到之语,不得不服。朕以私爱忘公义,曏者之忿,自谓不疑,及闻征言,方知理屈。人主发言何得容易乎!’”[5]6123-6124可见太宗对魏王李泰的宠爱已经达到了一种置礼仪于不顾的地步。
同时,唐太宗对太子承乾的猜忌日益加深,长孙皇后病重时,太子承乾“言于后曰:‘医药备尽而疾不瘳,请奏赦罪人及度人入道,庶获冥福。’后曰:‘死生有命,非智力所移。若为善有福,则吾不为恶;如其不然,妄求何益!赦者国之大事,不可数下。道、释异端之教,蠹国病民,皆上素所不为,奈何以吾一妇人使上为所不为乎!必行汝言,吾不如速死!’太子不敢奏,私以语房玄龄,玄龄白上,上哀之,欲为之赦,后固止之”。[5]6120-6121这里的太子“不敢奏”,而“私以语房玄龄,玄龄白上,上哀之”,几句话还是透露了当时太宗父子的关系,作为太子的承乾,为了给太宗甚为敬重的长孙皇后病中祈福,却不敢给作为父亲的太宗说明自己的意见,还需要通过房玄龄这个大臣来转告,可见此时太宗父子之间的关系已经不正常。
太宗与太子承乾父子这种不正常的关系不仅为当时的大臣所悉知,更为他们结党营私创造了有利条件。因此“泰以计倾之”,[8]3571杜如晦的弟弟杜楚客“知太宗不悦承乾,魏王泰又潜令楚客友朝臣用事者,至有怀金以赂之,因说泰聪明,可为嫡嗣。人或以闻,太宗隐而不言。及衅发,太宗始扬其事,以其兄有佐命功,免死,废于家”。[1]2470这里史臣的记述有所隐讳,但唐太宗既然是一代明君,如果没有废立太子的打算,一方面不可能使自己不悦太子承乾之心为杜楚客这样的大臣所知,另一方面,在杜楚客与魏王李泰为夺太子之位而交结朝臣用事者被人告发时,也不可能隐而不言。可见当时唐太宗确有废立太子之心。而太宗之所以有此心,是因为太子承乾“及长,好声色,慢游无度,然惧太宗知之,不敢见其迹。每临朝视事,必言忠孝之道,退朝后,便与群小亵狎。宫臣或欲进谏者,承乾必先揣其情,便危坐敛容,引咎自责。枢机辨给,智足饰非,群臣拜答不暇,故在位者初皆以为明而莫之察也”,“常命户奴数十百人专习伎乐,学胡人椎髻,翦彩为舞衣,寻橦跳剑,昼夜不绝,鼓角之声,日闻于外”。[1]2648“又好突厥言及所服,选貌类胡者,被以羊裘,辫发,五人建一落,张毡舍,造五狼头纛,分戟为阵,系幡旗,设穹庐自居,使诸部敛羊以烹,抽佩刀割肉相啗。承乾身作可汗死。使众号哭剺面,奔马环临之。忽复起曰:‘使我有天下,将数万骑到金城,然后解发,委身思摩,当一设,顾不快邪!’”[1]3564-3565归纳起来,太宗废太子承乾的主要原因好像是因为太子承乾好色,漫游无度,与群小亵狎,喜欢胡乐、好突厥习俗等。但如果把这些作为废黜太子的条件的话,我看未必能说服人。因为与群小在闲暇时间相处,本是帝王常事,如果说太子承乾喜胡乐胡俗,有胡化倾向的话,那么唐太宗李世民自己都可以称“天可汗”,太子怎么不能仿效可汗言行,以为娱乐呢?至于说宫臣进谏,引咎自责,则与李世民的纳谏邀誉没有区别。而这些行为,在“李世民则为明君圣德,在承乾则为不才子恶迹,旧史之以成败论人,类多如此”。[9]159而太宗废承乾的真正原因,却是父子间的猜忌渐深,《旧唐书、杜正伦传》说:正伦出入两宫,参典机密,甚以干理称。时太子承乾有足疾,不能朝谒,好昵近群小。太宗谓正伦曰:“我儿疾病,乃可事也。但全无令誉,不闻爱贤好善,私所引接,多是小人,卿可察之。若教示不得,须来告我。”正伦数谏不纳,乃以太宗语告之,承乾抗表闻奏。太宗谓正伦曰:“何故漏泄我语?”对曰:“开导不入,故以陛下语吓之,冀其有惧,或当反善。”帝怒,出为谷州刺史,又左授交州都督。[1]2543杜正伦被贬官的主要原因是泄露太宗语,而泄露的内容却是太宗对太子承乾的真实想法,太宗此时认为承乾虽然病足,但仍然可以为太子,只是全无令誉,不爱贤好善,私结小人。既然作为父亲的皇帝已经知道太子有这些缺点,为何不对太子进行直接教育,却对作为太子老师的杜正伦说“若教示不得,须来告我”。太宗让杜正伦向自己告发太子承乾的劣迹却对承乾之行加以放任,可见太宗此时对承乾已有成见,而这些成见是因为承乾的“无令誉”所致。而导致承乾“无令誉”的这些事迹,本来是太子宫里的私密,却能传到作为皇帝的太宗耳中,也与太宗对太子的猜忌有关。
从贞观五年起,有关太子承乾的负面记载不断出现。首先是贞观五年李百药对“颇留意典坟,然闲宴之后,嬉戏过度”[6]147的承乾作《赞道赋》进行讽谏,李百药因此而获得了太宗的赏赐。其次是“贞观中,太子承乾数亏礼度,侈纵日甚,太子左庶子于志宁撰《谏苑》二十卷讽之。……孔颖达每犯颜进谏……承乾令撰《孝经义疏》,颖达又因文见意,愈广规谏之道。太宗并嘉纳之。二人各赐帛五百匹,黄金一斤,以励承乾之意”。[6]153-154贞观十三年,“张玄素以承乾颇以游畋废学”[6]154而对承乾进行劝诫,太宗因此授张玄素银青光禄大夫,行太子左庶子。第二年,张玄素因为“是时承乾好营造亭观,穷极奢侈,费用日广”。[6]156贞观十四年,于志宁“以太子承乾广造宫室,奢侈过度,耽好声乐”[6]156而上书进谏;十五年,于志宁因“承乾以务农之时,召驾士等役,不许分番,人怀怨苦。又私引突厥群竖入宫”[6]160而上书进谏。这些进谏的内容都被清清楚楚地写在史书上,但从进谏的内容看,几乎都超不出《旧唐书》对太子承乾被废原因的解释,这些负面消息不断从太子承乾的老师们的口中传入唐太宗耳中,使太宗对太子承乾的猜忌与失望日益加深,因此在“时泰有宠、太子承乾多过失、太宗微有废立之意”[1]2670时,魏王李泰也加快了通过党争来夺取太子之位的脚步。
太宗对魏王李泰的宠爱在贞观十年太子承乾病足后日愈加剧,首先是“承乾先患足,行甚艰难,而魏王泰有当时美誉,太宗渐爱重之。承乾恐有废立,甚忌之”。[1]2648“太宗以泰好士爱文学,特令就府别置文学馆,任自引召学士。又以泰腰腹洪大,趋拜稍难,复令乘小舆至于朝所。其宠异如此。十二年,司马苏勖以自古名王多引宾客,以著述为美,劝泰奏请撰《括地志》。泰遂奏引著作郎萧德言、秘书郎顾胤、记室参军蒋亚卿、功曹参军谢偃等就府修撰。十五年,泰撰《括地志》功毕,表上之,诏令付秘阁,赐泰物万段,萧德言等咸加给赐物。俄又每月给泰料物,有逾于皇太子”。[1]2653魏王李泰有《括地志》传世,给人的印象是一个爱士好文的明王,以著作而得宠,其所引宾客都是会写文章的文人。其实并非如此。“时皇太子承乾有足疾,泰潜有夺嫡之意,招驸马都尉柴令武、房遗爱等二十余人,厚加赠遗,寄以腹心。黄门侍郎韦挺、工部尚书杜楚客相继摄泰府事,二人俱为泰要结朝臣,津通赂遗。文武群官,各有附托,自为朋党”。[1]2653这里讲的是“文武群官,各有附托,自为朋党”,这说明他结交的也有武人。如在武德年间作过太子建成的左率卫的韦挺,就“兼魏王泰府事”,[1]2660对太子诸王之间的斗争有经验。而为魏王李泰“友朝臣用事者、至有怀金以赂之、因说泰聪明、可为嫡嗣”[1]2670的杜楚客就是杜如晦的弟弟,他出面为魏王李泰结交朝臣用事者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使李泰能为嫡嗣,即皇位的继承人。同时“泰潜有夺嫡之意,招驸马都尉柴令武、房遗爱等二十余人,厚加赠遗,寄以腹心”。[1]2655这里的柴令武是柴绍的儿子,房遗爱是房玄龄的弟弟。他们都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女婿,都是有权势的不安分之徒,与太子承乾一边的侯君集旗鼓相当。“至于‘招引学士’,‘以著述为美’,自和当年李世民、李元吉之分别开文学馆置学士同样有政治意图,除邀誉外还在培植私党羽翼”。[10]161
对于魏王李泰的得宠与培植私党,太子承乾反应强烈,为了“与朝臣谋自安之道”,“寻与汉王元昌、兵部尚书侯君集、左屯卫中郎将李安俨、洋州刺史赵节、驸马都尉杜荷等谋反,将纵兵入西宫。贞观十七年,齐王祐反于齐州。承乾谓纥干承基曰:‘我西畔宫墙,去大内正可二十步来耳,此间大亲近,岂可并齐王乎?’会承基亦外连齐王,系狱当死,遂告其事。太宗召承乾,幽之别室。命司徒长孙无忌、司空房玄龄、特进萧瑀、兵部尚书李勣、大理卿孙伏伽、中书侍郎岑文本、御史大夫马周、谏议大夫褚遂良等参鞫之,事皆明验。废承乾为庶人,徙黔州;元昌赐令自尽,侯君集等咸伏诛。其宫僚左庶子张玄素、右庶子赵弘智、令狐德棻、中书舍人萧钧,并以材选用,承乾既败,太宗引大义以让之,咸坐免。十九年,承乾卒于徙所,太宗为之废朝,葬以国公之礼”。[1]2648-2649可见承乾想用军事政变的形式除掉对自己威胁最大的魏王李泰,并且准备趁齐王在齐州叛乱之机,用兵于大内。对此魏王李泰也“招驸马都尉柴令武、房遗爱等二十余人,厚加赠遗,寄以腹心。黄门侍郎韦挺、工部尚书杜楚客相继摄泰府事,二人俱为泰要结朝臣,津通赂遗。文武群官,各有附托,自为朋党”。[1]2655最后太宗只好“两弃之”而选晋王李治为太子。
承乾被废后,《旧唐书、长孙无忌传》说:“其年,太子承乾得罪,太宗欲立晋王,而限以非次,回惑不决。御两仪殿,群官尽出,独留无忌及司空房玄龄、兵部尚书李勣,谓曰:‘我三子一弟,所为如此,我心无憀。’因自投于床,抽佩刀欲自刺。无忌等惊惧,争前扶抱,取佩刀以授晋王。无忌等请太宗所欲,报曰:‘我欲立晋王。’无忌曰:‘谨奉诏。有异议者,臣请斩之。’太宗谓晋王曰:‘汝舅许汝,宜拜谢’晋王因下拜。太宗谓无忌等曰:‘公等既符我意,未知物论何如’?‘无忌曰:‘晋王仁孝,天下属心久矣。伏乞召问百僚,必无异辞。若不蹈舞同音,臣负陛下万死。’于是建立遂定,因加授无忌太子太师。寻而太宗又欲立吴王恪,无忌密争之,其事遂辍。”[1]2452-2453这里明确提出,是唐太宗想要立晋王李治为太子,只是限于李治“非次”,唐太宗才需要试探长孙无忌、褚遂良、李勣这三位大臣的态度。由李治来当太子,这里为何说是“非次”呢,因为当时天下众望所归的是吴王李恪,因为吴王“恪善骑射,有文武才。其母隋炀帝女,地亲望高,中外所向。帝初以晋王为太子,又欲立恪,长孙无忌固争,帝曰:‘公岂以非己甥邪?且儿英果类我,若保护舅氏,未可知。’无忌曰:‘晋王仁厚,守文之良主,且举棋不定则败,况储位乎?’帝乃止。故无忌常恶之。永徽中,房遗爱谋反,因遂诛恪,以绝天下望”。[8]3566从此语中可以看出唐太宗在承乾被废后,确实是准备立吴王恪为太子,因为吴王性格英明果断,类似太宗,又为中外所向。只是长孙无忌因吴王非其亲外甥,所以固争而未立。从永徽中长孙无忌找借口诛杀吴王李恪,“以绝天下望”之语可以看出,直到晋王李治当政后,天下人还对李恪夺取帝位是心存幻想的。至于说“魏王泰入侍,太宗面许立为太子。因谓侍臣曰:‘昨青雀自投我怀云:臣今日始得与陛下为子,更生之日也。臣唯有一子,臣百年之后,当为陛下杀之,传国晋王,父子之道,故当天性,我见其如此,甚怜之。’遂良进曰:‘陛下失言。伏愿审思,无令错误也。安有陛下百年之后,魏王执权为天下之主,而能杀其爱子,传国于晋王者乎?陛下昔立承乾为太子,而复宠爱魏王,礼数或有逾于承乾者,良由嫡庶不分,所以至此。殷鉴不远,足为龟镜。陛下今日既立魏王,伏愿陛下别安置晋王,始得安全耳。’太宗涕泗交下曰:‘我不能。’即日召长孙无忌、房玄龄、李勣与遂良等定策,立晋王为皇太子”。[1]2731等语,只是李治当权后,胜利者的得意之语。“既而太子败,帝阴许立泰,岑文本、刘洎请遂立泰为太子。长孙无忌固欲立晋王,帝以太原石文有‘治万吉’,复欲从无忌。泰微知之,因语晋王:‘尔善元昌,得无及乎?’王忧甚,帝怪之,以故对,帝怃然悟。”[8]3568可见晋王李治之所以当立为太子,并非是因为李治“不曾结党营私,不曾自成小集团”,[10]163而是经过了激烈的党争的。从“然帝犹谓无忌曰:‘公劝我立雉奴,雉奴仁懦,得无为宗社忧,奈何’”[8]3568之语中可以看出,当时李治之所以被立,是因为长孙无忌的私心与四处活动所致,更是因为李治与汉王李元昌关系密切。
晋王既立,与魏王党的斗争并未停息,《旧唐书、刘洎传》说:太宗征辽,令洎与高士廉、马周留辅皇太子定州监国,仍兼左庶子、检校民部尚书。太宗谓洎曰:“我今远征,使卿辅翼太子,社稷安危之机,所寄尤重,卿宜深识我意。”洎进曰:“愿陛下无忧,大臣有愆失者,臣谨即行诛。”太宗以其妄发,颇怪之,谓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卿性疏而太健,恐以此取败,深宜诫慎,以保终吉。”十九年,太宗辽东还,发定州,在道不康,洎与中书令马周入谒。洎、周出,遂良传问起居,洎泣曰:“圣体患痈,极可忧惧。”遂良诬奏之曰:“洎云:‘国家之事不足虑,正当傅少主行伊、霍故事,大臣有异志者诛之,自然定矣。’”太宗疾愈,诏问其故,洎以实对,又引马周以自明。太宗问周,周对与洎所陈不异。遂良又执证不已,乃赐洎自尽。洎临引决,请纸笔欲有所奏,宪司不与。洎死,太宗知宪司不与纸笔,怒之,并令属吏。[1]2612对此,吕振羽先生认为:“太宗之所以杀之者,其故实别有在,诏语特诬也。洎与岑文本同党魏王,文本是时已从征辽东而死,洎之所处,实甚孤危,而犹相齮龁如此,朋党分争之烈可以想见。”[9]132
即使高宗即帝位后,当时的党争形势依然严峻,《新唐书·张行成传》说:“时晋州地震不息,帝问之,对曰:‘天,阳也,君象;地,阴也,臣象。君宜动,臣宜静。今静者顾动,恐女谒用事,大臣阴谋。又诸王、公主参承起居,或伺间隙,宜明设防闲。且晋,陛下本封,应不虚发,伏愿深思以杜未萌。’”[8]4013这里的大臣阴谋,诸王、公主参承起居,是当时党争的真实现状,而作为帝王的李治也必须“或伺间隙、宜明设防闲”了。可见当时李治不是没有参与党争,只是当时党争的胜利者而已。
综上所述,可以看出,贞观年间太子承乾被废完全是因为唐太宗对太子承乾的猜忌所致,由于唐太宗对承乾的猜忌,对魏王李泰的过分宠爱,迫使承乾必须通过党争来保全太子之位。以后晋王李治的即位,并非李治没有参与党争,而是李治是贞观年间太宗诸子党争的胜利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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