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见:伽达默尔的解释学思想

2010-04-12 18:20汪淑霞
关键词:伽达默尔解释学历史性

汪淑霞

(淄博职业学院 文化传媒系,山东 淄博 255314)

前见:伽达默尔的解释学思想

汪淑霞

(淄博职业学院 文化传媒系,山东 淄博 255314)

“前见”是伽达默尔解释学思想中的一个重要概念,伽达默尔阐述了“前见”的必然性,并从历史发展的意义上为前见正了名,阐发了前见的正当性,在此基础上引发了其一系列理论命题,在 20世纪思想链条上有着重要意义。

伽达默尔;前见;理解;解释学

如伽达默尔所说,“问题不是我们做什么,也不是我们应当做什么,而是什么东西超越我们的愿望和行动与我们一起发生”,那么我们是否可以说,这种超越了主体控制之外的但又决定着理解和解释进程的微妙因素正是前见。[1]4那么我们是否可以说,对于伽达默尔的解释学来说,联系着其解释学中过去和未来的关键词正是“前见”。①“前见”联系着此在 (海德格尔语)的被抛性与筹划的可能性,连接着理解的历史性与未来生成性,从而使解释与理解保持着开放的姿态。

我们无疑可以肯定地说,伽达默尔的《真理与方法》是 20世纪德国乃至全世界哲学史上的一部里程碑式的著作。通过它,伽达默尔系统构建了其解释学体系,并使解释学在 20世纪下半叶声名显赫。在笔者看来,要了解解释学文论思想,前见不失为一个恰当的切入点。这是因为,对前见的论述,不仅是伽达默尔思想的魅力所在,而且它联系着诸如理解、解释、传统、权威、历史性、时间距离、视野融合等一系列概念,从而形成了伽达默尔独具特色的思想。

第一,理解是此在本身的存在方式,理解具有历史性,因此,前见是不可消除、不可避免的。

解释学作为理解和解释的学科,在海德格尔和伽达默尔那里实现了从认识论到本体论、从作为方法的解释学到作为哲学的解释学的根本转向。伽达默尔认为:“理解不属于主体的行为方式,而是此在本身的存在方式。”[1]6此在的被抛性与事实性构成理解的历史性与前见。在这里,伽达默尔显然是受了海德格尔关于此在的“被抛性筹划”的影响。在海德格尔看来,所谓“被抛性筹划”包括两个方面内容。一方面,此在总是被抛入到已经存在的既定的现实世界中,由过去来规定自己,这是“被抛性”或“现实性”的一面;另一方面,此在总是把自己存在的可能性投向未来,由未来规定自己,这是“筹划”或“生存性”的一面。于是,本来意义上的生命便是站在现在这个时点上背负过去面向未来的“伸展”。[2]168于是,在伽达默尔那里,“被抛性”与“事实性”就是历史性与前见的同题。他指出“不管是认识者还是被认识物,都不是本体论意义上的‘现成事物’而是‘历史性的’,即它们都有历史性的存在方式”,[1]336因此,尽管我们拥有筹划自身的可能性并以此自有的形成未来的力量,但超越我们有限意识,而且我们不能根据自己的意愿来自由接受或拒绝的是历史的力量,它规定了我们的存在的“事实性”。因此伽达默尔提出“历史并不是隶属于我们,而是我们隶属于历史”,[1]355我们总是被抛入历史所形成的“前见”之中。“前见”是历史的形成的地平,我们被抛入到这一地平并在此基础上进行理解。所以前见是不可避免的,是与我们的存在状况相联系的,由此决定了其必然性。伽达默尔批评了启蒙主义与浪漫主义的解释学,因为两者的共同前提都在于忘却了自己的历史性。

第二,伽达默尔试图为前见正名,恢复前见本来的中性意义。

传统解释学对前见采取了否定态度,把前见等同于偏见。在他们那里,存在一种完全客观的、不受前见影响的本真理解,而解释学的任务就是摒弃一切前见而达到对真理的本真理解。这一观点在海德格尔与伽达默尔那里受到批判。海德格尔认为,理解作为此在在世的基本方式,是在时间中发生的历史性行为,不存在由客观解释学设想的那种超越时间与历史的纯客观的理解。伽达默尔则从根源上与历史意义上阐述了前见,为前见正名。首先,从历史根源上对前见的考虑。“在法学词汇里,前见就是在实际终审判决之前的一种正当的先行判决”。[1]347它并不意味着一种错误的判断,它的概念包含着肯定和否定的价值。在伽达默尔看来,前见具有在先性这一事实,实际上它并未对是否正确或错误说什么。一个前见既可能是正确的也可能是错误的,正是由于启蒙运动,才使它只具有了否定意义上的判断。启蒙运动试图摒除成见,合理地理解流传物,因此,它反对一切权威和迷信,把理性放到至高无上的位置。它把包括《圣经》在内的一切权威及传统都列为批判对象,主张一切都要放在理性的审判台前,把一切交由“理性的法庭”来判决。在伽达默尔看来,“理性对于我们来说只是作为实际历史性的东西存在,即根本地说,理性不是它自己的主人,而总是经常地依赖于它所活动的被给予的环境”。[1]354也就是说,理性同样是处于时间与历史的存在,而不是一种超越当下处境的绝对尺度。启蒙主义试图用理性来克服前见,源于其忘记忽略了自身的历史性存在。因此对伽达默尔来说,要克服的恰恰是启蒙主义的前见,即“反对前见本身的前见。[1]347其次,对两种前见——肯定意义上的与否定意义上的阐释。伽达默尔认为前见既有肯定意义上的前见,也有否定意义上的前见,也就是说,既存在不合理的前见——即通常意义上的偏见,也存在合理的、有助于我们认识和理解的前见。进而,伽达默尔论述道:“不是我们的判断,而是我们的前见构成了我们的在。这是一个容易使人激怒的说法。因为要用它来把一个肯定的前见概念恢复到它正确的位置上,这个概念被法国和英国的启蒙运动从我们的语言用法中驱逐了出去。……前见未必都是不合理的、错误的,因此不可避免地会歪曲真理。实际上,我们经验的历史性使前见在其字面意义上构成了我们全部经验能力的最初方面。前见是我们对世界开放的倾向性。它是我们据以经验某事——我们赋予的东西据以对我们说什么的条件”。[1]9由此我们可以看出,伽达默尔得出了一个大胆的结论,即以往看来似乎是阻碍人们理解的前见,实际是历史实在本身和理解的必要条件。因此,摒除前见实际便抛弃了理解本身。于是,在理解中,其任务不是回避、消除前见,而是如海德格尔所说,“不让向来就有的前有、前见和前把握以偶发其想和流俗之见的方式出现,而是从事情本身出发处理这些前有、前见和前把握,从而确保论题的科学性”。[1]342

第三,为两种前见——权威与传统正名。

伽达默尔认为:“对于古老的东西,对于权威的东西的错误的先入之见,乃是本身必须要打破的东西。”[1]356为了证明前见的合法性,伽达默尔对人们对权威与传统的偏见作了澄清。对于启蒙运动来说,权威与理性是根本对立的,用理性反对权威成为了其必然的要求。对这一点有其合理之处,因为“如果权威的威望取代了我们自身的判断,那么权威事实上就是一种偏见的源泉”。[1]358因为它阻碍了我们正确使用自己的理性。但启蒙运动显然把对权威的盲目崇拜与权威本身等同,而权威本身并不包含这一意义。伽达默尔认为,权威并不是抛弃理性,而是相反,他承认理性,权威并不意味着盲目服从而丢掉自己的理性,它源于对他人在判断和间接方面超出自己的承认和认可,它本身意味着一种对理性的自觉。理性觉察到自己的局限性,从而承认他人见解对自己的判断有优先权,这意味着对自身理性有限性的自觉,而对他人的尊重,这无疑是平等对话的前提。而且,虽说权威的存在确实是为了能够命令和得到服从,但这种服从是以理性为基础的。在伽达默尔看来,权威的真正基础也是一种自由和理性的行为。同样,另一种形式上的权威——由于流传风俗习惯而被奉为神圣从而具有权威的东西——传统,也是值得重视的。启蒙运动以来,它与权威一样受到蔑视。但对伽达默尔来说,传统首先是对过去的伟大原文的传承,人不可能摆脱一切习俗和传统。“我们的历史意识总是充满了各种各样能听到过去反响的声音。只有这些众多的声音中,过去才表现出来。这构成了我们所分享和想分享的传统的本质”。[1]364而作为理解,它“甚至根本不能被认为是一种主体性的行为,而要被认为是一种置身于传统过程中的行为”。[1]372当然,传统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对旧东西的保存,它一直是积极活动的一种理性活动;“甚至最真实最坚固的传统并不因为以前存在的东西的惰性就自然而然的实现自身,而是需要肯定、掌握和培养”。[1]361也就是说,传统是在历史过程中不断运动、演化的过程,它不断肯定新东西,不断接受新事物,不断产生新意。因此,正是传统现在地将理解者与本文联系起来,理解是将自身置于传统的过程中。传统并不是一种消极的必须加以克服的东西,而是理解得以顺利进行的必要条件。

第四,理解行为是在理解者、文本与传统等因素共同形成的张力中进行的,因此前见并非随心所欲地发挥作用。

如上所述,如果我们承认前见在理解中的地位和作用,那么我们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将是:我们如何保证避免否定性的前见对理解的干扰呢?如何避免前见的随心所欲导致的相对主义呢?对此,伽达默尔认为:“见解也不能随心所欲地被理解,正如我们不能继续误解某个用语否则会使整体意义破坏一样,我们也不能盲目地坚持我们自己对于事情的前见解,假如我们想理解他人的见解的话”,[1]345也就是说,我们虽不能超越我们的前见,但是我们必须对他人的和文本的见解保持开放的态度。在这种开放性中,我们的见解要嵌入到与他人、文本的整个见解关系中。因其关系限制,不是所有的嵌入都有可能。同时那些随意性很大的解释也不是不允许的,因为艺术作品(本文)有自己的声音和要求,这些声音和要求不仅是理解发生的基础,而且是约束前见的力量。我们要想理解文本,就不能圉于自己的见解之中,而是要在理解的动态过程中与文本对话。当然还有传统的制约。“传统先在地将理解者与文本联系起来”。“传统通过本文向人敞开,人也通过理解而向本文敞开自身的历史”,“传统使得理解不变成纯粹的主观性行为,而是具有一种深邃的历史意识”。[3]8因此,我们可以说,理解行为是在理解者、文本与传统等因素共同形成的张力中进行的,由此在某种程度上消解了前见的随心所欲与盲目性。

第五,理解 (解释)的过程是基于前见和时间距离之上而达到视域融合。

正如我们前面提到的,我们承认前见的合法性,作为理解主体的此在,其解释活动必定基于一定的前见,它源于此在的时间性和历史性。那么同样,本文作为时间与历史中的流传物,作为我们的理解对象,也有着自身的规定性。也就是说,文本也是从属于它的历史处境,在某种意义上不妨说是文本的“前见”,那么,在主体与文本之间,就出现了一种断裂,伽达默尔视之为时间距离。启蒙主义要求克服一切前见,浪漫解释学要重构过去的历史,其共同的根源都是对时间距离的抹杀,在他们那里,显然把时间距离看作是理解的障碍。然而,伽达默尔却认为,时间距离并不意味着是为达到正确的理解而必须克服的东西,相反,它是我们理解得以进行的条件。它“不是一个张着大口的鸿沟,而是由习俗和传统的连续性所填满,正是由于这种连续性,一切流传物才向我们呈现了出来”。[1]381也就是说,时间距离是我们理解的积极因素,而且在伽达默尔的观点中,只有时间距离才能将产生理解的真前见与产生误解的负面前见区分开来。没有时间距离,我们的判断出奇的无能,因为它能消除那些不适当的、否定性的前见。因此,时间距离不仅不是理解的障碍,相反,它是我们不断新理解、新真理的意义之源泉。因此,根据伽达默尔的观点,作为理解的主体和对象,都有着自己的历史视域。一方面,我们无法摆脱由自身历史性而来的“前见”,这是我们的视域;另一方面,我们又不可能以自己的前见去任意解释事物,因为作为理解的对象,它们同样有自己的要求与规定性,这是它们的视域。这样,在理解活动中就不可避免会涉及到两个视域。而理解的发生就是两个视域的融合与对话,伽达默尔把这个过程称之为“视域融合”。于是,通过这种视域的融合而形成的理解,既不是我们的前见,也不是本文的复现或重构,而是超越二者生成新的意义可能性。在视域融合的动态、流动的过程中,理解者既接受又刷新了自身的前见与文本的内容,从而使理解达到一个新的层次。这无疑就是理解的意义之所在。

通过我们以“前见”为切入点,对一系列概念、范畴的清理,我们虽不能说把握了《真理与方法》的全部内涵,但是至少给了我们一个大致的轮廓,让我们窥得了伽达默尔解释学文论的魅力之所在。那么我们应该可以说,解释与理解的过程,是出于历史性处境中的存在主体在前见的地平上与阐释对象所达到的“视域融合”的过程。这一过程是一个开放的过程,是一个不断推翻过去进行创新的过程,是一个不同视域交往碰撞的过程,是一个对话性、交流性的过程,是一个永无止境的意义生成的过程。我们可以说,伽达默尔的思想在当代是有着深远的意义与影响的,并有着持久的生命力。

首先,它将文学研究的重心从作者和作品移到了读者对作品的审美理解与接受上,使传统文论跳出了狭隘的研究范围,进入了一个更为广阔的领域。

传统的文学研究,或者研究作者生平状况对作品的影响,注重“传记式批评”,要么把视角凝固在作品上,强调文本的中心地位,而忽略了对文本接受主体能动性的研究。到了伽达默尔,读者理解的能动性得以重视,读者阅读接受对理解的影响因素得到深入阐发,初步实现了西方文论从“作者中心”、“作品中心”到“读者中心”的现代转向。这一转向以历史性思维方式取代传统文论的非历史性思维方法,以现象学的非对象性思维方式取代传统文论的对象性思维方法,为文学研究提供了一种新的思维范式,并直接影响了以后的接受美学与读者反应批评理论。

其次,为前见的正名,使理解和解释成为一个开放的框架,强调了意义生成的无限性。

伽达默尔恢复了前见的合法性与正当性,强调了其在理解过程中的作用,这样读者的地位凸现并占据了制高点,为理解者创造性地解释消除了种种束缚。阐释者无需把自己的前见予以消除,而是让其在解释过程中接受挑战、检验和修正。解释是一个无止境的对话过程,解释者无需用单一明确的终极答案将文本封闭。因此解释的过程就不仅仅是一个再创造的结果,而是一个不停顿地创造的过程。因此,我们可以说:“任何文本在意义上都是开放的而不是封闭的”,“源源不断的、富有新意的诠释,不但从深度和广度上揭示出历史的文本的丰富内涵,而且也使人类的文化学术传统得以延续下去,并在与新的现实生活的碰撞中焕发出新的生命活力。”[4]13

最后,伽达默尔为前见正名,并提出一系列解释学原则,使我们走向了“活生生的、在历史中存在的文学”,[5]296拓展了人们认识自己特别是理解历史和传统的眼界。

伽达默尔认为,解释、理解始终是历史中进行的,历史是由我们来经验的,在理解中我们始终是历史的一部分。历史性是一切理解的根本性质,从而构成了我们的前见。他对启蒙主义和浪漫主义进行了批评,认为它们或者抛弃了传统,或者放弃了自己的视域,从而忘却了自身的历史性。这体现了伽达默尔深邃的历史意识和锐利的历史眼光,他强调人的历史性和理解的现实性,把解释学从对终极客观意义的追求转向了对理解的过程性、流动性的关注,从而使我们生存的历史性得到彰显,走向了活生生的、现实的、在历史中存在的文学文本。当然,伽达默尔的理论体系并不是尽善尽美的,其不足之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如何避免陷入解释的相对主义与主观主义是伽达默尔一直要努力解决而未能成功的一大难题,而这一点也是其他理论家批判的对象。但是我们可以看出,伽达默尔的思想在当代西方哲学界是有着深远影响并继续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的。这一点不仅从西方学者对他的学说的继承和阐释上可以看出,甚至从对他的批判中也可以略见一斑。

因此我们可以说,伽达默尔及其解释学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崭新的视角,而且其价值与魅力的富矿还有待于我们进一步开掘。

[1][德]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 [M].洪汉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9.

[2][日]丸山高司.伽达默尔——视野融合 [M].刘文柱,等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3]王岳川.现象学与解释学文论[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99.

[4]俞吾金.实践诠释学[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1.

[5]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

B51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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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7-28

汪淑霞 (1980—),女,山东临清人,淄博职业学院文化传媒系教师、文学硕士,主要从事文艺学、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责任编辑 郑 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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