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氏与杨氏《红楼梦》中医药文化翻译的得失

2010-04-07 09:02,张
关键词:霍译杨译中医中药

夏 青 ,张 超

(1.合肥工业大学 外国语言学院,安徽 合肥 230009;2.安徽艺术职业学院 基础教育部,安徽 合肥 230001;3.六安市中医院神经内科,安徽 六安 237001)

霍氏与杨氏《红楼梦》中医药文化翻译的得失

夏 青1,2,张 超3

(1.合肥工业大学 外国语言学院,安徽 合肥 230009;2.安徽艺术职业学院 基础教育部,安徽 合肥 230001;3.六安市中医院神经内科,安徽 六安 237001)

翻译不仅是两种语言的切换,更是跨文化交际目的的体现。在《红楼梦》中,作者对诸多中医药现象的描述,凸显了独特的民族文化特色。以Hawkes与Yangs两种英译本为依据,植入接受美学理论,从中医中药文化涵盖的四个层面出发,探讨译者应当如何发挥主体意识和创造性,在中医药文化英译过程中对潜在的读者“期待视野”进行预测,选择相适应的翻译策略,以期最终实现作者、译者、读者之间的“视阈融合”。

接受美学;翻译;中医中药;文化;期待视野;视阈融合;《红楼梦》

《红楼梦》的英译研究至关重要,是中华传统文化对外传输的一条重要渠道。多年来,国内外对《红楼梦》文化及其翻译的研究长盛不衰,内容涉及宗教思想、历史人物、哲学观念、诗词曲赋、称谓、服饰、饮食、花草、茗茶和美酒文化等诸多方面。然而,笔者检索中国期刊网(CNKI)上自1983年3月至2010年4月的8255篇以“红楼梦”为题名的相关论文(含学位、会议论文),发现无一篇论文将中医药及其文化的翻译作为专项课题加以研究,即便是仅仅局囿于探讨《红楼梦》与中医药文化的关系的论文也只有6篇①。可是,据统计,“《红楼梦》中涉及的医药卫生知识290多处,5万余字,使用的医学术语161条,描写的病例114种,中医病案13个,方剂45个,中药125种”[1]1。一部小说浸染了如此丰厚的中医中药文化底蕴,在中外文学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因此,在翻译《红楼梦》中的这些中医中药名称及其相关概念术语的过程中,如何努力做到既要保留源语文化底色,又能顺应译入语的语言习惯,的确是一个值得慎重考虑的问题。

一、接受美学与《红楼梦》的中医药文化英译

进入 20世纪后,西方哲学发生了令人瞩目的语言论转向,即由认识论的主体哲学转向语言论的解释哲学。这一“转世”,使得西方文学批评理论随之发生范式革命:作者中心论→文本中心论→读者中心论,接受美学应运而生。

作为一种文艺美学思潮,接受美学(Aesthetics of Reception)又称作“接受理论”(Reception Theory),产生于20世纪60年代中后期,由原联邦德国康斯坦茨学派的两大代表人物姚斯(Hans Robert Jauss)和伊瑟尔(Wolfgang Iser)在《提出挑战的文学史》(1969)与《文本的召唤结构》(1970)这两部著作中提出,而伽达默尔(Gadamer)的阐释学和胡塞尔(Hussel)的现象学也为其提供了理论基础,其基本主张是:“接受者的审美能动性起着关键作用。因此,在翻译过程中,译者必须考虑到读者的这种审美能动性,并选择与原文审美构成相适应的审美再现手段”[2]296。

伊瑟尔主要采用“文本分析的方法”,对文本结构内部的阅读反应作一般的现象学分析,提出了意义空白说和意义未定论。在他看来,“文学作品本身是包含着思想感情的形象体系,是一种具有内在生命和活力的‘召唤结构’(Appealing Structure)。它具有许多‘不确定性’(indeterminacy)和‘空白’(gap)”[3]、“文本的意义依赖于读者的创造性并且要靠其想象去填补文本中的所谓空白”[4]78。换言之,文学作品的意义源于文本本身与读者赋予这两个方面。姚斯则强调“历史学——社会学的方法”,主张文学接受的历史性,关注重建历史与美学统一的研究方法论,提出了期待视野观点和审美经验理论。他认为,“读者根据自己的经验和知识结构,即‘期待视野’(Horizon of Expectation)进行思考,……对‘未定点’作出自己的理解过程,就是将文本这一结构进行‘具体化’,从而使之成为具有一定意义的‘作品’的过程”[5]222。然而,对文本原始意义的理解,离不开作为第一读者的译者的期待视野,这就需要发挥译者的主体意识和创造性,在翻译过程中力图实现译语读者与译语文本之间的“视阈融合”(Fusion of Horizons)[6]10。

将接受美学引入《红楼梦》翻译研究,为其中医中药文化的英译提供了一个崭新的视角与研究方法。依据接受美学理论,“翻译既然是一种创作,那么译者就有他的‘意向读者’和‘潜在读者’,译者为了充分实现其翻译价值,使译作在本土文化语境中得到认同或发挥特定作用,他在原文选择和翻译过程中,就必须关注其潜在读者的‘期待视野’,从而决定其相应的翻译策略。”[7]23因而,译者的主体意识和创造性在《红楼梦》的中医中药文化英译中的作用非常重要。由于西方读者中既包括少数掌握较多中医中药知识的学习者和医务工作者,又包含大量对中医中药文化知之甚少的普通读者,所以,他们对《红楼梦》的中医中药文化英译有着千差万别的“期待视野”和“审美要求”,这就要求《红楼梦》译者首先要以源语文本第一读者的“期待视野”去解读其中医中药文化的内涵意蕴,再以译入语作者的身份对目的语读者的“期待视野”进行合理预测,然后发挥译者的主体性作用,选择适当的翻译策略来诠释源语文本的价值,最终形成作者、译者与读者之间的“视阈融合”,彰显《红楼梦》文本的中医中药文化特征。

自1830年至今,《红楼梦》先后出现了9种英译本②。在这些译本中,影响最大、享誉最高的当属大卫·霍克斯和约翰·闵福德(David Hawkes & John Minford)共同完成的The Story of the Stone (以下简称霍译)以及杨宪益、戴乃迭夫妇(Yang Hsien-Yi and Gladys Yang)的译作A Dream of Red Mansions(以下简称杨译)这两种版本。笔者选择霍氏与杨氏两种译本以及曹雪芹、高鹗合著的《红楼梦》原著作为研究载体,以接受美学为指导,通过对比分析这两种英译本的相关译例的相似点与差异,阐释中医中药文化英译的不同策略及其得失。

二、《红楼梦》两种译本的相关译例对比

《红楼梦》中的中医中药文化主要涵盖在中医原理与观念、疾病与症候、诊断与治疗、方剂与药物这四大层面。笔者以接受美学观照霍克斯与杨宪益两种英译本,通过比较分析二者在各自的“期待视野”下采取的翻译策略对译入语文本的美学价值和读者的审美体验所产生的差异及影响,努力寻求达到“视阈融合”的最佳途径。

(一)中医“原理与观念”文化的英译

《红楼梦》中所涉及到的诸多中医中药概念术语折射出中医中药学的基本原理和观念,也让国内外译者和读者领略了独特的中国民族风味,更给《红楼梦》的中医中药文化英译增添了艰巨性和相对不可译性。事实上,中医基本原理和观念很大程度上建立在中国古代的阴阳论、五行说和精气观等古典哲学思想的理论基础之上。“阴”、“阳”是中医理论体系中最基本的一对概念,原指自然界中两种相互依存、相互制约、此消彼长、运动变化的力量或状态,后被中医借鉴、吸纳,用来阐释人体的组织结构、生理状态和病理变化的一般规律。虽然它们在英语语言和西方文化中并无对应词,但其音译 ying and yang早已传入西方并与海外读者产生“视阈融合”,现已收入《韦氏大词典》(Webster’s Dictionary)。五行说也贯穿中医理论的各个方面,以木、火、土、金、水这五种象征物质彼此之间的“相生”、“相克”、“相乘”和“相侮”的运行机制解释自然界及其现象之间的相互对立统一关系和协调平衡状态,在中医中用以说明人体的生理功能、病理分析和中药配剂的联系。目前,国内外通用直译法为wood,fire,earth,metal,water,这在国外读者中已成约定俗成之势。至于精气观,作为一个非常重要的中医学理论,指构成人体器官与生命运行的基础物质及其功能。随着时代的变迁和读者群体“期待视野”的不断提高,西方译界对此英译也在逐渐趋同于essence,qi这种原汁原味的译法。笔者以霍译本与杨译本的相关中医“原理与观念”文化的英译示例做对比分析:

例1:湘云听了,由不得一笑,说道:“……天地间都赋阴阳二气所生,或正或邪,或奇或怪,千变万化……”(第三十一回)[8]228

霍译:Xiang-yun was unable to avoid laughing at the girl’s simplicity.“…Let’s see: Everything in the world is moulded by the forces of Yin and Yang.That means that, besides the normal, the abnormal,the peculiar, the freakish—in fact all the thousands and thousands of different variations we find in things… ”[9]579

杨译:Hsiang-yun had to smile at this.… she scolded, “…All things between heaven and earth are born from the dual principles yin and yang.So whether the good or bad, weird or wonderful …”[10]461-462

对照霍、杨两种译文,我们发现,两位译者不约而同地对“阴阳”概念采取了字面直译法:“Yin and Yang(yin and yang)”,而且都未对其加注任何释义,然而这并未妨碍读者对语义信息的理解,因为当时大多数西方读者已经对中国的“阴阳观”多少有一定认知,即使有极少数读者对此感到陌生,这种直译也可唤起这些潜在的读者激发联想以建立语境、填补空白。然而,二者对于“气”的概念的英译都有失偏颇:霍译作“forces”,杨译作“principles”,都是对源语文本的“气”的中医文化蕴涵理解失误,此处的“气”应当理解成不断运动着的具有很强活力的精微物质,它具有物质与功能两方面的含义:一方面是指人体的营养物质;另一方面是指由这些物质通过脏腑所产生的功能活动。中医学主张,不仅外部世界的事物都由阴阳运动而生,人体内的阴阳平衡更是生命活动的根本,而“精、气、神”则是阴阳的核心。所以,考虑到译文读者的接受过程,笔者认为,不妨直译作“yin qi and yang qi”,这样可以“确保译者在与文本交流和对话过程中最大限度地达到期待视野的第一次融合”[11]49。

例2:宝钗道:“……肝火一平,不能克土,胃气无病,饮食就可以养人了。”(第四十五回)[8]335

霍译:…said Bao-chai.“…If you could reduce the inflamed, over-active state of your liver so that it was no longer harming the earthy humour of your spleen , your stomach would begin functioning normally again and then the food you ate could begin to nourish you properly.”[9]848

杨译:…said Pai-chai.“…Once the fire in your liver is quelled so that it can’t overcome the ‘earth’elementyour digestion will be better and you’ll be able to assimilate your food.”[12]69

此处,薛宝钗仅凭寥寥数语道出了传统中医养生中有关五行生克的真谛。霍译文和杨译文对这种复杂而又神秘的中医原理都采取了直译加增译的策略,分别译成:“earthy humour ”和“‘earth’element”,使不清楚源语文本的空白的译文读者依据上下文语境能够大致推断出“土”的中医定义;然而,对于“火”这一概念,霍译为“the inflamed”属归化翻译,试图借用西医的“发炎”来解释中医概念,却不能与“火”的中医性质相吻合,可能会使译文读者产生误解,杨译为“the fire”属异化翻译,既考虑到译入语读者的文化背景限制,又保留了源语的文化色调,忠实地迎合了读者的期待视野;至于“克”,是指五行之间相互制约、相互排斥的作用,两位译者的译文“harming”和“overcome”都未能准确反映出其科学属性,笔者认为,译作“restrain/ restriction”要贴切一些。

(二)中医“疾病与症候”文化的英译

《红楼梦》的叙事以主人公的疾病与症候的描述作为一个重要特征,也构成了小说的中医中药文化特色的一个主要方面。譬如,晴雯外感内滞、巧姐惊风等人物症状的刻画,犹如例例完整的医案。针对这些疾病和症候的命名及定义,既体现了中医理论对病症的认知与诊治原则,也反映了中医语言言简意赅、微言大义的文学隐喻性特征。当今,有许多中医英译者采用西医词汇来表达中医病症的相关术语,虽然迎合了部分西方初级读者的“期待视野”,却大大简化了中医概念,造成译入语的信息功能缺失,更使其中医中药文化黯然失色。因此,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应该最大限度地保留中医文化特色,决不能一味地比照套用西医词汇,而是应当努力填补源语文本的空白和未定点,唤起读者提高“期待视野”,以有效传达目的语的语义信息和文化蕴涵。

例3:邢夫人正害火眼,迎春岫烟皆过去朝夕侍药。(第五十三回)[8]397

霍译:Lady Xing was suffering from an inflammation of the eyes which necessitated Ying-chun’s and Xiu-yan attendance on herboth mornings and evenings to dress them for her.[10]1001

杨译:Ying-chun and Hsiu-yen were fully occupied attending to Lady Xing, who was suffering from an inflammation of the eyes.[12]194

“火眼”即“风火眼”,中医学认为,该病起因多为湿热邪毒侵袭,肝风上扰、肝火上乘所致,主要表现为结膜充血、红肿明显、头疼身痛等等,与西医学的“急性结膜炎”症状极其相似。对照两种译文,霍译与杨译有着惊人的一致,都译成“an inflammation of the eyes”,造成源语文本中隐含的中医“风”、“火”致病因素丧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西医的“眼结膜急性炎症”的语义信息,无法向译文读者传达完整的中医文化概念,也不能满足他们的审美期待。因此,笔者以为,倘若直译成“wind-fire eyes”,能够引导读者主动根据自己的先在互文性知识、审美经验和期待视野对源语文本的这一“未定点”进行填补。

例4……刚将年事忙过,凤姐儿……便小月了……故虽系小月,竟着实亏虚下来,一月之后,复添了下红之症。(第五十五回)[8]414

霍译:…the First Month festivities in the Rongguo mansion were scarcely over when Xi-feng had a miscarriage.Confined for a month to her room…The miscarriage was in fact only a symptom of her body’s exhaustion.A month later it was followed by the beginning of a chronic small discharge of blood from the womb.[10]1052

杨译:No sooner was the bustle of New Year over than Hsi-feng had a miscarriage…with the result that her miscarriage left her very weak.A month afterit she was still losing blood.[12]231

“小月”也就是“小月子”、“小产”,即流产的通称,“下红之症”,“红”为血色,通俗地讲,就是月经不干净,也就是后文鸳鸯所说的“血山崩”的前兆,属于中医学的“经期延长”、“崩漏”的范畴,实乃劳伤心脾、血不归经所致。在两种译本中,霍译和杨译都将“便小月了”意译作“had a miscarriage”,与译入语文化大致对等,但霍译更是增译了“confined for a month to her room”,这就为译文读者接受特定中医文化概念平添了一个注脚。然而,对于“下红之症”这一中医概念,杨译仅以“still losing blood”简单地概述,霍译则不厌其烦地用“a chronic small discharge of blood from the womb”来形象描述,但两者都只是从西医病症的临床表现着手翻译的,而且过高或过低地预测了译文读者的期待视野。如果译作“flooding and spotting because of prolonged menstruation”这样的中医专业术语,既能一定程度上保持他们对异质文化的距离感,又能发挥他们互文性的审美追求以有效弥补源语文本的中医文化空白。

(三)中医“诊断与治疗”文化的英译

在《红楼梦》中,作者不惜花费大量笔墨描写众多关键人物病情的诊断和疗法,旨在从侧面表现相关人物的性格、处境和命运的发展变化,以一种整体化视域来充分展示贾府的生活场景时,其中以第十回“张太医论病细穷源”和第五十一回“胡庸医乱用虎狼药”最为突出,系统地论述了传统中医的诊疗方法和理论基础,给小说在表现人们的疾病与医治问题上,留下了充分的可供开拓的感觉空间,形成了源语文本强大的“感召结构”,对读者催生了强大的召唤力,也对译者发挥主体性角色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例5:宝钗听说笑道:“……因请他看了,他说我这是从胎里带出来的一股热毒……”(第七回)[8]48

霍译:said Bao-chai.“…He said that I had a congenital tendency to over heatedness…”[10]124

杨译:Pai-chai laughed, “…We called him in and he diagnosed my trouble as a choleric humour I’d brought from the womb…”[10]103

“从胎里带出来的一股热毒”便是“胎毒”,根据中医学观点,当胎儿还孕育在母体之中时,就已感染七情六欲以及饮食之毒,故未临生产,胎毒随日月积累而蕴藏于胎儿躯体之中,视胎毒轻重待他日可能会发作成痘疹、游丹、哮喘等病症。宝钗的天生哮喘病就是由此得来。对此,霍译文中的“congenital”突出了胎毒的原生性,“tendency”表明了胎毒是一种毒素,“over heatedness”阐明了胎毒的诱发病因,作为译入语文化语境的译者,霍氏较好地引导西方读者在文本跨文化交际中通过语言同义替换展开合理想象,并最终基于源语文本的中医文化意义再生出与自身文化彼此参照的互文性文本;而杨译文中的“brought from the womb”传神地表达了胎毒的发源,但“choleric humour”属于套用西医学表示“多胆汁质”的专业术语,这就与胎毒的中医概念背道而驰了。

例6:连忙请了医生来诊脉下药,……幸而发散得快,未曾传经。(第六十四回)[8]499

霍译:The doctor was summoned immediately …prescriptions and the preparation and administering of medicine.Fortunately the illness had not yet established itself in her systemand responded rapidly to treatment.[9]1265

杨译:A doctor was hastily summoned to feel her pulse and prescribe medicine, … Luckily the cold was staved off, and the viscera proved to have been unaffected.[12]410

中医学六经辨证论治认为,病邪自外侵入,逐渐向里发展,由某一经病证转变为另一经病证,称为“传经”,即伤寒病的变化过程。传经的与否主要取决与受邪的轻重、病体的强弱和治疗是否得当这三大因素,其基本规律可概括为两种情况:一是“循经传”,即依照六经的秩序相传。源语文本表明:贾母之病尚在表证之时,太医就已用解表药疏散,未曾传里变为里证。对此种深奥难解的中医术语,如若采取异化翻译策略,必然会牵涉大量相关术语的注解,所以,霍译和杨译都选择了意译法,按照异质文化的互文背景进行阐释,虽然表述各有不同,但源语文本的语义信息能够为西方读者理解和接受,唤起他们对跨文化语际传释的审美体验的加深。

(四)中医“方剂与药物”文化的英译

《红楼梦》中有关中医方剂与药物的描述不可胜数,包括膏、丸、丹、锭、散、剂,譬如人参养荣丸、冷香丸、紫金锭、活络丹、败毒散等等不一而足。而这些方剂药物绝大多数出自中医药古书典籍,少数几种虽有名无方可考,但观其病机病理、中药配伍和治疗效用,并非不合中医中药原理和观念。然而,由于中医方剂数量极其庞大,且大部分相关概念和术语属中医独有,所以,对其的英译大致也经历了一个从拉丁语翻译到英语翻译再到汉语音译这样一个过程,这是因为:近些年来,随着中医中药文化传输的不断加深,国外读者的“期待视野”也水涨船高,对音译的接受程度也普遍提高。

例7:宝玉道:“我知道那些药丸,不过叫他吃什么人参养荣丸。”王夫人道:“不是。”宝玉又道:“八珍益母丸?”(第二十八回)[8]198

霍译:‘I know the names of most of those pills,’said Bao-yu.‘I expect he wanted her to take Ginseng Tonic Pills.’‘No, that wasn’t it,’said Lady Wang.‘Eight Gem Motherwort Pills?’said Bao-yu.[10]504

杨译:“I can guess, ” said Pao-yu.“Just ginseng tonic pills. ” “That wasn’t it.” “Eight-treasureleonurus pillsthen? ”[10]404

人参养荣丸,为中成药及中药方剂的统称,由十二味药组成,是在《太平惠民和剂局方》的名方“十全大补汤”的基础上加减而成,具有补气养血、宁神益智、健脾开胃的功能。八珍益母丸,始载于明代张介宾的《景岳全书》,主要由益母草、党参、白术、茯苓、甘草、当归、白芍、川芎、熟地黄等九种中药组成,其主要功效是补气血,调月经,特别适用于如黛玉类因气血亏虚而导致的身体孱弱。对于前者,两位译者都采用了音译加意译的翻译策略,译成“Ginseng Tonic Pills(ginseng tonic pills)”,虽然ginseng的释义更偏近于“(北美)西洋参”,与中药配伍所用的原产于我国东北或者朝鲜北部的人参并非完全一致,但它本身就是由汉语拼音音译而进入英语词汇,同时,“tonic pills”所传递的语义信息却与方剂药物的中医功效并无多大出入,由此可见,这两位译者为满足译文文本读者的对异质文化的接受力而做出的不懈努力,使自己的视野与读者的期待视野达到视阈融合。然而,对于后者的英译,两位译者的归化译法容易造成西方读者对“八珍益母丸”的曲解,因为其组成中药实际数量超出了方剂名称中表称的“八”种,且霍译名回译成中文的意思是“八种珍宝母亲草的药丸”,也与西方读者的文化传统和审美习惯不符,笔者以为直接音译成“Bazhen Yimu Pills”更好,因为这种异化策略能提高读者的期待视野,加快源语文本空白的具体化进程。

例8:……躬身回贾母道:“……须先用一剂发散风痰药,还要用四神散才好。”(第八十四回)[8]669

霍译:…When he returned,he bowed to Grandmother Jia and pronounced his diagnosis.“…She must first take a single dose of a combined anti-spasmodic and expectorant,and then I want you to give her a course of Four Prodigies Powders.”[10]1692

杨译:…he bowed to the old lady and standing before her reported: “… First we should dose her to clear up the cold and phlegm, then give her Four-Spirit Powder.”[13]62

“风痰”作为临床常见的痰症之一,可见于许多肺系疾病和神经系统疾病,主要有以下两方面的含义:一是指痰扰肝经的病;二是指素有痰疾,因感受风邪或风热怫郁而发的病症,正如《医方考》所言“风痰者,湿土生痰,痰生热,热生风也。”因此,顾名思义,“发散风痰药”就是治宜疏风化痰的方剂,常用宣散风邪药与化痰药配伍。“四神散”就是祛风散痰的良药,它由牛黄、珍珠、冰片和朱砂这四味中药组成,对巧姐儿惊风发作的医治用药得当。对照两种译文,霍译中“anti-spasmodic and expectorant”将“发散风痰药”意译成西医学表示“治疗痉挛、化痰助咳”的药物,虽然这与中医“疏风化痰”在临床上的表现相似,但基本的概念原理和病理机因却迥然不同,导致源语文本的中医文化信息在跨文化传释中无形地流失,西方读者不能领略到这个概念的独特魅力,而对“四神散”的英译“Four Prodigies Powders”就更不准确了,影响读者对源语文本语义信息的理解;然而,杨译中的“clear up the cold and phlegm”似乎更胜一筹,但笔者认为,倘若改作“clear up the wind-phlegm”,译文读者就可以籍此展开联想,使他们的期待视野与当前的文本阅读有机结合起来,至于“Four-Spirit Powder”也不符合“四神散”的中医药理定义,如果改成“Sishen Powder”,能够给译文读者保留充分的解读空间,也有益于他们按照各自的期待视野去填补源语文本的中医文化意蕴的空白。

三、结束语

“仅就文学作品翻译而言,归根结底,无论一部文学作品中包含的文化因素是多是少,其翻译都是为了要达到一个令原文的内涵可以传递、可以理解、可以接受,令使用不同语言(源语和译入语)的读者能够感同身受原作的形美和意美的双重目的。”[14]106因而,以接受美学观照两种英译本的译例,霍译和杨译无论是直译还是意译,也不管译文是契合还是缺憾,其目的都是以源语文本为归释以力求展现中医药文化的异质特征,同时旨在唤起西方读者在本土文化语境中的审美接受,激发出源语文化主体的传释力量,因为“在翻译中译者面对的是两种语言符号所承载的两大片文化,担任着文化交流的重任”[15]83。

对于《红楼梦》的中医药文化的源语文本,由于不同的译者会有不同的期待视野,从而给出不同的译文,而读者的地位与作品和译者同等重要,所以他们也会根据各自的期待视野给出不同的审美标准,就这个意义而言,源语文本的中医药文化英译是一种开放性的、互文性的、多声部的跨文化语际传释,更是一个审美体验和审美价值无穷增值的进程。随着中国文化逐步迈向世界,读者的审美追求和期待视野也在不断提高,译者对此应当有充分认识,努力实现与作者、读者之间的视阈融合,以期进一步向外推广和发扬中医药文化。

注释:

① 参见陈宏薇、江帆:《难忘的历程——<红楼梦>英译事业的描写性研究》,刘士聪、崔永禄等编《红楼译评——<红楼梦>翻译研究论文集》,(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39-45页),该文回溯了《红楼梦》9个英文译本的翻译历程,把这一长达170多年的历程划分成三个阶段,并指出这三个阶段的中外文化力量之对比及其变化,还说明了这些不同译本和处理方式具有不同的文化交流功能。

② 参见刘晓林:《<红楼梦>的医药描写与人物性格的刻画》(衡阳:衡阳师专学报,1994年第1期),p.34-39;刘晓林:《中医文化视野中的<红楼梦>与<金瓶梅>》(衡阳:衡阳师专学报,1994年第4期),p.6-11;杨锋:《<红楼梦>中的医药学》(西安:华夏文化,1998年第2期),p.57-58;张胜难:《漫话<红楼梦>中的药膳》(沈阳:辽宁中医药大学学报,2003年第3期),p.293-294;周少林:《从<红楼梦>冷香丸谈中医辩证治疗》(成都:四川中医,2009年第3期),p.51-52;詹丹:《古代小说的医案描写——以<红楼梦>为考察中心》(北京:红楼梦学刊,2010年第1期),p.46-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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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Jauss,Hans Robert.Literary History as a Challeng to Literary Theory[C]//Newton KM.Twentieth Century Literary Theory:A Reader.Macmillan Education Ltd,1988: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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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Cao Xueqin.The Story of the Stone [M].trans.Hawkes and Minford.London:Penguin Classics,1973,1980

[10]Cao Xueqin.A Dream of Red Mansions,VolumeⅠ[M].trans.Yang Hsien-Yi and Gladys Yang.Beijing:Foreign Language Press,1994.

[11]马 萧.文学翻译的接受美学观[J].中国翻译,2000(2):47-51.

[12]Cao Xueqin.A Dream of Red Mansions,VolumeⅡ[ M].trans.Yang Hsien-Yi and Gladys Yang.Beijing:Foreign Language Press,1994.

[13]Cao Xueqin.A Dream of Red Mansions,VolumeⅢ[M].trans.Yang Hsien-Yi and Gladys Yang.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Press,1994.

[14]陈新月.从文学翻译的交际功能看文学作品中文化因素的传递[J].西南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2):103-106.

[15]胡东平,魏 娟.翻译“创造性叛逆”:一种深度忠实[J].湖南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1):82-86.

The English translation examples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culture in A Dream of Red Mansions:Comparative analysis on Hawkes’and Yangs’English translated versions as examples

XIA Qing1,2, ZHANG Chao3
(1.School of Foreign Studies, Hefei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Hefei 230009, China; 2.Department of Basic Education,Anhui Vocational College of Art, Hefei 230001, China;3.Department of Neurology, Lu’an Municipal Hospital of TCM,Lu’an 237001, China)

Translation is not only switches the two languages, but also reflects the purpose of cross-cultural communication.But in one of the four Chinese classical masterpieces——A Dream of Red Mansions, the various words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are described by writer in a large, highlighting the unique national cultural characteristics.Therefore, this paper takes Hawkes’and Yangs’English versions as comparative analysis's material in the perspective of Aesthetics of Reception, and discusses how the translator should play the main body consciousness and the creativity,forecast “horizon of expectations” of the potential readers and select the suitable translation strategies in the translation process to realize “fusion of horizons” among the author - translator - readers finally.

aesthetics of reception; translation;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culture; horizon of expectation; fusion of horizons; A Dream of Red Mansions

H315.9

A

1009-2013(2010)05-0084-07

2010-07-29

夏 青(1983—),男,安徽宣城人,合肥工业大学硕士生,安徽艺术职业学院教师,研究方向:莎士比亚戏剧、中医翻译理论与实践。

黄燕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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