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崔振成
现代社会风险与价值观教育的作为
● 崔振成
中国社会的现代化进程正在遭遇现代社会风险的威胁、挑战和考验。人们对现代社会风险的追究往往以对现代科技理性、工具理性以及经济理性的批判和清算为核心和终止点。其实,现代社会风险不能完全归罪于科学进步和技术操作的后果,价值观的阙如让科学—技术—经济联盟所形成的急速前进的“卡车”既没有方向盘又没有制动器,其风险是可想而知的。因此,价值观教育的合法性介入和有所作为在当代显得异常紧迫。价值观教育的目标在于促使人类理性的致思路径基于对人生“意识”“意义”“精神”的反思和检视,其根本旨归在于使现代社会更加道德化、理智化、人性化和方向化。
现代社会风险;科学理性;工具理性;价值观教育
无论你是否意识到,我们正在遭遇空前的现代社会风险,“风险社会”已经成为当代人类生存与发展的基本语境①。然而,人们对现代社会风险的追究往往以对现代科技理性、工具理性以及经济理性的批判和清算为核心和终止点。笔者认为,对科技理性、工具理性以及经济理性的批判是十分必要的,但是,在“人造风险”日益严峻的历史境域下,对人性的反思,对人的意识的唤醒和变革,对人的意识的核心——价值观的修正、教育和重建理应是当务之急。
现代人无论是否承认都生活在无法想象的风险和不确定性中。现代社会的风险逐渐从潜伏期明朗化了,从现代社会的“副产品”地位上升至“主产品”地位上来了。然而,什么是“风险”?现代人到底受到什么样的风险威胁和挑战呢?
风险是未来指向的,标志着与过去的决裂和面对未知的未来的努力,人们越是迫切地关注未来和积极地型塑未来,风险观念就越普遍化。风险意味着不确定性与危险性,其最终核心是伤害。从本体论层面审视,现代性从启蒙运动号召勇敢使用人的理性以来就裹挟着“风险”一路行进,只不过在“简单现代化”阶段风险被保险等各种制度隐蔽化、合法化了。人在其中不能自觉,只是在风险猝临,预防和处理都失败的现代化阶段人们才在焦虑中觉醒,并生成风险意识,开始对现代化进行深度反思、批判和重构。正如阿赫特贝格所言,“风险社会不是一种可以选择或拒绝的选择。它产生于不考虑其后果的自发性现代化的势不可挡的运动中”[1]。因此,“风险”的根在于现代性的原初性设计,预防、预测、应付、控制、规避、处理风险是现代社会历程中的伴随性问题。检视现代工业社会凭借自负的工具理性和技术—经济模式的不计后果、不负责任的无限性发展,我们发现“我们全都不由分说地卷入了一场宏大的实验,这场实验是由我们自己进行的,同时又在很大程度上超越了我们的控制”[2]。这个被贝克称之为“实验”的名词即“现代社会风险”。现代社会风险的规模、强度、量、质以及复杂性都在空前增加和膨胀,个体的不安全感和焦虑与日俱增。那么,现代社会人们在什么样的风险笼罩下呢?
“风险社会理论家们首先对当今时代存在着的社会风险进行了具体的描述,生态风险、环境危机、核风险、疯牛病、金融危机等等成为当代人类不可避免的境域”[3]。我们认为,现代社会至少处于“外部风险”、“人造风险”和人性自身的风险等三种风险笼罩之下,在社会容忍阈限内,社会风险就蛰伏隐蔽、若隐若现,一旦突破现代社会容忍的临界状态就表现为大规模伤害和摧灭性破坏。“外部风险”在吉登斯看来主要是指:“在一定条件下某种自然现象、生理现象或社会现象是否发生、及其对人类的社会财富和生命安全是否造成损失和损失程度的客观不确定性”[4]。近年来,自然灾害频仍,火山爆发、地震毁灭、海啸肆虐、江河断流、冰川消融、海面上升等都构成了外部风险,直接威胁着人类的生命和财产安全。尽管人们在倾尽智慧试图预测和控制这样的外部风险,但是人的作为往往只是在灾难后的弥补中体现,面对外部风险的威胁,人们要么是束手无策要么是“事后诸葛”,人的理性备受质疑。所谓“人造风险”,即现代社会的风险越来越明显地刻上了人为的印痕,越来越充斥着人为活动的后果。正如吉登斯所言:“我们所面对的最令人不安的威胁是那种‘人造风险’,它们来源于科学与技术的不受限制的推进。”[5]不难理解,现代社会的诸多风险是内在、人为的,与人的决策和选择、科学和政治、工业、市场和资本等紧密相关,是在人自身的生活中和不同制度的冲撞中内生的风险。贝克也曾指出,“各种风险其实是与人的各项决定紧密相连的,也就是说,是与文明进程和不断发展的现代化紧密相连的”[6]。人类用自己的智慧做着极其愚蠢的行为,人类生产出可以自我毁灭数次的核弹,人类动辄以兵戎相见,人类在民族内和民族间人为地造成了诸多的不平等和非正义,人类还在大批毁坏森林、破坏生态,人类在向自然无限度地索取还自诩战胜自然的武功(其实,不可否认,上述外部风险的威胁很大程度上也与人类的行为脱不了干系)……,毋庸置疑,人造风险是现代社会风险的主要来源。人性自身的风险往往被中西方风险社会研究者忽略不计,其实现代社会风险在人本体上产生的焦虑渐趋使人的情绪、情感、心理、精神、信仰和德性等压抑、扭曲、异化和变态。现代社会器物性对人文性的僭越使人心灵的荒芜、精神寄寓的失落、道德伦理的恐慌、价值信仰的迷惘、对自我肢体生命的戕害和不负责任、精神分裂和心理变态等正在生成为威胁人的生命和健康的内在风险。同时,其造成的伤害范围已开始越过个人的界限向他者和社会延伸,成为威胁社会公共安全的极其严重的不确定性因素。
被风险笼罩的现代社会的容忍阈限受到极度挑战,如果现代社会风险在未来只要有一次证实,那就将意味着无可挽回的毁灭。中国社会转型期正在遭遇现代社会风险的考验,中国现代社会的阶段性胜利付出了巨大而深刻的代价,中国社会的传统治理思路、价值取向、管理体制和生产经营方式必须随现代社会的时代发展做相应的调整。我国近年来频仍且血腥的矿难在质疑着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到底是人的价值高于“财富”的价值,还是反之?中国特色的现代化行进之路必须体现厚重的人性安慰和人文关怀。
面对现代社会风险,处于焦虑中的人们普遍认识到规避和应对各种现代风险已刻不容缓。人们首先想到的是现代理性的积极介入。启蒙运动的先驱们有一种亢奋的现代理性假设,即只要人类大胆使用自己的理性,就可以破解宇宙中的所有奥秘,也就是说,凭借现代理性,人类可以形塑和宰制自然,创造属人的美好未来。现代理性坚信自身的穿透力和逻辑思维能力,坚信“理性支配世界”的力量,并将理性—现代性善视为一种固有的模式,积极为规避和应付现代社会风险使出自己的浑身解数。用现代科技理性、工具理性和经济理性的更高程度的发展来应对、规避和防控现代社会风险及其潜在的风险。这是不容置否的现代社会事实。然而,现代理性的魅力被科技理性、工具理性和经济理性的霸权式宰制夺走了光环:作为现代性激进演绎的逻辑内核和主导势力,工具理性(科技理性、经济理性)的高歌猛进并没有能掩盖人类在现代化道路上的张慌失措,并没有将现代社会风险锐减至最低限度,恰恰相反,却助推了现代社会风险更深、更广、更强的笼罩,以至于人们开始质疑能否在科技进步与社会进步之间划上等号。因为,“在现代技术中起支配作用的解蔽乃是一种促逼,此种促逼向自然提出蛮横要求,要求自然提供本身能够被开采和贮藏的能量”[7]。这种“野蛮的理性”无疑再生着更大的风险。正如贝克所言“当代的风险概念指知识和无知的某种特定的综合”[8]。我们不难理解人类的无知与社会风险之间的必然关系,而必须辩证地看知识与社会风险之间的联系,一方面知识在追求确定性,试图控制风险,另一方面知识的累积和质疑的增多又再生了不确定性,生成新的风险。对现代知识的绝对迷信只是对知识的一种误解。
科技理性、工具理性和经济理性的自负未能实现其原初的“诺言”,反而用自己的积极施为和行动的后果证明自己不是规避风险的最好的保障。科学的确定性在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人类正处在一个转折点,正处于一种新理性的开端。在这种新理性中,科学不再等同于确定性,概率不再等同于无知”。[9]所以,我们有必要追问和思考科技理性、工具理性和经济理性作为手段的限度。科技理性、工具理性和经济理性的人性阙如让理性缺少了智慧的关照,理性的并不一定是理智的。“以科技理性、经济理性和工具理性为根基建立起来的社会组织和社会制度,使个体的价值理性缺失,充满了相对主义和无意义感。这是西方式现代性积累而成的文明的‘整体性危机’,是人类文明进程中不同于物质贫困的新型的‘贫困化”’[10]。这一“贫困化”局限告诫我们,审视和反思现代社会日益严峻的风险,决不能驻足于对科技理性、工具理性和经济理性的批驳,我们有必要转向其背后主导的价值观取向。
其实不难想象现代社会风险(不论是外部风险还是人为风险等)归根结底是人的问题。现代社会风险最深层次的的肇始者在于人类本体,在于人性物化的片面发展和人格的不健全,是理性中心主义和人类中心主义的不加限阈的恶果。我们必须意识到,现代社会风险的极致化发展终将使罪魁祸首与受害者统一起来,任何个人或有组织的不负责任都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正如贝克所言:“贫困是等级制的,而化学烟雾是民主的。”[11]因此,人类意识的变革和人格价值取向的完善是规避现代社会风险的必然要求。“风险意识的自觉既是对人类自己生产方式和社会制度的反思,更是对人类价值观念和思维方式的深刻检讨。这种反思和检讨是规避风险的第一步,也是关键性的一步。”[12]人类必须从对科技理性、工具理性和经济理性狂热的宗教般的迷信中冷却,如果不具有最本真的对人性和人格的观照与呵护,它们除了自我毁灭外将什么都不是。处理现代社会风险,我们不应当单一诉求于科学—技术—经济理性的模式,尽管人类的存延终究离不开理性的规约和导引,但终归不能靠工具理性单枪匹马的奋勇前行,理应将社会的文化性、价值性、伦理性、道德性等人文因素纳入我们的研究视野,任何将人文道德和价值理性从完整的理性运思中剥离出来的行为和企图都是错误的、注定要失败的。
价值观是人类意识的核心,是人格成熟和稳健的机理,是组成人文因素的不可或缺的重要单元。转到风险的社会现实背后,我们不难发现现代社会风险最根本上源于人的价值观出了问题,是人类价值观的扭曲、错位和畸变所致使的结果,是自启蒙运动以来,现代社会理性中价值理性阙如而工具理性僭越种下的祸根在今天结出的“果实”。现代社会风险不能完全归罪于科学进步和技术操作的后果,更重要的价值观的阙如让科学—技术—经济联盟所形成的急速前进的卡车既没有方向盘又没有制动器,其风险是可想而知的。现代社会“有组织的不负责任”、“个人主义的极度膨胀”、“诚信体系的践踏和崩溃”、“对自然的无限性占有和抢劫”,其幕后的推手和操纵者皆为人们贪婪的欲望和扭曲的价值观。对价值观的廓清、理智、修正是现代性文明及其理性在自陷危境后每个人、复数的人的组织迫在眉睫的任务。
价值观教育承载着人类意识变革和价值观廓清、理智和修正的使命。价值观教育就是通过教育和领悟的途径,让人类的价值判断、价值认同和价值选择趋于符合人类社会发展的正确方向;促使个体和组织明白自身理性的局限,明白自己利益的满足必须以他者利益的满足为条件;培育人的价值素质和创价能力,为人走向高阶的价值追求创设条件和奠定基础;启迪个体对人生“意识”、“意义”、“精神”的反思和检视。同时,价值观教育还要引领人类将其价值行为的反思作为其理性运思的基础,即人类理性的致思路径必须基于对人类社会的健康延续负责。
面对现代社会风险,我们必须唤醒人们的风险意识的自觉,变革人类的意识取向,提升人类的价值观境界。“意识是行为的向导,只有意识到了的东西,我们才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并进而改变我们自身的行为。”[13]价值观教育就是要形塑、修正和改造人们的意识,就是要促使人们对自我目的与手段的意义思考,就是要引领人们的精神迈向心灵涤荡的更高境界,只有“意识”、“意义”、“精神”得到价值观教育的检讨、监督、引领、呵护和提升,人的理性才能回归本真,才能将人类自我目的和手段结合起来统筹考虑,才不至于将科技理性、工具理性、经济理性僭越于价值理性、社会理性和目的理性之上而陷入困顿和迷惘。价值观教育最根本的旨归在于使现代社会更加道德化、理智化、人性化和方向化。这便是我们所殷切期待的价值观教育在应付和规避现代社会风险的积极作为,也是我们教育理论和实践工作者所应担当的历史使命。
注释:
①笔者不认为中国社会已经进入贝克、古登斯等界定的“风险社会”,因为,他们对“风险社会”的界定是相对于“工业社会”或者“简单现代化社会”而言的,“风险社会”被放在与“自反性现代化”同一层面上理解。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国尚没有进入这一阶段。而我们不得不承认我国现代化进程正在被社会风险所笼罩。如何在我国的现代化进程中规避现代社会风险是我们研究的根本旨归。因此,我们在此使用了“现代社会风险”而非“现代风险社会”的概念。
[1]沃特·阿赫特贝格.民主、正义与风险社会:生态民主政治的形态与意义[J].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03,(3).
[2]乌尔里希·贝克等.赵文书译.自反性现代化[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76.
[3]庄友刚.风险社会理论研究述评[J].哲学动态,2005,(9).
[4][5]吉登斯.田本译.现代性的后果[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109-110.115.34.
[6]乌尔里希·贝克.路国林译.自由与资本主义[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1:119.125.
[7]海德格尔.孙周兴译.演讲与论文集[M].北京:三联书店,2005:12.
[8]贝克.吴英姿等译.世界风险社会[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4:181.
[9]普利高津.湛敏译.确定性的终结[M].上海: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1998:5.
[10]何小勇.风险社会理论:现代性反思批判的“第三条道路”[J].社会科学辑刊,2007,(3).
[11]贝克.何博闻译.风险社会[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4:38.
[12]宋友文.风险社会及其价值观前提批判[J].天津社会科学,2005,(1).
[13]张广利.应对现代社会风险:基于风险分配的社会政策思考[J].社会科学研究,2008,(2).
崔振成/东北师范大学教科院2008级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教育学原理
(责任编辑:刘丙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