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立中
(安徽大学 历史系,安徽合肥 230039)
从《负暄闲语》谈周馥的“治生”观
程立中
(安徽大学 历史系,安徽合肥 230039)
《负暄闲语》是晚清重臣周馥,为指导后代成长,写的一部家训类著作,其中含有丰富的治生思想。他要求子孙后代不仅要勇于治生,还要生财有道、勤俭节约,平时应乐善好施,周济孤寡,他的治生思想对后代的发展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负暄闲语》;周馥;治生
目前,学术界对周馥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其治水和兴办实业方面①。但是,对周馥晚年的著作《负暄闲语》及其家训思想则关注不够。笔者试图通过《负暄闲语》这部家训类著作,着重探讨周馥的“治生”思想。
周馥出生于一个重视教育的家庭,从小便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周馥在《年谱》中回忆自己儿童时期,在家跟随祖父学习儒家经典著作时云:“日落后,不许外出,祖父篝灯课读,凡四书中易,解文意,四五岁时皆能通晓,六七岁时,凡乡塾中书读遍矣”[1]5648。其祖父对少年周馥的教育,不仅传授传统儒学知识,还讲解一些生活常识和处世原则,“余年五六岁时闻,祖父光禄公曰古语:‘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尔谨记之,又常以浅俗诗歌教余,如‘身安茅屋稳,性定菜根香’等句,不下数十首,至今犹大半记忆余”[2]5618。周馥的父亲周光德,则以更加直接的方式教育周馥,要懂得吃苦、奋进。“农忙时让周馥到田间充当帮手,或上山砍柴、采茶,或下山插秧、收稻,以劳其筋骨,培其勤俭”[3]196,让其明白稼穑之艰辛。
由于时代变革,生活变得更加艰难,清代许多学者不得不面对生存这一现实,使得他们越来越重视治生问题,不再墨守“重义轻利”的传统准则,把“治生”和“求义”渐渐的统一起来,甚至把治生看做是读书进取的基础。认为“不耕无以为养,且无以置吾躬也,不有耕者,无以佐读者,况负薪挂角,古人何尝不兼尽于一身”[4]5。汉学大师钱大昕甚至把治生看作是维护个人尊严的前提,认为“与其不治生产而乞不义之财,毋宁求田问舍而却非礼之馈”[5]396。在当时,土地依然是社会财富的象征,也是谋生的最主要资产,田产的多寡,是衡量家庭收入的主要标杆,世人也普遍重视田产的治生价值,正如张英在《恒产锁言》中所云:“始而养其祖父,既而养其子孙,无德色、无倦容、无竭欢尽忠之怨,有日新月盛之美,受之者无愧怍,享之者无多虞,虽多方以取,而无罔利之咎,上可以告天地,幽可以对鬼神,不老心计,不受忌嫉。呜呼,更有物焉,能与之比长挈短者哉”[6]4。清人对治生思想的普遍重视,无疑会对周馥产生一定的影响,如《负暄闲语》“治家”条下的“录格言数则”中,大段摘录张英《恒产锁言》之语,是为佐证。
由于当时社会动荡不安,周馥在没有为李鸿章所用之前,其生活并不顺利,“人生所最患者贫与死耳,我幼遭大乱,屡濒于死而不死,久处贫困而未饿死”[2]5526。虽然,此语可能有夸大之词,但在某种程度上也反映出,当时的周馥的确经历了许多坎坷,久处困境更能使其重视治生。总之,由于特殊的家庭背景和个人经历,社会客观现实以及他人言行,无不影响着周馥对治生的重视。周馥的治生思想主要保存在其家训类著作《负暄闲语》中。
宣统三年(1911),75岁高龄的周馥,撰成《负暄闲语》[1]5774,是书上下两卷,上卷分为读书、体道、崇儒、处世四类;下卷分为待人、治家、保生、延师、婚娶、卜葬、祖训、鬼神八类。讲述自身经历和平时学习所得,并附载先贤哲言,既生动又富含哲理。周馥认为“诸孙年稚读书无多,复爱浏览西籍,恐将游骑无归,难以成立诸儿”[2]5443,故“为诫诸幼孙而作也”。希望今后子孙后代能“以此作为遗训,随时参悟以助学力”。周馥“治生”思想的主要内容包括以下几方面。
在我国传统家训中,一向重视孝悌仁义,不轻言名利。如南宋理学家陆九韶认为:“一家之事,贵于安宁和睦悠久也,其道在于孝悌谦逊”[7],一旦言名利,则会:“至于父子相夷,兄弟叛散,良可悯也。”。与这种“重义轻利”思想不同的是,周馥认为“利”和“义”同样重要,“谋利”是人的正当行为,所以说:“圣贤所处,岂能逃出饮食男女、贫贱富贵之外,要自有一条恰当路径循分合理做去,声色货利之中皆见天理,不必逃入深山断绝人类”[2]5464。“昔贤有应科举者,有甘下位者,有为农、为商、为苦役者。班定远佣书,郑康成假田而耕,梁鸿赁舂,梅福为市卒。古人有道者皆能谋生,何至饥困不能自存”[2]5449。可见,周馥认为那些能人志士,在困境中谋生自立,不仅是正当的,也是必要的。
治生不仅关系到个人,同时也关系到整个家庭,然而在当时动荡不安的时代里,一般家庭的安全性则比较脆弱,一旦失去经济支柱,整个家庭都将陷入困苦境地,给整个家庭成员都会带来重大的创伤,所以治生保家思想则受到重视。周馥以理学大师朱子言商,许仁山教人治生为例,说明了纯粹注重个人思想修养,一味追求所谓修身、齐家的目标,而不知如何治生保家,是不合时宜的。故云“人有此身、有父母妻子,焉得不谋生,常见有因贫而丧其所守者多亦。《大学》言修身、齐家,原主理言理在事中,若置其身家于度外,何修何齐之有?”[2]5450随后,周馥又以驳斥西方传教士,言《论语》缺乏谋生之术应读天主书为例,“资生之术因时而进,天不爱道、地不爱宝,孔子何尝禁人谋生,《大学》言生财有道,颇阐其理”[2]5504。进一步阐明,我国传统社会中,治生行为早就存在,重农抑商只是时代所限而已。可见,周馥认为人们治生谋利不仅是正当的,也是应当的,与一般的士大夫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周馥认为人生富贵贫贱很难预料,故其主张“贫贱富贵皆有道以处之矣”[2]5499世人治生逐利无可厚非,但是一些人唯利是图,为牟取利益不择手段时,则极力反对,故云:“彼沾沾惟以功利是图者即小人为”[2]5531,在他看来,人在治生取利时,应遵循一定得道谊,不能仅仅为“谋利”而“谋利”,否则“去道谊而求功利,终必丧其功利而后已。”[2]5531
洋务运动时,周馥曾积极参与创办过金陵机器制造局、天津机器局、天津电报局等洋务实业,还操办过架设电报线路、修筑铁路等洋务事务。积累了丰富的从商经验,也总结了一些治生规律,所以周馥在告诫子孙后代在治生谋利时应遵循几项基本原则。首先,凡事需要勤奋,不可有丝毫的懈怠,“人处大小事贵先有一段真意贯注其中,勤勤恳恳不可松懈一步”[2]5539。其次,治生谋利之路,充满艰辛,要克服这些困难,需要有坚忍不拔的意志,一些人之所以失利,往往是因为“总是立志不坚,苟顾眼前,如为士、为农、为工、为商,岂不知勤力有效,初尚奋勇旋即气馁中辍,以无恒心也”[2]5532。再次,诚实守信、童叟无欺,是谋利之人必须遵守的法条,不可沽名钓誉图一时之利,故云:“余阅人多矣,见有不勤、不俭而败者指不胜屈,至存心险诈欺天罔人,虽勤且俭未有不败者”[2]5561。“虽一时卖誉取荣,终必买祸偾事,而辈切不可亲近致染其毒”[2]5552。另外,治生应讲究条理,有轻重缓急之分,同时还应掌握恰当的时机等等,这里不一一赘述。总之,在周馥看来,治生之道应遵循它自身的规律,凡“利”都应取之有道,方能长久。
周馥身为朝中“重臣”,曾经营过北洋军务,治理黄河、兴办洋务实业,一生所经手资金不计其数。但是,周馥居家时一直保持勤俭节约的生活方式,反对奢侈浪费,“余生平遇家事,惟守素节用,淡泊处之而已”[2]5525,他认为,平时居家时应饮食有节,不可为一时之欲,荒废生命,所以说:“人当慎饮食以养身,节其劳而专力于应治之事,性情刚柔、度量宽狭、识见缓速此才力也,必如古人佩弦佩韦以自警”[2]5451。
周馥认为,如果宦官子弟,能够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懂得稼穑之艰难,平时注重节俭,不至于用之无度,“其家业可保,有兴机无衰象也”[2]5565,至于富贵之家,“苟能世收敦厚,不忘贫贱素风,则后世虽微,尚不遂至大败。”总之,周馥认为,勤俭节约在居家治生之中,是必不可少的一项重要内容,他明确指出“处一家之事在和、在俭”[2]5539。
周馥在积极主张治生的同时,也重视资产的处理方式,因为这涉及子孙后代的治生之路。在周馥看来,人未有不希望自己后代富且贵者,然而自古富贵无常主,故云:“大凡富贵家之祖宗,皆敦厚有品,茹辛食苦,迨后代富贵子孙愈显,即渐浇薄、自甘暴弃,又转入贫贱,此常理也。”[2]5565他又以例说明,曾见数位富商大贾,虽岁收田产万石、家资万金,但其子弟不务学业,嬉戏终日,最终“典业十余座荡然无存,田荒无租可收,奔走流离苦不堪述”[2]5561。故周馥比较赞赏“欧美两洲人皆不遗财于子,而赠财于友”[2]5549的做法,与其遗留过多财产,致使“子孙皆侈,荡无余”,不如“薄遗资产于而辈等”,认为这样可以使子孙后代勤于谋生,“亦能谨身节用”。笔者认为在当时能有这种思想,是难能可贵的。
可以说正是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周馥一向乐善好施、周济孤寡,他认为“吝啬之人,后嗣必侈”[2]5563,正如其回忆往昔捐赠情况时所云“余昔年捐建本邑文庙一万金”,“又捐周济族亲孤寡,取名乐济会存典生利一万金”,“又捐银买邻田一千余亩取名孝友堂”[2]5547等等,每遇所需捐赠,总是慷慨相助。在告诫子孙后代时也不忘“而辈他日即不能扩充善举,断不可使已成之业废弛中辍,致负孤寡之望”[2]5547-5548。
周馥在《负暄闲语》中,提出了丰富而又完整的治生理论,其治生思想对后代兴业谋利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周馥的几个儿子被称为“北方的实业巨头”,享有“南张北周”之美誉,与张謇并称于世。可以说周学熙在其家族之中,兴办实业成就最为世人称道,其所受周馥治生思想的影响也是最大的。当三十二岁的周学熙,从家产中分得“二万金”时,首先想到的是购置庄田,“为力田归耕之本”[8]18由于恪守父训,勤俭节约,其在开平矿务局上海分局任职时,开始月薪六十元,自己每月仅留十元以备零用,故云:“窒人亦能助余以勤俭持家,不动祖业,自食其力。所入虽微,总使有余积蓄之,以为后日兴办实业投资之用,故终身衣食无忧。设当年不知撙节,稍事侈糜,后日纵有机缘,亦无从营运”[8]18。周学熙认为,其父一世显宦,“专绾财政”十余年,未有非分之取,而自己的俸薪收入,又以兴学、济族为用,故结余不多,也正是这种言传身教,让自己受益终生,所以他说“故余后来居官廉介自持,不敢有分毫份外之得。即所办实业,亦以民生为志,不在谋利,遵父训也”[8]17。周学熙在其《周止菴先生自撰墓志铭》中又云:“六十岁后,一切卸去不问,惟继述悫慎公、及吴太夫人志事,多为敬宗、收族、矜恤孤寒之学。”[8]283可见,周学熙受其父思想的影响之深。
除周学熙外,长子周学海曾经营“泰合成盐号”,周学辉也是有名的民族实业家;家族中的第三代,又涌现出像从事过房地产和对外贸易,号称中国“集邮大王”的周今觉,曾经执掌过青岛、天津华新纱厂,唐山启新洋灰公司的周叔弢,创办过久安资本集团的周志俊等许多享誉当世的企业家;第四代、第五代中,又涌现出如周一良、周煦良、周治良、周绍良、周以良、周与良等许多知名专家学者,可谓人才辈出。有学者指出周家的发展历程,可谓“是一个由书生而官宦,由官宦而实业,由实业又回到书生的家族。由于实业的支撑,周家的文化才有了坚实的依托;由于文化的提升,周家的实业才那么富于品位”[9]。那么,其中第一个“书生”,无疑是周馥,可见其对后代的治生影响,是不应忽视的。
周馥的治生思想,在指导其子孙后代兴业谋利方面,无疑发挥了积极的作用。由于时代所限,其中也不乏有诸如注重举业、明哲保身等传统封建思想。但是,其中所展现的积极一面,就今天来说,依然有借鉴价值。
注释:
①论文有汪志国先生的《论周馥的治水思想》,汪志国、丁晓蕾《周馥与山东黄河的治理》,阳光宁、汪志国《周馥与直隶河道的治理》等,从不同角度详细研究了周馥的治水情况及其成就。专著有汪志国先生的《周馥与晚清社会》。
[1]周馥.秋浦周尚书(玉山)全集:年谱[M]//沈云龙.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第9辑.台北:台湾文海出版社,1975.
[2]周馥.秋浦周尚书(玉山)全集:负暄闲语[M]//沈云龙.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第9辑.台北:台湾文海出版社,1975.
[3]汪志国.周馥与晚清社会[M].合肥:合肥工业大学出版社,2004.
[4]孙奇逢.孝友堂家训[M]//王云五.丛书集成初编.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
[5]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
[6]张英.恒产锁言[M]//王云五.丛书集成初编.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
[7]五种遗规·训俗遗规·陆棱山居家正本制用篇:卷一[O]//[清]陈宏谋,辑.清乾隆四年至八年培远堂汇印本.
[8]周学熙.周止菴先生自叙年谱[G]//周小娟.周学熙传记汇编.兰州:甘肃文化出版社,1997.
[9]韦明铧.北方实业之父[N].扬州日报.2006-06-07(03).
K207
A
1674-1102(2010)01-0113-03
2009-11-12
程立中(1978—),男,安徽涡阳人,安徽大学历史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历史文献学。
[责任编辑:胡惠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