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运夏
(桂林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4)
文化视角下庞德诗歌翻译的思考
莫运夏
(桂林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4)
埃兹拉·庞德是20世纪美国意象派诗人的代表,他模仿中国古典诗歌的艺术手法,将许多中国古诗译成英语,为中国古典诗歌美学与西方现代主义诗学的结合创造了契机,他的翻译在西方产生了巨大影响。然而,庞德由于不懂汉语,对中国传统文化了解不多,故对中国古典诗歌的翻译有很多失误。该文从文化视角剖析庞德对中国诗歌的翻译为什么会在西方引起轰动,并分析其产生的负面影响及带给我们的思考。
文化视角;庞德;中国古典诗歌;误译
埃兹拉·庞德是20世纪美国意象派诗人的代表,他对中国传统文化情有独钟,尤其是对中国古典诗歌更是偏爱有加,他的翻译和意象诗歌在现代文学史上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同时,他又是颇具争议的人物之一。庞德把他的中国情结与他对西方社会文化的理解紧密结合起来,将许多中国古诗译成英语。他模仿中国古典诗歌的艺术手法,大胆创新,发起了一场意象派运动,改变了当时文坛的诗风,开创了美国现代派文学的先声,[1]为中国古典诗歌美学与西方现代主义诗学的结合创造了契机。
庞德的翻译作品在西方被广为接受,并产生了深远影响。然而,在翻译史上,像林纾不懂西洋文字一样,庞德不懂汉语,对中国文化一知半解,在他翻译的中国古典诗歌中,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有不少误译。不幸的是,英美读者也不懂汉语,更不了解中国文化,对他所翻译的文化现象信以为真,因而他的译作误导了不了解中国文化的西方读者。
人们评价庞德的翻译,多是评价其 “意象诗”在美国诗坛的美学感染力,少有探讨其译文的忠、信问题,究其原因,可能是因为庞德把中国自然意境诗的无我最高境界转换为有我,符合西方的审美核心原则。笔者不是批判或责备庞德的翻译,而是试从文化视角讨论他在译介活动中的文化误读和误译,剖析他的译作在西方读者中产生的负面影响。
翻译在文化交流中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随着翻译理论研究的深入和翻译研究的文化转向,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翻译不只是一个简单的语言文字转换,也不只是一个简单的、机械的解码和编码过程,而是原语和译入语两种文化的相互碰撞和融合,是一个纷繁复杂的文化交流活动。译者必须考虑译入语文化语境等诸多因素。
从文本和文化交流两个层面看,译者的任务不能简单地理解为 “忠实于作者和原作”,译者在翻译活动中具有很强的主观能动性。他在翻译之前通读原作,体验原作的文化,然后通过亲自体验介入翻译,在一定程度上对原作进行重构,使原作的生命得以延续。[2]原作通过译者进入异国他乡,原作的文化通过译者在异域传播,使译入语民族得以了解异域独特文化。翻译促成原文和译文、源语文化和译入语文化之间的对话与沟通。
译者是翻译的主体,原作是翻译的客体。由于翻译存在着主观能动性,女性主义者、后殖民主义者认为,主体无法做到对客体绝对 “客观”。[3]再者,在技巧之外还有很多因素影响翻译活动,如意义与世界、言语与思想、文本与读者、历史与文化,等等。译文和原文都是独立存在的,在两种不同的语言和文化体系中,原作的文化不能被歪曲,而应该得到真正的昭显。或者说,呈现在译入语读者面前的应是译者用本国之语言重现原作的文化。如果译者不能为译入语读者传递原作文化的原貌,翻译就没有达到沟通目的,负载的不同文化语言将不可通约,人类将永远囚在各自语言的牢笼中,成为在文化上互为陌生的他者。译文中再好的语言,不但不能引起读者的共鸣,反而把读者带进迷茫之中。
由于翻译活动是主观能动的,译者的翻译既包括自身视野的扩展,也有对完美理想的追求。从阐释学的角度看,理解存在着价值取向和社会意义。当译者和原文作者具备同样的气质和修养、具备共同的领悟和体验、具备译入语的表达能力时,译者有可能译出原作的原貌,这只是从语言层面上讲的。本雅明认为,真正的翻译是透明的,它不遮蔽原文,不阻挡原文的光泽,这当然包括原语光辉灿烂的文化。通过翻译,我们可以 “观察一种文化与其他文化的碰撞以及特定文化吸收转化其他文化的方式、范畴和过程”,并使翻译成为 “一个更有意义的研究对象”[4]。
由于庞德不懂汉语,只理解汉字的表层意思,对汉语丰富的文化内涵几乎不懂,只能想当然地翻译,故产生误译。在翻译李白的乐府诗 《长干行》时,对于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差”中的 “骑竹马”翻译为 “bamboo stilts,playing horse”(踩高跷)。[5]“骑竹马” 是儿童游戏,起源于东汉,流传很广,游戏时儿童们以竹枝或竹竿代马骑于胯下,相互嬉耍,作者本人小时也玩过。关于 “骑竹马”, 《增广贤文》有这样的词句: “记得少年骑竹马,看看又是白头翁”,这里的骑竹马也是指儿童游戏。而踩高跷是成年人娱乐活动,是中国民间一些地方在重要节日开展的活动,类似一种民间舞蹈,舞者把一双一米多高的木拐子绑在脚上,人站在木拐子上和着锣鼓锁呐等民间乐器 “跳舞”,名曰 “踩高跷”。北美也有类似的 “踩高跷”,不同的是,舞者多扮演成小丑。显然,庞德不知道此差别,这样,西方读者就以为 “骑竹马”和 “踩高跷”是一回事,根本不知道有 “骑竹马”的童趣。
庞德翻译的李白乐府诗 《长干行》因其语言和情景适合当时西方社会生活和诗歌艺术发展的需求,被认为是他对英语诗歌所作的 “最持久的贡献”而被收入 《诺顿美国文学选集》 (Norton Anthology of American Literature)[5]。 但是, 庞德没有真正理解中国文化, 《长干行》属于乐府曲调名,原为长江下游一带的民歌,江东称山冈之间空地为干。建邺 (今南京)之南有山,山间平地,吏民杂居,有大长干、小长干之称,系船民集居之地,故 《长干行》多抒发船家女子的感情。[5]而庞德却把它翻译成 The River-merchant’s Wife:A Letter,转译为汉语则成了 《河商之妻的一封信》,译文与原作出入如此之大,不可谓不令原语文化读者震惊。
由于对中国道家和儒家思想缺乏了解,庞德的翻译造成对原语文化的硬伤。在中国,特别是在古代,由于受儒家文化的影响和熏陶,古代男女间表达爱慕之情是含蓄的,不像西方那样直白。而庞德翻译的 《长干行》风格与原诗大相径庭,男女间表达爱慕之情完全是西洋人的浪漫,根本没有中国古代少妇对待爱情的 “矜持”和中国古典诗歌对爱情的含蓄韵味。如此一来,西方读者误以为东方民族的感情抒发也和西方人一样的开放、浪漫,豪无遮掩。
再看李白 《送孟浩然之广陵》的译文。李白原诗为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庞德译为 “Separation on the River Kiang/Ko-jin goes west from Ko-kakuro/The smoke-flowers are blurred over the river/His lone sail blots the far sky/And now I see only the river/The long Kiang,reaching heaven”。[6]别的不说, 这里的 “西辞”意为离开西方往东走,而庞德译为“leave for the west”,给诗添了些许悲壮。须知,在当时,除了去取经的玄奘之外,很少有人乐意往西走,对于东方民族而言,西方不是个好去处。原诗中李白的好友孟浩然受命东下扬州,本是件得意的好事,诗人既为友人高兴又为惜别感伤,说不定还有些羡慕,是一种复杂的心情,于是才有海阔天空的联想,但对此庞德全然不知,只好想当然地乱译了。
还有,在 《古风第十八首》中,李白用了一系列典故来讽刺宫廷权贵们下朝后欢宴行乐却忘记了此一时彼一时的历史教训,而庞德的译文展示的却是中国古代达官贵人们像西方的王公显贵们一样搂着女人的腰肢跳华尔兹舞,等等。
除《诗章》外, 《神州集》在西方一经问世即佳评如潮,据称迄今尚无任何一部中国诗歌英译集能超越它的影响。它也被认为是庞德本人对文学 “最持久的贡献”[7],是美国诗歌的经典作品,其中 《河商之妻》 (即李白的 《长干行》)、 《南方人在北国》 (即李白的 《古风第八首》)等经常作为庞德本人的代表作出现在美国诗歌集中,就连美国文学史也不能避开该书不谈。[8]
既然庞德的翻译与原语文化有如此大的出入,为什么在西文却引起如此大的轰动呢?自古以来,东方神秘的文化一直吸引着西方读者,他们中不少人千方百计、竭尽全力了解中国古老文化。但是,尽管到了20世纪,西方世界与中国的文化隔膜还是如此之大,西方对中国古典诗歌丰富而奇特的文化现象还是知之不多。不少读者不辨真伪,对一切都信以为真,乐于了解和接受,他们强烈希望了解中国人的生活方式和精神状态。最简单的例子是20世纪在西方上演的电影 《红高粱》,内容反映的根本不是中国的文化内涵,但外国人却津津乐道,这部电影还拿了个什么奖,但它所描述的文化现象国内学者大都不以为然。由于外国人对此知之不多,也就对内容的真实与否顾不上过多追究了,对庞德自以为是的翻译信以为真,这就难免会带上西方人的观点,以为真的是 “异域色彩”。再者,在萨义德之后,人们都知道西方人眼中的 “东方”是一种 “建构”,庞德所表现的中国是一个理想化的中国。西方读者用一种理想主义的眼光看待中国的一切,如道家和儒家思想等,他们对于古典中国的认识与其说是 “中国”(China), 不如说是 “华夏” (Cathay)。 “华夏” 代表了一个 “神秘的、遥远的、浪漫的国度”,因此,任何的解读都会引起他们的兴趣。
郭为在讨论庞德诗歌的误译时用以下一则笑话开头:在一家餐馆里,一位满头大汗的侍者手端一碗热汤来到顾客面前,那位顾客马上大叫起来: “我的天!你的大拇指在我的汤里”,而侍者却满面堆笑地回答: “没关系。不烫,不烫”[9]。餐馆伙计的回答令那位顾客哭笑不得。庞德对中国文化的误译,原作及原语文化的读者像那位顾客的感受是一样的。
庞德的翻译迎合了西方人对以中国为代表的东方神秘的好奇心理。在西方人看来,中华古老的文化带有神秘色彩,古传、经传大都是东方文化的精华所在,远古历史纪实的神话故事皆属中华文化的灵感之作。不管庞德怎样误译,西方读者认为中国文化大致就是如此。
从跨文化交流的视角看,庞德对中国文化的误译所产生的负面影响远不只是令原作文化的读者一笑了之的小事,正是由于他的翻译的巨大影响,更加令西方读者对其误译的文化现象深信不疑,从而在一定程度上加深译入语读者对中国文化的误解,这种误解不会在短时间内消失。由于“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西方读者须在全面了解中国文化现象的基础上进行去伪存真,才能对中国文化做出正确的判断,庞德的翻译无疑增加读者了解中国文化现象的成本和时间。
庞德的翻译使西方对古代中华民族国度的神秘的猎奇心理得到满足。但从长远来看,只能加深外国读者对中国文化的误解,加深他们对中华文化的偏见。由于庞德的翻译在西方产生如此大的影响,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没有多少人能够动摇庞德在西方文学史上的地位。
从某种意义上讲,庞德的翻译加大中国学者向西方交流中国文化的成本,在很长的时间内,人们不得不花时间去做很多文化甑别工作,以接受与庞德翻译不同的译文。
任何文化解读都没有原作者文化语境下的译者处于更有利地位。为尽可能避免文化失真,提倡原语译者和译入语译者合作翻译。在各自熟悉的文化环境下产生的译文可减少文化失真,容易获得文化认同。在从一种语言转换为另一种语言的翻译过程中,原作文化的译者更能理解原作的风貌,译入语译者更能决定用什么样的语言传达原语文化,合作能起到互补的作用。
翻译不仅仅是语言间转换,它涉及两种语言文化的相互作用,译者应在不违背译文语法规则的情况下竭力保留原作的文化,使得原作的文化得以传承,在异国他乡得以接受、传播。不可否认,中国古典诗歌对美国新诗运动的巨大影响在相当程度上是通过庞德等人的误译产生的。正是这样一些误译 (有的是故意误译),甚至用根本不通的英语翻译中国古典诗歌,引发了美国诗坛上一大批意象诗的产生。[10]然而,由此引起的西方读者对中国文化的误读值得我们反思,对西方读者了解中国文化产生的不利影响,需要中国学者在译介中国文化时以平等的心态,既尊重读者,又尊重汉语原作,把中华奇丽的文化重现在英语读者面前。
[1]埃兹拉庞德的介绍[EB/OL].[2006-06-19].http://zhidao.baidu.com/question/8541661.html.
[2]刘重德.西方译论研究[M].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3.
[3]谢天振.译者的诞生与原作者的“死亡”[J].中国比较文学,2002(4).
[4]廖七一.当代英国翻译理论[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1.
[5]任桂婷,高扩昌.解读庞德译作《长干行》与原诗的文化差异[J].文教资料,2008(6).
[6]T.S.Eliot.Ezra Pound:Selected Poems[M].London:Faber and Faber Limited,1934.
[7]张剑.翻译与表现:读钱兆明主编《庞德与中国》[J].国外文学,2007(4).
[8]Pound,Ezra.Cathay[M].New York: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15.
[9]郭为.埃兹拉·庞德的中国汤[J].读书,1988(10).
[10]谢天振.译介学[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社,1999.
Reflection from Cultural Perspective on Ezra Pound’s Translation of Ancient Chinese Poems
Mo Yunxia
(Foreign Language Department,Guili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Guilin 541004,China)
Ezra Pound is a representative ofAmerican impressionist poets in the 20th century.He translates a large number ofancient Chinese poems intoEnglish byimitatingthe artistic techniques in the ancient Chinese poems,which creates chances for the combination ofancient Chinese poetic aesthetics and western modernistic poetics.His translation has great influence on the western world.Nevertheless,as Pound knows little Chinese and lacks in the knowledge of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he makes lots of mistranslations.This paper,from the perspective ofculture,analyzes why Pound's translation ofancient Chinese poems has such great influence on the western world.Then,this paper analyzes the negative effect ofPound's translation and some reflection his translation gives us.
cultural perspective;Ezra Pound;ancient Chinese poems;mistranslation
I106.2
A
1673-8535(2010)01-0068-05
2009-11-13
广西高等教育教学改革工程“十一五”项目(桂教高教[2006]194号)
莫运夏(1963-),男,广西翻译家协会常务理事会会员,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研究方向:翻译理论与实践,英汉语言对比。
刘卫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