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文虎
(北京大学中国持续发展研究中心,北京100871)
县域经济与中小企业健康发展都是我国当前亟需解决的重要问题,因为我国农村的人口、农村所占的国土面积远远大于城市,而且经济科技还都比较落后。中央已多次明确指出农业和农村工作是全党工作的重中之重、全国工作的重中之重,因此县域经济的健康发展当然也应该成为我国国民经济发展的重中之重。
中国县域经济的发展源远流长。早在秦朝,中国就建立了县。县是中国两千多年来最为稳定的行政建制,这为县域经济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制度基础。建国以后,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由于民间的创新动力和创业激情被充分激发,一大批县域民营经济在市场的推动下,成为县域经济发展的重要力量。当前,在国际国内经济环境趋紧的背景下,外向度大的中心城市的经济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冲击;县域经济则是“危”中求“机”,即通过加强合作、开拓市场,成为整个国民经济从容应对全球金融危机的重要屏障;县域则成为我国保增长、保民生、保稳定的中坚力量。今天,中小企业在中国已经不是“半壁江山”,而是超过半壁了,在劳动力吸纳、对 GDP总量贡献方面,中小企业均已超过城市中的大型企业,所以中国才能够成功应对这次全球金融危机。应该说,我国的中小企业对社会和政治的稳定做出了重大贡献,功不可没。当前,全球经济都进入战略性调整的关键时期,在这一时刻我们大家汇聚一堂,共同探讨我国县域经济与中小企业发展的问题,我以为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与现实意义。
我们要十分关注中小企业和县域经济的发展,但更重要的是要关注它们的健康发展。因为,如果它们发展得不健康,那它们所在的县域社会就不可能和谐,也无法保持安定和稳定。我们每个人都会关心自己的身心健康,这个健康至少要包括不生病、能平平安安地生活和工作。我们祝福老年人时也总是说祝福他健康长寿,这是很科学的。没有健康的长寿是毫无意义的;这样的长寿不仅变成长时间的受罪,还要给家庭、给社会增加负担。一个社会是不是也存在一个健康还是不健康的问题呢?我以为是存在的。判断一个人健康不健康,要量量体温,要做各种各样的检查;而判断一个社会是不是健康,也需要检查一些东西。
我以为,首先应该看的是,这个社会所建立的价值观和行为秩序对这个社会朝着人类文明演变的走向是推进还是阻碍?推动力是大还是小?
我们中国的社会发展得健康还是不太健康,也要从它对我们中华民族沿着生态文明走向实现伟大复兴事业的推动力有多大来看。中国社会的发展,有很多历史经验,也有很多教训。如何正确地总结和汲取呢?我主张用十字交叉的思维方式。首先是从古到今看:中国和人类是怎么走过来的?今天到了历史的什么时刻了?然后再横过来看:当前世界各国在怎么发展?国内各个省市又是怎么在发展?最后再来研究我们该怎么发展。当然,在研究我们该怎么发展的时候,首先要审视一下我们自己的发展观是否符合人类社会在这个时刻的发展走向,看一看我们有哪些观念、哪些认识不符合要求,需要调整。对我们而言,特别是要认真地思考一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涵义是什么?胡锦涛总书记和中央为什么要多次提出学习实践科学发展观?温家宝总理的政府工作报告中多次指出现在是中国发展的历史机遇期,那么,这个“历史机遇”具体又是指什么?
我们讲社会发展或社会健康发展,那么社会是什么呢?当然,社会是由人组成的,但是多少人在一块叫社会呢?是一万个人、十万个人,还是一百万个人?可见,不是因为在一起的人多就叫社会的。那么社会究竟是什么呢?我以为,社会是在人与自然相互作用的基础上形成的人与人的关系的总和。这许许多多的关系,概括起来可以分为两大类关系,一类是社会与自然的关系,一类是社会与人的关系。社会是由人组成的,但在组成之后它就成为一个独立的主体了;它具有自己的、不同于个体人的意志和利益追求,它的意志体现的是群体的认识和群体的利益。因此,社会形成以后就存在一个“社会与人”的关系。几千年来,这个关系始终没有处理得很好,不是过分强调了社会,就是过分强调了个体,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其结果,要么是整体的利益受损,要么是个体人的利益受损。可见,一个健康的社会首先应该是一个能按照一定的规则(秩序)妥善处理好社会与人的关系的社会。
另外,一个健康的社会还应该是一个能妥善处理好社会与自然的关系的社会。社会与自然的关系处理不好,人与自然就不可能和谐。
上面讲了这么多,意思是想说,在社会形成以后,影响人类生存方式的三大要素,人、自然和社会构成了一个整体。因此,我们需要从这个整体的角度来认识社会发展和人的生存。什么叫整体的观念呢?中国古代的思想家给了我们很多很重要的启示,比如老子在《道德经》里就说过“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人本来是自然界的一员,我们可以把这时的自然界看成是“一”,人异化于自然界之后,人与自然就成为“二”。人为了生存,就与自然发生作用(索取与弃置),作用的目的是人的生存,作用的成果则是人种的延续和人类社会的形成,所以“二”就生出了“三”,即人、自然和社会。这三者的复杂作用就产生了“万物”。社会形成后,为了它自身(也是一个整体)的利益,就要限制一部分个体人的行动和利益。比如说,我们要开车上路,就必须遵守交通规则。对于你这一部车来讲,可能开起来不是非常自由,不能想怎么开就怎么开。但如果把个体自由意志放在优先地位上,可以想怎么开就怎么开,那么社会的交通就全乱了,别的车就不能很“自由”地开了。所以,为了维护大家的“自由”,社会就必须建立一个开车的“秩序”,来对任何一部车的行驶行为加以约束。由此可见,社会的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特性就是有秩序。法律是秩序,道德规范也是秩序;同样,关于人类社会对自然的作用,社会也有一套秩序来规范自己和个体人的行为。如果社会允许(默认或放任)人可以向自然界随意索取,无须节制,也不用维护,更不用回报,那么,这也是一种“秩序”,但这是一种不好的秩序。所以我们必须把对自然界的索取和对自然界的回报之间的平衡,作为一个行动准则、一种秩序。如果我们不遵守这个“秩序”,人类就会受到大自然的“报复”,发展就会受制约,人的生存就难以改善,甚至受到威胁,面临危机。所以社会最核心的东西就是秩序。“社会”一旦出现,就成为一个独立于人和自然的第三种力量,参与到人与自然的相互作用之中。自此,人、自然和社会三者互动,形成了绚丽多彩的复杂关系。社会就是在这种复杂的互动关系中发展的,因此可以说,人类社会的发展史就是人类生存方式和社会“秩序”在人、自然和社会互动过程中的演变史。
“人类文明”一词在不同的语境中有不同的含义。我个人以为,应该把人类文明界定为人类生存方式的抽象表述。这样,我们就可以从考察人类生存方式的变化入手,来把握社会发展与人类文明演变的轨迹以及它们之间的内在联系。另外,除了人类改善生存状态的本能追求外,社会的核心价值观也是推动社会发展的一个重要力量。生存方式和核心价值观之间是一种作用与反作用的关系,在这种作用与反作用中二者都在不断地改变。人类社会就在这种改变中不断发展,人类文明也就在这种改变中不断演变。比如当我们讲原始文明时,头脑中就会浮现出原始人采野果、打野兽的景象;讲到农业文明时,就会想到男耕女织和放牧草原的景象;一讲到工业文明,马上就会想到大工厂、大生产,机器轰鸣,浓烟滚滚。现在我们再来讲什么是人类的生存方式。具体说来,就是我们人类的生活方式、生产方式和组织方式。回过头来看看人类生存方式发生了一些什么样的变化。人类已经经历了三个大的文明时期,第一个是原始文明时代,或称史前文明时代。据考古学家说,这个时代大约经历了五十万年。到了距今大约一万年前左右,人类进入了农业文明时代。这时人类的生存方式就从原始文明时代的从自然界索取——索取完了就消费——消费完了就扔掉的物质活动链条中增加了一个加工环节。与原始文明相比,人类在农业文明时代生存得更有保障,因为开始可以有积累了。到了1750年,英国把蒸汽机用于兴办纺织厂,人类开始由农业文明时代向工业文明时代转折。那时,中国正是“乾隆皇帝下江南”的时候。工业文明与农业文明的标志性差异,是生产的目的已经从维持生产者自己生存的需要“异化”为获取利润,人们的财富观悄悄地转变了,人类的生存方式中商品的流通和销售成了一个举足轻重不可或缺的环节。今天,工业文明已经发展了近三百年了,资源耗竭、环境恶化和贫富极端分化三大危机急剧激化的现实,又向人们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是沿着工业文明的模式与理念继续前行,还是改变我们的生存方式跃向一个新的文明时代?这需要国人作出判断和选择、一个有非常重大意义的判断和选择。我们中国的最高领导层明确地认为人类文明进入了一个新的转折期,并且指出中国要建设一个生态文明的社会。
如果我们认同人类文明演替已经到了一个新的转折点的话,那么,我们目前必须面对以下几个问题:一是,我们国家工业文明的历史任务尚未完成,能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去进行转折?二是,如果下决心顺应历史潮流主动抓紧转折的话,我们应该做些什么?这是创建中国发展新模式必须首先回答的关键问题。
我以为,对于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而言,把握住这个新的文明转折期是至关重要的。因为,在人类社会从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转折的时候,当时中国的统治者固步自封、闭关锁国、不思进取、不作改革,以致一落后就是二百多年。尽管我们国家在农业文明时代遥遥领先于世界各国,对人类文明做出过巨大贡献。一步错过了,二百年也追不上。在此期间,中国无数仁人志士为扭转落后局面做出了不懈地努力,甚至抛头颅、洒热血,结果都收效甚微。直到新中国成立了,中国才真正迈出追赶的步伐。这一段历史事实表明,对于一个国家和民族而言,跨越文明阶段的发展是可能的,“后来者居上”应是人类文明演进的一个普遍的规律。今天,人类文明进入了一个新的转折期,这对于中华民族复兴来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天赐良机,所以中央才多次强调要“抓住当前这个重要的历史机遇期”。但遗憾的是,国内不少人至今对此还没有很好地认识和理解,他们继续到处鼓吹“与国际接轨”,事事去复制西方国家的发展模式。当然,对中国发展而言,如何处理东方文化与西方文化、中国文明与西方文明的关系问题,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但是,不容置疑,对西方文化和工业文明的顶礼膜拜是无助于中国健康发展的。在这个文明转折期,我们究竟应该做些什么和怎么做?现在我们国家的现状是工业文明的任务还没有完全完成,如果这时我们继续采用发达国家的模式发展,再花上一两百年的时间来完成工业文明的任务,然后再去向生态文明转折的话,到那时,西方国家可能已经在生态文明的道路上走得很远了,我们又是落后,还得去追赶,还能追得上吗?显然,这种选择,将使中华民族的复兴毫无希望。所以,为了中华民族的复兴,我们今天只有一个选择、一个唯一的选择,那就是“补好工业文明的课,走好生态文明的路”。这里的关键在于,“补”绝不等于全盘照搬!对于工业文明的弊病,我们必须有清醒的认识,坚决摒弃。工业文明为什么这么短命,只二百多年就要被更替掉?我们一定要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我以为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工业文明过分强调分解逻辑,不重视整体性的逻辑。因此我们必须改弦更张,把人、自然与社会是一个整体的认识作为思考的前提。人类作为这个整体的一员,要想生存得更加幸福,就必须努力使这个整体中的三大主体的关系和谐;而要使这三大关系和谐起来,人与人类社会的行为具有决定性的作用。其中,人类的重要的作用就是要构建出一个健康的社会。所谓健康的社会,就是指这个社会的秩序能让社会与自然的关系、社会与人的关系都和谐起来。这里,社会与自然和谐的关键是要使人类的社会行为遵守自然界中物质、能量循环的规律;社会与人的和谐的关键是要使人与人之间实现公平和公正。
建设生态文明的和谐社会是必然的走向,这是目标。在目标明确之后,过程和途径的解决就十分重要了。我认为,在过程中必须始终坚持“三生”共赢的原则,即生态、生活和生产在时间和空间上共赢。过去,工业文明社会长期割裂了生态、生活和生产三者的内在联系,按照“先生产,后生活”、“先开发,后整治”的原则去组织发展活动,其结果是使今天人类的生存发展面临严重的三大危机。总结历史的教训,今后我们必须按照“三生”共赢的原则去发展,特别是在县域社会的建设中。在县域社会的发展中,怎么按照“三生”共赢的原则去做呢?我以为重要的有两条:一是坚持政府、企业和公众的协同;二是努力打通一、二、三产业,让农民从打通的二、三产业的高额利润中得到合理的回报。也就是说,政府这只有形的手要干预市场而不是退出市场,要把社会公益性的活动与经济活动有机结合起来,这样才能使社会健康地向前发展,成为一个“政治昌明、经济发达、分配公正、资源节约、环境友好”的“五型社会”。
中国在三十年的改革与开放中,对如何实现健康发展进行了积极的探索,取得了长足的进展。当前,中央确立了科学的发展观,在全社会塑建着生态文明的核心价值观,围绕经济系统生态化和人性化这个中心,启动自身工作职能和工作方式的转变,带动经济增长方式和财富分配方式的转变,创建着中国发展的新模式。显然,只要我们坚定不移地把中央的精神切实转化到所有的发展活动之中,我们国家就一定会沿着生态、生活与生产的协同改善这个途径,把广大县域建成健康社会,迅速朝着生态文明道路向前飞跃。
(本文根据叶文虎教授在全国“县域经济与中小企业健康成长”理论研讨会暨湖北省行政管理学会2009年会上的即席发言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