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门大学副校长、高等教育研究专家
邬大光
打造民办高等教育的新优势
厦门大学副校长、高等教育研究专家
邬大光
现在要对中国民办高等教育进入21世纪做一个新的评价还是挺难的,但是从我国民办高等教育产生的角度来看,我国民办高等教育的重生,是“体制外”的产物,既没有享受到计划经济的恩赐,也没有浓厚的计划经济的色彩;其途径就是有效地利用市场机制,对教育资源的配置方式最早进行市场化的选择;其结果是在市场中经受了最初的洗礼,在市场中找到了自己的价值,在市场中展现了自己的活力。民办高等教育在利用市场机制的过程中,已经体现出了自己的活力和制度优势。但是,民办高等教育走到今天,这些制度优势还存在吗?这是我想讲的第一个内容。
我先说几个不太好的消息。比如前年底去年初,澳洲私立学校的倒闭对中国的民办高校来说是一个很大的震撼。又比如,在过去的10年中,据我所知美国的一些投资公司包括劳瑞德、凯雷和凤凰城,这些外发的教育投资公司,和中国办得好的民办高校几乎都有接触。而且在过去的两三年中,我国已有几所民办本科高校被劳瑞德的公司控股,还有几所民办高校被劳瑞德的公司收购但不控股。今年3月底我去马来西亚参观了英迪学院(INTI University College)。该校董事长告诉我,中国哪个民办本科高校现在是他控股,哪个民办本科高校现在是他参股。这时我才发现,过去在我心目中认为是中国很好的民办高校,实际上它现在的主人已经不是现在在位的主人了。无论是教育资本的交易,还是教育产权的交易,反正在过去的几年中,这种情况是存在的。再比如,前几天我看到一篇报道叫《中国50家上市公司转向房地产》,提到大致有将近5万亿的资金投向房地产。这让我想起了我在2004年参加“第一届中外民办高等教育发展论坛”时曾做过的一个报告,当时在中国的上市公司中比如北大青鸟、陕西金叶、大红鹰和太平洋保险等,在2003年至2004年期间就有十几家上市公司投入到教育中来。但到今天为止再回头看一下,在2003年至2004年进入到教育领域的这些上市公司,还有几家继续在中国民办高等教育领域内存在?而另一个现实是,在中国有50家上市公司转而去投房地产。由此可见,中国社会不是没有钱,而是这些钱往哪个方向投。原有的十几家上市公司投的是中国民办教育,有的是上市公司本身出了问题,有的是它自己主动撤出了,但不管怎么说,造成这种现象的背后应该是中国民办高等教育的政策出了问题。
就中国民办高等教育在体制上的优势而言,既有好的方面,也面临很多问题。我国民办大学以对教育的朴素情感和对教育概念最基本的诠释,赋予民办高等教育新的理念和精神,如教育服务、教育市场、教育产权、教育产业、教育股份制、教育集团和教育进入资本市场等等。这些源于教育市场的“新概念”,既体现着新时期民办高等教育的特殊性,也体现了民办高等教育对新的东西的一种追求。我国的民办大学,是改革的先行者,民办大学的发展轨迹在许多层面上已经突破了中国固有的公办大学发展的一种内在逻辑。但是今天的公办大学,也在探索与社会和市场结合的新路子,民办大学该怎么办?我认为中国民办大学走到今天,在整个高等教育的层次结构中还没有摆脱发展层次偏低的格局,与此同时随着公办大学市场意识的不断觉醒和国外教育资本对中国高校的强势渗透,我国民办高等教育原有的制度空间优势在逐步萎缩,必须寻找和打造新的优势,尽快提升自己的竞争力。
我讲的第二个内容,就是要寻找和打造新的优势,并且要从人才培养这个角度入手。《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与发展规划纲要》对高等教育这一块有总体要求,就是要认真思考为什么我们培养不出更多的杰出人才,从而对教育体制、办学模式以及小学、中学、大学的教学改革进行深入研究和整体谋划。教育的根本任务应该是培养人才,人才培养观念的更新和培养模式的创新要成为规划的亮点。
所以《规划纲要》中专门就有一章“人才培养模式体制改革”。我在前面的讲话中做了个铺垫,就是中国民办高校过去的优势是在制度上,是在利用市场资源上,而过去的这些优势在不断缩小,那么新的优势在哪里?我认为应该和整个中国的高等教育发展战略使命衔接起来,那就是人才培养。世界银行2009年2月12日在北京发布了对中国高等教育质量的一个分析,在要求世界银行给中国高等教育质量打分的这一栏上,世界银行的专家画了一个零。这个零不是代表零分,是代表无法打分,这是世界银行组织发布的中国第三级教育考察报告对中国高等教育质量和人才培养的评价。也就是说,目前中国人才培养的规模已经接近极限。在传统教育模式下,单靠增加人力资本投入来获得产出的想法并不合理,也不现实。传统教育模式更适合知识的获得,而不适合高度竞争下的能力培养。那么现在中国的公办大学在干什么?
中国的公办大学也很忙,一方面,他们在做“拔尖创新人才计划”,过去叫“珠峰计划”(珠穆朗玛峰计划)。2009年国家启动这个计划时没有向社会公布,只在中国的“985”高校中挑了最好的9所高校在实施(又叫“2+7”计划)。即对每个本科生每年投入10万元人民币,连续4年投入40万元人民币,计划培养出顶尖的人才。今年又在悄悄启动拔尖创新的第二批计划,选中了6所“985”高校,其中包括厦门大学。按照教育部的说法,每个本科生1年额外投入10万人民币,四年即40万元人民币,看看四年之后,能不能砸出一批拔尖人才来。另一方面,公办大学致力于推动国际化进程。现在国内一些最好的“985”高校,在“985”三期工程中一定要拿出大笔基金来培养学生新的国际化能力。这些好的大学要让学生在本科四年期间有半年时间到国外学习或体验。
但今年4月7日《中国青年报》有篇报道叫《科学家需要博士帽吗?》。报道内容大致是这样的:2009年3月华南理工大学11个大三学生给他们的校长写了一封信,抱怨一年内在《Science》和《Nature》上发1到3篇论文,其中第一作者的文章要有1篇才能毕业,对他们来说太难了。但一年后,这11个本科生已经在《Science》和《Nature》上发了署名文章3篇,其中第一作者的论文1篇。他们在喝酒庆功时,其中一个学生就对校长说:“你是学士,又是硕士,还是博士,我们什么士都不是,但我们在《Science》和《Nature》上发了论文。”我看了之后很震惊,是我们的大学生素质低吗?显然不是。华南理工大学的本科录取分数应该比厦门大学的还要低,但是他们为什么能在《Science》和《Nature》上发论文而我们不能呢?我想一定是人才培养模式出了问题。
那么中国现在的人才培养到底什么样?我总结了很多世界第一:高校在校生数世界第一;校均规模世界第一;生师比世界第一;班级规模世界第一;教学周数、时数世界第一;课程时数世界第一;必修课比例世界第一;学院、系、专业数世界第一;学分数世界前列;大学生毕业率世界前列。
中国高校目前的人才培养模式有很多需要我们考虑的问题。比如中国大学目前在实施的双学位、主辅修和转专业等,国外的大学有双学位、主辅修和转专业吗?如果有的话,他们所做的和当前中国所有大学所做的是一样的吗?
我说不一样。比如就说学生人数,如果问中国或外国的大学校长学校有多少学生,那么无论中外的大学校长都能很清楚地说出答案。那如果再问一个外国大学的院长和中国大学的院长或系主任他们所在的院或系有多少博士、硕士和本科生,这时外国大学的院长就有可能回答得不是很清楚,原因就是与人才培养模式有关。在国外的大学中,本科学生修的课程可能在这个系、这个专业,但他最后是否要拿这个系、这个专业的学位就不一定。当这个学生毕业时,他可能用这个成绩单拿数学学位,也可能拿经济学学位,完全由学生自己决定。而学生可能会根据当时就业的情况选择学位。
而中国大学的双学位、主辅修、转专业和学分等,都是中国特有的。包括大学的课程门数,像厦门大学、复旦大学和浙江大学等这类高校的课程门数一般是在2 500门左右,但一直觉得课程还不够用。假如与日本东京大学比,它的本科课程肯定比我国的大学少,那为什么它数量少还够用,我们数量多反而还不够用?原因就是资源配置方式和人才培养模式有问题。如果按照专业和系进行课程资源配置,那么就算再多几门课程恐怕都不够用。但当实行全校资源共享时,课程就算再少一些也可能够用。这些问题国内的公办大学考虑得并不是非常多,或者说即使考虑到了想改变也非常难。因此中国的民办高校无论怎么讲,还是有它制度上的优势,那就是灵活性。民办高校在中国要寻找和打造新的优势,应该再从人才培养上入手,就像以前从利用市场资源和市场机制入手来打造新的民办高等教育的制度那样,要在这方面下一个更大的功夫,为整个中国的高等教育再走出条新路来。
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中国的公办大学有很多制度性的障碍,但民办高校恐怕没有这么多,完全可以像过去利用市场那样再进行新一轮的人才培养模式的改革。今天,中国大学内大学生所学专业与其就业的职业相关性在不断降低。教育部高教司的新闻学教学指导委员会做了一个全国新闻类的人才培养调查,结果表明,在中国所有学新闻专业的学生,所学的新闻专业是大新闻,与他们就业之后所从事的新闻职业之间的比例完全对口的只占25%。所以当发现大学生所学专业和就业完全结合的只有25%时,那75%的人才培养模式要不要改变?在民办高校中专业所培养的学生与他就业的职业完全对口的比例是多少,完全不对口的比例是多少?如果说不清楚的话,你说你培养的是应用型人才,他应用在哪?你说你培养的是适用型人才,他适用在哪?
因此对人才培养和质量的诉求,说到底是对大学使命的认识。随着《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与发展规划纲要》的出台,国家对教育尤其是高等教育的期待非常高,对高等教育的要求就是有特色、高水平,建设高等教育强国。未来10年,高等教育的主要任务是提高质量,尤其是人才培养的质量,创新人才。在这个问题上,如果民办大学能够像二三十年前创办初期那样来创新人才培养模式,一定可以再走出条新的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