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P1的NP2+V+他(的)VP/AP/NP3”中“他”的句内回指

邱明波

(复旦大学 中国语言文学系,上海 200433)

“NP1的NP2+V+他(的)VP/AP/NP3”中“他”的句内回指

邱明波

(复旦大学 中国语言文学系,上海 200433)

制约代词回指的因素有句法、语义、语用(篇)三个层次的内容。从语义-语句角度来研究回指问题,可以采用次范畴化的研究方法,将代词的中心语按[±独存]性标准分为领域与非领域两类,把主句动词按[±指向自身的领域][±指向他身的领域][±指向自身的非领域][±指向他身的非领域]四个标准分为内向动词、双向动词、外向动词三大类若干小类,这些次范畴在“NP1的NP2+V+他(的)VP/AP/NP3”格式中对“他”的句内回指具有制约作用。

第三人称代词;回指;领域;非领域;内向;外向;双向

沈阳、董红源对汉语第三人称代词的句内回指作了研究[1]。其中的一个规则是,NPa(主语)的修饰语(M)不能与NPb(宾语)的修饰语代词(M)同标,该规则受到胡建华、石定栩的反对,他们提出反例,如例1[2]。我们的语料调查也证明“NPb(宾语)的修饰语代词(M)”是可以回指“NPa(主语)的修饰语(M)”的 ,如例 2。

例1

a.王局长i的太太j从不让亲戚去他i的办公室。

b.王老师i的朋友j十分感谢他i的学生帮助解决了这个问题。

例2

a.班主任老师说,张艺谋i的家长j来学校反映说他i的眼睛不行,后边看不见。

b.景犯爹i的家人j把电话机接到他i的床前。他已经十二年没有听到儿子的声音了。

c.聂凯文j的师傅i喜欢他j这股倔劲,于是收了他为徒。

胡建华、石定栩进一步强调约束B原则在降阶的同谓题元之间也有效,但并没有进一步提出解决第三人称代词句内回指的方案[2]。本文的目标即在探讨格式“NP1的NP2+V+他(的)VP/AP/NP3”中汉语第三人称代词的句内回指问题。我们认为该问题受到句法、语义、语用等多项因素的制约。而本文仅在语义-句法框架内,通过对动词V、“他”后“VP/AP/NP3”的次范畴化达到部分解决汉语第三人称代词的句内回指的目的。

一、VP/AP/NP3的小类

能进入“NP1的 NP2+V+他(的)+”的词有 :话、名儿、生计、栽培、字、鞋子、传统、声音、口气、黄老学说、帮助,等等,从百分比看,主要是名词、少量动词和形容词。与格式“NP1的NP2+V

+他”相比,本文格式中不同性质的NP3会影响“他”的回指情况,如例3;不同性质的“VP/AP”对“他”的回指情况一般没有影响,如例4。因此我们需要对VP/AP/NP3进行二分。

例3

a.小李j的同学i感谢他j/k。

b.小李j的同学i感谢他j/k的好意。

c.小李j的同学i感谢他i/j/k的爸爸。

例4

a.小李j的同学i感谢他j/k。

b.小李j的同学i感谢他j/k的豪爽。

c.小李j的同学i感谢他j/k的帮助。

d.小李j的同学i感谢他j/k帮助了小王。

我们把“他”与“VP/AP/NP3”的关系看成广义领属关系。以往对领属关系的研究不少是从关系的固定或改变的可能性方面来辨别的,即[±可渡让]。例如“他的鞋子”“他的书包”“他的猫”中的“鞋子”“书包”“猫”等都能脱离“他”而独立存在,其领属关系是[+可渡让];而“他的弟弟”“他的门客”“他的幕僚”以及“他的脾气”“他的一言一行”中的领属关系是[-可渡让]。所有临时的参照关系也都是[+可渡让],如“他对面的那位女子”,“他”和“那位女子”之间的参照关系仅在某个特殊时间内有效。

但[±可渡让]的标准难以把对“他”的回指影响不同的“VP/AP/NP3”进行二分,我们采用另一条标准:[±独存性]。

在“x(的)y”参照关系中,如果所有y出现的场景中,x也会出现,或者一旦x不存在了,则y也不存在,则x、y具有[-独存性];反之,如果x不存在了,而y作为独立的实体依然存在,只不过是x与y之间的参照关系不存在了,此时的y具有[+独存性]。

具有[+独存性]的NP3我们称为非领域类。如:办公室、部将、部下、臣民、臣子、丞相、长矛、父亲、副手们、坟、官服、华阴山、家里、家乡、剑、门客、门徒,等等。

具有[-独存性]的“VP/AP/NP3”我们称为领域类。如:安全、鼻子、前面、兵权、才、才能、差使、打算、地位、肚子、短处、计策、技能、脚、假仁假义 ,等等。

需要指出的是,“他(的)VP/AP”都是“他”的性质、活动,一旦“他”不存在,这些性质、活动也都不存在,所以它们也具有[-独存性],是领域类。如:他的咒骂、他的帮助、他的指挥、他去了北京、他昨天碰见主任、他的漂亮,等等。

而过去认为[-可渡让]的领属关系,如:他的弟弟、他的老师、他的朋友、他的门客、他的幕僚等中的“弟弟”“老师”“朋友”“门客”都是“他”之外的另外的独立个体,在“他”不存在时,他们依然存在,所以它们具有[+独存性],是非领域类。

为什么领域类对格式中“他”的回指不容易产生影响,而非领域类会对格式中“他”的回指产生影响?认知语言学认为,领域(dominion)是一种抽象实体(abstract entity),是以特定的实体为参照点而能够达到的各种直接关系的总和[3]。比如一个人(“参照”(reference))做了一件事(VP),这件事就是他的领域。再比如,某个人拥有一些属性(AP/NP),这些属性就是他的领域。领域都由某个实体衍生,与该实体具有直接的关系,因而其与“参照”[-独存性]的关系紧密得像绑定成一个个体。非领域类则都是独立个体,与“他”的领属关系松散。正是领属关系的这种松散程度的差别影响到“他”的回指情况。

二、动词V的小类及其对第三人称代词回指的控制

但问题远未解决,因为还有另一个参数V也在起着制约作用。

例5

a1.小李j的同学i感谢他j/k。

a2.小李j的同学i感谢他j/k的豪爽。

a3.小李j的同学i感谢他i/j/k的朋友。

b1.小李j的同学i喜欢他j/k。

b2.小李j的同学i喜欢他i/j/k的豪爽。

b3.小李j的同学i喜欢他i/j/k的朋友。

c1.＊小李j的同学i后悔他j/k。

c2.小李j的同学i后悔他i的豪爽。

c3.＊小李j的同学i后悔他i/j/k的朋友。

d1.＊小李j的同学i抢他j/k。

d2.＊小李j的同学i抢他i/j/k的豪爽。

d3.小李j的同学i抢他j/k的朋友。

本文赞赏沈阳、董红源关于矢量动词的研究,不过他们对格式中V的次范畴化还是太粗疏,而且没有探讨这种划分的内在机制是什么[1]。

动词所代表的事件,有一个重要的性质是“指向”(direction of involvement)。在认知语法所谓的能性(energetic)过程中,能量从施事发出,通过中间的用事(包括工具等伴随实体),最终到达受事,从施事到受事,这就是能性的指向;而在非能性过程中,虽然没有具体的能量流,但仍有抽象的关系,它反映了实体间的一种不对称,在观察、认识过程中,从感事到对象,这是观察的指向,如“他看黑板”;在影响过程中,从致事到受事,这是因果的指向,如“他吓着了她”;在有方向的动作中,从动作者到朝向目标,这是动作方向的指向,如“他向她行礼”[4]。

动词的“指向”投射于句法,则体现为动词的组配能力。动词可以指向“(施动者)自身”,投射于句法如“小李走”。不过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事件指向另外一个实体,即指向“他身”。如“小李感谢小王”“,感谢”指向的是相对“小李”来说的“他身”(小王)。此外,动词也可以不指向实体“(自身”或“他身”),而指向该实体的领域,如“:小李原谅小王的过错”,动词也可以指向该实体的非领域类,投射于句法,如“小李原谅小王的爸爸”。

在本文句法格式中,动词 V指向“他(的)VP/AP/NP3”。当“他”与 DP1同标时,即“他”=DP1=NP2时我们把NP2代入“他”的位置,也即V 指向“NP2(的)VP/AP/NP3”。由于 DP1是整句的主语 ,为事件“(施动者)自身”,再把“自身”代入NP2,即 V 指向“自身(的)VP/AP/NP3”。当“VP/AP/NP3”为领域类时,即 V指向“自身(的)领域类”;当NP3为非领域类时,即V指向“自身(的)非领域类”。当“他”与DP1(即NP2)不同标时,也即“他”为NPX,且 X≠2(当然也 X≠3,但可能 X=1),与“自身”相对,NPX为“他身”,将“他身”代入NPX,即 V 指向“他身 (的)VP/AP/NP3”。当“VP/AP/NP3”为领域类时,即 V指向“他身(的)领域类”;当NP3为非领域类时,即V指向“他身(的)非领域类”。

这样,我们得到[±指向自身的领域][±指向他身的领域][±指向自身的非领域][±指向他身的非领域]四条语义特征。依据该四条标准,可将动词划分出外向动词、双向动词、内向动词三大类九小类。动词的九个次范畴对汉语第三人称代词的句内回指具有一定的制约作用,可归纳为表1。

表1 动词的次范畴及“他”的句内回指情况简表

三、动词V类型的说明

表中外向动词、内向动词对回指具有很强的控制力,双向动词则控制力很弱。双向动词无论指向领域类(双向动词5例外)还是指向非领域类,或者既可指向领域类又可指向非领域类时,“他”回指NP2或NP1都呈两可选择。对于这一类动词中“他”的回指,需要在篇章的框架内解决,我们将另文讨论。下面仅以外向动词、内向动词为例加以说明。

1.外向动词

外向动词往往表征施事或主事发出一个动作或关系,这个动作或关系指向动词后的成分——受事、对象、系事,等等,而不指向施事自身,可图示为“→”。

在本文格式中,当VP/AP/NP3为领域类时,外向动词只指向他身的领域,外向动词强制“他”不可以回指NP2,但可以回指NP1,如:复杂外向动词1/3、单纯外向动词1都是如此。单纯外向动词2、指称传递动词则与领域类不匹配。当NP3为非领域类时,单纯外向动词2、指称传递动词强制“他”不可以回指NP2,但可以回指NP1;单纯外向动词1则不能与之匹配,复杂外向动词1/3能与之匹配,但本身不能决定“他”的回指情况。如例6、例 7。

例6

a.当赫鲁晓夫j回到莫斯科时,他j的同事们i都表示感谢他j的好意,但同时……

b.居拉度j的夫人i热烈表示感谢他k的儿子,她愿意尽力来报答他们夫妇俩。

c.蒋介石j的代表团i感谢鲁祖塔克的同志式的热情接待,感谢他k在会谈中为代表团介绍了宝贵的情况。

例7

a.马弘毅j的领导i采纳了他j/k的建议,并着手实施。

b.杨贵j的上级i撤销了他j/k的职务。

c.他说他的希望就是请组织上再安排他j的孩子i继承他j的事业,继续当养路工。

例6为复杂外向动词1的例子:例6a中NP3“好意”具有[-独存性],为领域类“,感谢”的指向特性制约“他”回指NP1“赫鲁晓夫”,不回指 NP2“同事们”;例6b中NP3“儿子”具有[+独存性],为非领域类,此时“他”的回指在理论上有三种可能,本句与句外NP同指;例 6c中“他”也释义为句外NP。例7为单纯外向动词1的例子“:采纳”“撤销”“继承”分别与“建议”“职务”“事业”配搭,“建议”“职务”“事业”都属于领域类“,他”分别不能回指 NP2即“领导”“上级”“孩子”,可以分别回指“马弘毅”“杨贵”“他”,也可能释义为句外NP。

单纯外向动词2(如例8)和指称传递动词(如例9)不能指向领域类,但它可以指向他身的非领域“,他”不回指NP2,如例8。指称传递动词有其独特的表现,可称为同指动词,包括“是”“担任”等,是二价动词中的一个非常小的类。说它同指,是因为前后两个论元在指称上必须同一。

例8

a.小君j的妈妈i没收了他j/k的《安徒生童话》。

b.池先生j的老师i侵略他j/k的祖国。

例9

a.美国人伯德j的对手i是他j的同胞好友贾米勒·迈克莱恩i,双方苦战十二回合。

b.我确已把经典赏赐穆萨j,并且任命他j的哥哥哈伦i做他j的助手i。

2.内向动词

内向动词往往表征施事发出一个动作,而这个动作及于施事自己,或施事自身的领域/非领域;或者主事导出一种关系,而这种关系又及于主事自己,或主事自身的领域/非领域,图示为“ ←”。内向动词与外向动词指向相反,对“他”回指的制约结果也不相同。

在本文格式中,当VP/AP/NP3为领域类时,内向动词不能指向他身或他身的领域,只能指向自身或自身的领域,此时内向动词强制“他”一定回指 NP2,不回指 NP1;复杂内向动词、双向动词5、单纯内向动词2都是如此;单纯内向动词1与领域类不能匹配。当NP3为非领域类时,单纯内向动词1能与之匹配,并强制“他”一定回指NP2,而不回指NP1;复杂内向动词、双向动词5则本身不能确定“他”的回指情况;单纯内向动词2则与非领域类不匹配。

例10

a.中国石油天然气总公司j的老总i成立了他i的科学基金会。

b.比艾先生j的部下i筹备他们i的秘密会议,以图巩固君主制度。

c.李天际j的幕僚i成立了他们i自己的组织。

例11

a.雨果j的朋友i常常坦率发表他i的宏论高见。

b.李小凡j的舅舅i经常在各种摄影艺术刊物上发表他i/j/k的摄影作品。

c.王毅j的同学i不肯发表他j的论文,认为质量不行,同学也不能发。

例12

a.方立伟j的管理员i经常反省他i是否不能因改变他的企业或经营的方法而改善自己的处境。

b.柳成河j的朋友i后悔他i的过错。

例10为单纯内向动词1的例子。NP3“科学基金会”“秘密会议”“组织”分别与“他”[+独存性]是非领域类,并且“他”都分别回指NP2“老总”“部下”“幕僚”。例10c中“自己”其实是冗余的。例11a复杂内向动词“发表”与领域类“宏论高见”搭配,“他”回指NP2“朋友”,此时,用“自己”替换“他”,语义不形成对立。“发表”与非领域类搭配如例11b“摄影作品”,此时,理论上“他”可以回指NP2“舅舅”,也可以回指NP1“李小凡”,还可以是句外NP,进一步的确定尚需补充更多信息。例11c“论文”也是非领域类,但“同学也不能发”的信息补足,使“他”倾向回指 NP1“王毅”。单纯内向动词2如例12,只能指向自身的领域,因此,单纯内向动词2强制“他”只能回指 NP2,不能回指NP1。

四、结 语

本文将句法与语义相结合,一方面采用了形式语法的次范畴化的研究方法,另一方面则从认知出发,阐明次范畴的意义。

对于格式“NP1的NP2+V+他(的)VP/AP/NP3”而言,影响“他”的回指的最主要的参数是动词V和“他”后的“VP/AP/NP3”。我们依据[±独存性]标准把本文格式中“他”后的“VP/AP/NP3”次范畴化为领域类与非领域类,依据[±指向自身的领域][±指向他身的领域][±指向自身的非领域][±指向他身的非领域]四个标准将动词次范畴为外向动词、双向动词和内向动词三大类九小类。由于这些动词小类实际上反映了参数V和“VP/AP/NP3”以及变项“他”之间的组配矩阵,因而显示了本格式中“他”的句内回指结果,表明从句法成分研究句内回指是不可或缺的。而双向动词的存在证明回指问题的最终解决要求助于篇章。

说明:本文的动词V的次范畴表未刊,词例皆来自参考文献[5]。另外,动词V的系统的次范畴化是在更多的格式中确定的,因此,对于本文格式,表1中的动词小类有所归并。

[1] 沈阳,董红源.“直接统制”与“他”的句内所指规则[J].中国语文,2004(1):16-29.

[2] 胡建华,石定栩.约束B原则与代词的句内指称[J].中国语文,2006(1):3-9.

[3] Langacker R W.Grammar and Conceptualization[M].Berlin:Mouton de Gruyter,2000:173-245.

[4] 陈振宇.事件结构的语义学理论研究:北京大学博士后研究工作报告[R].北京大学,2008:40-60.

[5] 孟琮,郑怀德,孟庆海,等.汉语动词用法词典[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

The Third Person Pronominal Anaphora in“NP1’s NP2+V+he or his VP/AP/NP3”

QIU Mingbo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Fudan University,Shanghai 200433,China)

The factors of restraining the pronominal anaphora involve three levels of contents which comprise of syntax,semantics and pragmatics(chapter).From the semantic point of view to research that problem,the method of sub-categorization can be used.The standard of[±mono-existence]is rested on to divide the head of pronoun into dominion and non-dominion,and the six standards of[±aiming at own dominion],[±aiming at other dominion],[±aiming at own non-dominion],[±aiming at other nondominion]are rested on to sub-categorize verbs into the extroverted verb,the bidirectional verb and the introverted verb,and the three kinds branch out some sub-categorizations.These sub-categorizations in the sentence pattern of“NP1’s NP2+V+ he or his VP/AP/NP3”have restraining effects on pronominal anaphora.

the third person pronoun;anaphora;dominion;non-dominion;extroverted verb;introverted verb;bidirectional verb

H 314

A

1008-9225(2010)03-0061-05

2010-05-01

邱明波(1979-),男,江西吉安人,复旦大学博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 刘晓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