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润
摘 要:科学社会主义是生产力决定论和主体能动性的统一,它坚持“两个必然”的科学结论,但拒绝对此做庸俗的机械的决定论的理解。在马克思主义发展史和世界社会主义运动史上,片面强调生产力决定论的“右”的倾向和片面强调主体能动性的“左”的倾向都有过。由于列宁主义高扬革命的主体性的基本特征,以及现实社会主义国家生产力落后的基本国情,20世纪现实社会主义国家的执政党更容易犯“左”的错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理论与实践的巨大成功,在哲学上归功于党的几代领导集体对生产力决定论和主体能动性的辩证统一关系的高度自觉的把握。
关键词:生产力决定论;主体能动性;中国特色社会主义
中图分类号:B03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5833(2009)12-0119-07
作者简介:
张 润,上海金融学院政法学院副教授,华东师范大学国际关系和地区发展研究院博士生 (上海 201209)
一、科学社会主义是生产力决定论和主体能动性的统一
马克思主义是科学,但不是自然科学意义上的经验科学或实证科学,后者的基本特征之一是主客体之间的基本分离①。相形之下,马克思主义是一种富有批判精神的科学。这种批判,不仅仅是理论上的,更重要的是通过实践的批判,在这种批判中既改变客观世界也不断完善主体自身。认识客观世界是手段,改变客观世界才是目的。因此,虽然它不排斥经验科学的研究方法,但并不以这种方法为满足,以对现实的批判为内容的主体的能动的价值始终渗透在研究的方法、过程和结论之中。进而,它把实践视为检验包括自身在内的一切社会理论的真理性的唯一标准,而不满足于仅仅使认识与未经改造的纯客观的世界或物自体相符。这里的实践,是建立在主体对客体的认识基础上的改造客观世界的活动。抽掉了批判精神,马克思主义充其量就只不过是起源于西方的众多现代社会科学门类中的一个学派和一门分支。现代社会科学是把自然科学的研究方法运用到社会问题研究的结果,其目的是得出关于研究对象的尽可能客观的结论。它虽然承认研究主体的存在和研究过程本身都会给研究对象带来干扰,但并不把这种干扰看成好事,更不视为研究目的,而是视其为必须尽可能避免和最小化的对研究结论的科学性客观性的妨害。马克思主义特有的这种贯穿在认识和实践活动的所有环节中的批判精神或价值观,是主体的能动性的表现和结果。
由主客体的基本分离所决定,自然科学的第二个基本特征,是对物质世界的机械的决定论的承认。自然科学的预言的可能性,它向技术的转化,进而科学造福于人类的功能,都是建立在这种决定论的基础之上的。马克思主义也是一种决定论,它对客观的物质因素、经济因素和生产力因素的终极意义上的先在性、基础性、决定性地位的承认,是其科学性、客观性的证明和保证,是其与经验科学一致的地方。没有这种科学性和客观性,它就不再是科学,而沦为或者是纯粹的意识形态,或者是一种主观唯心主义的、唯意志论的幻想。
马克思主义是一种建立在唯物主义基础上的决定论。在社会历史领域,这种决定论的本质表现是经济决定论。经济决定论的具体的和终极的内涵是生产力决定论。经济决定论和生产力决定论的深层次根源,在于人是自然的一部分,社会史首先是自然历史的一部分,人的物质生存,或者,用马克思的话来说,物质生活资料的生产和再生产,是其政治、社会和精神生活的起码前提。但是,这种生产力决定论并非一种机械的决定论即历史宿命论,而是一种高扬主体性的革命的、辩证的历史决定论。在承认和强调生产力对生产关系的基础性、优先性、决定性以及作为生产关系的总和的经济基础对上层建筑的基础性、优先性、决定性的前提下,它承认上层建筑对经济基础、以及生产关系对生产力的巨大的反作用。这种反作用的前提和本质,是作为历史的主体的人的能动性,能动性的实质内容则是以适应或改造客观世界为旨归的认识和实践活动。其中,社会主义运动所需要的主体能动性是对人的生物本能基础上的自利性的节制或部分否定,其目的是使人成为超出纯粹生存意义上的社会的精神的人。具有这种超越性的人才可能是自由的和全面发展的。马克思主义创始人对社会主义取代资本主义的必然性的认识,就是以生产力决定论和主体能动性的统一为特征的。
说到底,历史唯物主义和科学社会主义中生产力决定论和主体能动性的关系,是物质和意识的关系这一哲学的基本问题之一的表现,承认物质对意识的基础性和先在性,是一切唯物主义的前提和共性,一切科学的前提和共性。没有这一条,历史唯物主义就成了历史唯心主义,科学社会主义也将沦为空想社会主义。承认意识对物质的能动的反作用,则是历史唯物主义作为一种实践的、革命的唯物主义的直接前提和本质规定。抛弃了这一点,历史唯物主义将沦为庸俗的进化论,科学社会主义也将堕落为仅仅对资本主义进行改良的思潮和运动。
因此,“两个必然”的结论,并不意味着理想社会会像苹果掉到地上那样自动到来。而是说,一方面,社会主义对资本主义的取代,归根到底是生产力发展的客观要求;另一方面,正如列宁、卢森堡、卢卡奇和葛兰西等所认识到的那样,如果没有认识到这一客观要求的那个阶级及其政党的主观努力,资本主义也并不会灭亡,哪怕它已经不再能够容纳生产力的进一步发展,并因而陷入长期的停滞和腐朽之中。片面强调决定论和能动性这两点中的任何一点,不仅在理论上是对马克思主义关于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历史地位和相互关系的科学理论的曲解,而且在实践中势必带来社会主义运动的曲折乃至失败。
二、对两者统一性的正确把握与否关系到社会主义的成败得失
在理论上正确认识这种统一性不容易,在实践中把握好这个统一性更不容易。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马克思主义的发展史及国际工人运动的历史,就是以生产力决定论为根本内容的历史决定论为一方、以主体的能动性为另一方的两种思潮、两股力量斗争、妥协和结合的历史。
作为历史唯物主义和科学社会主义的创始人,马克思、恩格斯本人都有过因过分强调主体性而忽略生产力的客观制约的失误。马克思和恩格斯首先是革命家。其革命家的本性,渴望革命成功的强烈愿望,多次压倒了他们对经济现实的清醒认识,一再高估欧洲资本主义国家的革命形势,把未来的可能趋势看成眼前的现实,没有看到现实的物质基础还没有提供社会主义革命的条件。恩格斯晚年对此做过自我批评:“历史证明,我们以及所有和我们有同样想法的人,都是不对的。历史清楚地表明,当时欧洲大陆经济发展的状况还远没有成熟到可以铲除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程度。”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2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97页。
在恩格斯晚年和恩格斯逝世后,第二国际的马克思主义者则滑向了另一个陷阱:过分强调生产力决定论的一面,对历史唯物主义作了庸俗进化论的理解,实际上丧失了革命性。这种倾向在所谓正统的马克思主义的代表考茨基身上表现得最为典型。但考茨基还只是不自觉地忽略了科学社会主义的革命性,伯恩斯坦则是自觉地抛弃了科学社会主义的革命性,完全倒向改良主义。其结果,第二国际的理论家们,大都成为“躺在马克思主义身上”(卢森堡语)坐而论道的理论家,守株待兔地等待着资本主义的自发崩溃。
针对第二国际正统的马克思主义者和修正主义者的误区,列宁高举革命的主体性的旗帜,提出并实践了其独树一帜的建党学说和社会主义革命一国胜利说。其建党学说建立在灌输论的基础上。列宁认为,工人阶级从其日常经验出发,不可能得出革命的马克思主义的认识,只会得出改良主义的结论。因此,虽然工人阶级就其本性而言是资本主义的掘墓人,但仅靠他们自己是认识不到这一使命的,这种革命的认识和使命感,必须依靠马克思主义知识分子的外部灌输。其一国胜利说的前提,是否认资本主义的充分发展进而生产力的高度发达是无产阶级夺取政权的必要条件,而是认为,资本主义的有限发展进而社会化生产力的局部存在,足以提供夺取政权的经济前提。十月革命就是这两种理论指导下的实践的产物。
但由此也带来另一种风险,就是过分地强调革命主体的意志的作用,忽视生产力的实际水平及由此决定的经济社会文化诸因素对社会主义建设的制约作用。十月革命后一段时间内,列宁及其战友就犯了这个错误,误认为可以在俄国这样一个生产力很不发达、前资本主义因素广泛存在的小农国家,通过无产阶级及其政党的首创精神和无产阶级专政国家的行政手段,直接过渡到共产主义。在这一认识基础上实施的军事共产主义政策,带来了深重的经济灾难和严重的政治危机,使得布尔什维克险些丧失政权。列宁及时吸取教训,终止军事共产主义,提出和实施了新经济政策。这一政策的实质,是通过发展还被俄国绝大多数人特别是农民所唯一能够接受的市场经济,包括部分资本主义性质的经济,恢复和发展生产力,以为将来逐渐过渡到社会主义的生产关系创造条件。由于他的早逝,他没有来得及探索出一条比较成熟的、在落后国家建设社会主义的道路,没有来得及对市场经济与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关系等重大理论问题形成成熟的理论。但是,他已经认识到理想主义的革命激情的局限性,认识到社会主义只有与千百万人的切身物质利益相结合,从生产力的实际水平出发,才是可能的,才有生命力。假以天年,他完全可能探索出类似后来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那样的俄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
斯大林在领导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的革命和建设的过程中,有成功也有失误。成功在于,在世界革命遥遥无期的背景下,不是消极等待西方革命的支援,而是坚持一国建成社会主义的目标和探索,在短期内把苏联从一个前资本主义的小农国家改造为一个社会主义工业国。这和他坚持共产党的领导、坚持马克思主义和列宁主义的主导地位、坚持社会主义方向的坚定意志和主观选择是分不开的。没有这种坚持,经济文化远远落后于西方的苏联,确有可能倒退到资本主义。失误在于,他不顾市场经济在苏联还有推动生产力发展的巨大空间的现实,不顾广大人民特别是占人口大多数的农民要求继续新经济政策的强烈呼声,实际否定并提前结束了新经济政策,变相恢复了军事共产主义政策,几乎全盘消灭了一切市场要素,用强制手段实行农业集体化,全面推行指令性的产品经济和一大二公的生产关系。这种经济模式和生产关系,即使是与工业化完成后的经济社会发展水平相比,也是很不相配的。由此形成的苏联模式,有着浓厚的唯意志论和空想共产主义的色彩。生产力的进一步发展,特别是人民生活的改善,因此受到长期的制度性的阻碍。对于由此必然产生的来自苏联社会内部的种种疑虑、不满和抵制,他一概视为阶级斗争的反映或资本主义世界的颠覆,用广泛而严厉的恐怖手段予以压制,使得社会主义民主和法制名存实亡。不仅如此,他在宣布建成了社会主义的同一年即1936年,又提出了一国建成共产主义的更不切实际的目标。他承认社会主义只有建立在现代化大生产的基础上才是牢固持久的,就此而言,他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但是,由于教条地固守马恩关于商品生产的传统理论和据此对未来社会的推测,用他的钢铁般的意志,把这些理论和推测强加给苏联社会,逐渐窒息了这个社会的生机,为苏联最后的解体埋下了祸根。且不论他对马恩的传统思想的理解还带有他个人的有意无意的曲解。
也是由于处理不好生产力因素的基础性决定性地位和革命主体的能动性之间的关系,毛泽东在探索中国这一落后的东方国家建设社会主义的具体途径时,也走了弯路。他和党的第一代领导集体的其他成员在建国前提出和论证的新民主主义论,建立在对生产力落后、小农经济等前资本主义成分占绝对优势的基本国情的准确清醒的认识的基础上,得出了中国革命是共产党领导的特殊的资产阶级革命、革命后的社会将在相当长时期内是一个新民主主义社会而非社会主义社会的正确结论。按照新民主主义理论,这样一个社会将长期保留民族资本主义,允许甚至鼓励商品经济的发展和包括私有制在内的多种所有制和分配形式,这个社会的任务是完成工业化,目标是为向社会主义过渡提供物质基础,共产党的领导地位和工农联盟是这一目标的政治保证。在中共七大的《论联合政府》的报告中,毛泽东指出:“只有经过民主主义,才能达到社会主义,这是马克思主义的天经地义。而在中国,为民主主义奋斗的时间还是长期的。……没有新民主主义的国家经济的发展,没有私人资本主义经济和合作社经济的发展,……一句话,没有一个由共产党领导的新式的资产阶级性质的彻底的民主革命,要想在殖民地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废墟上建立起社会主义社会来,那只是完全的空想。”“拿资本主义的某种发展去代替外国帝国主义和本国封建主义的压迫,不但是一个进步,而且是一个不可避免的过程。它不但有利于资产阶级,而且有利于无产阶级,或者说更有利于无产阶级。”
《毛泽东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060-1061页。
在七大的口头报告中,他还批判了当时党内存在的“要直接由封建经济发展到社会主义经济,中间不经过发展资本主义阶段”的思想
《毛泽东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323页。
考虑到当时所有马克思主义者都把市场经济与资本主义联系起来,用今天的语言来说,毛泽东的上述思想,差不多就是主张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笔者以为,对于列宁的新经济政策,也有同样的语言和理解的转换问题。新民主主义论和新经济政策的哲学意义,在于它们都坚持了生产力的优先地位和决定作用与共产党作为革命的主体力量的能动性的平衡和统一。在内容上,都是在坚持共产党领导和社会主义方向的前提下,允许和鼓励为生产力的发展所客观要求的市场经济。可惜的是,毛泽东没有能长期坚持这一正确认识,在片面强调主体性方面很快就犯了和斯大林类似的错误,过早结束了新民主主义阶段。甚至比斯大林走得还要远,一度严重忽略了生产力的基础性制约作用,直到犯下“文革”这种全局性的极“左”错误。
毛泽东正确地指出:“人总是要有一点精神的。”
《毛泽东选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1977年版,第329页。
他和列宁一样,是人类意志的巨大力量的光辉典范。但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晚年的他,在不无正确地反对“唯生产力论”的同时,滑进了唯意志论的陷阱,把人的主体性特别是道德夸大到几乎无所不能的地步,把个人的合理的经济利益和物质利益压制和贬低到了差不多可有可无的地步,把改造人的主观世界看得比改造客观世界即发展生产力还要重要。这个错误,在他终生提倡的“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口号中,在他一度赞成(至少是容忍)的“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的口号中,显露无疑。在超越生产力和人的利益与认识水平的限制、推行苏联式的一大二公的计划产品经济的问题上,他陷入了和斯大林同样的误区,而在社会主义与现代化大生产的关系问题上,他的认识水平显然没有斯大林那么深刻。不管怎样,斯大林一直把完成现代化、建立社会主义的强大物质基础视为生死攸关的大事。晚年毛泽东则事实上把人的道德完善视为比现代化的生产力更为重要的社会主义前提。
如上所述,在国际共产主义的历史上,尤其是在社会主义国家的历史上,围绕着“什么是社会主义”和“怎样建设社会主义”这两大问题,诚如邓小平同志所言,工人阶级政党及其领袖,更容易犯“左”的错误,更难纠正“左”的错误。而“左”的认识论根源,就是过分张扬革命主体的能动性,把社会主义主要视为上层建筑和生产关系的改造,轻视生产力的基础性制约地位,进而忽视人的物质利益对于建设社会主义的根本意义。
之所以如此,与马克思主义相对于其他一切科学理论和意识形态、社会主义革命相对于所有其他类型的革命,以及社会主义社会相对于资本主义社会的独特性有直接关系。此前历史上所有成功的革命,所有有生命力的制度,包括市场经济的出现和发展,以及到资本主义为止人类社会经济形态的演化,都有很强的自发性质,都属于必然王国的领域,都是自然历史的延伸,都没有丝毫的人的设计和自觉干预,都属于哈耶克所说的“自发生成的社会秩序”。马克思主义则不同,它之所以是科学史和哲学史上破天荒的革命,原因就在于它力图在社会历史领域超越自发性和自觉性的对立、自由王国和必然王国的对立以及主体和客体的对立,实现这几组范畴的统一,并且在理论上完成了这一超越和统一。这就是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共产主义制度所欲达到的哲学高度。在实践中,这个任务是十分艰难的。
生产力既是最革命的因素,也是最自发的因素。就实践而言,市场经济是迄今为止最能解放和发展生产力的资源配置方式,之所以如此,在于它能够充分利用人的生物性所决定的自利性、自发地创造财富。但也正因为如此,它必然地和自发地带来一系列众所周知的消极后果:妨碍社会公正、牺牲整体利益、使人屈服于物欲。它的正负效用均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得到了最充分的展示。它与资本主义的结合具有高度的不以主体意志为转移的自发性。马克思主义在历史哲学和历史科学的层面揭示了市场经济和资本主义的历史性即其一定条件下和特定阶段中的合理性和最终消亡的必然性,并把这一必然性建立在生产力的自发发展的基础之上。这就是生产力决定论的基本内核。
另一方面,在操作和实践的层面上,如何实现对市场经济和资本主义的积极替代,马克思主义创始人并没有给出答案,这依然有赖于历史主体的艰苦探索。即使在现有的最先进的生产力水平下,和社会主义相比,资本主义仍具有更强的自发性,表面上仍是一个更“省力”、更自然的现代化模式和生产方式,市场经济也似乎依然是不可取代的。但他们给出了解答这一历史难题的线索。这个线索就是,在寻求解放和发展生产力的新途径的同时,并以这一解放和发展为前提,改造人。二者合起来,就是主体的能动的实践活动。这就要求承担这些使命的阶级、政党和其领袖人物必须始终高扬主体性,始终拒绝对现实的资本主义和市场经济的无条件的合理化,始终强调自觉的干预对自发的历史的作用。葛兰西曾把这种主体性称为“革命的唯心主义”,这个用语确有问题,但他想表达的基本意思,和列宁对职业革命家的主动和首创精神的强调,对灌输论的强调,是一样的。没有这一主体性,就没有革命,没有革命党,没有马克思主义,其结果,市场经济和资本主义就会像没有生命的木乃伊一样长存。
一方面,自发发展的生产力决定了资本主义和市场经济的必然灭亡;另一方面,离开了主体的自觉能动的实践,这个必然性将不会成为现实。把马克思主义创始人的学说的这两个方面有机地统一起来,在理论和实践中都不是容易的事。一不小心就会顾此失彼,只执一端,导致两种可能的错误。其一,既然生产力内在和自发地决定了资本主义和市场经济必然灭亡,而一种生产关系在它还能容纳生产力的发展的时候,是决不会灭亡的,那么资本主义和市场经济在现阶段的存在就具有必然性和合理性,以推翻它们为目的的人的努力是多余的。其二,既然没有主体的能动的革命的实践,资本主义和市场经济就都不会被取代,那么主体的革命实践就是唯一具有决定性的因素,至少是比生产力更重要的因素。在社会主义历史上,前一种误区更多地体现在19世纪末以来西方国家的社会主义运动中,特别典型地体现在第二国际后期正统马克思主义和修正主义者身上以及后来的民主社会主义身上。后一误区则更多地体现在20世纪的东方各国领导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列宁主义政党身上。
列宁主义对马克思主义的发展是多方面的,其中被公认的最重要的一点,是对工人阶级及其政党的主观能动性的极端重要地位的强调。在物质条件先天不足、资本主义很不发达的情况下建设被普遍认为是对资本主义的积极扬弃的社会主义,更需要大大发扬人的主观能动性,以此来部分克服客观物质条件的不足。这些国家走上社会主义道路,靠的首先就是对自发性的蔑视和对主体性的高扬,即用列宁主义武装起来的革命党的意志。因此,对于立志同时改造客观世界和主观世界的列宁主义政党来说,过分强调主体性即革命者意志的作用的“左”的错误,一般说来要比过分强调经济的和生产力的现实制约的“右”的错误,更容易发生,更难纠正。这就是现实社会主义国家长期存在“左”的错误的根源。
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现了生产力决定论和主体能动性的高度统一
30年来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事业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指导下取得的举世瞩目的巨大成就,在哲学上归功于以邓小平、江泽民和胡锦涛为核心的党的几代领导集体对前述历史的经验教训的深刻反思、对生产力决定论和主体能动性的辩证统一的高度自觉和成功的把握,在内容上是对新经济政策和新民主主义论的继承和发展
改革初期的邓小平曾经说过:“可能列宁的思路比较好,搞了个新经济政策。”(《邓小平文选》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3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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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的内容博大精深,就其最基本的内容来说,笔者以为可以概括为四点:社会主义论、初级阶段论、市场经济论和和谐社会论。其中的每一个以及由它们组成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的总体,都体现了两者的平衡和统一。
邓小平对社会主义本质有一个著名的概括:“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最后达到共同富裕。”
《邓小平文选》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373页。
前两句话,既是一个多世纪以来所有马克思主义者对社会主义本质的共同认识,也是特别针对改革开放前和改革开放初期我国尚未完成现代化、生产力远远落后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现实而提出的。他正确地看到,“贫穷不是社会主义”。解放和发展生产力,固然不是社会主义的全部本质所在,但却是社会主义的部分本质和必要前提。如果没有作为发展主体的人的特别努力,生产力发展,特别是市场经济条件下生产力的发展,几乎总是不可避免地伴随着剥削和两极分化。在包括资本主义成分在内的多种所有制存在的条件下,局部的剥削不可避免,但其在总体上有利于初级阶段的社会主义的生产力的发展,因此不可能完全根除,进而一定范围和程度的两极分化也不可避免。但是,不断抑制这两个与社会主义的宗旨格格不入的不公正现象,在条件成熟时彻底消灭它们,“最后达到共同富裕”,是共产党的阶级性质和社会主义的本质所要求的,否则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就没有区别了。
四项基本原则,两个文明一起抓,也是社会主义论的重要部分。在当代中国的特殊国情下,四项基本原则是保证市场经济和改革开放的社会主义性质、方向和目的及维系国家统一的必要政治保证。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都要抓的战略思想,既坚持了生产力的基础性决定性,又强调了主体的精神力量对于社会主义的绝对必要性。社会主义不完全是生产力自发发展的结果,其具体的制度形态需要艰苦的探索,作为发展的方向需要自觉的坚持。相形之下,鉴于市场经济与资本主义的结合的自发性,以及资本主义全球化和市场经济全球化的当代现实,资本主义是不需要特别的探索和坚持的。
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论,一方面肯定了中国必须和能够建设社会主义的政治意志,同庸俗的生产力决定论划清了界限。按照后一说法,既然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而当今世界生产力最发达的那些国家还在搞资本主义,中国的社会主义还有什么根据?这种思想至今在国内外还有相当市场。其源头就是列宁曾与之不懈斗争的第二国际的所谓正统的马克思主义者和修正主义者对社会主义的理解。这种批评没有看到:第一,在大致相同的生产力水平下,是搞资本主义,还是搞社会主义,一定程度上是人可以选择的。只要有起码的社会化生产的存在,社会主义就有了可能。第二,中国选择社会主义是中华民族和中国共产党的集体意志的结果。但初级阶段论更强调的是,归根到底由于生产力的局限,中国现阶段及在今后几代人的时间内,社会主义的生产关系和上层建筑不可能达到马克思主义创始人所设想的那种水平,即在物质财富极大丰富的前提下每个人的自由和全面发展,以及全社会占有生产资料和个体所有制的同一。这就同改革开放前几乎所有社会主义国家一度长期实行的、有着强烈的唯意志论色彩乃至某些空想社会主义色彩的斯大林模式彻底划清了界限。
初级阶段论解决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不是什么的问题,但还没有充分回答它是什么以及怎样建设社会主义的问题。这个问题是由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理论解决的。它论证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长期性和必要性,是对生产力现实的承认和尊重;同时坚持市场经济的社会主义方向,是对主体性的必要坚持。两者的结合使其回答了困扰全世界马克思主义者和社会主义国家几十年的、落后国家建设社会主义的具体途径问题,在实践中第一次成功地突破了将市场经济仅仅与资本主义相联系的悠久传统,实现了包括马克思主义在内的人类思想的一次革命。
和谐社会理论是在改革开放取得了阶段性成功,中国已经告别了贫困、基本建成了小康社会的背景下,针对市场经济发展和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政策所带来的种种有悖社会主义的宗旨的消极后果而提出的。它把建设一个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和谐共处、让所有人分享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的成果、最大限度地实现社会公正、促进人的全面发展的目标作为执政党的现阶段任务提了出来,在坚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坚持改革开放的同时,把更多的注意力和资源放到了以纠正社会不公、增进人民幸福为目的的社会建设上来。针对社会上以市场经济改革带来的种种不公为由而对市场化改革的正确性和继续改革的必要性的议论,它坚持了通过改革开放和市场经济继续解放和发展生产力的方向,同时对以往改革和发展中过度市场化和过度追求经济增长而相对忽视民生和公正的倾向进行了纠偏。显然,这还是一个以同时承认和尊重生产力的基础性决定性地位和追求社会主义的基本价值为前提和特色的理论,只不过把重心向后者做了适度倾斜。
统一不是调和,平衡不是中庸。任何时候总有一个方面占据主导地位,成为毛泽东所说的矛盾的主要方面。总的说来,30年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实践和理论都更强调生产力,因而采用市场经济的手段,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这种倾斜是对生产力长期落后的现实的承认和尊重,也是对过去长期忽视生产力、忽视市场机制的积极作用,主要以强大的政治意志为手段搞绝对平均主义和穷过渡的必要否定。即使在今天,在市场经济固有的与社会主义本质不相容的诸弊端纷纷显露无遗、以社会主义国家的政治意志适度纠偏已是大事所趋的形势下,从大局来看,发展生产力依然是矛盾的主要方面。这是我们反思包括和谐社会在内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与实践时所不应忘记的。
以上所述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初步成功,在理论和实践上初步回答了生产力比较落后的东方国家如何以非资本主义的方式解放和发展生产力,如何使生产力发展的客观要求和市场经济的自发性与社会主义的价值兼容,如何把社会主义理想与千百万人的切身物质利益有机结合起来等一系列困扰了几代马克思主义者的难题,因此是马克思主义发展史和世界社会主义运动史上名副其实的里程碑。
(责任编辑:周小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