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经典”:话语膨胀与话语共生

2009-07-24 08:51唐爱明
社会科学研究 2009年4期
关键词:红色经典

唐爱明

[摘要]“红色经典”作为市场话语的诱导符码,由于主流话语和精英话语的轻率加入导致了空泛和失范的话语膨胀。对此话语膨胀的透析,既可以看出我国理论界的滞后和失职,也可以看见话语权的转型:即由原来单极话语霸权向多极话语共生的实质性转变。而话语膨胀是话语共生开始必然伴随的现象,在这看似纷乱的话语膨胀中蕴涵着话语和谐的可喜征兆。此种话语状况,是主流话语职能现代性转换的必然结果,同时也给我国的话语突围带来了可能。

[关键词]“红色经典”;市场话语;主流话语;精英话语;话语膨胀;话语共生

[中图分类号]1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769(2009)04-0178-05

“红色经典”在文章中打上引号,是要表明本文讨论的不是“红色经典”文本本身,也不是就“红色”是否“经典”展开义正词严、引经据典的学理论证。也就是说,打上引号后,“红色经典”文本涉及的知识和话语是否是真理我将不再关注,它们也不会成为本文追逐拷问的对象,我更关注的是:“红色经典”作为话语事件之所以成为可能以及可能之后的意义。用法国后现代主义大师福柯的名言就是“重要的不是话语讲述的年代,而是讲述话语的年代”。

(一)

关于“红色经典”有一个不争的事实,那就是这个词从1999年人民文学出版社打出这个旗号出版一批革命历史小说以来,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一个话语主体对它做出内涵明确、外延清晰的界定。孟繁华先生说“红色经典”指的是“1942年以来,在《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指导下,文学艺术工作者创作的具有民族风格、民族作派、为工农兵喜闻乐见的作品”。杨匡汉等先生明确说“红色经典”就是通常意义上的“革命战争历史题材”;也有学者认为:“红色经典,主要是指创作于20世纪五六十年代,以新民主主义革命斗争历史和建国初期的社会主义改造运动为文本题材,高扬着革命理想主义旗帜的无产阶级文学作品。”实际上后来的各种话语指称远远溢出了以上这些内涵范畴。主流话语对“红色经典”正式作出解释的是在2004年4月9日国家广电总局发出的《关于认真对待“红色经典”改编电视剧的有关问题的通知》中,“红色经典”一词用括号解释注明:“即曾在全国引起较大反响的革命历史题材文学名著”,但是这个官方解释的笼统性和不科学性当即就遭到学者的学术性反对,并因影视制作实践的难以操作性而引起强烈的争论。2004年4月22日,国家广电总局电视剧管理司的一位负责人曾说:对“红色经典”概念投有必要进行学术论证,也没必要下官方定义。于是这种讨论便在概念不明晰、外延也模糊中如火如荼地展开了。现今,如果我们打开报纸、网页、电视便会看见“红色经典”的各种话语对象:和革命人物沾边的历史剧可以叫“红色经典”;原来的“样板戏”也可以叫“红色经典”;新时代的主题人物改编剧可以称为“红色经典”;翻唱的革命老歌可以叫“红色经典”;根据领袖人物新编演的电视剧《恰同学少年》被称为“青春励志红色经典”;在发展旅游业中,领袖人物故居和革命老区旅游叫“红色经典”旅游;革命历史纪念馆也可称为“红色经典”。“红色经典”作为盘桓于主流话语、精英话语、市场话语等各种话语主体的主题话语,呈现出不断膨胀之势。我们不仅仅把自己国内的许多与“革命”有关的话语对象囊括进“红色经典”系列,而且还越位越权地把东欧和前苏联的革命文本和革命遗迹等也统统称为“红色经典”,即使他们现在已经否定,我们也照说不误,如《环球时报》2004年3月26日文化版的《俄罗斯人怎么看待红色经典》,就对“红色经典”在俄罗斯的失宠分析了各种原因,但是我们的标题却移用着国内话语场域的“红色经典”标签,从而让文章的分析有了一种反讽的解构效果。

“红色经典”作为一次持续的话语事件,实际是主流话语和市场话语共谋的结果。因为,“首先‘红色经典这一题材很容易得到官方宣传部门的青睐,不仅能得到政策的强力支持(如‘五个一工程),而且还能轻易得到资金上的扶持。其次由于这种题材广为人知,不仅能省下大笔宣传费用,而且容易吸引观众眼球,倘若再在剧本改编和演员阵容上下功夫,想不引人关注都不行。”确实,“‘红色经典其实只是个营销概念,目的是迎合人们的怀旧情绪而最终把手上的文化产品卖出去。”但是,市场话语是一种无孔不入的功利性话语,其话语创新能力是无穷无尽而又天马行空的。只要能够吸引眼球、扩展市场、兜售产品、赢取利润,任何事件在市场话语中都会膨胀化,在话语的膨胀过程中,内容的实质被稀释、空泛化,进而意义模糊化,本质虚无化。在市场话语的陈述中,没有固定轨迹可循,用其广告语来说就是“没有做不到的,只有想不到的”,“一切皆有可能”。正因为如此,国家主流话语才会对之进行必要的规范。当然,我们也可以看出,“红色经典”话语的日渐膨胀,也是市场话语对主流话语若即若离的献媚,而不仅仅是市场功利主义单方面主导的结果。在走向消费为主导、市场来定位的艺术商品化的现代社会,政治的基本理念应当是由自我中心目的转向为市场经济服务,经济则应当上升为自足的主要生活方式;但是在这种转型期,无论是主流意识还是市场自身自足导向,都无法单独自律性地圆融运行,因而在相互掣肘中又互相兼容地依归,走向二者的共谋和妥协,产生互媚性结果。但是,当精英话语把轰轰烈烈的市场话语权接过来而不加学理性反思就高谈阔论时,不仅仅是上了市场话语的当,而且更加推动了“红色经典”话语的膨胀。殊不知,学术精英话语借用“红色经典”恰恰就已经陷入了市场话语编织的陷阱,市场话语本身就是炒作的话语,商业运作的根本手段就是话语炒作。这种话语炒作,并不是指向事实和真理本身,而是借用理想的膨化效果来达到炒作本身的功利性目的。更何况,“红色经典”本身就是商业运作中推定循环的话语设定,本身也是商业时代话语膨胀下的产物,其出笼过程大致如下:先预定新民主主义革命、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文学中有“经典”存在,再将这种预设之“经典”泛化,并借主流话语的默许和首肯(主流话语借用其词批评其事也意味着肯定和宣传),然后引起精英话语的关注和讨论,从而使得“红色经典”成为既成话语事实。于是巧妙地“循环论证”使“红色经典”成为一种各种话语形态“约定俗成”的合理话语,至于“红色”能否成为“经典”、哪些“红色”可以成为“经典”、“红色”如何成为“经典”,都已经在这种集束话语轰炸下方向莫辨、真假难识,而话语炒作和覆盖之大功业已完成。“红色经典”话语事件在产生之初,便深孕着令主流话语和精英话语两难的话语尴尬。

如果一个概念刚刚提出便具有变动不居的历史内容和表现形态,那只能表明此概念的话语生态的失范和存在机制的动荡,从而无法培植其固有的认同场域。这既有官方管理失职、失效的责任,也有学者无语、失语时的无奈。但是作为对文化现象和本质最应该作出探讨和拷问的精英

话语,在概念既没界定明晰,外延也不曾有效圈定的情况下就把“红色经典”作为一个不言自明的话语对象来使用,只能表明话语主体自身的轻率和规则的缺失,这样只会导致话语膨胀和话语失范的加剧。此种话语失范,与其说是学术尊严在市场消费语境下的渐失和学术话语的大众化倾向,不如说是学术的趋媚化和媚俗性的泛滥,从而导致学术凝聚力的削弱和话语认同感的降低。不过,如果精英话语保持沉默无疑又意味着话语弃权,因此,在此种进退维谷的尴尬处境中,不少学者把主流话语的失语看作“红色经典”话语失范的主要责任者,譬如对于广电总局电视剧管理司负责人在2004年4月曾说的,对“红色经典”概念没有必要进行学术论证,也没必要下官方定义,当时的学者进行了声讨,几年后依然有学者在严厉追问:“试问:‘红色经典这个概念怎么了?既然它是官方正式文件的主题词,怎么没有必要下官方定义呢?既然《通知》中的注解在学界有了不同意见,为什么就没有对其进行学术论证的必要呢?既然不下官方定义,那又为何在《通知》注解的基础上不断增添新的修饰限定语呢?给‘红色经典概念新加的修饰限定语中,‘岁月久远的时间上限在哪里?‘约定俗成的主体是谁?是哪些‘群众‘公认《一江春水向东流》、《阿庆嫂》、《子夜》、《家·春·秋》这些作品也属于‘红色经典的外延?正所谓‘名不正言不顺,官方面对‘红色经典这一概念时的‘失语或‘越说越糊涂的窘境,反而激起了我们对‘红色经典进行进一步学术论证的兴趣。”在这一连串的追问中,确实有合理的值得深思的责任追讨和学理的必要论证,但是为什么在《通知》发出几年后我们依然在追问呢?前几年追问过后大家又在干什么?最关键的问题还有:1.作为一个简单的官方纠偏的《通知》,它是否有必要和有可能对一个日益膨胀的“红色经典”作学术性的解释和学理性的论证?2.官方是否应该越俎代庖地去替学术界来论证和解释本该由学界完成的任务?如果我们把《通知》以及《通知》解释的话语主体理解为官方,那么他回答他不需要对“红色经典”进行概念的界定和学术的论证,确实是无可厚非的,虽然《通知》及后来的解释本身确实存在不规范不严谨的弊端。但是“红色经典”学理性的梳理和话语规范的制定,本来应该由精英话语去陈述。在这种追问中,与其说是“官方面对‘红色经典这一概念时的‘失语或‘越说越糊涂的窘境”,不如说是学界面对“红色经典”这一概念时的“失语”或“越说越糊涂”的窘境。孟繁华先生曾说过:“作为一个职业的当代文学研究者,我越来越感到我们在专业范畴内使用的一些关键词——或基本概念,存在很多问题,我们常常在似是而非的情况下使用着它们,它影响了界内人士的交流,也影响了学科的规范性。因此,有必要对我们经常使用的,并对学科具有支配性的基本概念进行一番清理,尤其在世纪之交,更具意义。这一清理,包括概念的来源、传播、使用及其歧义和影响,从而使每一个使用同一概念的人,对其内涵能有一个大体相近的理解,或者说,懂得这些概念或关键词在不同语境中各是什么样的意义上使用的。这显然是学科基本建设性的工作。”但是,时间过去10年了,似乎大家面对国外依然频频“失语”,面向国内却又在齐声“乱语”,显然,“学科基本建设性的工作”我们是做得很不够的。

(二)

主流话语在“红色经典”话语事件中的“失语”,可以说是我国主流话语的“话语权转向”的一个可喜征兆,甚或新时期的标志。法国后现代主义思想家福柯指出:人类的一切知识获得和关系的型塑都是通过话语而获得,任何脱离话语的事物是不存在的,人的存在就是话语的存在,人与世界的关系就是一种话语的关系,这种关系就是在具体的历史条件下被某种具体制度所支撑起来的陈述群。话语就是权力,通过话语,个人、集团或者社会组织可以相互认识和确立社会关系,排定社会地位。话语既是认识、解释世界的方法和手段,又是控制世界和他人的武器和工具。翻开新中国的话语史,前30年(1949—1978)可以说是主流话语的单极话语霸权时期,整个社会的话语生产、陈述全部要求由上到下具有统一性,一种话语模式形成后,具有强迫的普适性。钱理群先生把这种话语称为“革命话语”,并描述为:“将‘开展无情的思想斗争作为发展文艺的中心环节的战略选择,把‘斗争绝对化、以至神圣化的概念,将复杂的文艺问题、知识分子的道路选择问题,简化为‘非此即彼的二元对立模式(如‘人民与‘反人民,‘现实主义与‘反现实主义)的直线化思维方式,以及‘四面是敌的‘被围心态,对于‘论战(批判)的偏好,‘八方出击的迎战冲动,将‘矛盾、冲突的审美化倾向,以致对‘战争语汇(自然的连同着战争思维)、强暴的语言方式的醉心,等等……并构成了形成于那个激烈搏斗的战争年代的‘革命话语的基本特征。”这种“革命话语”霸权直接表现为命名权、解释权、主讲权和划圈权。即是说,当时的革命话语具有法律的权威性、典范性和强制性,为所有的言说者制定着游戏规则,决定着话语资源的消费和消费程度或份额。其他非主流言说者只有一件事情可干:就是复述强权话语的特定内涵、内在逻辑以及言说语境,不得违背,不得曲解;如果无法与革命话语保持高度一致,言说者便可能面临被边缘化的危险,甚至永远结束言说的机会。当时是一个话语权垄断的时代,一次接一次的政治性批判运动,矛头指向所有本该独立的话语场域,除了主流话语,其他话语都被覆盖或者消除,甚至其他话语也失去了存在的空间,譬如市场话语、非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和哲学话语等等,因此当时的文艺作品的艺术空间只能容纳宣传主流话语的历史合法合理性和终极承诺之崇高美好性的“高、大、全”和“红、光、亮”的理想型艺术形象,缺少个体性的人性展现和现实的多角度批判和反思,这也是至今“红色经典”被否定为“经典”的主要原因。虽然在当时这种话语霸权有其历史存在的客观原因,但其特殊存在毕竟不能成为普遍存在而全然如故地延续。

但是,历史的惯性在话语权的继承中会得到一定程度的延续,尤其是在那个思想大包大揽的年代所造就的“好处”:我们在无奈接受话语灌输的同时,也减去了自己独立思考的重负!恰如赵毅衡先生所说“什么是我们这几代人的经历特征?那就是,我们曾长期拥有全能全知全善的,具有充分神性品格的道德化意识形态。我们的成长,一直在这个精神的呵护与威势之中。它具有充分的父性权威,压迫我们,但它的美好许诺,也让我们免除自己寻找人生目的之苦。甚至今天,在潜意识中,我们还在怀念这个可以让生命小舟归岸停泊的乌托邦。我们的个体存在曾骄傲地沾有历史目的论的辉光,我们每日的实践,曾充满了神圣的未来性。”也许正因为如此,主流话语一旦逐渐实行话语权转型,开始放弃全方位的话语垄断时,精英话语就出现了茫然和混乱状况。从上世纪80年代重写文学史的讨论与分歧,直到今天面对西方强势话语的“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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