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呐喊》《彷徨》中知识分子形象的塑造看其结构艺术

2009-07-15 04:42张茜茜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9年5期
关键词:呐喊

摘 要:鲁迅两部出色的短篇小说集《呐喊》和《彷徨》中有许多涉及到知识分子的作品,这些作品生动塑造了当时众多知识分子形象,深刻反映了知识分子阶层的面貌和精神,集中概括了极其深广的历史内容。本文通过分析这些作品精当独到的结构艺术,来展示其对于知识分子形象塑造和灵魂剖析的重要作用。

关键词:《呐喊》 《彷徨》 知识分子形象 结构艺术

《呐喊》、《彷徨》作为鲁迅的两部出色的短篇小说集,在鲁迅文学创作中乃至现代文学发展史上都占据着极为重要的地位,无论从思想内容还是艺术形式都有其独特的成就,尤其是在一些作品中对知识分子形象的塑造所应用的精湛的结构艺术更是令人叹为观止。

知识分子是时代最敏感的阶层,他们首先接受时代的先进思潮,最先反映时代的变动。但是知识分子并非一个稳定的阶层,随着革命运动的发展,新文化运动中的知识分子开始了阶级的分化:“有的高升,有的隐退,有的前进,……”属于知识分子一员的鲁迅经历了思想界巨大的分化,在彷徨中继续寻找革命的前程。[1]鲁迅以艺术的笔锋发掘和解剖了各种各样知识分子的灵魂,他笔下的知识分子形象,大抵可以分为五种类型。

第一类是封建科举制度的受骗者和牺牲者。如《孔乙己》中的孔乙己,《白光》中的陈士成等。他们都深受封建科举制度的毒害,一心想求得功名,充满封建旧式文人的迂腐气息。

第二类是封建制度的维护者和追随者。其中有《肥皂》中旧的卫道派四铭和《高老夫子》中新的“国粹派”高干亭。他们的灵魂已经完全腐朽,表面上道貌岸然,实际上满肚子男盗女娼。

第三类是辛亥革命前后反清反封建的知识分子。其中有《药》中的夏瑜,《狂人日记》中的狂人以及《长明灯》中的疯子。他们在反对敌对势力方面,虽有雷奋飙发的气概,但他们也往往带有远离群众,独身鏖战的色彩。

第四类是社会改革的激进派。如《在酒楼上》中的吕纬甫,《孤独者》中的魏连殳,《端午节》中的方玄绰这样的人。他们在辛亥革命时期曾是社会改革的激进派,但是由于敌不过强大的黑暗势力,他们自己又没有物质力量和精神力量可以凭借,最终被黑暗势力吞噬了。

第五类便是有新思想的梦幻者和从痛苦中惊醒的探索者。如《幸福的家庭》中的青年作家和《伤逝》中的涓生、子君等。他们是比吕纬甫、魏连殳晚一辈的青年,他们曾经卷入过“五四”运动的时代潮流,吸取了很多民主与科学的新思想。但是,“五四”落潮以后,面对封建黑暗势力的反扑,由于他们还没有找到新的思想支柱,最终都被黑暗势力战败了。

《呐喊》、《彷徨》中各种类型的知识分子形象几乎囊括了当时社会所有知识分子的面貌和灵魂。文艺作品通过艺术形象来反映社会生活。生活是无限的,形象是有限的,如何从广阔的生活领域中截取特定的生活画面,以有限的形象来反映无限的人生,这就需要作家剪裁、结构的功夫。短篇小说则要求更高,需达到以一斑而窥全豹、以一目尽传神的效果。[2]因而,这两部小说中知识分子形象的塑造离不开对作品结构的精心设计。

然而结构并非轻而易举之事,很多作家在这项工作上绞尽脑汁。被称为“短篇小说能手”的鲁迅不仅非常重视作品的结构,而且也特别善于驾驭结构艺术。

一、结构内容性格化

这种结构继承了中国传统小说的结构方式,即以人物形象性格化为目标,融合场景的描写。作品中所描写的生活,无论在时间上还是在空间上都伸展得较广,如《端午节》、《孤独者》、《孔乙己》、《伤逝》等。

这种结构虽然能表现较长的生活过程,但在短篇小说中,也不可能写太长的篇幅,仍只能截取一些最能体现人物性格的典型性画面。如《孔乙己》只选取了孔乙己在咸亨酒店里出现的几个镜头,就把这个没落知识分子的性格和命运揭示出来了。《孤独者》比较全面而细致地描写了被旧社会击败了的知识分子,作者所选取的也只是与“我”交往的几个场面。尤其是“我”与魏连殳相识的始末,安排在“以送殓始,以送殓终”,这一点十分具有表现力。因为魏连殳具有叛逆性格,他蔑视旧礼教,而送殓这类“大事”正是卫道者们所重视的事。以魏连殳祖母大殓场面作为全篇开始,便于揭示他的性格,从而展开他与旧社会的冲突。如果说,在祖母大殓上,他是以孤傲的反抗性狠狠地打击了封建卫道者,那么最后在他自己的大殓上,他终于被旧礼教打败了。作者选取这样具有高度典型性的情节来组织结构,使作品在简短的篇幅中显示出深刻的思想,凸现出主人公魏连殳“孤独”的性格特征。[3]

在鲁迅的小说创作中,尾声的艺术处理则更胜一筹,更足以显示作者的艺术构造能力。如《端午节》的尾声尖锐揭示了方玄绰厌恶别人身上的弱点,却想饶恕自己身上惰性的性格特征。

二、结构层次蒙太奇化

“蒙太奇”虽是现代电影艺术的一个专用术语,但也可以作为一种艺术表现形式和技巧——按照一定的创作意图,将若干分散的场景、画面和生活断片(镜头)作为结构单位,以它们之间的动态效果和内在联系,组合、剪接为一个能完整表达思想和概括社会生活内容的艺术整体。鲁迅在这两部小说集有关知识分子的作品中,也运用了这种现代的艺术来结构篇章。

如《孔乙己》,鲁迅以运斤如风的艺术剪刀,在孔乙己一生的经历中,既剪去了前半生的事迹,又剪去后半生许多片断和日常行状,只留下他在鲁镇咸亨酒店里的几个典型场面、镜头:曲尺形柜台前唯一“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人”、受到酒客的耻笑而涨红脸争辩着、考问小伙计“回”字的四种写法和给孩子们“一人一颗”茴香豆、最后一次“盘着双腿,下面垫一个蒲包”来喝酒的惨状……这几个场面里有全景、有中景、有特写,简直像电影的分镜头剧本!它们一经作家的艺术衔接和缝合,就活脱脱地画出了这个封建没落文人可笑可悲的性格和命运了,这可谓“叙述的蒙太奇”。《高老夫子》运用的则是“对比的蒙太奇”,小说的结构就是用两幅不同色调和气氛的场面叠合而成的:高尔础在女校讲堂上的窘困万状、丑态百出与在黄三家牌桌上的如鱼得水、神气活现。这对比强烈的两个镜头,形散而神聚,入木三分地揭露这个封建投机派的不学无术和丑恶灵魂。[4]

三、结构内容心理化

小说要塑造艺术典型,这是毫无疑义的,但典型又不必局限于人物性格,它还可以是一种典型的心理、感受、情绪、体验等等。

《呐喊》、《彷徨》就有一些作品既不注重故事情节的铺叙,也不注重人物外部性格的刻画,而着意开掘人物的内心世界,情节、场面仅仅是作为一个展示人物灵魂的外壳。这些作品一反传统的线性发展格局,打破时空顺序,呈现出奇特奔放的“放射性”特点。作品提供给读者的就是人物瞬间的直觉、意念、情绪,而读者也正是通过它们去认识生活的本质和时代折光,去理解人物的性格形象和内心世界。《幸福的家庭》就是其中的代表作品,它打破了从外部介绍人物、描写人物的常规,把笔触伸入人物的灵魂深处,直接地、细致地披露了作品中“青年作家”心灵搏动的曲线和意识流动状态——一个辗转于生活重压下的可怜的知识分子在编织“幸福的家庭”之梦中的想入非非,他的荒唐的欲念、可笑的回忆、庸俗的烦恼、虚妄的幻觉在这篇作品中灵动地呈现出来。[5]

四、结构层次多样性

短篇小说的结构必须简短而凝炼,但是简练并非单一,结构还必须多样统一,变化和谐,这是表现主题内容的复杂丰富性和人物形象的生动典型性所需要的。利用几种对立的因素,造成鲜明的对比和反衬,借以更强烈地突出主题和人物性格,这是《呐喊》、《彷徨》在结构艺术上对于多样统一原则的一个具体运用。当然,这种对比还包括两种不同事物的外部对比和同一种事物的内部对比。[6]

如《一件小事》中不仅运用了美和丑的外部对比,通过一件人力车夫舍己为人、认真负责的“小事”,表现知识分子真诚向劳动人民学习的新思想。而作者首先将这件美的“小事”与丑的“国家大事”做对比,把这件小事的社会意义凸现出来。而且运用了知识分子“我”思想的前后变化的内部对比,刚开始“我”对车夫的行为感到冷漠与不屑,后来“我”对车夫却有一种崇拜之情,并由内心的“善”而外现为真实的外部行动。在这样对比、反衬下,作者用一种激昂的情调,渲染出人力车夫灵魂的美,进而展现出一个严于剖析自我,肯于向劳动人民学习,自觉主动地净化自己灵魂的进步知识分子形象。

而有的作品里内部对比用的则是欲抑先扬的方法,即先渲染丑恶事物的美的假象,然后猛地揭开美丽外衣,使之露出丑陋本质。这类作品主要是以批判丑恶事物为主要目的。如《肥皂》中的四铭是一个假道学,作者也写他俨然道学家的模样,而后,轻轻一拨,就漏出丑恶的原形来,再加上何道统他们来做旁衬,更把这一伙假道学的真实面貌揭露无余。作品也通过四铭灵魂的虚伪肮脏与女乞丐心地的朴实善良的外部对比,将一个封建卫道士的丑恶嘴脸刻画得淋漓尽致。

然而,多样统一,并非专指对立因素的运用,它还指在不同的情况下表现出统一在一个基调下的事物的多方面特征。如《在酒楼上》要写吕纬甫,而先写“我”的懒散和怀旧的心情,在全篇沉郁气氛的制造上,并不为多余。“我”的言行、心理与主人公的相互契合,统一在同一种基调之下,形成一个整体,反映了在敌对势力强大的旧中国,革命知识分子无法战胜强大的黑暗势力,等待他们的只能是惨败的结局。他们曾经充满激情地投身于社会改革大潮,然而没有人能够理解与支持他们,因而他们的内心极度彷徨与孤寂。鲁迅用形象的比喻来描绘他们,“像苍蝇飞了一个圈子,又回到原来的地方了”,当时很多知识分子都经历了这种苍蝇似的悲剧。

这些作品在结构层次上显得多样而不繁杂,舒缓而不散漫。多样而又统一,使结构既自然流畅,又不单调平板。

笔者从四个方面为《呐喊》、《彷徨》中有关知识分子作品的结构形态和体系勾勒了一个粗略的轮廓,管窥蠡测,难免挂一漏万。在对作品中各类知识分子形象的塑造,性格的分析和灵魂的剖析中,我们领略到了鲁迅卓绝的结构艺术表现与驾驭能力。他不愧为一位成熟的艺术大师,现代文坛的佼佼者,中国新文学的奠基人。

注释:

[1]孙中田:《鲁迅小说艺术札记》,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97-99页。

[2]陈鸣树:《鲁迅的思想和艺术》,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204-236页。

[3]陈相伟:《论鲁迅小说的结构艺术》,齐齐哈尔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4期。

[4][5]王许林:《鲁迅小说的结构形态和体系新探》,江淮论坛,1986年,第1期。

[6]吴中杰,高云:《论鲁迅的小说创作》,上海文艺出版社,1978年版,第163页。

(张茜茜 江苏徐州师范大学文学院 22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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