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西山野笔记

2009-07-14 09:54周学朝
大理文化 2009年3期
关键词:苦菜泥鳅稻草

周学朝

山果野菜

我生在滇西高原长在滇西高原,滇西山野在我眼中,就像一家吃不完赏不尽的大水果店和蔬菜铺子。春天的时候,山野堆青叠翠,鸟语花香;夏秋时节,果实累累。我和伙伴最早能从山野吃到甘甜的羊奶果。随着布谷鸟的一声声高唱,香气蓬勃的刺果就羞红着脸挂满枝头,等待我们去摘取了。刺果还没有完全销声匿迹,那山坡上的樱桃和杨梅的甜香就随风飘了过来,等这些果实随风而逝,我们也不会惆怅。因为山桃、脆梨和秋柿等又络绎不绝地次第登场了。它们快绿怡红,各有各的精神,各有各的光影和色彩,一眼望去的确让人馋涎欲滴。它们伸手可得,咬一口,真鲜真甜,口感很美。有时我们只顾品尝,竟忘却了仪表,双手和嘴唇被果汁染红了,连我们的笑里都溢满了果汁味!

除了这些山果,山野还有各色菜蔬可供食用。比如刺桐菜,竹笋,鱼腥草呀,木耳和菌菇呀……它们或状若耳环,或形似小伞,或单株栖息,或结群聚集,其色彩更是五彩缤纷。如果单纯用审美的眼光来观赏这些各臻其妙的菌菇,箐鸡枞在它们当中自然不乏艳品、珍品、逸品和神品。蕨菜也是植物美食种类的极品之一。故乡人给它取名为“小美人”。它嫩肥的根茎上,叶尖从两侧蜷起来抱在一处,到了顶部形成小巧玲珑的逗号,极像一位俯首低眉羞涩的少女。它细嫩无筋,清脆滑润,吃法也极多,可炒食,可凉拌。唯用清油炒熟加调料,清秀青香,一个个似嫩绿的小女子拳头挤在盘子里,一副玩态可掬的样子,还未动筷,即刻被清香缠绕给熏醉了。特别是腌渍后的蕨菜,可以一直保持着年轻的绿色。这含羞的少女,永远充满春的色彩,实在令人羡慕。

山苦菜也不甘落后。家乡有句俗话:“苦菜豆腐报平安。”据说明朝建文皇帝朱允炆当年避难要饭,路经博南古道,饿得一脸菜色,吃了彝人家施舍的一碗苦菜豆腐汤,脸上有了活色,四肢开始回暖,于是,给这道菜赐下了一个富贵的名字“珍珠翡翠白玉汤”,“珍珠”指清汤碎沫,“翡翠”指山苦菜,“白玉”指白豆腐。其名不仅可以让人想象出汤的色彩,而且颇能吊起人的胃口。

银江河里的动物

夏天食物更是丰富,而且,好天气一个接着一个。这时我和天真顽皮的伙伴扛上锄头等工具,背上一只小锅和油盐,再带上一些吃的喝的及调料足矣,到银江河去捉鱼摸虾,真是生命中最有生机,最为难忘的日子。

银江河水在两岸树木的遮护下,显得格外清亮,水流也很缓慢,只见细鳞鱼成群结队地游来游去,依依难舍,是那么的深情,那么的感人。

于是,我和伙伴选择了一处最容易截流的叉道,七手八脚地搬来石块和草叶堵住叉口,又用粪箕抬来泥土,把水堵干。这时,细鳞鱼失去了水的掩护,一尾尾在河床上跳动,很容易捉住它们。但细鳞鱼还是很狡猾,如果叉河里有小湾潭,它们就会躲避在石洞不再出来。这就需要好几个人下到潭里,用手去石洞里捉。谁从石洞里捉出个有分量的鱼来,河滩上就会响起我们的惊喜而稚嫩的欢呼。这种鱼的鱼鳞少而细,肉肥味美,小的体重二三两,大的可达十余斤。

此时,在河边整理出一小块地方,用三块石头支起一个小锅,锅里面盛满水,放些作料什么的,再拾些干柴点燃,把一条条白白胖胖破肚后的鱼放进锅里稍煮,便可食鱼。这河水煮河鱼,原汤化原食,真是妙不可言啊!

还有捉到不少活泥鳅和盘干虫,只有带回家放到净水中饲养数日,让其吐尽腹中之泥,打几个鸡蛋放到水中,饿极了的泥鳅便是鲨吃鲸吞;泥鳅换肚后,把一块嫩豆腐和泥鳅一起放到锅里煮,泥鳅怕热,钻进冷豆腐里去,这就是其味鲜美的“泥鳅穿豆腐”。盘干虫身黑多足,样子挺吓人,可用开水一烫,剥去黑皮,稍沥干水,热锅一炒,香气如丝如缕地飘散开去,常常村东炒虫,村西都能闻到奇香。当虫肉在嘴里打着滚儿时,那种美味叫人欲叹不得,欲唱不能。

稻草的情怀

寻觅着夏天的芳踪,金秋潇洒而至。天空看上去遥远而空旷,纯净得像一泓清水。远远望去,山下的田野笼罩在金色的阳光里,显得平静了许多,满山的树木在秋风中轻轻地吟唱着,树叶子已变成亮黄、金黄或褐黄,像一副颜色厚重的暖色油画。尽管灿烂之后,将是飘落枝头,回归大地,但它们仍然努力奉献着一片灿烂。

谁曾知晓,赋予这片田野秋色的不是首选代表秋菊的芬芳,竟是堆放在田埂或晒在场边的稻草。

“稻草”这个词听起来比较冷酷,《现代汉语词典》的解释为脱粒后的稻秆,可用来打草绳,或造纸作饲料等。可是,在我的家乡,它不仅称为稻草,而且还被称为“齐草”。只有那些又绵软又蓬松的草才称为稻草,这种草一沓沓堆放在那里,有一种驯服的纷乱之美。

在我的家乡,稻草是牛马一冬的主要料草,千百年来,牛马的咀嚼功能已适应了稻草那种带着韧性的柔软。因此,谷收之后,稻草垛一直是村里村外最伟岸的标志。它有的堆放成长方形的,可长数丈,一般雄踞在晒场的一角;有的堆放在田角地边,像一个个圆圆的“蒙古包”。冬天的晚上,我最向往到那里去守场,睡的地方只要从“蒙古包”上扒一个洞,就足够几个小伙伴抵足而眠。那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处洞天福地,即使外面冰天雨雪,里面永远是暖洋洋的。每次去守场,我总是早早就吃过晚饭,钻进“洞房”蒙头大睡,在干爽馨香的稻草气息中做一个个甜蜜的梦。

齐草是家乡最秀气的一种草,它有那种小家碧玉式的文秀娟静的淡淡的青涩感。这种草的前身是稻谷秆,长在田野里,平凡而伟大,雅致而朴实,穗头上的颗颗谷粒成了大米之后,是乡人维持生命的来源之一,养育成乡人的血脉和气质。它只有在脱粒后被删得修眉秀目,捆得平头整脸的稻草秆才被叫做齐草。齐草用途较多,可以打草墩,可以编草垫和斗笠等。但对于乡民们来说,用齐草铺床却是每年日常性的消费。他们的床大都是下面竹排,上面铺一层草垫,草垫上面是草席。稻草垫既软和又保暖,再在上面铺上棉絮垫,那温煦便和着草香蓬蓬勃勃地洋溢出来。睡在上面,梦中天地也常常和乡村田野有关。

齐草又是属于女性气质的草。因此,几乎从春播开始到秋收,便似乎只有女人才更适合侍弄它。

稻子抽穗了,长谷粒了,谷粒鼓鼓的了!谷熟一晌间,哥哥们在院里磨石上,把一把把镰刀磨锋利,母亲们忙于洗缝口袋;父亲们忙于修理打谷用的掼斗,大家的心里都跃跃欲试,像迎接一场战役……

开镰了!这时,看着年轻的女人割稻子,是很赏心悦目的。镰刀像新月一般闪着俏丽如割的锋芒。女人们在田里弯着腰,刷刷刷,左手揽谷秆,右手镰刀切入最大半径之内,贴着地皮挥出一道优美的弧形,收刀时,稻子在怀中跳跃,纷纷躺倒在平平正正的田埂上,整套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却又显得很从容。尾随割谷女人后面的是一群打稻谷子的年轻男人,他们拿起一把把有谷粒的稻秆,在掼斗的边沿上,一轻二重三翻身的敲打。身姿也很好看,俯仰逢迎,上下有致,犹如打拳舞步一般。那脱粒后的稻秆,男人们顺手抽出一绺,将稻秆揽作小捆,在梢头上,一勒、一拧、一塞、一拉,捆紧后,根是根,梢是梢,整整齐齐,直立在田里晾晒,像一个个精神抖擞的“稻草人”,一点也没有那种收割后的狼籍。消灭“四害”那年头,人们还用它做看守卫士,麻雀来了,农民们派稻草人穿上衣服,给自己招来喳喳雀怨。

当这种“稻草”晒干之后,女人们就要删草了。乡村的女人删草很精细,把掼去稻粒的稻秆捆解开,抓住稻秆的顶梢,一把一把地在地上或木板上理、顿、修、剔去矮秆和叶片。稻草就这样变成了齐草,就像女人开过了脸一样,一下子变得容光焕发了。但这美人不像都市美人那么孤傲,总是勾肩搭脖地拥挤在一起,显得那么纤弱,竟然还不着痕迹地卖弄风情。

总之,稻草有自己独特的奉献。从脱粒后那一天起,就被心灵手巧的乡村人编成草垫,铺在床上隔潮松软,被盖在房顶遮风挡雨,节料省材;有的是扎成扫帚,清扫尘土;放进灶堂,引火取暖;垫在牛舍马棚羊圈,真好比牲畜的席梦思床垫,又是它们的美味糕点。无论把它们放在哪里,稻草都会坦然微笑,无限欣慰地告别金秋,都会无私无怨用宝贵的生命为人类默默做出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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