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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历史”的教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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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鄙人供职一家刊发近现代史内容的杂志。好事者拟成立“口述历史”部,诚邀参与。好事者勇气可嘉,然对“口述历史”一词显然误读一当事者讲,我们记录,通顺文字,OK了。欣欣然入会,冰冷冷瓢水灌顶,惟一言不发。主持者坚邀,不得不语云:“口述历史”一词,系美籍华人唐德刚氏参与发轫与践行。英文如何表述不知,但中文表述,盖应为“口述与历史”。谓予不信,可看唐氏的《胡适自传》。
那时鄙人对唐氏也了解甚少,手边的《胡适自传》(实为《胡适口述自传》)还是1981年华东师大“内部发行”的《胡适哲学思想资料选(下)——胡适的自传》——该书被学界称之为“三分胡说,七分唐著”,足可为“口述历史”的范本,他做李宗仁、顾维钧等人口述回忆录之内情,更是山界之外。
五年之后,在党史翘楚龚育之家,得见台湾版唐氏《书缘与人缘》,内中有关章节讲作“口述历史”之渊源及做胡适、顾维钧等口述之事甚详。对照其时国内当代史学界之“口述历史”已然误读成风之势,不免大叹:该书若能有大陆版,则或可纠正这种误读之风。又过五年,欣然见大陆版的《书缘与人缘》。内中除添胡菊人一序之外,一仍台版其旧。
如果说《胡适口述自传》是“口述历史”范本的话,唐氏在《书缘与人缘》中所披露的对胡适、顾维钧等人口述操作过程,则可看作是,“口述历史”的教科书,对国内当代史学界有志于此的学人有具体示范功用。
在唐氏看来,作“口述历史”,须有自身的学术素养。以唐氏而言,幼承庭训,国学根底深厚,及长,先入重庆中央大学历史系、后负笈哥伦比亚大学历史系,受“千百卷中西典籍的浸润”。因学养深厚,唐氏才能在1960年代参与并践行“口述历史”的工作。
以唐氏在书中记录的顾维钧“口述历史”过程看,口述者可以凭记忆言其所言,而记录者可有言必录,绝不能有言必信,而必须以自己的学养加以考证。唐氏因对民国历史如数家珍,对顾氏所言有误者,必有纠正。譬如,顾氏把亲身经历的“金佛郎案”弄混,张冠李戴,唐氏则据理予以纠正。顾氏不服:“事如昨日”也,焉能记错?唐氏乃搬来当年顾氏亲署的文件予以反证,顾氏服输。若唐氏类似于我们有些作“口述历史”的人有言必信,搅乱历史不说,出版后顾氏脸面焉能顾及?
以历史证口述,以口述串历史,是唐氏对“口述历史”最大的贡献。1936年先后发生两场事变,一为陈济棠、李宗仁发动的“两广事变”,一为张学良、杨虎城发动的“西安事变”。两场事变均对着蒋介石。两广事变,蒋悄然化解;西安事变则身为楚囚。何以如此?唐氏通过对刘廷芳的口述,不但解开“两广事变”何以消解的结,弄清楚蒋何以会在“西安事变”中被囚的原委,而且将两场事变联系在一起,俯瞰当年中国政局的演进。唐氏如同一高明的侦探,以刘廷芳的口述为切口,连连破解历史迷局。
当年向龚育之索读台版《书缘与人缘》时,龚指着一本差错甚多的名似为《文强回忆录》的书叹曰:这样的口述历史……应该向唐德刚学习。鄙人云:“口述历史”改为“口述与历史”可乎?龚云:然。
向唐德刚学习,改“口述历史”为“口述与历史”,或可扭转学界的误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