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茶风

汤礼春

我生活在一个爱茶的城市——老河口。这是鄂西北的一座小城，只有十几万人，茶馆却多得数不清，且不说大街小巷走几步就有一个茶馆，就连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偏僻小巷，也赫然会有一家茶肆。茶对于这个小城市的人来说，不仅是一种嗜好，而是一种生活的必需，是一种使人沉迷其中的瘾头。每天早上，许多人一起床，来不及漱口洗脸，首先第一件事就是烧开水泡茶，不喝足了瘾，是不会想到去干别的事情的。只有喝过了瘾，才感到全身通泰、舒服、有精神气儿。喝足了茶，开始出门，但不论是去上班，还是出去晨练，或是出差旅游，人们都不忘带上一个玻璃杯，里面酽酽地泡好一杯茶，走几步就会拿起来悠然自得地上一口。

无论是到哪家串门或是到哪个单位办事，主人打过招呼后，都会转身去给客人泡茶。一般而言，这时客人都会随即拿出自带的玻璃杯申明：“我带了茶，不必泡茶了。”但热情的主人还是会说：“我这里有好叶子。来，尝尝我的。”

逢什么部门开会，是可以不准备茶杯的，因为到会者一落座，就都会随手从提包中拿出已经装好茶水的玻璃杯来，会议筹办者只需准备充足的开水，也可以不请服务小姐专门倒茶水，只需在每桌子上放一瓶开水即可，在续茶水上，人人都是自觉自愿自己动手的。

这里的人们娱乐休闲场所也大都是茶馆。人们闲暇时或在茶馆聊天，或在茶馆打牌搓麻将，或在茶馆看戏听曲，就连朋友的聚会和相亲也往往选择在茶馆，茶馆是这里永久时兴的活动场所。

这里家家都嗜茶如命，恋爱中的男女也要以茶为媒。男方第一次到女方家中时，必须带两斤茶叶去，否则就会被认为是不懂规矩，不知礼数，婚事就可能会泡汤了。结婚后的女婿每年逢正月十五、中秋节、端午节到老丈人家去时，所带的礼品中也必须要有好茶。不仅是新上门的女婿，平常亲友逢年过节的走动，送茶叶也胜过酒或其他礼品，就连单位每年夏天发放的防暑降温品也一律是茶叶。因为喝茶的风气很胜，小城的各种有奖活动的奖品和一些单位的馈赠品也大都是各式各样的茶杯和保温杯。

久在茶水中浸泡，小城的人个个泡成了“茶精”。这里的人只要看一眼茶叶，就能辨出是新茶还是陈茶，是春茶还是秋茶；闻一下茶叶，就能估出这茶值多少钱一斤。想以次充好，或者以便宜价进，再想卖个高价的茶商在这里是站不住脚的。偶尔有一两个不信邪的茶商在这里开店，坚持不了多久，便兴冲冲而来，灰溜溜而去。说来也怪，这座对茶情有独钟的城市偏偏是不产茶的，它的乡村有上千平方公里，却难找得到一片茶园。不产茶的地方为何喝茶成风呢？我沿着这座小城的历史足迹去寻找，终于发现了小城人酷爱茶的渊源。

老河口地处鄂、豫、川、陕四省交汇的咽喉地带，又处在汉水中游东岸，而古代和近代交通与运输主要是靠舟楫。从清朝中期开始，这里逐渐形成了一个繁华的商埠，从汉水上游秦岭巴山运出来的桐油、核桃、木耳等山货要在这里转手交易后再运到河南中原一带，或再顺江而下，运到长江中下游地区。而来自中原一带的粮食、棉花又通过老河口的帆船上运到汉水上游的郧阳和安康山区，下运到汉口。到了近代，汉口的工业品如洋油、洋皂、洋糖、洋火又通过汉江运到老河口交易，再转运到中原和陕川的一些山区。到了清末，老河口的商业繁盛超过了附近的襄樊、南阳，平常往来的商船在老河口的江面上桅帆林立，有上千艘之多。南来北往的商人纷纷驻足于此，为了便于商贸的接洽，逐渐出现了茶馆，商人之间都逐渐形成了一个规矩——在茶馆里一边喝茶，一边谈生意。到民国初期时，老河口的茶馆达到鼎盛，七十二条大街小巷竟有二百多家茶馆。

茶馆的兴起，自然带来了喝茶的嗜好。虽然后来因航运滞后，其他交通的发达，老河口已经失去了昔日商埠的繁盛，但老河口的居民大都是商家的后代，也就大都沿袭了父辈的喝茶之风。

繁华逝去，小城从喧嚣走向宁静。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或许已经遗忘了先辈们精明的生意经，却继承了先辈们爱茶的情结。当铅华洗尽，只有茶留了下来，悠悠茶香，弥漫了千百年，还将弥漫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