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吉祥文化论

2009-01-20 01:56沈利华
艺术百家 2009年6期
关键词:中国传统文化

摘 要:吉祥文化是人类向往和追求吉庆祥瑞观念的反映,源起于人类社会发展的低级阶段。我国传统吉祥文化大致可分为物体吉祥和行为吉祥两个方面。吉祥文化不仅是一种物承的文化,更有精神或信仰的成分。它的生成建立在原始神话思维的基础上,遵循的是象征类比的推理模式,寄托着人类非理性的依赖心理。考察一个民族的传统吉祥文化,是认知该民族心理、性格、旨趣、风尚的有效途径。

关键词:中国;传统文化;艺术样式;吉祥文化;祈福求吉

中图分类号:J202文献标识码:A

吉凶、祸福、灾祥是人类很早便已形成的价值观念,这也是古往今来长久不衰的人生最关切的话题。吉祥文化正是人类向往和追求吉庆祥瑞观念的反映,源起于人类社会发展的低级阶段,并随着人类生存空间的拓展、创造手段的丰富及生命意识的增强而越来越曲奇庞杂。但正如英国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在《文化论》中指出:“文化是一个组织严密的体系,同时它可以分成基本的两个方面:器物和风俗。”[1]

我国吉祥文化同样也大致可分为物体吉祥和行为吉祥两个方面。所谓物体吉祥,主要体现为我国历史上众多的传统吉祥物。所谓行为吉祥,则表现为各种丰富多彩的祈吉习俗及行为。两者都是以有形的器物或行为表达无形的吉祥观念。吉祥文化不仅是一种物承的文化,更有精神或信仰的成分。它的生成建立在原始神话思维的基础上,遵循的是象征类比的推理模式,寄托着人类非理性的依赖心理。[2]世界上几乎所有的民族、所有的文化都有着各自的象征体系及民族吉祥物,至今还有类似的吉祥文化的创生。因此,考察一个民族传统的吉祥文化,是认知该民族心理、性格、旨趣、风尚的有效途径。

一、“吉祥”释

吉祥,《辞源》释为“美好的预兆”,在我国自古就是福善喜庆、事事顺遂的祝吉之词。

“吉”、“祥”二字的字意与联系,在中国典籍中可见到不少解说。

《周易•系辞上》曰:“吉,无不利。”

《周书•武顺》曰:“礼义顺祥曰吉。”

《说文解字》曰:“吉,善也。从士口。”

《山海经•大荒西经》:“江山之南栖为吉。”注曰:“吉者,言无凶夭。”

《释名•释言语》曰:“吉,实也,有善实也。”

《文选•东京赋》:“祚灵主以元吉。”薛注云:“吉,福也。”

可见,“吉”字包含有“福”、“善”、“实”、“顺”、“无凶夭”等寓意。

至于“祥”字,《说文解字》曰:“祥,福也。从示,羊声。”

《尔雅•释诂》曰:“祥,善也”;“祥者,福之先者也。”

《后汉书•窦武传》注云:“祥,吉凶之先见者。”

《文选•东京赋》:“卜征考祥。”薛注云:“祥,吉也。”

从以上材料可知,“吉祥”这两个字最早是分列的。甲骨文中就已经出现了“吉”字,殷商卜辞中,“吉”代表善、利,举凡好的预兆都称“吉”。如《易•系辞下》:“吉事有祥。”意为吉利之事必有祯祥。“祥”字亦有“福”、“善”、“吉”、“见吉凶”之意。“祥”的本意是指吉凶的征兆。如《左传》僖十六年:“是何祥也?吉凶焉在?”“祥”就是通指吉凶。有时专指吉兆,如《礼•中庸》:“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有时又专指凶兆,如《尚书•洪范•五行传》:“时则有服妖,时则有龟孽,时则有鸡祸,时则有下体生于上之疴,时则有青眚青祥。”后世多以吉兆为祥,以凶兆为不祥。

“祥”、“吉”本来意义就相近、相通。因此,“吉”、“祥”二字常被相提并论。如:

《周易•系辞下》曰:“吉事有祥,象事知器,占事知来。”

《庄子•人间世》曰:“虚室生白,吉祥止止。”

《中庸》曰:“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吉祥也。”

其后,“吉祥”由占卜专用语逐渐转变成普通语汇,“吉祥”两字开始连用,并成为祝词。《庄子•人间世》中有“虚室生白,吉祥止止”之语,唐成玄英疏曰:“吉者,福善之事;祥者,嘉庆之征。”“吉祥止止”意谓好事接连不断。

在古鼎彝款识中,“吉祥”常写作“吉羊”,多用为铭。如汉瓦当文中就有“大吉羊”字样,汉洗中也有《大吉羊洗》,南朝宋《元嘉刀铭》亦为“宜侯王,大吉羊。”

羊、祥两字在古代为通假字。《尔雅•释诂》:“祥,善也”。清郝懿行笺疏:“[祥]又通作羊。《说文》云:‘羊,祥也。盖美善义祥之字俱从羊。羊、祥俱训善,二字既同义,又同声,故《考工记•车人》云‘羊车,郑注:‘羊,善也。”从上可知,羊、祥两字同音又同义,都表示善,大凡美善义祥之字都从羊。

从文字学的角度来观察,“吉祥”二字表示福与善。据许慎《说文解字》解释,吉:“善也,从士口。”祥:“福也,从示,羊声,云善。”至于“吉”、“祥”二字的细微差别,唐成玄英在《庄子》“吉祥止止”疏中指出:“吉者,福善之事;祥者,嘉庆之征。”根据这一解释,我们可以看到,在古人的观念中,“吉”指事象,“祥”为意象;“吉”指善实,“祥”为嘉征。它们虽有事实与征兆的实、虚之别,但基于共同的价值观和功利观,它们又是一个相关相联、并存互补的整体。

既然吉祥原义为福与善,那么其预示的当然是好的征兆,这是没有疑义的。再从另一角度看,同样也可以得出这一结论。“福”、“禄”也是我国传统吉祥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亦为示字旁,同样有预示作用。《说文解字》云:福,“佑也,从示。”禄,“福也,从示。”这些都表示出是一种预兆,是一种象征,是人们对未来的企盼,对美好的向往。

因此,从文字学的角度看,吉祥的含义,是美,是善,是福;是一种美好的预兆,福善的象征。

自然界与人世间的吉凶纷陈,是人类创造吉祥物并以之趋吉辟凶的客观基础。《周易•系辞下》曰:

道有变动,故曰爻;爻有等,故曰物;物相亲,故曰文;文不当,故吉凶生焉。

在古人的观念中,天、地、人及万事万物,虽参差不等,其运化之道,是统归为一体,互感形成。“物”之存在与驳杂决定着吉凶变化,因此,为控制这一变化,获取“福善”与“嘉庆”,吉祥物就得到了普遍应用。

在中国文化中,“吉祥”是最通用的祝福之词。古人把象征吉祥的东西称为“吉物”。汉王充《论衡•初禀》载:

文王当兴,赤雀适来,鱼跃鸟飞,武王偶见。非天使雀至白鱼来也。吉物动飞而圣遇也。

求吉避凶,祈福免祸,是人类社会的一种普遍追求。作为一种观念和行为,在不同的民族、不同的文化中有不同的表现形式。在我国,以“吉样”为核心,形成了源远流长的“吉祥文化”,而祈吉风俗、“吉祥物”及“吉祥图案”,正是这种吉祥文化的主要表现形式,成为我国吉祥文化的永恒的主题和美好的画面。

二、儒家祈福观

吉祥观念与吉祥物一开始就是相伴而生的,在中国远古神话中有许多有关吉祥物的传说。

“国家将兴,必有祯祥。”相传黄帝曾作宝鼎,“知吉凶存亡,不爨自沸,不炊自熟,不汲自满,不举自藏,不迁自行。”[3]又传说圣王舜葬苍梧,象为耕地;禹葬会稽,鸟为耘田,“象自蹈土,鸟自食苹,土蹶草尽,若耕田状,壤靡泥易,人随种之”。[4]这是因“圣人化感鸟兽,故象为民田,春耕衔拔草根,秋啄除其秽。”[5]还传说,文王将兴,赤雀适来,武王相继,鱼跃鸟飞,这是“天使雀至白鱼来也,吉物动飞而圣遇也”。[6]吉祥物在此已成为神学政治的工具,其象征有着强烈的政治化和神秘化倾向。

中国最早的吉祥物典型代表为“四灵”,即龙、风、龟、鳞这四种灵异动物。《周礼•春官•大司乐》中有“六变而致象物及天神”之语,郑玄注曰:“象物,有象在天。……麟、凤、龟、龙,谓之四灵。”《礼记•礼运》载:

何谓四灵:麟、凤、龟、龙谓之四灵。故龙以为畜,故鱼鲔不念;凤以为畜,故鸟不獝;麟以为畜,故兽不狘;龟以为畜,故人情不失。

孔颖达疏云:“此四兽有神灵异于他物,故谓之灵。”

据专家考证,这几种动物是中国原始图腾崇拜的遗留。如夏人以蛇(龙)为图腾,商人以燕为图腾,东部民族以凤为图腾,东夷中部民族以龟为图腾等。后来由于部落战争,相互联合或吞并,各部落图腾也经复合成为集各种鸟兽形象于一身的神异动物,图腾也转变了职能,成为鸟兽鱼虫之畜养,甚而成为人保护神,进而成为吉祥物。

这四种灵物,除龟以外,其它均为集多种鸟兽鱼形象于一身的想象之物。四灵作为灵物,超越现实存在,即便是自然界中存在的龟,也被神化为“灵龟”。商代以龟甲占卜吉凶,以此确定帝王行动的抉择。古人认为“麟体信厚,凤知治乱,龟兆凶吉,龙能变化”,都是吉祥的表征。于是演变成中国传统文化中最具象征意义的吉祥物。历代帝王将其神化为皇室威严和权力的标志。在民间,则按照平民百姓的意愿,希冀从它们身上祈求幸福、平安、吉祥。

作为祈福的寄托,四灵在中国吉祥物天地中最先登场。河南濮阳西水坡距今6000年的仰韶文化遗址中出土了蚌壳堆塑的“中华第一龙”。浙江河姆波文化遗址中发现的鸟纹,已窥见“丹凤朝阳”的原始雏形。殷代以灵龟兆吉凶。麟在四灵中出现最晚,但春秋战国时已经成型。汉代形成的“四灵”体系,源远流长,至今不衰。

祈福观也是后来儒家学说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晋葛洪《抱朴子•明本》曰:“儒者祭祀以祈福,而道者履正以禳邪。”此语道出儒家学说以天命观确立了封建时代吉祥文化的支柱。

那么统治者所祈所求的“福”到底包含那些内容呢?旧有“五福”之说,《尚书•洪范》载:

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

其中“康宁”、“考终命”指善终、不横夭,是寿的同义反复。“富”指粮食充足,生活无忧;“攸好德”意为所好者德,能达成人事的和谐,此两者也是长寿的必要条件。百福祯祥,以“寿”为先。

中国传统祝吉词还有“三多九如”。“三多”为多福、多寿、多男子,源于《庄子•天地篇》所载:

尧观乎华,华封人曰:‘嘻!圣人!请祝圣人!使圣人寿!……使圣人富!……使圣人多男子。

华封人祝帝尧长寿、富有和多男,后人因称为“华封三祝”。

“九如”则出自《诗经•小雅•天保》。“君曰卜尔,万寿无疆”,也是以寿为祈福中心。诗中称:

受天百禄,降尔遐福……

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川之方至……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

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诗为群臣祝福君主之辞,受天之禄,天降遐福,如山川日月之寿,如南山松柏之茂。诗中共用了九个“如”子,道出“天保九如”一语;后世以山、水、日、月、岩、松柏为象征长寿吉祥物,盖源出于此。

当然,吉祥作为美好、福善的征象,包含的内容十分广泛。就国家和皇权而言,国盛民强、王道仁政就是封建统治者追求的最高目标。

《六韬•大明》载:

召公对文王曰:天道净清,地德生成,人事安宁,戒之勿忘,忘者不祥。

顺天地、安黎民,政治清明,天下太平是国运隆盛、王者有道的瑞征。故“能究万物,通天祉,象百状,达王道,率五音,成九德,备文武,正下国”(《宋书•符瑞志》)的凤凰,即被神学政治家所取用,为“天下文明”的表征。龙也成为神学政治最重要的工具,所谓“飞龙在天,犹帝王之在位”,有关帝王的种种物事,容颜骨相、衣食住行、言谈举止都以龙比附。旧有“河图洛书”之说,河图又称“龙图”,《宋书•符瑞志》云:“赤龙,河图者,地之符也。王者德至渊泉,则河出龙图。”凤见龙至,乃帝王成功之验。传统吉祥图案“太平有象”、“山河鼎立”等都传导了这一层吉祥寓意。

战国时期,信仰神仙、祈求长生不死的方士、神仙家十分活跃。当时齐威王、齐宣王、燕昭王以及后来秦始皇、汉武帝都是寻求长生不死之药的迷恋者。灵芝仙草、成仙飞升的梦幻神话应运而生,祈盼“延元万年”、“长乐未央”、“长寿无极”等吉语风靡一时,祈求长生不死又成为秦汉统治阶级祈吉纳福的一个突出主题。

汉代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家神学登场,谶纬之说风行,采用隐秘的语言、图符等手段,假托天人圣人,预示“灾异祯祥”,形成所谓的“符瑞之应”。符瑞是祥瑞的征兆,犹言吉兆。

《史记•封禅书》载:

未有睹符瑞见而不臻乎泰山者也。

《汉书•刘辅传》中载《上成帝书》亦云:

臣闻天之所与必先赐以符瑞,天之所违必先降以灾变,此神明之征应,自然之占验也。

汉人附会自然界出现的某种罕见现象为吉祥之兆,称之为“瑞”。汉王充《论衡•指瑞》:“王者受富贵之命。故其动出现吉祥异物,见则谓之瑞。”当时“瑞”是帝王独享的,天降祥瑞被看做是应人君之德的征象。

相关的记载不绝于史书。如《史记•孝武纪》载:“天子苑有白鹿,以其皮为币,以发瑞应,造白金焉。”瑞应又称“符应”。《史记•封禅书》载:“天瑞下,宜立祠上帝,以合符应。”《史记•邹衍传》亦载:“称引天地剖判以来,五德传移,治各有宜,则符应若兹。”

符瑞是儒士为帝王制造出来的专用吉祥物。东汉班固等人所撰的《白虎通》中有一篇《符瑞之应》,集中了当时儒臣所能想象出来的各种符瑞之现:

天下太平,符瑞所以来至者,以为三者承统理,调和阴阳,阴阳和,万物序,休气充塞,故符瑞并臻、皆应德而至。德至天则斗极明,日月光,甘露降;德至地则嘉禾生,蓂荚起,秬鬯出,平路感;德至文表则景星见,五纬顺轨;德至草木则朱草生,木连理;德至鸟兽则凤凰翔,则鵉鸟舞,麒麟臻,白虎到,狐九尾,白雉降,台鹿、白乌下;德至山陵则景云出,芝实茂,陵出异丹,阜出萐莆,山出器车、泽出神鼎;德至渊泉则黄龙见,醴泉涌,河出龙图,洛出龟书,江出大贝,海出明珠;德至八方则祥风至,佳气时喜,钟律调,音度施,四夷化,越裳贡。

文中所描写的包括天、地、文表、马兽、山陵等瑞应之物,后世又大多演变成民俗吉祥物。

“瑞应”构成了封建帝王的吉祥体系,始于汉,盛于三国魏晋南北朝,衰歇于隋唐。梁沈约撰《宋书》有《符瑞志》上、下二卷,集南北朝以前帝王符瑞之大成。梁孙柔之撰《瑞应图记》、《瑞应图赞》各三卷,为记载瑞应说和瑞应图的专门著作。隋朝以前,还有《熊氏瑞府图》、《祥瑞图》、《祥异图》、《符瑞图》、《白泽图》等多种端应著作,现均已失传。唐代刘赓广征载记,博录休祥,辑成《稽瑞》一书,流传下来。瑞应成为中国早期吉祥文化的主流,是官方上层文化和神学政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三、民俗吉祥观

与上层官方的祈福文化相应,在我国历史上,流行于民间的吉祥文化同样源远流长。早在春秋时期,《诗经•豳风•七月》就有“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的祝语,表明当时已出现祝寿形式和祝寿语言,构画了—幅我国早期吉祥文化的图案。

再看《诗经•卫风•木瓜》中的歌咏: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这是一首情人赠答的诗。诗中女子赠给男子木瓜桃李,男子则以玉石为报,表达彼此的爱慕之情,为永结同好的象征。同样的情景还出现在《诗经•郑风•溱洧》中,阳春三月,河水上涨,男女青年手执芳兰,相互约请,来到河边嬉戏游乐,以芍药相赠,当两情相悦、情意缠绵之时,就可私定终身了。

这两首诗给我们描绘了一幅我国上古时代青年男女爱情生活的场景。当时,特定的生活环境决定了男子以狩猎为主、女子以采集为主的社会分工形式。植物的瓜果为女子采集的主要对象,逐渐也成为女性的象征。在与男子的交往中,女子往往以赠送瓜果作为传情达意的形式。诗中所咏的木瓜桃李、芳兰芍药不仅是她们采集的自然界中的植物,也成为男女爱情的信物,带有一定的象征意义了。

瓜果是人类最早采集以维生的藤蔓植物所结的果实,具有藤蔓绵长、结实累累、瓜籽众多的植物性状。因此,在中国文化中很早即为子孙繁多、家族兴旺、绵延不绝的象征。

《诗经•大雅•绵》云:

绵绵瓜瓞,民之初生,自土沮漆。

疏曰:“大者曰瓜,小者曰瓞。”诗谓周的祖先象瓜瓞一样开花结果,绵远悠长,代代相继,历传到文王才奠定了王室基业。

后世有吉祥图案“瓜瓞绵绵”,绘长满瓜果的藤蔓枝叶上有蝴蝶点点的纹图,既可用以祝贺子孙昌盛,万代绵长,寓意生生不息,兴盛不衰;又可寓意财源滚滚,兴旺发达,因此深受人们的喜爱。在我国,瓜与生育相关的俗语很多,如:“种豆得豆,种瓜得瓜”,“瓜熟蒂落”,等等,由此也反映了国人根深蒂固的“多子多福”观念。在这里,瓜果实际上已完全不同于自然界中作为植物的那一个,而成为一种符号,为吉祥的象征,即吉祥物了。

到了战国时期,吉祥文化的内涵愈加丰富,民间也出现许多具有象征意义的吉祥物,以表达人们避邪求吉的心理。如在南方许多国家的丧葬习俗中,经常有鹿、虎、鹤等动物形象的随葬品。这表明吉祥文化已从日常生活中外延到阴曹地府里,祈福免祸的内在预示意义却始终未变。

秦汉之际,与上层儒家如火如荼的祈福文化发展相应,民间吉祥文化也十分丰富多彩,吉祥物逐渐形成众多的门类。如汉应劭《风俗通•第八》记载腊月除夕,“饰桃人,垂苇茭,画虎于门,皆追效于前事,冀以御凶也”。还记载“门户用鸡”习俗已经出现。这是后世桃符、门神的端倪。桃、虎、鸡后来都成为应用广泛的民俗吉祥物。

再如《太平御览》卷九二一引《两京杂记》云:

樊将军问陆贾曰:“自古人君皆云有瑞应,岂有是乎?”贾曰:“有之。乾鹊噪而行人至。蜘蛛集而百事喜,况人君重位乎!”

古人认为鹊为阳鸟,性恶湿,因此又称为“乾鹊”。《易•卦》中有“鹊者阳鸟,先物而动,先事而应物”的记载。因此俗信鹊有感应预兆的神性,自古即视为兆喜灵鸟,乾鹊后世就称为“喜鹊”。鹊噪预示着有客人来到,民间以喜鹊兆喜的俗信,汉时已有之。

汉代民歌《焦仲卿妻》给后人描述了一个可歌可泣的忠贞的爱情故事,诗开头写道:“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结尾写道:“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行人驻足听,寡妇起彷徨。”孔雀和鸳鸯都寓意成双成对、永不分离,因而成为民间百姓喜爱的吉祥物,象征美好爱情。

南北朝时,民间俗信也成为民俗吉样物的重要来源。

陈王植《贪恶鸟论》云:

放鸟雀者加其禄也,得蟢者莫不驯而放之,以其利人也。

北齐刘昼《刘子•鄙名》亦载:

今野人昼见蟢子者,以为有喜乐之瑞,夜梦见雀者,以为爵位之象。

蟢子即蜘蛛,俗称喜蛛,以蛛兆喜,因“雀”与“爵”、“蟢”与“喜”音近或音同而成为人亲近的吉祥物,在南北朝时已成风俗。

隋唐以后,官方上层的“瑞应”逐渐衰落,民俗吉祥文化却蓬勃发展,至明清极盛,成为我国传统吉祥文化的主流。当然,民间吉祥文化毕竟要受到官方价值观的影响,官方祈福文化和民间吉祥文化相互影响,相互吸收,二者之间并没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如唐代,宫廷和达官贵人宠爱牡丹花,文人墨客以“国色天香”、“富贵花”喻牡丹。唐李肇《国史补》中有详细记载:“京城贵游尚牡丹三十余年矣。每春暮,车马若狂,以不耽玩为耻。”但不久,所谓上有所好,下必更盛,到了刘禹锡的诗中已有“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之咏,白居易的诗中更是“花开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了。牡丹成为一种全民共赏的民俗吉祥物,寓意的重心则集中在“富贵”二字上。

就民间百姓而言,依照旧的世俗观念,人生的最高理想是加官晋爵、长命富贵、子孙满堂。因此,吉祥的内容主要是添福、增寿、多子。

中国传统吉样观念以“寿”字最为发达,《尚书•洪范》首倡“五福”之说,其中“康宁”、“考终命”可以说是寿的同义反复,“富”是指粮食充足、生活无忧,“攸好德”意为所好者德,能达成人事的和谐,此两者实际上也是长寿的必要条件。后世“五福”之中,寿亦居首位,所谓“五福之中寿为先”。传统吉祥图案有“五福捧寿”,绘五只蝙蝠围绕寿字的纹图,寿占中心。民间也有“人在一切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好死不如赖活着”的俗谚。与西方基督教徒、天主教徒不同,中国人抱持的是一种现世的人生观,无论封建帝王还是芸芸众生,长寿都是一个永恒的主题,人生的一切享受都建筑在生命的基础上。他们不寻求超脱而执着于现世,不懈地追求生命的长久、恒寿。

多子多福的观念与祈求长寿也是分不开的。中国传统的小农经济需要足够的劳动力,尤其是男劳力。同时,这种观念更深植于传统的家族观和人生观。中国传统社会是一个以父系制血缘家族为本位的社会。中国人将个人的一切都与家庭、家族联系起来。个体的生命既不可能长久、恒寿,个人愿望的实现也不能仅求之于一已之身。在人们的观念中父系血统的延续至关重要。“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绝“香火”是最不能原谅的罪孽,“断子绝孙”也为最恶毒的咒语,满门抄斩更是封建社会最严酷的刑罚。中国传统婚姻的本质就是传宗接代,永继香火。

因此,在中国人的心目中,家业的发达从属于家族的兴旺。一个人奋斗一生积聚万贯家财却后继无人,对自己来说,悲莫大焉;对世人而言,怜莫深焉。人生幸福成功更多地表现为人丁兴旺、子孙有为,光宗耀祖。守住一块土地,世代相传,四世同堂也为传统家庭理想的模式,为一般世人最重要的精神归宿。传统吉祥文化中长青之松柏、延年之龟鹤、恒久之奇石、不老之仙人都为表意“益寿延年”的吉祥物。同样,瓜果葫芦藤蔓绵长、子实累累,模拟绳线编结而成的吉祥符“盘长”,盘绕不绝,无头无尾,不断头“卍”字纹样绵延不绝,无休无止,多为子孙繁盛、家族兴旺的象征,富贵的观念则源于国人对财富的追求。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说明财富在人们心目中占有何等重要的地位。中国人是从来不避讳求财逐富的。即使是儒家圣人孔夫子也曾说过,财富如果能凭自己的努力获得,那么即使为人赶马车他也愿意干。在民间,关于摇钱树、聚宝盆的传说满足了国人求财求富的愿望,因此百姓是宁可信其有不愿信其无,以致图绘其形,或张贴于门户,或陈列中于堂,以祈好运临门,发家致富。

财神是最受国人欢迎的神祗之一。旧时,敬祀财神为新年要务,家家户户烧香挂像,求取大吉大利。敬祀财神只是国人求取富贵的一厢情愿,获取功名才是求富逐贵的正途。封建统治者以高官厚禄笼络天下读书入。禄位引人如饵钓鱼,世称“禄饵”。“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闻”,读书中举,升官发财,荣宗耀祖,是士人一生最大的愿望,幸福的源泉,奋发的动力。因此形成了民间对禄星的崇拜。

禄星亦称“文昌”、“文曲星”,本为文昌宫六星,传说为主文运兴衰的星宿,进而演化为职掌文运禄位的司禄神。明清之时,禄星又演变为魁星,其形象为鬼立于鳌头之上,举足起斗,反顾以笔点之,称为“魁星点斗,独占鳌头”,旧时为科举中试的吉兆,各地读书人临考之前都要拜祭。封建社会以功名禄位为题材的吉祥图案如:“马上封侯”、“平升三级”、“加官进爵“、“荣华富贵”等十分风行,广泛见于文具、什器、家具、建筑之上,非常直率地表达了人们求取功名富贵的愿望。

财富和功名作为中国文化中两个很有影响的吉祥幸福观念从来就是不可分的。儒家文化虽然提倡重义轻利,“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但秉承儒家文化传统的士大夫或读书人却从来都是义利兼得。儒家学说从根本上来说是入世的,它从来就不是纯粹的道德教条,而是实践性、经验性都很强的治国方略,一切以维护封建政治秩序为终极目标。

受儒家文化影响,政治世俗化、生活政治化的趋向愈甚,政治权力对社会各个层面的笼罩、控制也愈加严密。拥有政治权力的官僚不仅享受厚禄,实际上也拥有贪污、受贿的便利和条件,这也是中国历史上富贵合一、不可分割的根本原因。权势地位与金钱财富往往是共生的,富则贵,贵则富。“自古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社会中上上下下都把贪污腐败、索贿行贿当作顺理成章之事,形成中国历史上特有的“腐败民俗学”。“它容易使人民认为掌握权力的每—个人都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他家庭的利益或他觉得应忠于社会集团的利益来利用权力。”[7]

功名可以致富,富又可以成就功名,二者共同把“富贵”刻写上中国人及中国文化的灵魂上,成为集体无意识,渗透在人们的观念、行为、习俗、信仰、思维方式及情感状态中,自觉不自觉地成为他们生活的基本准则。

南朝梁殷芸《殷芸小说》中有则故事十分有趣:

有客相从,各言所志,或愿为扬州刺史,或愿多赀财,或愿骑鹤上升。其一人曰:“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欲兼三者。

功名、富贵、长寿,人生在世,得一便足,更何况三者兼得,既富且贵,外加长寿,就十分完美了。文化有其复杂的构成,而其核心就是价值体系。这三方面是过去中国人生活中居主导地位的价值取向,成功幸福的标志,不仅表现为在社会组织及人们心理、生理结构中有强大的生命力和影响力,而且业已积淀为人们普遍心理、生理素质并时刻规范、支配人们的思想行为。中国吉祥文化的内涵及其象征体系也在此基础上构建而成。(责任编辑:郭妍琳)

参考文献:

[1][英]马林诺夫斯基(著),费孝通等(译).文化论[M].北京: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7.3.

[2]沈利华.吉祥物论[J]. 新华文摘,199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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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raditional Chinese Auspiciousness Culture

SHEN Li-hua

(Jiangsu Administration Institute, Nanjing, Jiangsu 210004)

Abstract: Auspiciousness culture is the reflection of people's longing and pursuit of good luck and it originates from the lower stages of the human society. Traditional Chinese auspiciousness culture can be divided into two aspects: object auspiciousness and behavior auspiciousness. Auspiciousness culture is not only a culture delivered by material, but it also contains element of spirit and belief. Its formation is based on primitive myth ideas and follows the inference mode of symbolism with the irrational dependent psychology of human beings. Studying the traditional auspiciousness culture of a nation is an effective way to understand the psychology, character, interest and trend of the nation.

Key Words:China; tradition; auspiciousness culture; asking for good lu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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