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户重要性与审计师独立性实证研究

刘学华　杨舒先

[摘 要] 本文以我国证券市场1998-2006年的上市公司为样本,在控制其他变量的影响后,实证研究了客户重要性与审计师独立性之间的相关性。研究发现:随着客户重要性的增加,审计师会更加谨慎,进而会更加倾向于出具非标审计意见。由此得出的研究结论是:客户重要性没有影响审计师独立性。

[关键词] 客户重要性;审计意见;相关分析;回归分析

doi : 10 . 3969 / j . issn . 1673 - 0194 . 2009 . 20 . 019

[中图分类号]F239[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3-0194(2009)20-0046-05

审计功能在于赋予财务报表公信力,降低公司管理层与报表使用者之间因信息不对称所导致的代理成本。审计质量越高,会计师对于财务报表是否存在重大错报的确信程度(level of assurance)也就越高,报表使用者因信赖审计报告而面临的信息风险也就越小。DeAngelo定义审计质量是审计师“发现”并“披露”重大错报的联合概率,前者与审计师的专业能力有关,后者则与其独立性有关。审计师的独立性越高,越能在侦测到报表重大错报后,要求客户公司采用适当的会计处理,否则即拒绝出具无保留意见。然而,审计本身也是一种行业,也同样面临生存与赢利的压力。当被审计单位为重要客户时,审计师越有诱因对独立性做出妥协。本文旨在探讨,当客户对审计师的重要性越高时,审计师是否会因为与客户公司的经济依赖度(economic dependence)提高而损害其独立性。

一、研究假设

客户重要性对审计独立性的影响,也就是经济依赖性问题,一直是国内外学术界、实务界、监管者关注的一个重点问题。关于客户重要性对审计独立性的影响,国外文献尚未取得共识,存在如下两种截然相反的观点:一种观点认为,随着审计师对对客户公司经济依赖性的提升,会使审计师难以抵制客户公司的压力,致使其独立性下降,从而在出具审计意见时易向客户妥协;另一种观点则认为,出于法律责任方面的考虑,客户重要性越高,越能促使审计师谨慎发表审计意见,从而促使其保持独立性。

我国自20世纪80年代初恢复审计制度以来,独立审计事业有了长足的发展。独立审计行业在经历了脱钩改制之后,开始走向市场化的进程,在经济发展中的作用也更加明显。审计师在证券市场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从某种程度上讲,已成为监管上市公司的重要防线,这对于保证国民经济的持续稳定快速发展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然而,在发展过程中,我国的审计质量与社会公众对审计的期望相比,还存在着许多令人不能满意的状况。2001年中国银广夏舞弊案,致使中国的中天勤事务所因审计失败而倒闭。震惊之余,社会公众对审计师的独立性提出了质疑。

为了生存发展,巩固原有客户与争取新的客户是审计师十分重视的课题。有时上市公司以更换审计师为威胁, 迫使力求维持原客户的审计师让步,迫使审计师出具乐观的审计意见。在这种情况下,不出具非标意见即表明审计师放弃了独立性立场。刘峰、许菲(2002)认为给定“利己经济人”假设和道德风险,审计师很容易走向这样一个极端:即使被审计单位的会计报表存在与适用的财务会计框架不相符现象,而且这一不相符现象也为审计师所知晓,审计师也有可能签发无保留意见的审计报告。

正是在这种背景下,我们不禁要问:考虑到客户重要性对审计独立性的影响,也就是经济依赖性问题,审计师还能保持独立性吗?审计师出具非标审计意见会给客户带来负面影响,客户管理当局会给审计师施加压力,以阻止审计师出具非标审计意见。基于此,本文参考以往实证研究经验,选择非标审计意见作为衡量独立性的替代指标,并提出以下研究假设:

H1:客户对审计师越重要,审计师可能会越谨慎,进而会更加倾向于出具非标审计意见。

二、研究模型

本文选用样本涉及期间为1998-2006年,共计9 733个样本数据。其中被出具非标意见的样本量为1 327个,占全部样本量的13.63%。

本文使用如下Logistic回归模型检验提出的研究假设:

Logit(Opinion)=β0+β1×IMPOR +β2×Altman-Z +β3×lnAsset +β4×SUB+β5×LEV +β6×OREV +β7×ROA +β8×Preopinion

(模型1)

1. 被解释变量与解释变量

被解释变量Opinion是审计意见。我国审计师对上市公司出具5种审计意见类型,包括标准无保留意见、带解释说明的无保留意见、保留意见、拒绝表示意见(2003年审计报告准则修改后改称“无法表示意见”)和否定意见。虽然带解释说明的无保留意见被证监会认为是标准意见,但带解释说明的无保留意见往往被投资者和分析师认为是非标准审计意见。本文也仅仅视标准无保留意见为标准意见,Opinion取值为1,其他4种审计意见类型为非标意见,此时Opinion取值为0。

在解释变量——客户重要性的衡量方面,理论上应以客户公司的审计费用、非审计费用等,占该事务所所有审计客户的审计与非审计费用总额的比例等来衡量。但由于:(1)国内目前披露的审计费用有的是实际支付额,有的是应付数,披露标准不一致;(2)一家公司聘用了几家事务所所支付的审计费用没有分开披露;(3)无法区分审计费用与非审计费用,故其不是理想的衡量方式。客户的重要性反映在来自客户的准租(quasi rent)占所有其他客户准租的比重,该比重越高,客户也就越重要。过去文献在衡量客户重要性时,有的是以来自特定客户的收费占事务所总收费的比例来衡量,也有的是以来自特定客户的收费占该执业处所总收费的比例来衡量。而国内的审计收费是以公司的资产规模为基础的,其与审计费用的相关性最高,因此,借鉴国外的做法,以各公司的资产总额取对数作为审计费用的替代变量,据以计算客户的重要性。

本文模型中重点要考查的是客户重要性与审计意见之间的关系。设立解释变量为IMPOR,为所审客户的资产总额取对数后,占该事务所审计的所有上市公司总资产取对数后的总额之比率。如果审计师对于重要的客户倾向于出具非标意见,则其系数预期符号为正。

2. 控制变量

(1)Altman-Z,为根据Altman(1968)财务困境预警模型计算得到的财务困境指标Z值。Altman-Z越低,表示公司的财务状况相对地越困难,应越可能收到非标审计意见。因此,本研究预期Altman-Z与公司收到非标审计意见可能性间呈负向关系,Altman-Z的系数预期符号为负。Altman(1968)提出的预测财务风险的判别函数的表达式为:

Z=0.012 X1+0.014X2+0.033 X3+0.006X4+0.999X5

(模型2)

其中变量说明如下:

X1 ——营运资金/资产总额;

X2 ——留存收益/资产总额;

X3 ——息税前利润/资产总额;

X4——所有者权益总额/资产总额;

X5——销售收入/资产总额。

(2)lnAsset,样本公司的总资产的自然对数。在面临财务危机时,大规模公司通常有较强的谈判力,Altman et al.(1977)指出,公司规模(lnAsset)越大,通常越不容易破产。再者,公司规模越大,通常审计费用越高,失去大规模客户对审计师所造成的损失可能较大。为维持与客户良好的关系,审计师也有可能倾向于不会对大规模公司出具非标审计意见。因此,本文预期规模越大的公司,越不会收到非标审计意见。另外,Becker et al.(1998)认为,公司规模可能代表相当多的遗漏变量(omitted variable),因此必须加以控制,以增加模型设定的正确性。参考过去文献,本研究以公司资产总额取自然对数衡量公司规模,因此,本研究预期公司收到非标审计意见可能性与公司规模呈负向关系。公司规模(lnAsset) 预期符号为负。

(3)SUB,样本公司的政府补贴收入与财政返还占其利润总额的比重,为政府支持度指标。地方政府在自身利益的驱动下,为了帮助本地区企业美化经营业绩,有时会通过补贴、财政返还等方式帮助企业提高业绩。该指标越大,说明上市公司得到的地方政府支持越多,间接地表明财务困难越大。陈晓、李静(2001)指出,为了美化业绩,与政府关系密切的经营业绩不佳的上市公司往往对低质量审计有需求。因此引入SUB作为代表影响审计师独立性的控制变量。本文对其系数预期符号不作预期。

(4)LEV,样本公司的资产负债率。审计风险是审计师在决定出具何种意见类型时考虑的一个重要因素。保险理论下审计风险不仅包括审计过程的缺陷导致审计结果与实际不相符而产生损失或责任的风险,而且包括经营失败可能导致公司无力偿债或倒闭对审计人员或审计组织产生伤害的营业风险,审计师的审计风险被大大地扩大了。因此,保险理论认为,作为厌恶风险的“经济人”,审计师为了减轻责任、回避风险,会对经营能力差财务状况恶化的公司设置较高的审计期望风险,出具审计意见也更谨慎保守,也就更倾向对财务状况差的公司出具非标准的审计报告。夏立军、杨海斌(2002)对我国上市公司2000年度财务报告审计意见的实证分析表明,公司资产负债率越高,那么被注册会计师出具严厉审计意见的可能性越大。其系数预期符号为正。

(5)OREV,样本公司的主营业务收入占利润总额的比重。OREV系反映上市公司主营业务鲜明度的指标,该指标越大,说明公司主营业务鲜明度越强。前期研究表明,公司的经营状况会显著影响到其所收到的审计意见类型,公司的经营状况越糟糕,其审计意见也越严厉。然而公司主营业务鲜明度是否会影响审计意见类型呢?尚无实证结论可资借鉴。本文用其作为审计风险的控制变量,出于上述考虑对其系数符号不作预期。

(6)ROA,样本公司的资产净利率。Bao and Chen(1998)对可能影响审计意见的11个会计和市场因素进行了检验,其结果显示,资产收益率对审计意见类型具有显著影响。其系数预期符号为负。

(7)Preopinion,样本公司上一年度的审计意见。以往的实证研究表明,审计师出具审计意见表现出一种惯性。例如,Mutchler(1985)和Nogler(1995)的研究发现,公司前期的审计意见类型影响审计师对本期的审计意见类型。Mutchler(1985)通过对执业审计师的访谈得知,上期被出具持续经营疑虑的审计意见的公司,本期更有可能被出具持续经营疑虑的保留意见。Nogler(1995)发现公司被出具了持续经营疑虑的意见以后,为了来年得到清洁的审计意见类型,就必须显示公司的财务状况得到长足的改善。陈关亭、高晓明(2004)研究了盈余管理与审计意见的关系以及审计意见的变通行为,研究发现,作为控制变量的前期审计意见类型对本期审计意见也有显著的影响。本文预期该变量的系数符号为正。

三、实证结果与分析

(一)客户重要性与审计意见的相关分析

相关分析(correlation)用于检验随机变量之间的相关程度。变量之间的相关程度由相关系数来度量,皮尔逊积差相关系数(Pearson product-moment correlation coefficient)是应用最广泛的一种。相关系数的正负号代表相关方向,相关系数绝对值的大小代表相关程度的高低。审计意见与审计重要性的相关性涉及其他的控制变量,所以应当进行偏相关分析。在控制影响审计意见的相关变量的基础之上,通过检验客户重要性(IMPOR)与审计意见(Opinion)的偏相关系数,借以初步检验本文提出的研究假设。使用统计软件SPSS 12.0得出的偏相关分析结果见表1。

可以看出,客户重要性(IMPOR)与审计意见(Opinion)之间的偏相关系数为0.023,而且双尾检验(2-tailed)在5%的水平(P值=0.026)上显著。由此可以推论,客户重要性(IMPOR)与审计意见(Opinion)之间存在显著的正相关关系,即客户重要性越大,审计师出具非标意见的可能性就越大,研究假设H1得到了初步验证。

(二)客户重要性与审计意见的回归分析

回归分析(regression)通常用于分析一个变量或多个变量对另一个变量的影响。通过检验客户重要性(IMPOR)是否为影响审计意见(Opinion)的显著因素,可以进一步为验证研究假设H1提供数据支持。由SPSS 12.0得出的模型1回归分析结果见表2。

上述回归结果表明,IMPOR的系数显著为正(系数=4.425,P值=0.000),从而说明客户重要性是影响审计意见类型的显著因素。

综合相关分析与回归分析结果,可以推论被审计单位的客户重要性(IMPOR)越大,越容易被审计师出具非标意见,从而验证了本文提出的假设H1。

另外,从回归分析结果中也可以看出,作为控制变量的上市公司财务困境指标(Altman-Z)、资产规模(lnAsset)、资产负债率(LEV)、资产净利率(ROA)与上一年度获得的审计意见(Preopinion)也是影响审计师出具审计意见类型的显著因素(P值= 0.000),而且回归结果与预期符号方向相一致。政府支持度指标(SUB)符号为正,说明得到政府支持的公司不容易被出具非标意见,但没有通过显著性检验。主营业务鲜明度的指标(OREV) 符号为正,但系数值接近零,而且没有通过显著性检验。

四、研究结论与后续研究建议

审计师的收入来源于向客户的收费,因而审计师对于其客户存在一种经济依赖性。本文的实证研究结果表明,在控制其他可能影响审计师出具非标审计意见决策的变量后,客户对审计师越重要,审计师越谨慎,进而更加倾向于出具非标审计意见。由此可以推论,审计重要性没有影响审计独立性。

然而,本文没有深入研究审计师在出具非标审计意见的过程中是否存在审计意见的变通行为。从理论上讲,审计意见应当由审计师基于审计过程中的审计发现独立客观地作出。然而,审计师在出具审计意见时不得不慎重考虑经济依赖性和如何面对来自上市公司的压力。孙铮、王跃堂(1999)通过对上市公司1995-1999年间的审计报告进行分析发现,审计师对上市公司出具的审计报告中,确实存在运用说明段变通审计意见性质的倾向,尤其表现为将保留意见变通为无保留意见加说明段。审计师在出具非标审计意见的过程中,是否出于经济依赖方面的考虑进行审计意见变通,进而将客户公司存在的重大错报风险轻描淡写了呢?这仍然是一个有待实证检验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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