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配根
杜威说:教育即生活。
有人据此以为,教育=生活。
那么,如果生活平庸,教育何以令人激动?如果生活乏味,教育何以滋養人生?
教育与生活,关系万千重。
生活有情趣,教育才美丽
没有高品质的教育生活,就没有良好的教育幸福指数。
江苏省南京市拉萨路小学(以下简称拉小)校长周荣华有一个追求:让教育生活有滋有味,让语文生活美丽惬意。
美丽惬意源于充分参与专业生活的自由快乐。
为了让每个教师都过上高质量的专业生活,拉小提出了“课堂坊”教研新概念。“坊”者,街市也,其最大特点是平等、自由、开放。“课堂坊”包括模拟课堂、专题研究、同课异构、精彩15分、走廊评课和视频案例等,内容丰富,形式多样,但都贯穿着充分参与、自由研究、快乐思考的精神。
所谓模拟课堂,是由一名教师执教,其余教师扮演学生听课,教学环境、教学内容和角色都尽可能真实。参加人数少则三五人,多则十几人。全体参与者经历了体验、观察后,对执教者的教学设计和教学行为进行分析、研究和反思,提出改进方案。因为是模拟,教师放得开;因为人数少,研讨深入有效;因为注重学科互动,教研氛围开放活跃。
顾名思义,同课异构就是两位以上的教师执教同一内容,在分析比较中深入研讨。这是各地以校为本教研制度建立后兴起的一种教研活动,其要义在于现场观摩比较中生成教师们共同关心并能深入有效对话的话题。因此,拉小的同课异构,特别注重寻找和解决影响教育教学质量的“小”问题———因为“小”,大众化,日常化,习焉不察,习以为常,同课异构是哈哈镜,把它们放大、凸显。比如“语文第一课时”这一日常教学问题,就是在同课异构中才得以“触目惊心”:不管教材内容和学生年龄特征,第一课时都是千篇一律,初读课文———学习生字词———再读课文。不能说这就错了,但过分程式化,课堂缺少生气、灵性。拉小由此确定了一个大家都有兴趣并能够参与的课题:“语文第一课时”系列研究,针对不同年级、不同教学内容,教师们纷纷通过模拟课堂等活动研究合适而又有创意的“语文第一课时”。正是在这些“小”问题被发现和解决的过程中,语文教师们真实地体验到了专业生活的乐趣。
“走廊评课”是很有意思的教研方式。什么样的空间往往塑造什么样的活动文化。走廊里评课与在会议厅讨论产生的研究磁场是不一样的。前者随和,轻松,零碎,但易于融通心灵、激发创意;后者正式,严谨,三思而后说,但容易失之刻板、生硬。拉小的语文老师,便把教室走廊变成了评点课堂、交流心得的场所。学校管理人员也利用这一时机进行随堂的教学质量检测,并即刻反馈,交流指导,直指问题所在,往往一针见血。这样就淡化了考核评比,突出了专业诊断。有的老师说:“走廊评课,感受着真诚,凝聚着快乐,生成着美丽。”
美丽惬意源于基于相同精神追求的共同体所提供的归属感。
拉小的门口是一条斜坡,全程百余步。“百步聊吧”由此而来。
2003年,拉小组织过“由试卷说开去……”的沙龙。为了使沙龙开展得有效,组织者每次都会筛选重点发言人,事前做好充分准备。沙龙开始之后,个个都说得流利、有序,仿佛很充分,很深入,但波澜不惊,极少点燃智慧的火把。原因在哪里?一言以蔽之,贵族气太甚:话题由教科研管理部门规定,发言者总是几个骨干教师,气氛平淡乃至压抑,缺少学术活动应有的心理自由。沙龙必须“变脸”。
于是,就有了“百步聊吧”。聊吧主持人由教师自主担当,其他教师设计活动方案,主持或问,或答,或驳,发言者或洋洋洒洒,或三言两语,或条理缜密,或散漫飘逸……把原来严肃的专业研究讨论柔化为类似聊天的交流,每个参与者都彼此平等,心理充分自由,思维高度活跃,表达舒心欢畅。聊吧的话题因此充满草根气息,请看他们聊过的主题:“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教学重难点的突破,“掂一掂‘思维含金量”———校本练习与思维训练,“情动而辞发”———提高学生的表达能力,“合唱声中独唱者的旋律”———教学风格的认识与追求……这些话题来自一线语文教师,来自他们对语文的认真思考,因而特别能得到教师的心理认同和共鸣。
更重要的是,聊吧让语文教师之间心灵相互敞开,创造着情趣盎然的共同的精神生活。中年段承上启下的问题,引起了学校教导处和刚组建不久的三年级组十几位教师的关注,于是,围绕“家常课的实践研究”的聊吧持续了两周的时间,十几个老师每天听课、聊课,办公室、走廊里,常常不经意间就成了“聊吧”,或争论,或倾听,毫无顾忌,坦诚相见,随时都迸发思维的火花,随时都能感受心灵传递的暖流。
拉小还盛开着一朵“七色花”。
2006年初,因为共同的挚爱———爱语文、爱孩子,拉小7个满怀教育理想的语文女教师走到了一起。她们是周婷、江和平、贾卉、秦怡、张燕、刘宁和吴芸。
“因为总想语文可以更美好,孩子可以更自在,课堂可以更惬意,我们常常一起研究,一起交流,一起聆听专家的指点,为我们的语文教学争论不休,为我们的语文生活欢笑不已。”周婷说。
于是,同事们就给她们起了一个美丽的名字:七色花。
七色是阳光的颜色。赤橙黄绿青蓝紫,色色不同,交相辉映,才有了美丽的阳光。
七色花也是如此。
周婷追求魅力语文,关注儿童,尊重差异,张扬个性,教学注重师生全身心投入,在品赏语言文字的过程中,让情、趣、智和谐共生。江和平的风格是“聊天式”语文,这不是说她的课堂就是“摆龙门阵”,而是她的教学具有故事的因素;不是说她的教学就是天马行空,而是她把语文中最有味道的东西转化为了贴近学生的表达方式;不是说她的学生只是趣味故事的听众,而是她把为师者自然亲和真率的一面表现得非常充分。在贾卉眼中,语文不是山,是水,她的课追随水的气质,“随学生而变,随教材而变,随课堂而变,随内涵而变”,清新秀丽而又富含文化意味。此外,秦怡的课堂追求平实,心平气和,真实幸福;张燕的教学关键词是“恣意”、“释放”,释放自己,也释放学生;刘宁认为,语文要“珍爱那些芬芳的童心”,教师应该是孩子的一个朋友、一个邻居,一位疼惜他们的阿姨;吴芸欣赏的是诗意语文,用美妙的话语,动情的演绎,让学生情不自禁地被吸引,被打动,被俘获。
这就是七色花,七种不同的风格,七种不同的颜色,互相对话,互相欣赏,互相提升。
一所现代学校良好教育的发生,必然有赖于各种建基于共同精神价值追求的教师群体尤其是“学科人物精神圈子”(所谓“学科人物”,指那些对自己所教学科怀有理想和激情的教师;所谓“精神圈子”,指他们的群体聚合主要是精神层面而非功利色彩的)的形成、活跃。
拉小的七色花以及“百步聊吧”,就是这样的“学科人物精神圈子”。这些民间组织,让教师们的专业生活充满情趣,让学校教育保持理想的激情。
且听贾卉的一则生活插曲:
2007年夏日,南京异常干燥、炎热,我如往常一样早晨7点出门送女儿去美术班学习。车经汉中门时,由于交通堵塞,我无聊地到处张望,左侧车中坐着一位年龄与我相仿的女士。却见她随手从座位旁拿起了一本书,消磨时间。我伸长了脖子试图看明白。哦,是培根的《随笔集》,还是那种很怀旧的版本,一本我渴慕已久的书!我顿时兴奋起来,即刻打开车窗,询问书是从哪买到的。“你喜欢?”我使劲点头。“我借你吧!”我愣了。她莞尔一笑,随手递过书还有一张名片。“看完打這个电话还我!”我不由自主地伸手接过。未及言谢,她的车已滑开了一个车位。
后来还了书,成了朋友,还经常相约喝茶聊书。
是教育诗化了生活,还是生活滋润了教育?
不管怎样,从贾卉这里,我们看到了拉小语文教师高品质情趣生活的一个侧面。
有了这样的情趣、品位,他们的教育生活能不是惬意的、激情的、幸福的吗!
生活润泽教育,教育唤醒人生
与拉小不同,南京市小西湖小学(以下简称湖小)关于教育与生活关系的思考,是直指一个时代命题:儿童生活与数学教学的联系。
他们提出一个概念:身边的数学。
还是先听一听何栋老师的课:《身边的概率》。
他从活动开始。先让学生尝试用左手能不能碰到自己的右肩、右手能不能碰到自己的左肩。然后,他拿出几张100元的人民币:“如果哪位同学可以把哪张人民币对折8次,那张人民币就是他的奖品。”学生踊跃尝试。有趣的是,他们发现,自己最多只能对折六七次。
“为什么?”
“因为纸太小。”
“好,我就给你们一张很大的纸。”
学生又兴致盎然投入活动,但结果依然是:不可能。
“看来生活中充斥着可能和不可能。”何老师总结道。他忽然话题一转:
“‘可能性英语用什么单词表示?”“Perhaps。”“Maybe。”“Possible。”
“这些都是副词或形容词,作为名词的‘可能性,我们用‘Possibility这个单词表示。它不仅表示可能性,还可以表示概率。可见,概率本身就是一门研究可能性的学问。而且是一门博大精深的学问。而这个单词首写字母P就被专门用来表示数学中的‘概率。”
他切入主题:“今天我们就来进一步了解概率,认识事件发生的概率的大小。在我们的生活中,随处可见各种概率的事例,这里我为大家准备了几个小例子。”
(出示)A.婴儿出生时的男女比例一般被认为是相等的,男孩、女孩出生的概率各是0.5,而事实却并非如此,科学家经过精确的统计,男女出生的性别比为22∶21,男孩要偏多一些。
B.南京市天气预报:12月24日(星期一),阴转小雨,降水概率85%;明天最高温度8℃,明晨最低温度5℃,东北风3~4级。
C.数学专家认为,概率低于1/1000,就可以忽略不计了,而买彩票中特等奖的概率只有1/14000000,即使是选号范围小一些的彩票,中到特等奖的概率一般也要1/5000000。有笑话说全世界的数学家都不会去买彩票,因为他们知道,在买彩票的路上遭遇车祸的概率远高于中大奖的概率。
每出示一个例子,何老师都要让学生进行简单分析,以让他们把生活现象与抽象的概率联系起来。
之后,开始摸球游戏,研究随机事件发生的概率的大小。
4个纸盒里放有数目不等的黄球、白球;全班分为4个组,每组派2位同学操作,一个摸球,另一个记录;摸球40次;摸球时不能偷看,每次摸完要将球放回盒中。
课堂热闹起来,大家都积极、认真参与。不久,活动结束。
“哪一组摸到的黄球最多、哪一组最少?”
“第一组最多,40次都是黄球;第四组最少,40次没有一次是黄球。”
“你分析是什么原因?”
“我认为第一组可能都是黄球,第四组可能都是白球。”
“第一组盒子里有100个球,只有一个黄球,你相信吗?”
“不信。”
“为什么?”
“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为了验证猜测,教师让学生开盒数球,结果是:第一组共15个球,有15个黄球;第二组共40个球,有20个黄球;第三组共60个球,有45个黄球;第四组共40个球,没有黄球。
“看来开箱验证了同学们的想法是对的。下面我们具体看看每组中摸黄球的概率。”
“第一组P=1。”
“很好,在数学中,我们把P=1的事件称为必然事件。”
“第四组P=0。”
“我们把P=0的事件称为不可能事件。无论必然事件还是不可能事件统称为确定事件。大家说说看,什么叫做确定事件?”
“我认为就是在事件发生前就能确定知道结果的事件。”
“很好,你真聪明。那么大家再看看第二、三组事件发生的概率是在一个什么范围内?”
“应该在0到1之间。”
“很好,我们把概率在0和1之间的事件称为随机事件。我们再一起算算第二、三组的概率是多少?”
“第二组是0.5,第三组是0.75。”
“你是怎样计算的?”
“我用黄球的个数除以总球数就是摸黄球的概率了。”
但何老师提出了一个问题:“同学们有没有发现,我们试验中摸出黄球的频率和我们计算的摸出黄球的概率不同。这是为什么呢?”
这就引出了抛硬币试验。活动90秒之后,全班12个小组汇总的数据却表明,硬币正面出现的频率并非预想的0.5,为什么?何老师巧妙地出示了一张表:
“通过这个表格你发现和你抛硬币次数有什么不同?”
“数学家们非常辛苦,抛的次数比我们多很多。”
“觀察一下数学家的抛硬币频率和硬币出现正面的概率,你有什么发现?”
“试验的频率是随着试验的次数增大而逐渐趋向于概率,抛几千几万次,就在概率附近稳定波动了。”
“很好,说明随机试验的次数如果很大的话,试验的频率就会渐渐地稳定在概率附近。”
对概率的理解就这样走向深入。
最后是把生活与数学融会起来:“请问一副54张的扑克中,取一张红心5的概率有多大?”“请你设计一组扑克游戏,对方获胜的概率为四分之一。”在游戏的趣味中渗透数学思维。
事情并非总是如此简单。
“在刚刚结束的元旦游艺活动中,有一个全校大抽奖节目,中奖的概率为10%,我们六(2)班的全体同学都参加了抽奖。你估计一下我们班会有多少名同学得奖?”
“四五个人,因为全班有47位同学。”
“如果我们班有10个人获奖,是不是说明中奖概率有问题,不是10%呢?”何老师“将”了一军。
“我认为这不是概率有问题,是我们班同学的运气好。”
“的确,概率没有问题,随机事件的发生有很大的偶然性,大家中奖的人数高于预期,是因为大家的运气好。”
课后研讨中,有专家称,这节课“具有儿童的味道”。
这正是湖小所追求的:数学教育要有儿童立场。
早在1999年,湖小就开始尝试将小学数学教育与生活联系。当时,他们只是从革新教法学法的角度,将一系列生活元素加入数学课堂。而后,他们又进行了“数学综合实践活动课”课题的研究。但直到2004年,他们对数学与生活之间关系的思考才逐渐深入、成熟,开始走上“身边的数学”之路。
“身边的数学”,核心词是“数学”,也就是说,数学课要有生活味,但不能丢弃“数学化”。何老师的这堂课,从开始的第一秒钟直至结束,始终没有忘记让学生学会数学思维,用数学方式观察、分析、解决问题。
“身边的数学”,强调将“生活”界定为“身边的”。这首先是要树立儿童观念,教育离开儿童的角度可能就是枷锁,这就说,学习内容、教学情境必须充分考虑、尊重学生有价值的经验。但是,课堂不是儿童生活的照搬,而是要对其进行去伪存真、化繁为简的提炼、加工。显然,何老师的课堂既贴近学生的生活,又高于他们的生活,因为教育不能忘记引导的责任。
“身边的数学”,目标是要让学生热爱学习、珍爱生活。湖小校长邓雪霞说:“我们希望经由数学的学习,引导学生关注生活,进而关注数学;经由数学的学习,引导儿童享受生活,进而享受数学;经由数学的学习,引导儿童提升生活,进而提升对数学的理解。”反观何老师的课,轻松而不放纵,有趣而不低俗,始终在数学的轨道上行进,但轨道的前方,指向生活,指向生命。也就是说,良好的数学教育,是要提升儿童生命的品质,唤醒他们对生活的热望。
由此看来,湖小的“身边的数学”,不仅是在寻找解开数学与生活关系网的密码,而且试图开辟通向理想教育的羊肠小道。
生活与教育,剪不断的关系,说不完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