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斌 游秋琼
解读诗歌,不得其意境是未读懂诗。“意境”一词,从古至今,对它的诠释,各抒己见,难计其数。但作为诗歌的意境,它是诗歌的高级形态,是通过意象营造出来的审美空间。
那么,在诗歌中“意象”是什么呢?“意象”是指蕴含作者情感的事物的形象,它是审美性的。或说意象是融进作者主观印象的物象,这里的“物象”即是“事物的形象”的缩说。虽是两种表达,但意思是一样的。之所以说“蕴含作者情感”或“融进作者主观印象”,这是区别于一般的“事物的形象”或“形象”。比如我们阅读一首只停留在“体物而浏亮”(陆机语)而并没有什么寄托层面的咏菊诗时,脑海里只会浮现“菊花”这一物象,而阅读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饮酒》其五)的诗句时,脑海里便会浮现一个洁身自好、安贫乐道的君子——诗人自己的形象,所以说陶诗中这个“菊”便是一个意象。
需要强调的是,意象是感情和事物(或说情与景)的内在的统一,而不是外在的拼合。
例如: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这可说是相当典型的意象诗。全诗几乎由意象“堆砌”而成:“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人”、“天涯”。以上这些本都是物象,由于作者以“断肠人在天涯”一意贯之,使这些物象带上了情感而转化为审美意象。全诗通过表现衰败或荒凉的意象(如“枯藤”、“老树”、“昏鸦”、“古道”、“西风”、“瘦马”、“夕阳”、“天涯”)与表现美好或温馨的意象(如“小桥”、“流水”、“人家”)的巧妙组合,描绘出一幅苍凉、凄苦的游子羁旅思乡图。
诗歌意境的营造离不开意象,离开意境的所谓意象,不再是真正意义上的意象,意境和意象是密切相关的。但意境不等于意象,《现代汉语词典》的释义为“意象:意境”,这是一种错误的诠释。关于意象和意境的关系,袁行霈曾有一段说明:意境的范围比较大,通常指整首诗、几句诗或一句诗造成的境界,而意象只是构成意境的一些具体的细小的单位。意境好比一座完整的建筑,意象只是构成建筑的一些砖石。(《中国古典诗歌的意象》,《文学遗产》1983年第四期。)
严云受说:“这段话,既有理论阐释,又用了贴切的比喻,把两者的关系揭示得十分清楚。由此我们知道,意象是构成意境的元素,意境是由一定数量的意象组成的系统,或意象群。”很遗憾,严云受在对袁行霈那段话的解说中存在失误,即“意境是由一定数量的意象组成的系统,或意象群。”把该句压缩后即言“意境是系统”或“意境是意象群”,这就有可能造成“意境是意象的叠加”的错误理解。事实上,意境并不是意象的简单叠加,而是要结合作者的背景,靠意象元素组合后,通过联想和想象拓展出来的审美空间。
既然意象是蕴含作者情感的物象,那么由意象组合后营造出来的意境同样是感情丰富的审美空间。这个审美空间离不开意象,也离不开人的思维活动和丰富的感情,或可说意境离不开人。这个审美空间全靠欣赏者借助意象,通过联想和想象拓展出来。有人认为意境有“虚”“实”之分,但我认为“虚”“实”同时存在更恰切些。因为,靠联想和想象拓展出来的空间,这是“虚”的;而有“人”在其中才能感受、体验这个审美空间,这样来说,这个审美空间又是“实”的。但这是一个问题的两种角度的看法。“审美空间”只有一个,“虚”和“实”指的都是这个“空间”,如此来说,它是分不开的。更严格说来,它应该是虚的,因为这纯粹是靠思维活动去体验的虚空。
试以台湾作者彭邦桢的《月之故乡》为例:
天上一个月亮/水里一个月亮/天上的月亮在水里/水里的月亮在天上
低头看水里/抬头看天上/看月亮,思故乡/一个在水里 一个在天上
诗中的意象有“月亮”、“天空”、“低头”、“抬头”、“看”、“思”、“故乡”、“水”、“人”。若压缩一些,中心意象只剩下“月亮”。
自古以来,“月”是团圆、美好的象征。对月怀人,望月思乡,已成为寄托情思的一种方式。因此,不管是天空的月亮,还是水里的月亮,都是那样的撩人情思;不论是低头,还是抬头,总挥不去那浓浓的乡愁。所以诗中的意象已蘸满了作者的情感。但即使把上述意象叠加在一起,也并不能形成意境。欣赏者要结合作者的背景:作者身在台湾,渴望祖国统一,回到“母亲”的怀抱。再通过诗中的意象,发挥联想和想象思维,拓展出一个审美空间。在这个空间里,一个人对月怀乡,时而望天,时而看水,心中充满无限的情思,那是对故乡的眷恋,那是对故乡亲人的怀念。无奈山长水阔,这满腔情怀变得那样的无奈和惆怅。这便是由意象开拓出来的意境。
再用韦应物的《滁州西涧》来说明: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草、涧、鸟、树、雨、潮、渡口、船等意象,几乎都是自然景物,本是互不相关;单独地考察,也没什么意义。即使它们叠加在一起,也不能说就形成了意境。我们必须结合作者的背景,再借助联想和想象去体味,才能得到审美的享受。
诗人韦应物早年乐观奋发,做过几任小官,所写的诗作气势壮大,刚健明朗;后期被迫排挤,“诗人对从政已感失望,感情退回到个人生活的小天地里,欣赏山水之美和闲静乐趣,从中寻求慰藉。”《滁州西涧》便是后期写得最好的一首。
再想象一下诗中的意象:幽草在涧边无声无息地生长着,黄鹂在树林深处闲情地鸣叫,这一切显得多么安宁静谧;尽管潮水因春雨而急骤,但渡口的孤舟因无人使用而悠然横卧,这一切又显得多么放任幽闲。
至此我们能否感受到:一个人在山水之中,尽情享受山野闲情,不管风吹雨打,胜似闲庭信步……?好一幅看破红尘的逍遥图!原来这就是该诗的意境。
我们静静地欣赏音乐时,思绪会随着音乐的旋律、音乐的内容(意象)进入一个审美空间,人会处于“发呆”状态,此时其实已进入了意境。其实,意境是一个“虚空”,往往是只可意会,难于言传,即使付之笔端,也已少了许多味道。
(李 斌 游秋琼,广东省五华县安流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