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心闲谈胸臆健,涉笔成趣诗味真

2006-02-02 06:24高根弟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6年12期
关键词:百草园散文鲁迅

钱理群认为,鲁迅的小说与杂文是偏于“为别人”写的,而散文则是偏于“为自己”写的,鲁迅要借散文这样一种更具个人性的文体,来相对真实与深入地展现其个人存在——个体生命的存在与文学个人话语的存在。作为鲁迅唯一的散文专集《朝花夕拾》有其独特的艺术个性,既不同于他的小说杂文,又不同于他的散文诗,为我们走进鲁迅的情感世界提供了一个窗口。

一、收放自如的任心“闲”谈

读《朝花夕拾》如同走进一个丰富的知识之林,科学道理,历史知识,生活掌故,故事、神话、传说……谈天说地,涉古论今无所不包。作者时而写人,时而叙事,时而抒发感受,时而追踪幻想,放得开收得拢,看似散漫实则集中,各篇总有一个中心、一条主线。那么在《朝花夕拾》中有没有一个统领性的主题呢?鲁迅说他因不能摆脱“思乡的蛊惑”而提笔,他念念不忘的是乡间夏夜谈闲天的情景。在谈保姆(《阿长与〈山海经〉》)、谈父亲(《五猖会》、《父亲的病》)、谈老师(《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藤野先生》)、谈小时最讨厌的邻居(《琐记》)、最喜欢与最不喜欢读的书(《阿长与〈山海经〉》、《二十四孝图》)、最迷恋的民间戏剧中的鬼与人(《无常》)、或爱或怜或恨的小动物(《狗·猫·鼠》)的娓娓述说中,我们触摸到了鲁迅心灵世界最柔和的一面,这是在他披甲上阵的杂文里很难见到的。在看似毫不经意的闲谈中,却丝丝入扣,把笔墨凝聚在一个焦点上。我们认真品读就可以感受到鲁迅思想与情感的深邃:在“爱”的呼唤的同时,更有对“死”的逼视。可以说,这是一个人间乃至宇宙间的“至爱者”(保姆、父亲、朋友、革命者,以及小动物)被“死亡所捕获”的故事,慈爱的背后有着浓郁的生命的悲怆感。

可以说,鲁迅的闲谈,看似漫无边际,即所谓“任心”而谈,但心有所系,就有了一个潜在的共同话题:关于“爱”与“死”的体验与思考。由此焕发的“慈爱”与“悲怆”情怀互为表里,构成了鲁迅这类闲话的特殊韵味。尽管是闲谈,鲁迅仍不避自己的现实关怀与思想锋芒。比如《二十四孝图》里的震天怒吼:“我总要上下四方寻求,得到一种最黑、最黑的咒文……诅咒一切反对白话,妨害白话者”。这样的凄厉、怨愤,使鲁迅的“慈爱”与“悲怆”更显丰厚,更见风骨,即所谓闲谈中有硬气。

二、质朴隽永的诗性叙述

如果说鲁迅在杂文里,更多的是把自己火热的情感熔铸在冷静的观察和严峻的批判中,那么在《朝花夕拾》里,鲁迅对生活和对亲情的深沉的爱,则主要是正面直接的表现出来。

就《朝花夕拾》看,鲁迅简直是一位抒情诗人。作品中多为对过去生活的缅怀眷顾,处处响彻着抒情的乐曲,洋溢着诗的激情,充满着诗的意境。在这儿可以看到普通民众淳朴的心灵和高尚的情操。长妈妈那一声“哥儿,有画儿的三哼经,我给你买来了”,不仅使幼年鲁迅为之震悚,而且至今还扣击着读者的心灵。藤野先生那严谨塌实的学风,正直平易的性格特别是对弱国子民的诚挚友谊,也是让人难以忘怀的。鲁迅还从记忆里,挖掘和描写他那不自由的童年中的自由。他用生动、富有色彩的词语勾画了一幅生意盎然、充满诗情画意的图画。他的语调娓娓动听,我们如同跟他一起在夏夜的桂树下,听摇着芭蕉扇的老祖母讲故事……鲁迅从回忆中发掘生活的美好事物,给我们描绘了一幅幅洗练的人物画,隽永的风俗画,绚丽的风景画。

鲁氏兄弟对家园风景的记忆与追述,钱理群教授曾做过研究。鲁迅对百草园注目的是菜畦的“碧绿”,桑葚的“紫红”,蜂与菜花的“金黄”,感觉到鸣蝉的“长吟”,蟋蟀的“弹琴”与油蛉的“低唱”:这都是有艺术天分的孩子对大自然声、色之美的感受、体验与记忆。而对于周作人,百草园既不能唤起感觉,也不能激发想象,有的是可供探讨的动物与植物。于是他关注的是动物的命名,对“园里的植物”的兴趣也在其食用价值,显示的是“爱智者”的理性。所以鲁迅内在的品性是诗人的,他寄予着美好情感的《朝花夕拾》是朴素优美的诗的散文,是蕴藉深厚的散文的诗。

三、涉笔成趣的诙谐讽刺

在《朝花夕拾》这部抒情性较强的作品里,也交织着尖锐的讽刺和严峻的批判。鲁迅有时也采取直接批评的方式,如《狗·猫·鼠》中反对繁文缛节的婚礼,《二十四孝图》里反对矫揉造作的孝行,大都口诛笔伐,针砭入里,色严词厉,泼辣尖锐。但更多的时候是深入到情节和内容里,发出对社会某些现状的抨击,热烈的抒情中闪射出讽刺的锋芒,平静的叙述中夹杂着不无深蕴的趣语,严肃的思想借诙谐的口吻来表现。《父亲的病》写两个庸医自高身价,愚妄透顶,开的药方千奇百怪,用蟋蟀的药引,还要原配的。鲁迅顺手讽刺了他们一下:“似乎昆虫也要讲贞节,续弦或再蘸,连做药的资格也丧失了。”此乃趣语,又非趣语。在《范爱农》里写一旦得势就忘乎所以的王金发,作者心怀厌恶,但却没有直接批评,而把批评渗透在事实的抒写里,“比叫了出来的更猛列”。用语极平静,感情却极浓烈。鲁迅说过:“事情越平凡,就越普遍,也就愈合乎作讽刺。”鲁迅涉笔成趣,有时锋芒毕露,有时诙谐调笑,读者能感受到强烈的思想震撼和高妙的智慧灵光。

四、疏笔勾勒的人物白描

鲁迅在《朝花夕拾》里创造了许多个性鲜明的的人物形象,有着一定的典型意义。描写身边和生活中的平常人物,不能像短篇小说那样创造形象和情节,更不能自由地展现人物的心理流程和精神世界,可是鲁迅却能把握平凡事迹的内在意义,并揭示出这些形象深广的社会意义。鲁迅着意去刻画人物性格的最突出的特征来反映其精神风貌和个性品格。一句“杀的杀掉了,死的死掉了,还发什么屁电报”的冷言愤语,一笔“白多黑少”的眼睛勾画,就写出了范爱农给予鲁迅的“初念”——离奇、可恶,刻画笔墨极俭省,却是活灵活现;原来爱“喝酒,讲笑话”的范爱农,在武昌起义后,戴“毡帽”,露“笑容”,“不喝酒”,几笔肖像描写几句朴实话语,就把一个正直、天真、执拗的形象写活了。《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对老师读书的描写:“他总是微笑起来,而且将头仰起,摇着,向后拗过去,拗过去”,让人难忘。鲁迅对寿镜吾是极尊敬的,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鲁迅着力叙述而未直接点明人物身份的,大概只有寿镜吾先生吧。这不纯粹是为尊者避讳,相信认真读过此文的人都体会得出,对古板的教育方式的不满与对方正、质朴、博学的启蒙老师的崇敬交织在一起的情感。一个很简单的情节,传神逼真,笔者初读只觉得人物滑稽好笑,多年后重读体会更加深了一层。在《朝花夕拾》里,这种几笔勾勒就能传达神韵的细节描写俯拾皆是,很值得细细品味。

(高根弟,陕西省白水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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