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萨琳.迪萨拉
对于邮差,总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在我曾长居的国家:法国、爱尔兰、比利时,邮差至今仍以单车作为送信的交通工具。小时候,对于那样的工作,总是羡慕不已,想像着邮差挨家挨户骑着单车,在阳光与云彩间。当时,心中的地狱,是被迫直挺挺坐在课桌前的数小时。总想着邮差的自在,却忘了他们也得在雨天与寒冬中行进;而湿与冷在这三个国家,是正常的天气现象。我当然也不会想到,居上风的狗狂追着单车上的邮差的画面。
我毫不犹疑地崇拜着邮差的工作。邮差背着珍贵的爱情之信、远方友人的信、耒谋面者交往的信、离家儿女的信……他的背包,像一个魔术盒,载着信封袋里的生命缩影。异国的彩色邮票产生一种催眠的效用,每一张都带着我,出走至一段虚拟的旅程中。
乡间的聚落里,农舍稀疏,村人通讯绝离,老人不便行动,邮差便成了村人与其他社区惟一的联系。那样孤立的环境里,邮差总被许多人盼着。每户人家都备好一杯酒,冬日为他驱寒,夏日为他打气。那杯酒,让邮差有足够的理由,多留一会,闲扯一阵。因此,小村中的邮差,也可能骑不到终点便不支了。自持的邮差,只在他工作之旅的终点站喝一杯。
我曾恰巧住过这样的终点站。在都柏林北方,一个叫博特仁村的“埂径”(那里称之为路)尾端,一间建在脚桩上、面海的小屋。那时的我,独立于尘世之外,带着六个月及三岁大的孩子。离我们最近的店家有两里远,也是惟一的商店。我忘了说明,当时,我没有汽车,没有能克服颠簸石路的婴儿推车,更没有电话。所以,米克——邮差先生,自然成了我生活中重要的访客。他从不拒绝我泡的热茶,渐渐地,他也习惯坐下,跟我们一起喝碗热汤,配上面包。
我开始等他的来访。并非天天有我们的邮件,但米克总给我们带些东西——孩子的饼干、一瓶牛奶或水果……还有他的笑容。除了米克之外,我遇过许多爱笑的邮差。邮差是“奇”类,一种专门负责传递人生重要事件的人。等待重要音讯时,邮差将至,心跳便加速。那实在不同于等待一通电话。握着邮差交到手中的信,不即刻拆开,而让手触觉纸张,将兴奋的情绪延长。
写信、收信是一件大事!花上时间写信,花上时间让信件旅行到终点,然后收信者再花上时间读信,读上它几回。我保存着从前的信,重新展读时,总有意外的感动。明白自己所写在不久的未来将被阅读,这是信件身价不同的关键;而时间的因素,更影响了字句的运用,甚至思考的整理。
给精彩的作家写信,然后,毫无预期地收到他们的回音,是种惊喜。收到远方捎来的信,或久末联络的朋友来信,也是惊喜。但要想收到意外之喜,当然也得勤于让别人惊喜。下决心写信给久未联络的友人,或从未谋面之人,是喜悦的关键。而那于收信者而言,意义远胜于一通电话。我不否认电话的好处,但,一通电话值得留传下来的字句有多少。?写信是整个人所有感官的投入,从感受纸张、墨水的味道,写信的姿态,到字句的斟酌,都得从最深刻的层面寻觅。
至于传真,跟信也不太一样。因为时间的因素大不相同,对于传递的讯息,自然产生不同质量的情感。传真的快捷是个奇迹,我视为一种“交通”。我并不排斥科技赋予的方便,只是,当工具的使用愈宽裕,人便愈容易遗忘旧有,也相对变得贫乏。
如果人类不再写信,会是怎样的景况?
结果,人活着只为缴交令人沮丧的电话费账单。不再有人怀着模糊的希望等待邮差。然后,一个神圣的行业终将消逝。那才真的让人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