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悲哀的真理

2000-06-05 06:55赵牧
东西南北 2000年7期
关键词:马寅初墨脱火塘

赵牧

时间过去得太久,已经记不清这话是谁说的了。大约是1986年非洲大饥荒不久,一位西方学者通过深入非洲实地的长期考察得出一个结论,他说,扼制世界人口的恶性膨胀,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尽可能让那些穷人吃饱饭!

很可惜我忘了那学者的名字,所幸我记住了这个令人动容的结论。

1994年9月,我去雅鲁藏布江大拐弯的墨脱采访,遇到就地安家的复员军人老陈。

老陈80年代初进藏服役,退伍后刚要回四川老家还没启程,就把复员时部队发的盘缠悉数丢失了。他说他曾去服役的部队求助,但他们表示无能为力。就在走投无路之时,他的一位门巴族战友伸出了援助之手。那个战友对他说,你和我到波密县(也在雅鲁藏布江大拐弯附近)打打短工,挣点钱再回家吧。

就这样他滞留下来,接着命运又安排他认识了战友的妹妹并结了婚。我问他为什么不回家娶亲,却在这里安家。他说回家找老婆也很难,不如就在这安家吧。从此老陈再也没离开墨脱半步。

那天我们一行十几个人在经过3个多小时的急行军,路过老陈的小木屋歇脚喝水。

进入老陈的小屋,我环顾四周,只见木屋里有一张大木板床、一个火塘、两只木箱。被火塘熏得漆黑的墙上,挂着一串串玉米。那是当地人以刀耕火种方式生产出来的主食。

老陈那时不过40来岁,却已有4个孩子了。

目睹那惨不忍睹的生活,看着被单调生活蚀刻得一脸麻木的老陈,我不禁悲从中来。我忍不住说:“老陈啊,不能再生了!”

老陈一边抽着烟,一边用火棍拨着火塘,然后用一口浓重川音讪讪地说:“是啊,是啊。可这里没得电,晚上又没得事做,你叫我做啥子嘛。”

此前听老陈自述身世,心情一直陷在浓重的悲凉气氛中。但忽听他竟这么说,我忍不住大笑起来。

我想起那个西方学者的结论——让穷人吃饱饭;还有我们都很熟悉的似乎在老陈那里却派不上用场的“常识”——饱暖思淫欲。

贫困和原始的生活方式真是太可怕,生存的压力不但太大,也没多少娱乐。也许这就是性生活才会异常频密的原因?而医疗的落后,婴儿夭折率高,缺乏必要的避孕知识和手段,则肯定会使他们不可避免地陷入生殖压力中。

人生的乐趣很多,但是,由于生活的压力老陈们的唯一乐趣——性爱,也很快被他们自己无法控制的频繁生育摧毁殆尽。

我那时对老陈的“电灯理论”不以为然——他怎么能想出这么荒唐的理由?

然而令我极震惊的是,几年后阅读有关马寅初的文章时,我发现马寅初50年代就说过:中国农村人口增长过快,是因为农村没有电!

这惊人的相似使我突然有种强烈的惶恐。我想小学都没毕业的老陈不大会知道马寅初,更不可能知道他在50年代就提出过“电灯理论”。

我惶恐的是,马寅初和老陈可能都用那最朴实的语言捅破了一个“人生真相”,一个令人悲哀的真理。

1998年,诺贝尔经济学奖的得主又引起了我的关注。当年10月14日,瑞典皇家学院宣布将当年诺贝尔经济学奖授予英国剑桥大学印度籍教授阿马蒂亚·森,以表彰他在福利经济学领域的贡献。阿马蒂亚·森最出名的经济学成就是勇于挑战“食物短缺是饥荒成因的最重要因素”理论,他在多次饥荒现场进行考察研究后指出,饥荒并不一定是食物缺乏造成的,有时政府的政策和分配不当也会导致严重的饥荒。因为有许多事实证明,在食物供应并不明显缺乏的年份,饥荒却出现了……

许多这样的事都使我深感悲哀,我们为什么这么难认识事件的真相?甚至真相已经显露在眼前,却以荒诞视之报以轻蔑的哈哈大笑?真理往往是简单的。

(晓雨摘自《今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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