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欢 刘晓丽 译
他是冷战时代一位伟大的英雄。作为陆军的高级军官和一位热切爱国者,瑞茨雅德·库克林斯基上校的工作是负责策划波兰绝密的军事计划,他在这项工作中可谓成果颇丰。但是,正因为能够接触到许多敏感的战略情报,他才了解到一个可怕的事实:苏联的战略目的在于完全支配、控制他的祖国。于是,库克林斯基着手阻止苏联那些旨在毁灭波兰的计划。
爱国者的成长
瑞茨雅德·库克林斯基很小时就明白了正义与道德。1939年,当希特勒的纳粹军队侵入波兰时,他就亲眼目睹了纳粹的残暴行径。
他挚爱的父亲也被盖世太保抓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他的家乡华沙也已化为一片废墟。目睹此景,库克林斯基发誓要倾尽一生的力量保卫他的祖国不受外来侵犯。
1947年,库克林斯基进入波兰陆军的步兵学院学习,他职业军人的生涯从此开始。
1952年库克林斯基结婚了,之后又成为了2个孩子的父亲。对于他来说,与孩子和妻子卓安娜在一起的家庭生活无疑是一种乐趣。
但是几年后,当苏联强化了对波兰的控制之后,波兰军队发生了巨变。非共产党的军官被剔除出军队,传统的波兰军服也被改成了苏军式样,那些曾经把库克林斯基深深打动的波兰爱国歌曲在军队中也被禁唱。
触及邪恶
在此情况下,这位年轻的军官只好把这些对现状的思考强行驱赶出头脑,取而代之是把自己埋在工作里——没有人像库克林斯基那样拼命地工作。
他的勤勉很快赢得了上级的注意,并因此得到奖赏。到了1964年,瑞茨雅德已经成为总参谋部的一位少校军官。在这儿,他找到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策划大规模的军事演习。然而,就是在这个岗位上的所见所闻使他更加困惑不解。
在波兰西南部举行的一次苏联和波兰联合军事演习中,库克林斯基陪同一批高级军官来到一辆藏在迷彩网中的土黄色卡车旁。车上,苏联红军的技术人员正监视着几部嗡嗡做响的电子设备。当时,波兰已在国际上宣布为无核区,但是在一旁却整齐地堆放着火箭发射时可安装的核武器战斗部件。库克林斯基仔细端详了这一装置,又小心地伸手碰了碰,好像那是一只被关起来的毒蛇。此时,他感到了一丝死神的寒气。
然而,当他更深一步地了解苏联整个战略计划的机密部分时,一幅骇人的前景展现在他的面前:他的工作竟然是准备一场针对西方的真正的战争!而他已经明白了这场战争中波兰将承受的后果。
苏联当时已经将其军队编成了数个快速反应部队,专门用于对西欧发动大规模的进攻。这项计划要求苏联和其他华约集团的第一冲击波席卷向西,然后另外200万部队通过波兰境内给敌人以致命打击。这一进攻计划还策划了对北约集团实施大规模先发制人的核打击。这样,北约部队将肯定会使用核武器对尚在波兰境内的苏联部队发起还击。
这项战略计划十分清楚地表明:整个波兰将在一场规模空前的核打击中化为焦土。他的国家将又一次成为可怜的牺牲品。
库克林斯基在经历了2次重大事件之后,最终义无反顾地做出了向西方提供情报的抉择。1968年8月,苏联部队开进了捷克斯洛伐克,粉碎了“布拉格之春”;1970年12月,波兰军队——他自己的同志们——向波兹南市的示威群众开枪进行镇压。
波兹南事件之后,库克林斯基再也无法忍受苏联霸权主义对波兰的控制,他完全改变了儿时对红军的爱戴,将苏联视为残暴的镇压者。
他终于决定要行动了。
我是P.V .
在1972年这一整年当中,库克林斯基开始思考自己的计划。他独自一人在家中时,总是在一个小记事本上写下苏联的秘密计划。他知道,他最终要将这些情报提供给美国,因为只有美国人才具备足够的政治和军事实力遏制苏联的计划。
但是,如何才能接触到他们呢?库克林斯基认为,要想在华沙和他们取得联系是不可能的,因为他知道波兰的反谍报人员日夜不停地监视着美国大使馆的每一个人。所以,和他们的接触必须在波兰的境外。
库克林斯基是一个航海爱好者,他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他说服了上级挑选精干人员组成一个小分队前往欧洲的各个港口收集有用的情报。于是库克林斯基和其他9名上校乔装成游客,乘坐一艘15米长的双桅游艇“莱吉亚号”到各大港口“参观游览”。
1972年8月的一个下午,“莱吉亚号”停靠在德国北部的威廉港。库克林斯基下船,在城市里穿街走巷逛了很长时间。此间,他买了一支铅笔、一叠信纸,还有2个信封。
库克林斯基来回走了好几趟,当确信没有人跟踪后,他闪身躲进了一个小邮局。在那儿,他小心谨慎地用英语写了一张纸条:“我是一名来自华约国家的军官。我希望和一位驻德国美军代表见面,此人的军衔应不低于上校,他要能讲俄语或是波兰语。5或10天后,我将在荷兰首都打电话给你们的大使馆。”
信的落款是“P.V.”的化名,写完之后他用手帕将纸上的指纹擦干净,放入写着“美军武官”的信封。把这个信封又擦干净后,又塞进了第二个信封,他在上面写着“波恩美国大使馆”。当库克林斯基目送着信封消失在邮筒时,他知道已经把自己维系在一个危险、未卜的未来之上了。
在库克林斯基把那封信发出的一个星期后,他的船在荷兰靠岸了。在一个电话亭里,他拨通了美国驻波恩大使馆的电话,并要求同武官处办公室通话。
“我是P.V.,”他用俄语说。“你们收到了我的信吗?”
“是的,”电话另一头也用俄语答道。“晚上10点在火车站前和我接头,到时我左手会拿一份《时代》周刊。”
当晚10点刚过,库克林斯基就朝火车站方向踱步而去。他发现在火车站的入口站着一个神情漠然的大高个儿,此人理着灰色的平头,戴着一副金边眼镜,左手拿着一份《时代》。
“晚上好,”库克林斯基用俄语说道。
“跟着我,”那人答道,说完转身就走。
库克林斯基跟着他进了一辆停在街角的轿车。司机把他们带到了一家不起眼的小旅馆。他们来到2楼的一个房间,这时那人才做了自我介绍:“我叫亨里克,”他递过军官证给库克林斯基,“军衔是上校。”
库克林斯基庄重地答道:“我是波兰总参谋部的一位军官。”他解释说,他和波兰军队里的其他一些军官希望能和美国合作,以避免一场大战,同时将波兰从苏联的控制下解救出来。他可以为美国提供一些有关苏联战争计划的重要情报。
接下来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亨里克与身边的其他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开始向库克林斯基提出一大堆有关苏联军事力量的问题,以期找到回答中的漏子或是前后不一致的地方,来判断库克林斯基是不是个冒牌货。
库克林斯基知道,他已经越过了那条生死线。现在,他已经别无选择,只能相信美国人。因此他如实地回答了他们的问题。
2个小时后,亨里克驾车把这位波兰军官送到了离港口不远的地方。他们同意再进行3次会面,由库克林斯基分别在阿姆斯特丹、鹿特丹和佛兰芒电话通知。
就在当天夜里,海牙和华盛顿之间的密码电报源源不断。是的,美国中央情报局(CIA)对亨里克的质疑做出了肯定的回答,的确有一个瑞茨雅德·库克林斯基上校。而且据他们掌握的情报,此人是总参谋部的军官。
亨里克吃了一惊,但依然小心翼翼。如果这人是受苏联或波兰情报部门指使,用以误导北约的诱饵呢?更糟的是,如果他是一个图谋煽动军事暴乱的狂热分子怎么办?
在他们下一次接头时,亨里克用情报领域典型的技巧对库克林斯基进行测试。结果使亨里克终于确信此人货真价实。亨里克机智而又坚定地拒绝了库克林斯基所设想的瓦解苏联整个战争机器的要求,他认为这个目标过于野心勃勃。对此库克林斯基虽然非常失望,但却只好同意。
库克林斯基很快得到了他的第一个指令——由亨里克下达——“当你回到华沙后,不要试图和我们联系;我们会主动与你接头。”他补充了一个很小,但却非常关键的细节:“你停车时,把车窗留一道缝。”
亨里克相信,他已经找到了一个新的异乎寻常的情报来源。他没有料到的是,冷战时期一次最重大的情报行动即将开始。
来自鹰的问候
库克林斯基回国之后的5个月里,什么都没有发生。然而,在1973年1月一个灰蒙蒙的清晨,他发现小轿车的座位下放着一个信封。里面写的是华沙的2个地址:首选和候选的接头地点和时间,还有对可能出现在接头地点汽车的详细描述。
库克林斯基乘坐公共汽车来到了接头地点:沃尔斯基公墓。他的口袋里有9卷胶卷。在事先约好的地方停着一辆汽车,他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犯了第一个错。
车里的2名美国特工——一男一女——充满狐疑地盯着:库克林斯基穿着军装。很清楚,他对这场性命攸关游戏的规则还不甚了解。神情焦虑的库克林斯基钻进汽车的后座,趁路上的行人忙着赶路时,他把胶卷递了过去:“请把这个交给北约的司令官。”
两人谢过之后,马上进入主题。他们告诉库克林斯基,希望他能搞到更多的有关苏联红军和莫斯科战争计划。以后无论何时要与他们联系,库克林斯基都必须要用“杰克·斯特朗”这一化名。
库克林斯基虽然在衣服穿着方面出了纰漏,但是他传送情况的质量却令人瞠目结舌。当情报传到美国弗吉尼亚州CIA总部兰利时,那里的情报专家震惊了。苏联东欧部的负责人看着一页页库克林斯基拍摄的俄文文件黑白照片,情不自禁地轻声吹起了口哨。所有的这些都是绝密文件!
库克林斯基这一情报来源简直太难得,也太危险,CIA决定指派一位特别官员专门负责处理有关“杰克·斯特朗”的情况。
1973年6月的一天,美国中央情报局(CIA)专家戴维·福登接受了此项非同寻常,代号为:海鸥”的行动。福登接到命令,就马上开始仔细研究与“海鸥行动”有关文件。渐渐地,福登对将要接头的这名为瑞茨雅德·库克林斯基的波兰军官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因为,作为间谍的 库克林斯基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受美国雇用,相反是他在雇用美国。同样重要的是,他从未要过金钱或权力,他不要任何报酬。库克林斯基想要的一切就是——帮助他的祖国,“一个彻底的理想义者。”福登想,“这可能是真的吗?”此时,福登正在德国汉堡的一间保密室里来回踱步,等待着他事业中那个最重要的人出现。福登知道,他必须首先赢得库克林斯基的信任。
门突然推开了。亨里克上校走了进来。在他身后是一位皮肤黝黑、身体单薄的海员,此人身着球衣、短裤,脚上穿着运动鞋——完全是一副度假人的打扮。这人走上前,突然一立正、敬礼。“瑞茨雅德·库克林斯基上校,长官!”他说道。
“我给你带来了‘老鹰的问候,”戴维·福登用波兰语答道(“老鹰”是中央情报局局长的代号)。
福登仔细地琢磨着这个人。尽管秘密情报工作要求特工善于蒙骗、诡计多端,但是福登的直觉告诉他,面前的这个人不能容忍任何的欺骗或是口是心非。因此,他决定对库克林斯基开诚布公,坦诚相待。
首先,福登转达了华盛顿方面提出的问题和希望得到文件的清单。库克林斯基根据回忆回答了那些问题,并在心里记住了那些以后需要收集的项目。
时钟一秒一秒地滴答而过,福登向他的新接头人传授了几个生存技巧。“第一条,时刻保持高度的戒备,在你没有确信自己是单独一人之前,绝对不能复制文件。如果不速之客闯入,一定要保持镇定,眼睛紧盯着他——一直保持目光的接触。这时你不能眨眼,但更重要的是他所注意的一切只会是你的眼睛。”
“当你有一些违反常规的行为时,随时要有能够自圆其说的备用理由,以及第二套备用理由。同时需要牢记的是,你必须一如既往地遵守正常工作时的一切规定。”
很快他们制定出了一个计划。与库克林斯基的会面仍然利用他那艘老式的游艇作掩护。在每一个港口停靠时,他都可能要外出购买配件。这时,亨里克会为他买好,并告诉购买的地点,以防别人问起。同时,收据都以库克林斯基的名字作为落款。
“在华沙时,除了传递文件材料外,我们将不会有任何的直接碰头。”福登说,“那样做太冒险了,我们将通过暗号进行联络。”
身负使命的人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库克林斯基渐渐地学会了在间谍这个行当里如何运用各种暗号、暗语,以及收集、传递情报的技巧。
即使如此却仍险象环生,一次当他把一大捆苏联的绝密资料放在桌上拍照时,一位年轻的反间谍部门的上校军官突然闯了进来。库克林斯基保持镇定,用福登教的方法,眼睛直直地盯着上校,手却暗中把照相机塞进了口袋,以此躲过了危机。
兰利,CIA总部。当现在已是苏联东欧方面负责人的福登得知库克林斯基的危险经历之后,他陷入了深深的忧虑。库克林斯基是60年代以来能够给中央情报局提供最有价值情报的人。在此之前,一位苏联上校曾向西方透露了苏联在古巴部署导弹的情报。
但这是一个糟糕的类比。那位上校被抓住后被处以极刑——库克林斯基听说,他是被活活烧死的,而且还把处决的情景拍摄下来,放映给其他人看,以示警告。
库克林斯基到底送了多少情报,至今仍然不能公开。但是,内部人士估计,他在9年半的时间内给华盛顿发送了35,000多页文件。
他提供的情报包括:苏联绝密的欧洲战争计划;苏联指挥控制系统的详细情况;导弹、核材料库、地下指挥掩体的方位;对北约弱点富有见地的评论;一本长达300页的电子战手册;甚至还提醒美国苏联红军将要入侵南部的某个国家——这个国家后来证明是阿富汗。
库克林斯基是CIA的无价之宝。中央情报局的官员尽其可能保证“海鸥行动”的绝密性。只有福登和其他几位屈指可数的CIA官员知道库克林斯基的真实身份。
而库克林斯基投入地工作,他没有向妻子和两个儿子或其他任何密友透露过一点这可怕的秘密,因为他知道如果被捕的话,他们只有对此事一无所知才能免受牵连。
而福登面对一份又一份情报也更加吃惊:“此人身负使命。”福登被他的高尚人格所感动,在他们最后一次会面时,福登强调:“如果你万一被发现,我们会想方设法营救你的。”
团结工会
1980年8月,港口城市格丁尼亚被载入史册。波兰的计划经济已走入末路,窘迫的工人们像一座火山,全国范围内有爆发动乱的可能。终于在格丁尼亚市的大型列宁造船厂爆发了公开的反抗。工人们在一位名叫瓦文萨的年轻电工带领下,举行了静坐示威。
在全国几乎陷入瘫痪的情况,波兰当局做出了前所未有的让步。8月31日,瓦文萨与政府签订协议,给予工人罢工权和组织独立工会的权利。在他们的要求下,一些政治犯获释,工人的工资也增加了。以这次历史性的罢工为标志,团结工会诞生了。
此时,库克林斯基已经步入波兰总参谋部的最高层。库克林斯基被任命为“行动处”副处长,军衔升为大校。他的军衔越高,获得的情报就越有价值。
苏联对《格丁尼亚协议》大为恼火。并决意将其捣毁。在波兰边境集结了50万华约军队。在12月8日这天,苏联的18个师将开进波兰。他们的目标是:控制整个国家,把团结工会的领袖投入监狱或枪决。
当占领计划即将实施的时刻,美国国家安全顾问布热津斯基得到了这份情报,他是为波兰争取自由的狂热支持者。他要求美国总统卡特立即采取行动。12月3日,卡特总统发表了一份“表示关切”的声明。布热津斯基私下还提醒苏联,他们的行动将导致严重后果:美国将增加对中国的军售,还可能封锁古巴,甚至结束“缓和”政策。
虽然苏联在表面上表示让步,但勃列日涅夫占领决心已定。
情况变得越来越危险。苏联的情报人员提醒他们的政府:内部有人泄漏情报。
波兰军方非常清楚内部藏匿着间谍,他们决心把这个人查出来。
求救
在华沙,当库克林斯基听到有关泄密的消息后感到不寒而栗。在波兰国内不超过10个人知道军管计划的代号是“春天”。作为参与其中的一员,他理所当然会受到怀疑。尽管如此,他仍然在传送情报。
在兰利,CIA的担心与日俱增。波兰的反间谍网越收越紧。库克林斯基为什么不就此放手呢?
11月,库克林斯基奉命陪同副总参谋长斯卡尔斯基将军出席一次会议。会议桌前还有两位上校和一位将军。斯卡尔斯基铁青着脸在库克林斯基正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我之所以召集你们来,”他严肃地说,“是因为发生了两件重大的事件。第一,政治局委员已经通知雅鲁泽尔斯基,如果他不立即宣布军管的话,他们将代为行之。第二,罗马的消息来源通知我们,军管计划已经被泄漏出去,现已在兰利了。”
会议室里陷入一片死一般的沉默。库克林斯基意识到游戏就要结束了。他盯着前方,脑子里一片空白,但他竭力使自己精神集中起来。
另一位将军站起身时,他终于开口了。库克林斯基痛心疾首地说:“虽然我坚信我们中间并没有人泄密,但我将会对任何的调查予以合作。”这句话就像暗示一样,其他两位上校也做了同意的表示。
库克林斯基注意到当时所有人都注视着他。难道他们已经发觉了?“我完全赞同两位同志的发言。”他机械地喃喃自语。
就在此时,斯卡尔斯基打断了他。“我叫你们到这儿来是讨论我们现在的处境。”于是,会议同以往一样继续进行。“原来他们对我一无所知。”库克林斯基离开会议室后,深知自己只是一时逃脱而已。一项严密的反间谍调查就会使他原形毕露,无地容身。
库克林斯基回到家时,已经感到身心俱疲、精疲力竭。他告诉妻子:“其实多年来我一直都在为美国人从事反对苏联的行动。可现在,我想或许已经被发现了。我可能会随时被捕。”
卓安娜恐惧极了,她问:“我们难道不能躲起来吗?我们为什么不逃走?”
“我不知道。”库克林斯基说,“但可能还有机会。”他想起朋友戴维·福登。“美国人说过,他们会来救我走。”
第二天上午,他依然正常上班工作。但到了下午,他向CIA发出了求救信号。库克林斯基写下了认为自己不可能说出的话:“当局得知泄密。我已被怀疑。需要援助。”
最后一幕
同一天上午,当戴维·福登来到兰利的CIA总部时,一位值夜班的官员拿着一份文件已在那里等候。“我们收到一份来自华沙的电报”,他说。
福登一把拿过,迫不及待地边走边看。8年多以来他一直担心的最可怕的时刻终于来到了。
福登立即召集负责处理这一事务的官员开了一个紧急会议。他们对一件事达成了共识:现在是把他们的人营救出来的最差时机。窃听的电话表明,波兰已经处在军管的边缘,军队已处于高度的戒备状态。
与此同时,克格勃和波兰的反间谍部门也越来越接近情报泄漏的源头,他们对西方有关人员的监控从来没有这么吃紧。在波兰,CIA的每一个特工都被日夜不停地监视。福登接到求救信号后,曾先后组织了三次营救,由于甩不掉跟踪都失败了。
星期六下午,库克林斯基向上级报告,星期一上午他要去探望住在乡下的岳母,当天下午才能回来。他想,这个谎话可能会给他48小时的回旋地。
下午4点左右,他打电话告诉朋友,他和妻子卓安娜将很快去参加聚会。他确信一定有人在窃听他的电话。他想,“这样我就有理由离家外出深夜不归了。”
4点30分,他和妻子上车前往一个朋友的公寓参加生日宴会。这次聚会和以往的许多次聚会没什么两样,但一些朋友注意到,库克林斯基好像比往常沉默了一点儿。
9点,他和妻子向朋友们告别离开。但他们没有回家,而是驱车朝郊区的方向开去。库克林斯基把汽车停在路边,脱下制服换上便装。然后,他们又向华沙市区驶去。他们不停地来回兜圈,东拐西折以确保后面没有尾巴。最后,他把车停在了沃尔斯基公墓前。他的两个儿子已经等在那里。
现在,他们只能在那儿耐心等候了。这已经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
午夜时分一辆车开了过来。驾驶室里坐的是福登从德国派来的新特工。当所有人都挤上车后,此人把车开进了一个车库。在紧闭的大门后,他们爬上了一辆美国大使馆的卡车。穿过夜幕笼罩的华沙街道,他们悄悄溜进了美国大使馆官邸。那里,第二辆卡车在等着他们。
这辆卡车装满了大箱子、家具和使馆的各种用品,它是每周运送邮件的专车。根据国际协议,这类外交邮车有不被搜查和拘捕的豁免权。车厢尾部的几个箱子是空的,正好可以容纳3个人。库克林斯基将被单独偷运出境——这样做有利于保证他家人的安全。
整整一夜,卡车一直向西开去,经过了还在睡梦中的科宁和波兹南。星期天早晨,当人们前往教堂做礼拜时,他们已经到达了东德的法兰克福。库克林斯基的家人躲在车厢里屏住呼吸,等待边境的官员检查放行。
2小时后,他们终于来到柏林的盟军占领区,和库克林斯基团聚。就在黎明前,一个电话在6,400公里外响起,福登急忙抓起了电话。电话的另一头是在兰利值夜班的情报官。他用暗语报告说:“我们有一封来自柏林的最新电报。”
虽然保密纪律禁止他再说出更多的细节,但他说话的语气却无疑充满了喜悦。福登由此得知,他的朋友和家人终于安全了。他信守了诺言。
流亡
1981年11月11日,库克林斯基一家来到美国CIA提供的一所市郊的房子里,开始了他们的流亡生活。他的工资是按照美军上校的标准发放的,他本人也受到了美国情报界最高的礼遇。在他离开波兰的1个月后,波兰人从睡梦中醒来时才发现坦克开上了街头,电台里播放着庄严的音乐,电话被掐断:雅鲁泽尔斯基将军——波兰总理最后还是向莫斯科屈服,宣布进入军管状态。瓦文萨和其他5000多人被逮捕并投入监狱。
此时,身处美国的库克林斯基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之中。虽然他的生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舒适,但是他心中依然惦念着祖国波兰。他现在已是美军的防务分析家和高级军事研讨班的授课人,他的家人也有了新的名字和身份材料,秘密的住所里也安装了对外不公开的电话。然而,即使是置于CIA的保护之下,库克林斯基一家的处境仍然十分危险。
库克林斯基深知,苏联的反间谍部门永远不会忘记,也不会饶过他。他总感觉到那些杀手就在外面的某个地方徘徊游荡,伺机下手。
1982年6月,他在弗吉尼亚郊区的家附近发现了一辆苏联大使馆的汽车。几个小时后,CIA把他和家人转移到一个新的住所。3年之后,当发现一位著名的波兰“超级特工”进入美国境内之后,CIA又让他们举家搬迁了一次。库克林斯基一家在美国共搬家5次以赶在那些杀手们动手之前消失。
在波兰国内,库克林斯基背上了叛徒的罪名。1984年,一个军事法庭剥夺了他波兰公民的资格,没收其财产并缺席宣判他死刑。
在接下来的2年里,他成了一个没有国家的人。直到1986年,他和家人才以化名加入了美国国籍。
库克林斯基正式获得美国公民身份之后,在家中举行了一个招待会。“库克林斯基上校肯定不会同意我的说法,”福登满怀深情的说,“但是我们这些所有和他工作过的人都一致认为,他是一位伟大的英雄。”
对于库克林斯基来说,这是一个悲喜交加的时刻,因为这既意味着一种奖赏,又表明他丧失了自己的祖国。“能成为一名美国公民我很自豪,”他说,“但是请原谅我,无论是血管里流着的血,还是我跳动的心都表明我将永远是波兰人。”
英雄的结局
自从库克林斯基1981年飞到美国后,许多年过去了,世界也发生了重大变化:东欧巨变,苏联解体,瓦文萨当选为波兰总统,华约解散,波兰加入北约……
库克林斯基在遥远的国度关注着发生的这一切巨变,希望结束自己的流亡生涯。然而就在这一切变化发生的过程中,他却遭受了任何父母都难以承受的巨大打击。
他曾经说过,敌人是不会忘记他的。1994年1月,灾难降临了。老两口儿的小儿子波古斯洛在佛罗里达海岸冲浪时失踪,尸体无法找回。接着,整整6个月后,他们的大儿子瓦尔德玛尔被人用车撞死,凶手逍遥法外。
在遭受如此巨大的打击,库克林斯基的人生终于有了转机。1997年,波兰的军事检察官重新审判了他的案件,他们认为库克林斯基上校的行为维护了波兰的崇高利益,因此恢复了他的波兰公民身份和军衔。
1998年库克林斯基作为克拉科夫市和格丁尼亚市的客人前往波兰访问。在接受电视台和报社的采访时,库克林斯基说:“我只是一位普通的军人,做了我该做的事。我的任务就是尽一切可能防止第三次世界大战的爆发。你们的表情,你们的微笑,你们的支持表明,我所做的是对的。”
库克林斯基无论走到哪里,都受到了英雄般地欢迎。即使是走在大街上,身边都是满怀良好祝愿人们的微笑。人们高举着自制的标语和横幅:“欢迎您,上校!我们热爱您!”,“感谢你维护了波兰军人的尊严!”
1998年3月,一个细雨蒙蒙的星期天上午,库克林斯基来到了格丁尼亚市的天主教堂,手里拿着麦克风。“爱就意味着牺牲,”他的声音在教堂里回响,“为我们的、唯一的祖国波兰牺牲一切!”
此时,全场同时起立,报以长时间的热烈鼓掌。就在那一刻,瑞茨雅德·库克林斯基上校明白他终于回家了,终于完成了使命。
(译自《读者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