谐诗谑语话京官

王福田

清代官僚体系中京官最为典型，京官中最惹人注目的当属翰林、御史、部曹、军机章京和内阁中书这几类中下级文职官员。他们绝大部分出身“正途”(由科举入仕)，或跻身于政要机关，或厕身于“清贵”、“华显”之班，所以人们在抨击封建官僚制度时，难免以他们作为嘲谑、打趣的对象，并由此流传下来许多诙谐、滑稽的诗语。这些刻画入木、惟妙惟肖的嘲谑诗，生动再现了昔日京城官场的风俗画卷。

红黑章京对比诗

清代雍正朝设立军机处，其后它很快取代内阁成为国家中枢机关，别称“枢垣”。军机处权力大得吓死人。说来可笑，如此煌煌政权中枢，在规模和人员编制上却抵不上一个三流衙门，初创时甚至连个永久性办公场所都没有。军机处还有一个和其他衙门不同的特点，是“有官无吏”。主持军机处工作的是军机大臣。俗称“大军机”，平常一般有四、五人，他们都是从大臣中选取的，是皇帝的心腹，其中多数都有大学士头衔(大学士又称“中堂”)。此外还有一批四、五品以下，“才思敏捷”的军机章京，俗称“小军机”。军机章京最主要的工作是撰拟、缮写、转发“谕旨”，也就是将皇帝的口头语以文字形式表现出来，传达下去。虽然是“代天子立言”，但小军机并不能当面聆听皇帝的“玉音”，而是由军机大臣转达。这就有个所拟谕旨符不符合皇帝心意的问题。如果某一章京拟旨往往能让皇帝满意，军机大臣放心，他就会频繁得到褒奖，声名蜚腾，越次擢升，被人视为红员：否则只能随班进退，旬月无一事可办，官场困顿，前途渺茫，被人看作黑员。前人用两首打油诗对比红黑章京，读来实在让人捧腹。

红章京诗

流水是车龙是马，主人如虎仆如狐。

昂然直到军机处，笑问中堂到也无?

黑章京诗

篾篓作车驴作马，主人如鼠仆如猪。

悄然溜到军机处，低问中堂到也无?

一首七绝前后仅变动了几个字，就把红员得意，黑员失意的情景刻画得淋漓尽致。

内阁中书滑稽诗

内阁在清初为执政之府，是最高政权中枢机关。内阁在名义上是“宰辅”，不比寻常衙门；领内阁事的是大学士，类似前朝的宰相。内阁中员额最多、职务最低的一类官员是内阁中书，平常时约保持在一百多人。尽管内阁中书属于品级较低的小京官，但由于其所处的特殊地位，使得他们在官场角逐中占尽便宜。他们可以和五品以上官员一样悬挂朝珠；只要他们因循当差，两届俸满(一届为三年)就能外放同知。同知别称司马，是正五品的职官。至于接触政要、邀功议叙(奖励)的机会，更是“清苦”衙门的官员望尘莫及的。下面这首滑稽诗鲜活地勾勒出内阁中书的模样。

莫笑区区职分卑，小京官里最便宜。也随翰苑称前辈，好认中堂作老师。四库书成邀议叙，六年俸满放同知。有时溜到军机处，一串朝珠项下垂。

翰林庶常咏叹诗

清代科举考试最高一级为殿试，取中者为进士。新进士经过名义上由皇帝主持的“殿试”，选取其中一部分品学兼优者入翰林院庶常馆学习，这些人通称为庶吉士，简称庶常。这些人就算是天子门生了，学习三年期满，或留翰林院任编修、检讨，或分配在各部院任部曹，或外放知县等，总之，前途一个个如花似锦，不可限量。

至于学习期内的庶吉士，其待遇也相当不差，尽管不能和现任官一样领取俸禄，但国家按月颁给“廪饩”四两五钱白银，足以维持生计。但封建知识分子有个通病，总觉得自己待遇不及他人，特别是这些历经寒窗数载，眼下还得再坐三年冷板凳的庶常，就更是牢骚满腹了。听听下面的咏叹，我们就能想象出这些当年“坐馆”的“研究生”们生活的概况。

其一

自中前年丁丑科，庶常馆里两年过。半欧半赵书虽好，非唐非宋赋若何?要做骆驼留种少，但求老虎压班多。三钱卷子三钱笔，四宝青云帐乱拖。

其二

几人雅雅复鱼鱼，能赋能诗又善书。那怕朝珠无翡翠，只愁帽顶有珲璖。先生体统原来老，吉士头衔到底虚。试问衙门各前辈，此中风味近如何?

其三

粮船一搭到长安，告示封条亦可观。有屋三间开宅子，无车两脚走京官。功名老大腾身易，煤米全家度日难。怪底门公频报道，今朝又到几知单?

轿夫比京官

过去达官显贵出门乘轿，轿夫以所处位置区别为前一、前二，后一、后二。前人以这种抬轿时居于不同位置的轿夫比喻章京、御史、翰林、部曹这几种京官，显得非常准确、贴切。其实，封建时代无论大小官员都是给皇帝以及以皇帝为中心的封建统治抬轿子的人物。

前一为军机章京——扬眉吐

前二为御史——不敢放屁；

后一为翰林——昏天黑地；

后二为部曹——全无主意。

军机章京无庸再说；御史是监察官员，具有弹劾权，俗称言官，被人骂作是“发声不祥”的老鸦。其实，在封建独裁时代，有几个御史敢于直言条陈，揭露腐败和黑暗呢?说他们“不敢放屁”实在是恰当不过了。翰林是“词臣”，是皇帝粉饰太平、歌功颂德的工具；他们吟诗作赋，无非为封建统治吹啦叭抬轿子而已。

部曹谐语

清代中央政权，设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分掌国家各项政务。六部的司官，如郎中、员外郎、主事等官员统称为部曹。这些人权力不小，中饱私囊的机会更是其他衙门官员无法比拟的，所以部曹位置是一般官员争趋的目标。诚然，因为职司不同，各部司官分肥多寡也不完全一样。

当年有人曾以“富贵威武贫贱”六字概括六部，确有点一针见血的滋味：吏“贵”，户“富”，礼“贫”，兵“武”，刑“威”，工“贱”。

于是就有如下部曹谐语：

吏勋封考，三婆两嫂；户度金仓，细酒肥羊；礼祠主膳，啖斋吃面；兵职驾库，咬姜呷醋；刑都札门，人肉馄饨；工屯虞水，生成恶鬼。

副郎红顶谑笑

顶戴是清代用以区别官员秩品的帽饰。选用的材料有红蓝宝石、珊瑚、水晶、车渠、金蜜腊等。二品以上的大员饰红顶，顶戴为红珊瑚或红宝石，像中央各部院的“堂官”(尚书、侍郎等)，地方的督、抚这些高级官吏，都称是“红顶大员”。

员外郎是中央部院各司的副主官，简称副郎，品秩为从五品，顶戴应是水晶。其级别与“红顶”相去甚远，即使“勤勉当差”，超次激赏，顶戴也只能换成蓝色(蓝宝石，三四品官员顶戴)。

清代晚期，特别是咸丰朝以后，“名器滥赏”已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最典型的是副郎通过各种途径，一个个戴上红顶。当时人们对这些来路不明的“红顶”有一套嘲谑的名称。

由私函请托而得来的，称“笺红”；

以金钱贿买或纳捐而得来的，称“银红”；

诬良为盗，滥杀无辜而得来的。称“血红”；

循资排辈、熬日月得来的，称“老红”；

奔走中外交涉而得来的，称“洋红”；

襄办皇帝大婚，参与国家庆典而得来的，称“喜红”；

最令人作呕的。当属那些或自身充大帅娈童，或以妻妾拜亲贵为乾女，以致身荐枕席而得来的，这是名副其实的“肉红”。

(责任编辑／杨剑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