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才露尖尖角

丰明

我们不说，谁说

1988年6月的一个夜晚，河北省涿鹿县小矾山村的几个青年，像往常一样聚集到朱长贵的家中。青年人一碰面，在交换了各种消息、传闻之后，照例是发牢骚。从火柴涨价埋怨到化肥掺假，从党风不正骂到村干部大吃大喝，从北京的服务态度数落到村里一下雨就溢水的坑塘……大家越说肝火越旺，怨气三千丈，简直要把朱长贵的小棚屋顶翻了。

“长贵，你今天咋啦？”“牢骚鬼”们发现，平时的“牢骚头子”今天竟一声不吭。

朱长贵慢吞吞站起来，“我琢磨着，咱们凑到一起就骂娘，发牢骚，越说越泄气，有啥意思？”

“那你说，我们该咋办？”

“火柴化肥涨价，咱们管不了，村里的事情，咱们为什么不能说几句？”

“对，给村委会提意见，修一下坑塘。满街流臭水，不文明！”

第二天，朱长贵等人把建议递交村委会。村委会觉得有道理，当下决定投资3000元，在坑塘里修一条路。

路修好了，坑塘里的淤泥送进大田当肥料。村民大喜，提建议的青年更是得意。于是，有更多的青年都想倾诉一下憋了多时的心里话。朱长贵心想，大家想说心里话，是好事，可也要有个规矩，不能乱来。在矾山乡团委的帮助下，小矾山村“青年议事会”的牌子正式挂出来了。

“青年议事会”一经问世，立即引起涿鹿团县委和张家口团地委的关注。团地委和团县委的主要负责人先后三次来到小矾山，调查研究，摸索经验。小矾山之行，使团干部们欣喜不已。多年来，他们一直在思索这样的问题：青年是我国农村新生产力的代表。青年比老辈人更加渴望变革，渴望富裕和文明。随着农村生产水平的提高，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化，青年的参与意识和民主素质也在不断增强。那么，怎样使共青团工作适应这一变化？怎样发挥广大青年参政议政的能力，培养他们的主人翁意识和社会责任感，怎样使青少年的合法权益得到有效的保护？“青年议事会”的出现，可以说是找到了初步的答案。

在党团组织的倡导下，从1988年8月始，不到半年的时间，涿鹿县各乡镇和县办企业建立了407个“青年议事会”，会员达4008人。经过由点到面的试验之后，党团组织协助“青年议事会”制定了章程。章程规定：“青年议事会”是团组织指导下的青年参政议政，实行社会监督，进行自我教育的群众性自治组织。凡14周岁至35周岁的青年，均有资格选举和被选举为会员。它的主要工作内容是评议本地生产决策，党风民风，提合理化建议等。章程既出，使“青年议事会”有章可循，朝正规化、制度化又迈进了一步。

“要使青年们做到畅所欲言，开始并不容易。”辉耀乡石瓮村“青年议事会”会长杜世俊感慨地对记者说。当石瓮村“青年议事会”第一次召开会议，18名会员沉默了半晌。杜世俊急了：“大家不是总说，村里没有咱小辈人说话的地方吗。党号召咱参政议政，咱咋不发言？”

还是沉默。

杜世俊心想，虽然青年都有满肚子话要说，但在正式场合，郑重其事地发表见解，还不习惯，顾虑重重。我要带个头，他率先发言，批评村里不重视青年业余文化生活。会员们憋不住了，开始七嘴八舌。

“晚上，青年应该有个娱乐的地方。”

“有的青年闲得无聊，朝马路上扔石子，影响石瓮村的荣誉。”

“村里不该把青年之家改成仓库。”

“青年议事会”第一次会议形成议案：恢复青年之家，改善青年业余文化生活。党支部、村委会讨论了这个议案，决定立即恢复青年之家，拨款2000元，为青年购置图书和文体器材。

青年的参与热情像雨季的桑干河水，一下高涨起来。关于“解决石瓮村林业和畜牧业矛盾”的议案，关于“培养妇女林业技术员”的议案，关于“下乡干部吃派饭”的议案，一项一项经过青年的集思广益，提交给村里的最高决策机构。这些议案有见地，可行性强，大部分被村里采纳。

会员宋玉峰对记者说：“过去咱就知道种自己的地。碰到看不惯的事，只能背地里骂。现在我可以提。骂人可不行。过去没人把咱放在眼里，现在咱和村干部面对面讨论村里的大事。大道理咱讲不来，反正我的心里可舒坦了。”

“青年议事会”赞歌

东小庄乡自辛村专门为“青年议事会”辟了一间会议室，人称“青年议事厅”。“青年议事厅”的墙上，贴着一首诗，题为“青年议事会赞歌”，不妨抄来拜读。“悦耳动听的称呼啊，令人振奋的机构。用改革的浪潮，浇灭了一堆堆牢骚的篝火。如一列满载建议的列车，向解决问题的车站飞去。瞧吧，几张旧桌子，几把维修过的长椅。这一切无法和办公大楼相比，却闪耀着青年的光辉。”

诗的作者是自辛村“青年议事会”副会长贾尚库。据作者称，有一天晚上，“青年议事会”提交了“迅速防治自辛村葡萄霉病”的议案，村干部们拊掌称是。贾尚库激动难眠，提笔赋诗。此诗虽不算高明，却道出青年对“青年议事会”由衷的赞美。

品诗未了，记者不由想起在前往涿鹿的火车上，碰见过这么一位仁兄。他听说记者前去采访“青年议事会”，便大摇其头。“现在有时党支部都不灵了，青年议事会又能怎么样？纯粹是摆设。”

那么，“青年议事会”是不是一种摆设？它在基层政治经济生活中起什么作用？它究竟有没有生命力？就这些问题，张家口地区和涿鹿县党团组织的秀才们曾洋洋洒洒搞过几篇大东西。有的分析了它集青年参政、监督、维护自身权益于一身，具有“三位一体”的总效应；有的认为它拓展了共青团工作的天地；有的赞美它带来了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还有的甚至预测它很可能是未来乡村政权建设、民主管理形式的一种雏型。记者无意照抄他们的论点，只想转述几个有关“青年议事会”的小故事。

故事之一。保岱乡下葫芦村村委会决定开一条水渠，其中一段为暗渠。村“青年议事会”对此事进行评议，一致认为绕道开明渠合算。村干部们起先有些不快。干部们拍了板的事，这帮小子*喳喳啥？不过，村干部并没有贸然行事，而是从县水利局请来了技术员。经权威部门测量，认为“青年议事会”绕道开明渠的建议若付诸实施，可省地三亩，节约投资上千元。村委会推翻了原决定，夸奖说：“这帮小子还行！”“这帮小子”出语不凡：“这就叫决策民主化，科学化！”

故事之二。县吉庆堡铁矿废弃的矿砂堆积如山。既影响生产，又有碍观瞻。矿“青年议事会”就此事进行评议，提出了利用废矿砂制砖的建议。矿领导经过考察论证，认为此建议具有可行性。由于矿上缺乏资金，“青年议事会”又提出“干部带头，职工义务献工”的建议。经过几个月努力，制砖车间于1989年5月投产，当年创产值100万元，利润10万元。

故事之三。矾山镇有11个行政村。村村都有招待上边干部的小灶，群众称为“黑饭铺”。上边来人，本村干部陪着吃喝，每年花费10余万元。虽然群众有意见，但是单枪匹马，零零星星的，形不成舆论压力，谁也奈何不得。11个村的“青年议事会”成立以后，经过讨论，联名写成议案，提交镇党委。镇党委看到此议案集中地反映了群众的呼声，遂下令拆除“黑饭铺”。

故事之四。张家堡乡太上府村是计划生育老大难村，超生现象严重。原因是村主任和团支书带头违反计划生育政策，长期无人过问，“青年议事会”广泛收集了群众的意见，就“为啥咱们村成了老大难”形成议案，建议乡党委严肃处理。乡党委采纳了建议，将村主任降职为副主任，撤掉了团支书的职，并给予罚款。此举对全村震动很大，马上有35个生育过二胎的妇女做了结扎手术。

像这样的故事，几天来在涿鹿听了许许多多。记者又想起火车上碰到的那位仁兄。倘若他得一闲暇，肯否到涿鹿县走一遭儿？

新苗出土赖护持

“青年议事会”之所以能在涿鹿县破土而出，发挥效用，是和涿鹿县各级党组织的悉心扶持分不开的。小矾山经验的总结、推广，“青年议事会”章程的制定，都是在县委的直接指导下完成的。当时的县委主管书记王连仲同志还亲自担任了涿鹿县“青年议事会”理事会的名誉会长。1989年3月，县委专门开会讨论“青年议事会”的问题，并下发了县委16号文件，指示基层党组织为“青年议事会”的活动大开绿灯。

涿鹿的各级党组织为什么积极支持“青年议事会”？记者走访了一些党的干部，邀请他们发表看法。

东小庄乡自辛村党支部书记老刘：现在基层工作难干。强迫命令行不通了，很多事要靠协调，靠说服。像土地纠纷，果园划分承包，砍伐集体林木，计划外怀孕等等，光靠我们管不过来。有时干部出面管，群众还说你不公道。我们交给“青年议事会”评议，大家的事大家管。会员是大家选的，大家都信得过。我们做得对的地方，“青年议事会”给我们撑腰，我们做得不妥当的地方，“青年议事会”给我们指出来。这样，群众的气就顺了，工作也好干了。

西二堡乡党委书记老安：我们党的干部就是给老百姓办事。有时却好心办了错事，引起群众不满。原因就在于情况了解得不够全面。“青年议事会”可以把群众的意见和情绪及时反映上来，做到下情上达。我们乡党政部门和“青年议事会”配合得很好。他们向领导及时反映情况和意见，我们也经常把工作的难点，像计划生育、交售公粮等交他们评议讨论，发动大家帮助党和政府分忧解难。

县委副书记老李；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化，青年具有了比老年人更强的参与意识和民主素质。所以说，青年议事会的出现有一种必然性。假如我们党的干部无视这一点，压抑了青年积极性，那就是失职。青年是我们党的事业，社会主义事业的接班人，是主人。主人当然就要参与。我最赞成这样的观点，“青年议事会”是青年进行自我教育的场所，青年人评议党风民风，为生产经营出谋划策的同时，也就明辨了是非，增长了才干。

涿鹿县委一班人是很有眼光的。1989年6月，北京发生了政治风波之后，一些风言风语传来了。“青年议事会是自由化的产物”，“让青年人搞什么民主，非出乱子不可”，等等等等。当时许多人都为县委捏把汗。县委一班人并没有听风就是雨，而是结合本县的实际工作，重温了党的文件和小平同志的文章，对“青年议事会”进行了再认识。调动青年的积极因素，为发展本地经济出谋献策，加强社会监督，促使党风民风好转，何错之有呢？县委心中有底，方寸不乱，于7月在小矾山乡主持召开了全县“青年议事会”经验交流会，号召全县党团组织进一步协助办好“青年议事会”，让它发挥更大的效用。

“青年议事会”在涿鹿诞生整整两年多了。在党和青年群众的精心培育下，这株新苗给人们带来了一点新绿，几丝清香。尽管它还是很稚嫩的，但它毕竟是青年投身社会主义民主建设的一个创举，一种尝试。我们不必轻视它的矮小和纤弱。像自然界的树木一样，社会主义民主的参天大树也需要一寸一寸拔节生长。

只要我们不断地为之浇水、除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