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韦的故事

光辉

结识韦建成是在一次朋友聚会上。他连干三杯地瓜酒之后，唱了一曲《少年壮志不言愁》。他的嗓子实在不怎么样，可他的歌却唱得一屋子人热泪盈眶。

韦建成属狗，1958年出生，黎族，海南东方县公安局的警察。大伙都喊他老韦，并且，多少都能讲点老韦的故事。

老韦故事1

对于人类，黄金是一个灿烂的诱惑，一个魔鬼般的诱惑。黄金采掘总是伴随着是非、危险以至死亡。1988年老韦上布磨金矿那会儿，矿上已过去了7条人命。

人命关天。东方县公安局决定成立金矿保姨股。得物色一个股长。没人想去没人愿去，确切些说是没人敢去。韦建成去！局领导和老韦想到一块去了。

烂仔疯狂至极。矿区四周五六个村子烂仔不下一百号人。打架行劫拿刀拿枪。对付公安人员也是用炸药用粉枪。老韦不是不知道危险。也许正是太知道危险了才决计要去。

又是一次烂仔作案。烂仔多达30多人。老韦留下一个班外围包抄，自己带4名战士正面过去。烂仔被逼进一个矿洞。恶狠狠的声音从洞里传来，“你们公安哪个敢跳下来，就别想活！嘿嘿！”几个战士争着要下，老韦不让。几个战士都是外地人，对付这些烂仔缺乏经验。烂仔在里面继续挑衅，老韦冬一下跳进矿洞。刀尖枪管对着他，烂仔一个个咬牙切齿杀气腾腾。经过一番斗智斗勇，30多个歹徒无一漏网。满身是伤的老韦又一次走过死亡。

在海南人民医院的草坪上，老韦和我盘腿而坐。我们谈到了死亡。

死亡是什么？一个窟窿，一滩血，一个什么都不知道不操心的世界。老韦见识过死亡，也多少体验过死亡。在1979年3月的对越自卫还击战中，老韦是尖刀排代理排长。一场战斗下来，40多条汉子少了一半。我方大部队后撤时，老韦他们留着掩护撤退。敌人反扑过来，围了老韦他们三天三夜。一梭子弹扫过，老韦失去了知觉。等他醒过来，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躺在衡阳医院里了。这时他才知道一颗子弹从右肩穿进去又从左肩穿出来，还有一颗穿透了大腿。医生告诉他，穿肩那颗子弹要是再偏一点点，你老韦就醒不过来了。老韦命大。

老韦不讲漂亮话。他说他什么时候都不想死。他有贤惠的妻子可爱的孩子。他有许多想法没实现有许多事情还没做。他又说珍惜生命绝不是贪生怕死。他什么时候都不怕死。只要他认为值得，他舍得出这条拣回来的性命。20多个烂仔约他去鸿运来酒家相见，他只身赴会。烂仔苍蝇似的围上来。烂仔头目拍拍他的肩，你把缴走的粉枪送还给兄弟，不然，要你的命！老韦拍拍胸脯，要枪不给，要命有一条！有胆的来吧！

老韦故事2

老韦是出了名的不要命的人。不要命的人要么很好收买，要么绝对收买不了。老韦属于后者。对此烂仔们深有体会。

一次老韦押送矿石回来，半路突然杀出18条大汉挡道截车。老韦那天身穿便衣，跳下车走上前去。几个烂仔挥舞棍子准备动手。“你们敢？”“你是什么人？”“老韦。”“啊，是老韦哥啊，是韦队长啊。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冒犯队长。让兄弟一把，饶兄弟一回。”“少罗嗦，快把粉枪交给我。”“韦队长，你要能放我们，我给你两千块钱。”“两千块？再多我也不要！”

老韦是与黄金打交道的。我问老韦，见别人大把大把捞钱，你怎么想？花花票子送到你面前，你动不动心？

老韦笑笑，钱是好东西，衣食住行都可以用钱买到。在国家法律政策许可范围内大家发财是好事，我还要尽力保护，这是我的职责。但钱这个东西有时候也害人。有的人为了钱，国家法律可以不顾，国家利益可以不管，人的良心也可以出卖。有熟人不止一次说我，老韦啊，何苦这么死脑筋？还不趁着机会脑子灵活些捞点钱？的确，求我给面子求我给方便时想塞钱要送礼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一次两次。可这种财我不能发，这方面我要灵活了，就不是共产党员了。

不少人纳闷，凭智商，老韦不该是傻瓜一个。老韦纳闷，凭良心，凭举手起誓的那一刻，不少人也不该聪明到机关算尽的地步。

老韦故事3

最让老韦气愤的是，他这边抓人，有人那边放人。

一伙歹徒停车设路障抢劫，被老韦捕获归案。一网打尽、干净利落，老韦乐呵呵的。没想到，第二天电话打过来了，是某领导，“放了吧。”老韦不答应，具体说明情况。“情况我知道啦，是路不好，车子开不了，他们停下来修车。”“拿刀枪是修自己的车还是修人家的命？”韦建成给“知道情况”的领导再详细汇报一次情况。

“好吧，我支持你。”弄清了情况的领导是可爱的。

可老韦还是想得简单了。歹徒的亲友又找到另一位领导，那位领导放人了。

在党员会议上，老韦控制不了自己的激烈情绪，骂顶头上司是“法盲”。

关系，老韦一脸沉重地对我说，我们好多事就坏在这两个字上。跟领导拉关系，跟办案人拉关系；钱跟权拉关系，权跟权拉关系。你不拉，关系找上门来拉你；你不理睬，关系又找你麻烦。你不给人家办不该办的事，人家连你该办的事也不给办。今年我弟弟参加高考，分数入围。到了填表的时候，却没有我弟弟的份。我去一问才知道，原来主管填表的那个干部，有个儿子前些日子因抢劫被我抓获。就分发表格那么点权，他也要为自己用好。我去问他，他说是你弟弟自己没有向我要。还说有些人有些事情不要做得太绝，太绝了自己也不方便。我不吃他那一套。我警告他，我弟弟入了围，如果你故意卡，我不放过你！第二天早上他送表来了，一口一个对不起，还巧妙地提他儿子的事。我一听就明白，他想做交易。我告诉他，我照法律，你按规定，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事后老韦的哥哥对老韦说，你何必这么认真，到处得罪人，以后我们亲戚朋友求人办事也难，再说对你自己也不好。

老韦心里有数。亲戚朋友跟着自己吃亏，没有办法，谁叫他们是自己的亲戚朋友。至于他自己，从来没想过要用手中的权力去换取点什么。至于考察干部时人家说他工作方法不对脾气不好不宜任用，那是人家的事，嘴巴长在人家身上嘛。

无欲则刚。老韦是条硬汉子。

老韦故事4

三亚至海口的公共汽车上。上午10点钟光景，老韦正迷迷糊糊打盹，一阵嚷嚷声把他吵醒。两个生意人夹着公文包上了车，紧接着又跟上两个年轻仔。车近那大时，一个年轻仔突然拔出双管粉枪威逼司机，“你开慢点！开快了要你的命！”另一个拿着枪向旅客要钱。车上有40多个旅客（其中不乏青年壮汉），谁也不吭声，一个个举起双手让歹徒搜身。老韦坐在最后一排，两个生意人在他前面那排。歹徒用枪顶着生意人的太阳穴，一叠叠钞票从公文包里掏出来。搜完后歹徒刚要转身，老韦猛一把提紧歹徒衣领，几下就把他击倒在地。前面那个歹徒发现情况后，用粉枪对着老韦。老韦的枪口也对着他，“不许动。放下枪来。否则我就不客气了！”歹徒被制服了。

那次从歹徒身上追回人民币4万多元。

老韦故事5

老韦是团中央委员。去年年底他到北京开会。会前他想到王府井买点东西。路上见一圈人围着看热闹，老韦拨开人群，原来是6个民工打架，双方都抄起了铁锹，围观的谁也不敢上。老韦眼明手快，一手打落一人铁锹，又一手打落另一人铁锹，一手提一个衣领，把两人的脑袋碰在一起，“你们不要打了！”其他几个打架的见是一位身手不凡的公安，也都不敢动了。老韦叫8个民工站好，开始训话。

知道老韦的人都说老韦这人爱管闲事。老韦说我管的事都不是闲事。不公平的事、不好的事，被我撞见了，我就要管，不管心里过不去。

老韦痛心于人们的胆怯冷漠自私。

老韦说，这个社会我们人人有份，这个大特区我们人人有份。我们不关心谁关心？我们不负责谁负责？社会主义社会人与人之间应该是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怎么能见死不救见恶不斗？我们的社会责任感哪里去了？有哪个外商愿意跑到一个连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连起码的社会正义社会公德都没有的地方投资？又怎能设想在街上盗贼横行的同时家家太平无事？

老韦谈到去年牺牲的海口市公安局民警余俊生。余俊生只身斗数名歹徒，身中八刀，倒在层层叠叠围观者的注视之下。由余俊生联想到第二个余俊生——今年3月牺牲的琼山县公安局民警王庆坤，也是只身斗歹徒，也是在百多人的围观下连中数刀，倒伏在一辆自行车上。车主不但不救，反而从王庆坤身下抽走了车子，奄奄一息的王庆坤重重地摔在地上。谈着谈着老韦沉默了。沉默许久。

阳光下的草坪一角静如子夜。想到有人曾威胁老韦和他的妻子孩子，想到老韦曾说自己倒没什么只是委屈了家人，想到老韦只身搏斗的孤独，我突然领悟了老韦的沉默，老韦的歌所蕴含的那一层悲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