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希曾和《书目答问补正》

1981-07-15 05:54崔文印
读书 1981年9期
关键词:著录张之洞书目

崔文印

范希曾的《书目答问补正》初版于一九三一年,到现在,已整整半个世纪了。半个世纪来,类似的书,如《书目答问笺补》(江人度)、《补书目答问》(叶德辉)、《书目答问标注》(无名氏)等,虽不乏其作,但影响都远逊范希曾的这本书。《补正》究竟是怎样一部书呢?要回答这个问题,还得先从《书目答问》谈起。

《书目答问》是清张之洞在缪荃孙协助下编撰的,初刊于光绪二年(一八七六)。张之洞字孝达,号香涛,直隶南皮(今河北宁津)人,是清末著名的“洋务派”。他曾在《劝学篇》中提出了“旧学为体,新学为用”的主张,而本书,正是他这一主张的体现。同治十三年(一八七四),张之洞任四川学政时,因“诸生好学者来问应读何书,书以何本为善”,于是他便编撰了这个书目,“以告初学”。(以上引文见《书目答问·略例》)

张之洞认为,“读书不知要领,劳而无功;知某书宜读,而不得精校精注本,事倍功半”。(同上)因此,本书所收录的两千二百多种书,都是经过精加选择而开列的。本书规定了五种书不录,即:“凡无用者、空疏者、偏辟者、淆杂者,不录;古书为今书所包括者,不录;注释浅陋者、妄人删改者、编刻伪谬者,不录;古人书已无传本,今人书尚未刊行者,不录;旧刊旧钞,偶一有之,无从购求者,不录。”(同上)足见,本书所收录的,大都是具有较高学术水平和史料价值,通行、实用的书。还值得一提的是:本书收书不迷信古人,而注意反映最新和超越前人的研究成果。如经部,张之洞就明确说:“经学、小学书以国朝人为极,于前代著作撷长弃短,皆已包括其中,故于宋、元、明人从略。”正因为如此,本书所收录的书,“为修《四库》书时所未有者十之三四,《四库》虽有其书,而校本、注本晚出者十之七八。”(《书目答问·略例》)所以,本书不仅可视为是对《四库全书总目》的补充和延续,而且,也可视为是对清代光绪以前学术成果的概括和总结。

本书著录诸书,基本上沿用传统的经、史、子、集四部分类法,但有所创新和改进。“丛书”部的设置,就是这种创新和改进的具体体现。本书在每部之下又分若干类,但不立名目,只将同类书用一拐钩括起,以与其它类相区别。每类之中,以时间为序,顺次著录,起到了“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章学诚:《校雠通义·序》)的作用。

本书所收诸书,不仅注明作者、卷数,通行易得的较好版本,而且,不少书还附有简短的按语,这些按语,要言不繁,清楚地指明了该书的特点。如经部《十三经注疏》下按云:“阮(元)本最于学者有益,凡有关校勘处,旁有一圈,依圈检之,精妙全在于此。四川书坊刻阮本谬太多,不可读,且削去其圈,尤谬。明监、汲古本不善。”再如史部《宏简录》下按云:“是书意在续《通志》,成古今通史,特不能续其二十略。无力购宋、辽、金三史者,可以此书代之。”再如子部《意林》下按云:“此书所存古子佚文不尽周秦,然古子为多。”很显然,这些按语,不仅对初学者,就是对研究者,也不能低估其指导作用和参考价值。所以,鲁迅先生说:“我以为倘要弄旧的呢,倒不如姑且靠着张之洞的《书目答问》去摸门径。”(《而已集·读书杂谈》)清楚地反映了后人对这部书的重视,故其一直流传未衰。

正是由于人们对《书目答问》比较重视,所以,随着时间的推移,对它的不足也就越来越引起大家的关注。首先,“其书断自乙亥(按即光绪元年),阅五十余年,宏编新著,影刻、丛钞、晚出珍本,概未获载。故在光绪初足为学人之津逮者,至晚近则病其漏矣”。(柳诒徵:《书目答问补正·序》)其次,《书目答问》本身也有若干不足和错误,这些,都亟待后人作进一步订正,以免以讹传讹。范希曾的《书目答问补正》,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产生的。

正如这部书的书名所概括的,范希曾对《书目答问》共作了两方面的工作,这就是“补”和“正”。

范希曾共补书约一千多种,占原书的一半左右。这些书,除一小部分是原书当收而漏收者外,大部分则是光绪元年之后,整理和研究我国古籍的新本、新著,其中有章炳麟、梁启超、刘师培、罗振玉、王国维等著名学者的不少专著。范希曾对文物、考古的新发现十分重视,特别是在河南殷墟发现的甲骨文,他认为“可籍以正史书之违失,明小学之源流”,(经部《筠清馆金文》后按语)因此,他把这方面的代表著作(主要是罗振玉、王国维的著作),涉小学者补入小学类,“涉史事者另入史部金石类”,(同上)尽量一一收录。对汉简和敦煌遗书也是如此,如,他在《十三经注疏校勘记》下,就补了罗振玉敦煌古写本《周易》王注校勘记排印本,在《仓颉篇》下,亦注明了“原书久佚,光绪末,匈牙利人斯坦因,于敦煌汉长城故址得汉人所书木简中,有《仓颉篇》、《急就篇》残简数件……”这些著录,都为后人作进一步研究提供了新的依据和线索。

除此,范希曾还对原书著录方面的某些不足作了“补”的工作。例如经部《诗经二十二部古音表集说》,原缺卷数,范补云:“此书二卷”。又如史部《旧闻证误》,原只著录“宋李心传撰”,范则补云:“原本十五卷,久佚,此自《永乐大典》辑出”。这类情况很是不少。特别是张之洞在撰《书目答问》时,凡当时尚健在的作者,只“录其书”而“阙其名”,(见该书凡例)仅以“今人”代之。如《考工轮舆私笺》二卷,郑珍撰,而该书附图一卷,则署“今人”,这种作法实在是毫无可取之处,如不是范希曾补云:“附图,珍子郑知同撰”,不要说现在,就是当时人用起来也会感到十分不便的。而这些问题,范希曾都予以解决。范希曾还仿原书体例,补了某些书的按语,如《论语骈枝》一卷,范即补云:“所说不多,而条条精确。”这些补充,显然都是对读者大有裨益的。

除“补”之外,范对《书目答问》的另一项工作就是“正”,即订正了原书不少错误。如《商子》五卷,原为“严可均辑”,范更正云:“严可均辑当作严可均校。”又《嵛河源考》一卷,原作“黄宗羲撰”,并指明有“指海本、守山阁本”。范订正云:“万斯同撰,此题黄名,误。”又云:“守山阁未刻此书”。再如《东京梦华录》十卷,原书列有“唐宋丛书本”,范订正云:“唐宋丛书本不全。”另还有些书名小异,如《山海经》十八卷,毕沅校,范正之云:“此名《山海经新校正》,毕沅校并补注。”这些订正,都是很见功力的。

《书目答问》是一部给初学者指示门径的书目,尽管它本身还有某种程度的错误和不足,但经过半个世纪的实践,已证明这是一部较好的书目。范希曾正是看到了这一点,因此,他没有象有些人那样,将其完全抛开,另起炉灶,而是完整地保存了这个书目,并在原有的基础上作了认真的“补正”,使该书在原有的高度又前进了一步,这不能不是范希曾的成功之处。

范希曾字来研,号樨露,淮阴人,一八九九年生。他曾就学于南京高等师范,毕业后,即为中学教师。由于他认为“空文无用玷教席”,(柳诒徵:《书目答问补正·序》)便辞职归家,专事著述,对目录学尤为留心。一九二七年,他的老师柳治徵为南京国学图书馆馆长,范希曾被邀入馆编目,《书目答问补正》就是于这时开始撰写的。这部书穷三年之力,于一九三○年大致完成。遗憾的是,就在这一年,范希曾因病猝然辞世,因此,对这部书稿未能作进一步的订正。虽然,本书在一九三一年初版时,蒙文通先生曾为之加了若干按语,以订正原稿之失,但“蒙按”只限于经部,其它诸部便付诸阙如了。总之,由于作者的不幸病逝,这部《补正》亦带上了明显的“先天不足”之处。而其中最主要的不足,就是范希曾未能会校《书目答问》各种版本,吸收各家之长。

在范希曾生前,《书目答问》主要有下面几个版本:①原刻初印本;②原刻后印本(比初印本,作者增改了二十多条);③王秉恩校本;④《慎始斋丛书》本。其中王校本是一个较好的本子,据柴德赓先生说,此本改正了原刻初印本二百八十多处错误。很可惜,范希曾所用以补正的《书目答问》,却是一个类似原刻初印的本子,而且没有看到王校本,其不足就很清楚了。至于还有一些当改未改,当补未补,甚至改错了之类的例子,我们除了惋惜作者的早逝,还能说些什么呢?

尽管《书目答问补正》仍有某些不足和错误,但半个世纪的实践亦证明,这是一个颇具水平的书目,它不仅对初学,就是对研究者也有极大的参考价值。有人说,《书目答问》流行五十年之后,有了《书目答问补正》;现在,《书目答问补正》又流行了五十年,我们要不要再来一个“补正的补正”呢?笔者拙见以为无此必要了。首先,《书目答问》和《书目答问补正》都是旧时代的产物,如果说前者总结和概括了清光绪以前的学术成果的话,那么加上后者,则正好概括和总结了有清一代和“五四”运动以前的学术成果。很明显,它们是对我国旧文化和旧学术成果的概括和总结。范希曾之所以能够给《书目答问》作“补正”,是因为他所“补”的内容,和《书目答问》固有的内容一样,都属于我国旧文化的范畴。(范所补虽下限至一九三○年,但大体上和实际上仍以“五四”以前的为主)这种旧的书目,特别是它们那种经、史、子、集分类法,已远远不能适应著录“五四”以后所形成的新文化的丰富内容,更何况这种书目又没有戏曲、小说的地位呢?因此,再作“补正的补正”,是徒劳无益的。

总结“五四”以后新文化、新学术著作、新古籍整理本,需要有一个在新思想指导下的新的书目,这是历史的必然,丝毫也不损害和贬低旧书目在研究我国封建文化方面所起的作用。

一九八一年六月二日改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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