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辽圣宗统和年间,辽夏之间始通好。自此,除却兴宗时因辽夏战争迭起,使节往来稀疏外,两朝信使往来不断,关系密切。辽夏交往期间,西夏一方凡贺生辰、正旦、贡物以及因贺即位、告哀、祭奠等事务而派遣的使臣,大都赴捺钵地觐见辽帝,可以说,捺钵地是辽夏交往的主场地。西夏向辽所遣使臣中,朝贡使在其中占很大的比例。梳理圣宗至天祚帝时期西夏对辽的朝贡情况可知,圣宗、兴宗时集中于春捺钵期间,道宗时集中在冬捺钵期间,天祚帝时则集中在夏捺钵期间,贡期的规律化体现出西夏朝贡辽朝的制度化,以及西夏与辽朝的政治隶属关系。双方在捺钵地的交往交流活动,也体现出西夏在与辽交往的诸政权中的等级地位以及辽夏之间在政治上的亲缘关系。
关键词:辽夏;交往;捺钵地;亲缘关系
中图分类号:K24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25)01-0001-06
以往学界关于辽朝与西夏关系的研究多集中在辽夏政治关系史历程及其原因以及宋辽夏三角关系上,对于西夏使臣入辽的路线地点、时间以及双方在辽境内交流活动的研究并不多见。受辽朝独特的行政体制以及自身使命的影响,西夏使臣抵辽地大多数为捺钵地。捺钵地是辽朝对外交往的主场地,凡朝贡、往贺生辰、正旦、吊慰等使臣的往来以及相关事务的商议、重大礼仪活动均于此进行。基于此,笔者不惮鄙薄,试图从捺钵的视角,梳理夏使入辽的路线地点、朝贡时间以及双方在捺钵地的交往交流活动,并兼及辽夏在政治上的亲缘关系。
一、夏使入辽的路线、地点
辽夏自继迁归款以来直至保大三年断交,近一百四十年中,信使往来不绝于道。西夏使臣出使辽朝的往来路线主要是“直路”,即由西夏都城兴庆府直达辽上京的道路,《辽史》记载:“西夏归辽,开直路以趋上京。”①由兴庆府向东,在怀州渡(今宁夏横城古渡)过黄河径直向东北,接通辽直路,一路上有诸多驿站:“其地东西二十五驿,南北十驿。自河以东北十有二驿而达契丹之境。”②这些驿道呈直线,故称“直路”。③西夏使臣沿着这条直路入辽境,再经河清军、云内州(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市土默特左旗东南沙尔沁)、宝昌州(今内蒙古太仆寺旗西南)、桓州、仪坤州(今内蒙古克什克腾旗广兴),抵上京临潢府。④辽朝在上京、中京分别设立了专门接待西夏使团的馆驿临潢驿和来宾馆。然而西夏使臣使辽,主要肩负回谢、进奉、庆贺、乞请、报告、吊祭等使命,往往都需要面见辽朝统治者。辽朝统治者并不在某一京固定居住,而是保持着传统的游牧渔猎生活,行政官署一同随行,即四时捺钵,因此上京并非西夏使臣的最终抵辽地。据统计,从辽圣宗统和四年(986)至天祚帝保大三年(1123),西夏共遣使辽朝124次,⑤其中有明确记载抵达地的有3次,兹抄录如下:
道宗大安五年(1089)六月甲寅,夏国遣使来谢封册时,“时辽主猎鱼儿泺,驻跸赤勒岭,使人候五十日方见”。⑥
天祚帝天庆元年(1111)六月,西夏遣使贡于辽,“辽主清暑散水原,将出猎,使人见于行在”。⑦
天祚帝天庆三年(1113)六月,西夏遣使贡于辽,“辽主好游猎,夏使入国,辽主尚在混同江,不得见。既闻清暑南崖,仍朝于行在”。⑧
在道宗大安五年(1089)的记载中,提及的赤勒岭乃是道宗进行夏季捺钵活动的地点之一,而当时西夏派遣使节的名义是为了表达答谢之情。至于天祚帝时期的两则史料,均清晰表明西夏的使臣是在辽帝的“行在”,也就是捺钵所在地觐见辽帝的,且这两次派遣使臣的正式名目均为岁贡使臣,即每年向辽朝进贡的使者。从这三条史料中也可窥见西夏使臣入辽并非仅仅抵达上京或中京,最终目的地是辽帝所在的捺钵地。其余使臣所达地点虽无详载,依据《辽史》《西夏书事》《辽史游幸表证补》《补辽史交聘表》等所载西夏遣使名目、具体抵达时间,再结合辽帝行踪进行推断,对西夏使臣使辽的具体抵达地点整理如下:
圣宗在位期间,西夏遣使40次,其中有确切抵辽地点的有17次,具体地点及频次分别为南京域15次、炭山1次、中京1次。圣宗统和二十五年(1007)之前,辽宋多交兵,辽圣宗为了战事,捺钵地多选在距离南京不远的延芳淀,可以随时操控战事,也可以就近举行春猎。炭山则是圣宗夏捺钵地。文献有圣宗时西夏使臣抵中京的记载,辽圣宗统和二十五年(1007),中京建成,成为对外交涉的据点以及“和宋交通路线上的据点”。⑨自此至开泰元年,圣宗多次在中京接见北宋或其他政权使臣,同时在中京城中建有来宾馆以“待夏使”。⑩开泰元年夏使抵辽,或也与此有关。如是,除却个别情况外,圣宗时夏使抵辽地均为捺钵地。
兴宗在位期间,西夏遣使32次,其中有确切抵辽地点的有16次,具体地点及频次分别为庆陵(州)3次、辽阳1次、长春州3次、中京2次、混同江2次、鸳鸯泺2次、上京1次、中会川1次、永安山1次。兴宗时期的捺钵地点在很大程度上承袭了圣宗朝后期的传统,但更为固定化。出于对生女真部落的笼络与控制、加强边境安全的需要,并结合自然环境的演变,兴宗时将春捺钵的地点固定在松嫩合流区域,这一带包括了长春州、鸳鸯泺以及混同江等地。至于夏季捺钵,则选在永安山;秋季则以庆州周边的山脉和平地松林为主;而冬季捺钵则基本定于中会川(亦称广平淀或藕丝淀),偶尔也会选择在中京进行。兴宗景福元年(1031)九月庚申日,有西夏使臣抵达庆陵,此行的名义是“来慰”,即祭奠辽圣宗。庆陵作为圣宗、兴宗、道宗三位辽帝的陵墓所在地,同时也是举行葬礼的场所。在葬礼期间,大量的贵族、文武百官以及外国使节等人群汇聚于此,但由于陵园空间的限制,他们不可能居住在陵园内。考虑到陵园前的阙位于山脚下,距寝殿(望仙殿)约有600至700米的距离,且南坡下是平缓的丘陵地带,再向外延伸约2公里便是查干木伦河,这一带正是辽帝进行捺钵活动的区域。由此可以推断,在葬礼期间,辽帝及参加葬礼的人员很可能是在捺钵营地居住,并每天往返于营地与陵园之间,以便参与祭祀及与葬礼相关的各项活动。道宗、天祚帝在位期间,西夏使臣也有因吊慰、会葬抵庆陵之例。重煕十三年(1044)十月夏使抵辽地为河曲。这是因为兴宗即位以来,辽夏多次发生战争,使臣往来有时就在行军驻扎地,《辽史》记载重煕十三年(1044)十月,“元昊上表谢罪,欲收集叛党以献,从之;进方物……初,夏人执萧胡覩,至是,请以被执者来归。诏所留夏使亦还其国”。{11}此时兴宗军于河曲,故这次西夏使臣进方物以及遣使送归战俘的地点是在兴宗行军途中的驻扎地河曲。如是,除个别情况,兴宗时夏使抵辽地亦为捺钵地。
道宗在位期间,西夏遣使35次,其中有确切抵辽地点的有28次,具体地点及频次分别为庆陵(州)3次、拖古烈1次、南京1次、藕丝淀9次、鱼儿泺1次、云中甸(独卢金)3次、赤山1次、山榆淀1次、纳葛泺1次、查沙1次、秋山1次、赤勒岭3次、沙只直山1次。道宗春、秋、冬捺钵地皆是对兴宗的继承。鱼儿泺在松嫩合流处一带,是道宗春捺钵地。据傅乐焕统计,道宗夏月赴拖古烈10次、纳葛泊9次、庆州4次、赤勒岭4次等,{12}秋捺钵在庆州诸山,如赤山等,冬捺钵延续兴宗以来的藕丝淀即中会川(广平淀),也常驻南京或独卢金(亦称云中甸)。如是,道宗时夏使抵辽地均为捺钵地。
天祚帝在位期间,西夏遣使17次,其中有确切抵辽地点的有10次,具体地点及频次分别为庆州1次,散水原3次、中京1次、旺国崖1次、南崖2次、藕丝淀1次、玉丘1次。散水原为夏捺钵地,道宗曾6次赴散水原夏捺钵。
综上,夏使入辽的路线是在不断变化着的,这种改变受辽朝独特的行政体制所影响,随着辽帝捺钵地的转移而不断发生变迁。尽管西夏使臣有时会选择前往上京、中京,甚至是在辽军的行军驻扎地来觐见辽帝,但更为常见的情况是,他们要前往捺钵地进行朝见。说明捺钵地是西夏使臣抵辽的目的地,同时也是辽夏交往的重要场所,而上京、中京只是夏使入辽的第一站,或者说是中转站。朝贡体制下,贡使往返,一般由沿途馆驿负责接待,唐代时已出现馆驿转运贡物的现象,上京临潢驿、中京来宾馆可能也承担着这样的职责。又,《旧唐书》卷一九九下《奚传》记载:“其每岁朝贺,常各遣数百人至幽州,则选其酋渠三五十人赴阙,引见于麟德殿,锡以金帛遣还,余皆驻而馆之,率为常也。”{13}上京临潢驿、中京来宾馆或许也承担此类职责,囿于史料,暂未得知。
二、夏使入辽的时间
辽夏之间交往频繁,其使节名目涵盖庆贺、哀悼、进贡、求婚等诸多方面,这些活动并无固定的日期,多随事而定。由于“辽夏双方都围绕着对宋和战做文章”,{14}故辽夏交往中,多有夏使入辽报告与宋作战的胜利、献俘等,如“献宋俘”“以大败宋军复遣使来告”“告伐宋捷”“以复绥、银二州来告”“以败宋师来告”“以大败宋兵告”“献所俘宋将及生口”等,这些则取决于战事的进展,亦无固定的日期。只有贺正旦、贺生辰以及岁时进贡是较为固定的常规使节活动,有相对固定的日期。在这些有固定日期的使节名目中,朝贡较为特殊。中国古代统治者历来将朝贡作为一种政治归顺的象征,很多时候,政权之间交往的诸多形式一概被冠以朝贡之名。辽朝重视朝贡,将之视为怀柔远人、巩固边防的有效工具和得力手段。朝贡趋于制度化的表现之一便是贡有定期,定期贡物也成为辽夏之间关系的衡量表。据统计,西夏向辽遣使124次,其中朝贡使达39次之多,{15}在诸多遣使名目中占据最大比例。
梳理圣宗至天祚帝时期西夏向辽的贡物情况可以得知:辽圣宗时西夏贡物的记载有18次,其中11次集中于正月至三月间,即春捺钵期间,其余时间内来贡大多因事而定。如圣宗统和四年(986),西夏于十月遣使贡于辽,这是由于该年二月李继迁“降于契丹”,{16}四月受封,贡物之期并未形成规范。圣宗统和八年(990),李继捧投靠辽朝,辽朝封其为西平王,西夏出现了二王并立的局面,引起李继迁的不满。统和九年(991)十二月,李继迁迫于宋之军事压力与财政困乏而降宋。统和十年(992)二月,辽朝派遣西南招讨使韩德威持诏责问,李继迁讬以西征不应,韩德威遂“至灵州俘掠以还。西夏遣使来奏德威俘掠,赐诏抚谕”,{17}直到该年十月西夏才复“遣使来贡”。{18}圣宗开泰七年(1018),“吐蕃王并里尊奏,凡朝贡,乞假道夏国,从之”,{19}“但当时西夏王李德明大概是婉言谢绝了这个要求”,{20}辽朝的目的没有达到,便意图对西夏实施报复。开泰九年(1020),“辽主亲将兵五十万,以狩为言,来攻凉甸,德明帅众逆拒,败之”。{21}辽朝恐酿成边患,“谕意讲和。德明亦请臣贡如初”。{22}于是太平元年(1021)七月,辽册封德明为大夏国王,到了十一月,西夏来贡。上述几次朝贡,大都事出有因,并不能视为辽夏之间正常的贡物交往。可见,圣宗时西夏贡物主要集中在春捺钵期间。
兴宗时西夏贡物的记载有8次,分别为重煕二年(1033)正月1次,重煕七年(1038)三月1次,重煕十二年(1043)四月1次,重煕十四年(1045)正月1次、六月1次,重煕十八年(1049)六月1次,重煕二十三年(1054)正月1次、五月1次。其中,4次集中于正月至三月间,即春捺钵期间,4次集中于四月至六月间,即夏捺钵期间。值得注意的是,夏捺钵期间的贡物大都事出有因,如重煕十二年(1043)四月这次的贡物起因是重煕七年(1038),西夏李元昊不顾宋朝的反对公然宣布称帝,宋夏之间陷于战争状态,出于自身利益考虑,辽朝派遣使臣劝说西夏对宋称臣。重煕十二年(1043),西夏与宋议和,该年四月西夏即“以中国许和,遣使奉驼、马诣契丹谢”。{23}重煕十三年(1044)起到重煕二十二年(1053)止,辽夏之间发生了三次规模较大的战争,这期间西夏的来贡多与战事有关。如重煕十八年(1049)六月“没藏氏以前使未还,闻契丹将兴兵,再遣使贡,以觇动静”。{24}重煕二十二年(1053),西夏向辽表示降服,两国战争宣告结束,双方关系开始好转,这之后有一次春捺钵期间贡物的记载,重煕二十三年(1054)正月,“夏遣使贡方物”。{25}可见,就现有史料来看,兴宗时西夏贡物主要集中在春捺钵期间,夏捺钵期间的贡物则事出有因,不能视为常规贡物。
道宗时辽夏恢复和好,这期间西夏贡物的记载有9次,其中,十月至十二月即冬捺钵期间6次,五月、八月、六月各1次,分别事出有因。咸雍元年(1065)五月,西夏“时与中国构兵,遣使献,告以国有兵事”;{26}大康七年(1081)八月,西夏与宋交战,恐辽夹攻,“遣使贡驼马结好,因告宋肇兵端,志在荡夷西北,乞赐应援”;{27}大康八年(1082)六月,夏谋侵宋,“遣使贡于辽”。{28}可见,道宗时西夏进奉贡物多在冬捺钵期间。天祚帝时有记载的西夏4次贡物中,均集中于六月。可见,西夏贡物的时间从道宗时的冬捺钵期间转至夏捺钵期间。
综上,西夏遣使贡物的时间,圣宗、兴宗时集中于春捺钵期间,道宗时集中在冬捺钵期间,天祚帝时则集中在夏捺钵期间。囿于史料,暂无法厘清贡物时间变化的具体原因,但贡期的相对规律化体现出西夏朝贡辽朝的制度化,以及西夏与辽朝的政治隶属关系的紧密。
三、西夏使臣于辽地之活动
西夏向辽朝派遣的使臣,其使命可细分为六大类别:第一,回谢类,旨在回应辽朝对西夏君主的册封或是对西夏先王的吊祭之礼;第二,为岁时进贡,即每年向辽朝进献各类贡品;第三,庆贺类,包括庆祝辽朝正旦、皇帝生辰,以及辽朝征战胜利、和议达成等重要事件;第四,乞请类,涉及请求辽朝的再次册封、商议联姻或寻求军事援助等;第五,报告类,旨在向辽朝通报西夏国内的重大事务或变化;第六,告慰类,特指在辽帝或太后去世后,西夏派遣使臣进行祭奠、吊唁,并献上遗物或表达终结哀悼之意的活动。西夏使臣在辽朝的活动,不仅仅是单向的汇报或请求,辽朝方面也会进行相应的接待,如设宴款待、回赠礼物等。鉴于西夏使臣多在捺钵地朝见辽帝,因此,双方大部分的交往活动都围绕着捺钵地展开。
关于辽夏双方在捺钵地具体活动的历史记载较为有限,目前已知的主要包括西夏使臣参与辽朝的朝贺仪式、宴会庆典、告慰仪式以及西夏贡物与辽朝进行回赐等。
(一)朝贺与宴请
自辽圣宗统和十八年(1000)起,辽朝便已开始着手规范西夏使臣在捺钵地举行的朝贺活动,包括朝见辽帝及太后的仪式。这些规范依据西夏的属国地位,具体如下:“契丹自保吉归附,诸夷皆从,特重所遣人使,令礼臣议进奉朝见班,班在宋、高丽之次。”{29}《辽史》所载如“正旦朝贺仪”“皇太后生辰朝贺仪”“皇帝生辰朝贺仪”“西夏国进奉使朝见仪”“西夏使朝辞仪”等均有对西夏使臣礼仪上的规范要求。{30}除了《辽史》之外,《金史·西夏传》所详尽记录的金朝与西夏之间的交往仪式,在很大程度上仍然沿用了“辽旧礼”的传统框架与基本风貌:“自今已后,凡于岁时朝贺、贡进表章、使人往复等事,一切永依臣事辽国旧例……所有割赐地土、使聘礼节、相为援助等事,一切恭依先朝制诏。”{31}即便在金朝正大二年(1225),为了加强与西夏的联盟关系,金朝特别制定了“新定夏使仪注”,详细规定了包括“迎劳礼”“学礼”“馆宴仪”“称贺仪”“酒果礼”“奉辞仪”以及“送别仪”等一系列外交仪式规范,{32}但这些新规定在实质上并未对西夏使节参与外交活动的传统步骤进行大幅度的改动,从中可窥见辽夏交往时的一些仪式规范。
西夏使臣朝贺辽帝、太后时会受到宴请,如“西夏国进奉使朝见仪”中有“于外赐宴,客省伴宴”,{33}说明西夏进奉使朝见辽帝时会有赐宴;“西夏使朝辞仪”中有“若赐宴,五拜”,{34}说明西夏使辞别之际辽朝方面有时会有赐宴。除此之外,在“皇太后生辰朝贺仪”与“皇帝生辰朝贺仪”等庆典活动中,均设有盛大的酒宴环节,按照惯例,西夏使臣作为重要的属国代表,理应参与其中,共同庆祝。《辽史》中虽未直接记载西夏使臣参加此类宴会的具体情形,却详尽描述了与西夏使臣地位相当的高丽使者参与曲宴的礼仪规范。通过参照高丽使者在曲宴中的仪注细节,我们可以间接推测并大致勾勒出西夏使臣在出席宴会时可能遵循的礼仪规范。
仪式的意义远不止于其外在的展示形式,它蕴含着丰富的内在含义与象征。仪式,可以传递出深层的文化、社会和政治信息。正如清代学者赵翼言:“大概两国交际,每重在仪节之间。”{35}杨浣亦言:“使臣在其他国家享有礼遇的程度和层次实际上代表国家的地位和尊严。”{36}《辽史》中详细记载的“正旦朝贺仪”“皇太后生辰朝贺仪”及“皇帝生辰朝贺仪”中,明确指出了各国使臣在入宫朝贺时的顺序,先是宋,随后是高丽,最后才是西夏,彰显了辽朝对于不同国家使臣的待遇差异及其背后的政治考量。《宋史·沈起传》记载,熙宁三年(辽咸雍六年,1070),“(起)奉使契丹,至王庭,其位著乃与夏使等,起曰:‘彼陪臣尔,不当与王人齿。’辞不就列,遂升东朝使者,自是为定制”。{37}这固然与北宋将西夏视为小国有关,{38}然而也由此体现出夏使在辽朝的地位远比宋使的地位要低。这种交聘上的等级与差别性体现出“西夏在辽朝的国际地位绝大部分时间内是处于二等国家的地位”。{39}
(二)告慰
辽夏双方有互赠遗留物的外交礼仪,如圣宗统和二十二年(1004)三月乙未,西夏李德昭“遣使上继迁遗物”。{40}西夏对辽也有告哀、祭奠吊慰等活动,遇到西夏新君继位,辽朝备有专门的“夏国告终仪”。{41}《辽史》虽没有记载具体仪式,但从“宋使告哀仪”“宋使进遗留礼物仪”“宋使祭奠吊慰仪”中可窥见西夏使臣在进行这一系列活动时的一些细节。{42}
(三)贡物与回赐
作为辽朝的属国,西夏岁贡物品是有一定之规的。《契丹国志》记载了西夏的贡物名目如下:“细马二十匹,麄马二百匹,駞一百头,锦绮三百匹,织成锦被褥五合,苁容、石甘石、井盐各一千斤,沙狐皮一千张,兔鹘五只,犬子十只。”{43}道宗时还制定了西夏每年向辽贡马三百匹的计划。{44}辽朝回赐的物品“除羊外,余并与新罗国同,惟玉带改为金带,劳赐人使亦同”。{45}《契丹国志》载辽朝回赐新罗的物件包括“犀玉腰带二条,细衣二袭,金涂鞍辔马二匹,素鞍辔马五匹,散马二十匹,弓箭器杖二副,细绵绮罗绫二百匹,衣著绢一千匹,羊二百口,酒菓子不定数”。{46}西夏与之基本相同。除了官方的贡物与回赐之外,西夏使臣亦能得到辽朝的赏赐,如“西夏国进奉使朝见仪”中有“于外赐宴,客省伴宴,仍赐衣物”,{47}“西夏使朝辞仪”中有“赐衣物”等的记载。{48}
此外,辽夏交往中,辽朝统治者首要考量的是维护边境的安宁与稳固,因此,西夏使臣诣捺钵时,辽朝统治者更加侧重于审视使者的态度、行为,或是借此以觇动静,收集情报,并以此作为决策的重要参考。如兴宗重煕十三年(1044)八月,西夏遣使贡于辽,辽帝询问西夏事宜,使者“不肯实告”。{49}道宗大康二年(1076)五月,夏遣使吊祭辽仁懿皇太后,“辽主询夏国事宜,使者以国主亲政告”,{50}等等。
可见,西夏使臣在捺钵地朝见辽帝时,通过召见、宴请、回赐物品等一系列活动与辽朝方面进行交流,辽朝也借机考察西夏的向化之心,这一系列活动既体现了西夏在与辽交往的诸政权中的等级地位低于北宋和高丽,也反映出辽夏之间在政治上的亲缘关系,即在辽的政治视野中,西夏属于辽的宗属国。
综上所述,自辽圣宗时与西夏通好之后,虽然西夏使臣有到上京、中京,甚至行军驻扎地朝见辽帝的情形,但大多数还是诣捺钵朝见辽帝,尤其是上升到国家层面的贺生辰、贺正旦、岁贡、告哀、祭奠等,西夏使臣需要诣捺钵朝见辽帝,并参加在捺钵地举行的各种仪式活动,或是接受辽帝的召见。尤其是贡物,贡期和物品以及回赐物品都依例可循,足见双方关系的密切。此外,辽夏双方在捺钵地的互动,一方面增强了双方之间的联系,另一方面也体现出西夏在与辽交往的诸政权中的等级地位。上文这些记载说明了辽夏之间在政治上的亲缘关系,反映出在辽的政治视野中,西夏属于辽的宗属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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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释:
①[元]脱脱.辽史(卷41)地理志五[M].北京:中华书局,2016:587.
②[宋]曾巩撰,王瑞来校证.隆平集校证(下)[M].北京:中华书局,2012:618.
③王天顺.西夏地理研究[M].兰州:甘肃文化出版社,2002:186.
④中国公路交通史编审委员会.中国古代交通道路史[M].北京:人民交通出版社,1994:330.
⑤亦有说法为66次,参见刘维栋.西夏使臣群体小考[J].西夏研究,2022(2):45.
⑥[清]吴广成撰,龚世俊等校证.西夏书事校证(卷28)[M].兰州:甘肃文化出版社,1995:323.
⑦⑧[清]吴广成撰,龚世俊等校证.西夏书事校证(卷32)[M].兰州:甘肃文化出版社,1995:370,372.
⑨姜维公,高福顺译著.中朝关系史译文集[M].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1:318.
⑩[元]脱脱.辽史(卷39)地理志三[M].北京:中华书局,2016:546.
{11}{17}{25}[元]脱脱.辽史(卷115)西夏[M].北京:中华书局,2016:1678-1679,1677,1680.
{12}傅乐焕.辽史丛考[M].北京:中华书局,1984:83.
{13}[后晋]刘昫.旧唐书(卷199下)奚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5:5356.
{14}杜建录.西夏与周边民族关系史[M].兰州:甘肃文化出版社,1995:110.
{15}也有学者认为,自986年西夏首次赴辽进贡至1125年辽朝灭亡,这百余年间,有西夏对辽朝贡记录的年份共计72年,朝贡次数共计101次。参见杨浣.辽夏关系史研究[D].上海:复旦大学,2006;王万志.辽夏封贡关系探析[J].史学集刊,2017(5):55.
{16}[清]吴广成撰,龚世俊等校证.西夏书事校证(卷4)[M].兰州:甘肃文化出版社,1995:46.
{18}[元]脱脱.辽史(卷13)圣宗本纪四[M].北京:中华书局,2016:155.
{19}[元]脱脱.辽史(卷16)圣宗本纪七[M].北京:中华书局,2016:205-206.
{20}{36}{39}杨浣.辽夏关系史研究[D].上海:复旦大学,2006:52,129,29.
{21}[元]脱脱.宋史(卷485)夏国上[M].北京:中华书局,1977:13991.
{22}[清]吴广成撰,龚世俊等校证.西夏书事校证(卷10)[M].兰州:甘肃文化出版社,1995:120.
{23}[清]吴广成撰,龚世俊等校证.西夏书事校证(卷16)[M].兰州:甘肃文化出版社,1995:194.
{24}[清]吴广成撰,龚世俊等校证.西夏书事校证(卷19)[M].兰州:甘肃文化出版社,1995:219.
{26}[清]吴广成撰,龚世俊等校证.西夏书事校证(卷21)[M].兰州:甘肃文化出版社,1995:243.
{27}[清]吴广成撰,龚世俊等校证.西夏书事校证(卷25)[M].兰州:甘肃文化出版社,1995:288.
{28}[清]吴广成撰,龚世俊等校证.西夏书事校证(卷26)[M].兰州:甘肃文化出版社,1995:295.
{29}[清]吴广成撰,龚世俊等校证.西夏书事校证(卷6)[M].兰州:甘肃文化出版社,1995:76.
{30}[元]脱脱.辽史(卷51)礼志四[M].北京:中华书局,2016:952;卷(53)礼志六[M].北京:中华书局,2016:963,964,965,970.
{31}[元]脱脱.金史(卷134)西夏[M].北京:中华书局,1975:2866-2867.
{32}[元]脱脱.金史(卷38)礼志十一[M].北京:中华书局,1975:870-879.
{33}{34}{47}{48}[元]脱脱.辽史(卷51)礼志四[M].北京:中华书局,2016:952,952,952,952.
{35}[清]赵翼著,王树民校.廿二史札记校证(订补本)(卷25)宋辽金夏交际仪[M].北京:中华书局,2001:544.
{37}[元]脱脱.宋史(卷334)沈起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7:10728.
{38}北宋君臣常以“小国”“小邦”称呼西夏。如元丰五年(1082)六月,神宗:“元昊区区一小国尔,安能抗也?”参见[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327)元丰五年六月乙卯[M].北京:中华书局,1995:7868;元祐六年(1091)闰八月,太原府知府范纯仁:“今来西夏虽是小国,亦未可轻。”参见[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465)元祐六年闰八月壬午[M].北京:中华书局,1995:11117;元祐七年(1092)三月,章楶:“蕞尔小国。”参见[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471)元符二年四月丙戌[M].北京:中华书局,1995:11239;元符二年(1099)四月,《答契丹劝和西夏书》:“惟西夏之小邦,乃本朝之藩镇,曲加封殖,俾获安完。”参见司羲祖整理.宋大诏令集(卷232)[M].北京:中华书局,1962:901;崇宁二年(1103)七月,《克西夏九城陕西河东德音》:“蕞尔小国。”参见司羲祖整理.宋大诏令集(卷219)[M].北京:中华书局,1962:838;王称《东都事略》中评论元昊时言:“夏,小国也。”参见[宋]王称.东都事略(卷128)附录[M].济南:齐鲁书社,2000:1110.
{40}[元]脱脱.辽史(卷14)圣宗本纪五[M].北京:中华书局,2016:173.
{41}{42}[元]脱脱.辽史(卷50)礼志二[M].北京:中华书局,2016:938,936.
{43}{45}{46}[宋]叶隆礼.契丹国志(卷21)外国贡进礼物[M].北京:中华书局,2014:230.
{44}[宋]叶隆礼.契丹国志(卷60)食货志下[M].北京:中华书局,2014:1034.
{49}[清]吴广成撰,龚世俊等校证.西夏书事校证(卷17)[M].兰州:甘肃文化出版社,1995:202.
{50}[清]吴广成撰,龚世俊等校证.西夏书事校证(卷24)[M].兰州:甘肃文化出版社,1995:276.
(责任编辑 孙国军)
The Examination of Liao and Xixia Dynasties: Taking Nabo as a Perspective
ZHANG Min
(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 Chifeng University, Chifeng 024000, China)
Abstract: During the reign of Emperor Shengzong of Liao, the Liao and Xixia dynasties began to communicate with each other. Since then, except for the Xingzong time due to the repeated wars, the envoys sparse, the two dynasties messenger exchanges constantly, close relations. Liao and Xixia during the interaction, the Xixia" side of the congratulations on the birthday, the first day of the first day, tribute, as well as for the congratulations on the throne, the condolences, sacrifices, and other matters sent by the envoys, most of them went to the Liao emperor, it can be said that the Liao and Xia is the main site of the interaction. Among the envoys sent by the Xixia to the Liao Dynasty, tribute envoys accounted for a large proportion of them.A combing of Xixia's tribute to Liao during the period from Emperor Shengzong to Emperor Tianzuo shows that, Shengzong, Xingzong, focused on the spring of the Liao period, Daozong focused on the winter of the Liao period, Tianzuo Emperor, concentrated in the summer of the period of the Liao period, the regularization of the tribute period reflects the Xixia tribute to the Liao Dynasty institutionalized, as well as Xixia and Liao Dynasty political affiliation. The exchanges between the two sides also reflect the hierarchical status of Xixia among the regimes that interacted with Liao Dynasty, as well as the political affinity between Liao and Xixia.
Keywords: Liao and Xixia Dynasties; Interaction; Nabo; Affinities